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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流年(四十二)湖畔

作品名称:风雨流年      作者:鲁芒      发布时间:2009-03-25 12:32:20      字数:5605

四十二、湖畔

方云汉、黄蔚、李晓军、高捷和孟富都顺利地通过了高中升学考试,陶秋花也中了榜。那位爱画画儿的尤小河考上了师范。只是方云汉的好朋友方云水名落孙山了,这使方云汉十分遗憾。看榜回来,他们聚集在黄蔚的舅家,一起庆贺升学的成功。李驰华也来凑热闹。
他们谈天说地一通,然后来到门前的方塘岸上。此时正值盛夏,塘上景致最好。荷叶田田相连,荷箭高高挺起,碧翠的叶子衬托着粉红的荷花,好看极了。那花,有的已经绽开,像硕大的牡丹花,在斜阳里显得更加美丽而高雅;有的打着骨朵儿等待开放。南风阵阵,送来幽微的荷香。一些红蜻蜓在荷叶间徘徊,很是自得。
他们绕着荷塘缓步走着。
旖旎的风光引出了他们的诗兴。
老实的李晓军今天兴致特别浓。他没有诗人的气质,但他喜欢听别人吟诗。他首先提议道:“方云汉,黄蔚,你们两位文人骚客,整天价吟风弄月的,看着这荷塘的风景,你们不心动吗?都来一首吧。”
“谁先提出的谁先来。我今天要看看李晓军到底会不会作诗。”黄蔚说,她随便地迈着步子,随意地甩着两只胳膊,比小燕子还自在。
“我?要我作诗,那不是逼我哭吗?我要是会作诗,连刚会说话的孩子也会作诗了。”李晓军道,仿佛受到攻击似的,恨不得退避三舍。
“你今天哭也得哭出两句诗来。”黄蔚又逼他道。
“孬好你就来一首吧,不识字的人都能说出几句顺口溜来,你就不行?”方云汉鼓励李晓军道。他早就望着荷塘默默地构思他的诗了。
高捷也给李晓军鼓劲儿:“你不相信自己吗?作一首吧。”
李驰华给弟弟打气道:“你能作出来的,晓军,怕什么。”
李晓军推辞不过,便停了脚步,清清嗓子,眼望着那一片荷叶与荷花,十分认真地吟诵道:
一池绿水波光闪,一塘荷花开得欢。
风里荷花点头笑,欢迎我们来游玩。
方云汉、高捷、李驰华拍手叫好。
但黄蔚却不满意,她说:“这首诗写了实景,可是诗味不浓。你们没听鲍加登老师说过吗?一首诗必须有意境。‘意’就是主题,你的主题太肤浅。另外,既然写的是旧体诗,用字用词就要讲究一些,像‘开得欢’、‘欢迎’、‘我们’、‘来游玩’,这些词语太浅俗了,影响了诗意的表达。”
黄蔚的直言快语弄得李晓军满脸通红,像感冒发烧一样。“我说我不行嘛,你们非逼着鸭子上架,逼着瘸子赛跑,逼着乌鸦唱歌。”他自我解嘲地说。
“黄蔚也太打击别人的积极性了。”为了缓和气氛,方云汉责备黄蔚道,“李晓军以理科取胜,数理化都比咱俩强,叫他吟诗,他能吟出几句就不错了。你倒好,把人一棍子打死。”
“那我评论错了?”黄蔚翻脸似地说。
“我没说你批评错了,你批评的不但没错,还很在行呢,像诗歌评论家似的,用了好多诗评的术语,像‘意境’呀,‘诗味’呀就是。我不知你还看过那么多书呢。”方云汉不敢批评黄蔚了,便恭维起来。
黄蔚乐了,她自己纠正自己过激的批评道:“当然,也不能要求李晓军像个诗人似的,写出的诗一定水平很高。不过,大家相互评论,可能会学到好多东西。你们说对吗?”
“不过,论起吟风弄月来,咱这里面也只有你和方云汉还凑合,我们几个可不敢在你们面前卖弄。”高捷笑笑说。
“我看大姐就行,是吧?”黄蔚狡黠地瞅瞅李驰华道。
“来一首吧,大姐。”方云汉也要求李驰华道,“你一定行!”
李驰华也是个好胜之人,经不起别人的激将,于是停住脚步,将目光由近及远,由荷塘上的荷花及远方火红的夕阳,然后收回到眼前的一支高高挺起的荷箭上。她开始吟诵了:
夕阳如血染大地,荷花似箭刺长空。
我今亦怀革命志,一片丹心赴征程。
“好,大姐作得好!”方云汉带着恭维的口吻赞道,“没想到大姐也是个诗人呢。”
高捷把头扭到一旁窃笑,不肯轻下赞语。李晓军自豪地看着姐姐,联想到电影里江姐的形象。黄蔚沉思了一会儿说:“好是好,比李晓军作的好,可是……”
方云汉用眼色暗示她不要鸡蛋里挑骨头,伤了人家的自尊心,可黄蔚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头两句写的还可以,写景的;后两句直接抒情,太现代化了。为什么非要用上‘丹心’、‘征程’、‘革命’这类时髦的字眼儿呢?要表达自己的革命志向,不一定露出这类词儿。”
方云汉轻轻地点了点头,忽然将视线转向了李驰华,好像担心她受不住黄蔚的批评似的。
“那应该怎么办呢?”李驰华果然不高兴地说。
“鲍加登老师说,要把自己的意思藏在景物里。”黄蔚道,俨然是位行家。
“怎么藏法?”李驰华问。
“举个例子说吧,《千家诗》有名的《伊州歌》,只有四句话,二十个字,‘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写的是妇女思念丈夫,可作者没说一个‘思念’之类的词语,只是写了眼前的景和对鸟儿的埋怨。屈原的《桔颂》,全篇都是托物言志的。你要是读过古诗,就可以从里面找出不少这样的例子。”黄蔚就像李驰华讲革命道理一样,讲起诗来滔滔不绝,弄得李驰华目瞪口呆。
“其实,古诗里也有不少直接抒情的。有托物言志、借景抒情的,就有直抒胸臆的。”显然,方云汉是为了挽回李驰华的面子才这么说的,“你像李清照的绝句:‘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就是直抒胸臆的。”
李驰华就像得救了一样,微微地舒了一口气,用手绢拭一下额上的细汗。她的虚荣心叫她难以接受黄蔚的意见。
黄蔚对方云汉的话没有表示,她接着催道:“看你的了,方云汉。你对旧体诗比我明白,你不是钻研过平仄对仗吗?”
“听鲍加登老师讲过,也见过这样的书,可也是一知半解。”
“你就作吧。”
“有你这样厉害的批评家在面前,我真有些胆怯。”方云汉笑道,“不过,既然你催着我作,我也只好班门弄斧了。”他停住了脚步,看了看塘岸上的杨柳,水上的荷花、浮萍,沉吟一会儿朗诵道:
远山如嶂蔽夕阳,暮霭沉沉起四方。
可怜游伴心豪壮,正为社稷表衷肠。
“你这诗格律弄得不错,每联的上下句平仄相对。”黄蔚道,“还算是一首比较工整的七绝。”
“只是感情色彩不太好。”李驰华接着说,“不要作这样的诗,容易引起人们的误解。”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黄蔚对方云汉说。
“我没有什么深意,只不过随便吟两句罢了。”方云汉说,
“现在该轮到你了吧,黄蔚?”
黄蔚巴不得他这么说,便将目光扫过村庄,然后停在眼前的荷塘上,用比较标准的普通话朗诵道:
一处村庄烟袅袅,数行杨柳影长长。
同学游兴犹未尽,为有菱花送暗香。
“这首诗写得不错。”方云汉冲口道。
“好吗?好在哪里呢?”黄蔚故作谦虚,实际是自鸣得意。
“头两句对仗好。”李晓军抢先说。
“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不写荷花,写菱花,这就避免了俗气,因为一般人都好随俗。有人说牡丹是国色天香,大家也就这么认为,其实牡丹的花期很短,就算鲜艳,也不过是昙花一现。黄蔚写菱花是反俗的表现。”方云汉就像个专好恭维的诗歌评论家似地附会着黄蔚的诗。黄蔚高兴得脸色像霞一样红。她生怕有人再提出反面意见,便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向了高捷。
“现在看你的了,未来的科学家。”黄蔚说。
高捷推辞道:“我不会作诗。”
“李晓军都作了,你能推得了吗?”方云汉说。
“来一首吧,只要诌出来就是胜利。”李晓军也鼓励她道。
李驰华也说:“只要有健康的思想,就能写出好诗来。你应该大胆作。”
大家的鼓励叫高捷不好拒绝,她微启小口,羞答答地吟诵道:
莲荷多赞者,菱花亦可怜。
我独爱幽草,虽芳不争妍。
大家都被高捷的诗惊呆了,因为他们只知道她的文章写得好,特别是她的杂文,语言犀利,文笔泼辣,析理深刻,然而从来也没见她写过诗。这首诗虽短,却意蕴深厚,立意不俗。
最革命的李驰华会这样理解:革命者应该像幽草一样默默地奉献,不为名,不为利,不出风头。
方云汉这样评论道:“这首诗运用了对比的写法,把荷花、菱花、幽草三种事物相互进行了对比,用幽草象征一种高洁的品质。我觉得高捷是拿幽草比自己,说明她就是不为个人利益争来斗去,但又怀瑾握瑜的那种人。”
“什么叫‘怀瑾握瑜’?你怪会用词儿呢。叫你这样一说,我倒成了雅士了。”高捷承受不了方云汉的赞语,红着脸说,“其实,我也是随便诌了几句,算不得诗。”
方云汉对高捷诗歌的赞扬,使得黄蔚有些不高兴,她说:“让我再来一首吧,我看方云汉对我怎么评论。”她望着满池的荷花,沉思片刻,朗诵道:
一池翡翠碧且圆,千枝红烛水上燃。
设岸为牢关不住,暗香浮动溢人间。
大家齐声叫好。方云汉评论道:“黄蔚的这首诗是咏荷的,比她的上一首好多了。用翡翠比喻荷叶,写出了荷叶的翠绿色;写花开不说开,而说蜡烛在燃烧,这就把红花之红和开得盛都写出来了;写荷香不说‘飘’而说‘溢’,这就把它比成了流水,很生动。特别是最后两句,表现了作者不愿意受束缚而追求自由的精神。”
黄蔚通红的小脸上溢满了笑容,像塘中盛开的荷花。“多谢你的好意捧场,才子先生。”她说。
太阳坠入西山,荷塘上的景物黯淡下来。他们已经绕着池塘转了好几圈了,但是游兴未尽。只有李驰华提出要回家,别人也不好再坚持,聚会便就此结束。
方云汉与李驰华姐弟俩有一段路是要一块儿走的。他们绕过玉山村前的南塘。这里也生满了莲藕。方云汉望着塘西部南岸的那一片芦苇,不由得想象起他刚出生时被父亲扔掉的情景,便有些黯然起来。那件事并没有谁详细地向他说过,他只是从奶奶的谈话中,从母亲的骂声中一鳞半爪地了解到的。因为听的多了,就在脑子里形成形象的画面。而这画面动不动就在脑中浮现出来,反复多了,就越来越完整,就像一部不断完善的艺术画面。它老是影响着他的情绪,干扰他的成长。然而母亲怎能理解他的心?她为了自己的快意,在发怒时总是放肆地提起那件事,仿佛那不是她的罪过,而是她的光荣似的。
他垂着头,默默地跟在李驰华姐弟俩的身后,刚才在黄蔚门前赋诗笑谈的欢乐荡然无存。李驰华姐弟俩好像也受了他的感染,都低着头走路,不说一句话。
绕过南塘,快进玉山村了。此处有一条通往落凤村的小路,他们将在这里分手。李驰华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用严肃的目光望着方云汉说:“我有几句话,想对你直说。”
方云汉用莫名其妙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李驰华。
“我觉得你们这几个人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小天地,”她尖锐地指出,“吟风弄月,无病呻吟,远远地脱离社会,倒像古代的一些文人学士、才子佳人在聚会。”
李晓军用手轻轻地推了姐姐一下,示意他不要说重了。
“不是吗?你们吟的诗,有哪一首是带着革命性的?还不是表现自己怀才不遇、孤芳自赏的?我真不理解,人民群众火热的阶级斗争和生产斗争竟然对你们没有丝毫的影响,你们对这些为什么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她情绪激动起来,“守着那两位同学,我没好意思直接批评你们俩。你看黄蔚,个性那么强,我不愿意跟她争论。其实,你们弄的,充其量不过是小资产阶级争取个性解放的那一套。你没看过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吗?你们写的诗,几乎哪一首都是小资产阶级的自我表现,跟工农群众火热的阶级斗争毫不相干。”她闭了嘴,想看一看方云汉的反应。
这时,西方天空的红霞已变成了青黑色的几道,天暗了下来。借助天光,方云汉看到李驰华的目光是冷峻的。
“她批评的对,”他想,“可是,为什么我们都喜欢这样做呢?”于是他说:“大姐的批评我接受,可是……”
李驰华打断他的话说:
“改造世界观是长期的,甚至是一辈子的事,关键是自己必须想改造,有毅力。多少革命者,在改造世界观方面都有一个痛苦的过程。不吃苦,想改造好世界观是不可能的。”
在昏黄的光线中,方云汉看到面前矗立着一个女革命家的高大身影。这影子没有黄蔚那样鲜明的个性,甚至失去了女性特有的那种性的诱惑力,成了概念的化身。她具有革命者的崇高品质,值得尊敬,值得学习,但却像荷塘里的莲花,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姐姐,你累了吧,咱们走吧。”李晓军催道。
李驰华好像没听见,继续说:“方云汉,咱离开黄蔚那儿,一路走来,我看你十分沉默,就知道你思想有矛盾。”她好像有个习惯,一旦说起话来,特别是在教导别人的时候,往往很难刹车,“我也沉默,因为我为你们感到遗憾。你知道,我一直认为你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当然必须是在革命的道路上。”
“大姐也许并不了解我。”方云汉说,他觉得李驰华对她是个误解,“刚才我们往这走的时候,我想起了我小时候父亲把我扔到那片芦荡旁边的情景,觉得自己太不幸了,心里难过。”
李驰华顺着方云汉指的方向看了看,在映着天光的湖水南岸,那片芦苇已经变成墨黑的一块。关于方云汉小时候的那件事,她已听李晓军说过,想象起来她也有些毛骨悚然,觉得方云汉的父母也太不仁道了,因此她对方云汉十分同情。甚至为之流泪,但她自觉是一位革命者,便以革命家的坚强克服了女性的软弱。
“方云汉,我不是不同情你的遭遇。我的个人遭遇不比你轻,父母离婚,母亲改嫁,都对我打击不小。可是,”她安慰方云汉道,“如果我们撇开个人的恩怨,把心胸放得宽阔一些,想一想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需要我们支持他们,那么,我们就会觉得,个人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这样我们就快乐了。如果老是为个人的遭遇忧心忡忡,一辈子还有什么出息?我说的对吗,方云汉?”
方云汉点点头。
这天晚上有星无月。李驰华姐弟俩要回家还有三里多路,必须从高粱地里穿过。这时侯,远处传来了狼嗥声,令人毛发上举。李驰华胆子并不很大,便和弟弟告别方云汉,急匆匆地往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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