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6）

　　深山里的五品顶戴
　　题记：在满人执政排汉的时代，有一位在野的竹山人居然获得了五品顶戴——
　　一、顶戴属阿谁
　　顶戴，是大清朝表示官阶品级的帽子。当然，谁的头上戴的有，足以证明那人就是个官。而且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级别来。不过，本文的主人公虽然拥有五品顶戴的官帽子（类似现代省部级副职领导干部），却是在官籍而不在官场，相当于如今的“领”（导）改“非”（领导），还是享有国家给予的俸禄。这样的官是谁？就是竹山县西部界岭山脚下老山沟里的——当年名噪陕鄂边界的文人雅士陈杰祥。
　　陈杰祥，男，生于1799年，卒于1879年，字瑞徵。其人一周岁时丧母，由祖母养育成人。11岁始受业于乡人李东山，后岁其伯父在汉江书院深造。19岁丧父。因乡试不第，遂弃学经商。因为被奸商蒙骗，且父亲去世，家境日衰。欣喜的是，其人家道衰落，志气却没有衰落，终于成为一代名人，在省市县的志书里，都有关于他的记载。可谓名垂青史。
　　竹山县西部界岭脚下的庙垭村——305省道侧边文峪河畔，至今还有那一处茂林修竹掩映的飘亮如寺庙的庄园，那就是陈杰祥的府邸。人们不禁要问，一个深山沟里的土老冒，是如何获得官阶品级的，是如何不做官又拿官的工资的？尤其是如何获得人们的敬仰与尊重的？不妨说给大家听听，颇有借古鉴今的益处——
　　
　　二、连续跳加官
　　陈杰祥在衰落的家道中，却是一直关顾乡里，热心公益，抱打不平，扶弱抑强。道光（1841）二十一年起，由他牵头主持了竹山县城文庙（现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两斋书院、考（试）棚、县城东文笔峰塔、黄茅关砭子进城道路的改造以及家乡文峪河的改道造田等多项建设工程。十余年竭尽心智，功绩卓著，获绅缙赠送“正谊明道、劳谦有终”匾额，（荣誉性）官封八品（副县级、开始领国家工资）--------有功劳不赠奖杯却赠官帽子的奖赏很奇特不是？
　　难能可贵的是，陈获殊荣后，有固定工资了，并不躺在功劳簿上享安逸，拿了工资不干事或者是不干正经事。而是更加努力更加热心的继续着他认准的公益建设事业。咸丰二年（1852），经湖北巡抚龚裕奏准朝廷，加授陈“孝廉方正”荣誉称号，官升两级，头上换六品顶戴。咸丰七年（1857）陈奉命总管团练，加封五品顶戴，例晋“为政大夫”，得赠“蔚然人望”，“才当一面”匾额两块。同治六年（1867），参与《竹山县志》修撰，更显示出他的学识、智慧和才干。
　　不是当官的人，却有官帽子；没有去作官的人，却拿了官的工资；而且还获得那么多的荣誉称号，这在大大不清的大清朝，可算是青眼有加，凤毛麟角。更重要的是人民群众的口碑歌颂起了很大的作用，应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俗言，也应了一代伟人毛泽东“人民群众是真正的英雄”的金口玉言。至今群众的口碑，仍然在竹山和邻近的（陕西省）白河县界岭地区传诵着他老陈的故事——
　　三、十堰阿凡提
　　新疆出了位劳苦大众人见人爱的机智幽默人物阿凡提。我要说陈杰祥就是咱湖北十堰的阿凡提。不信，请看关于他的故事——
　　改田造地兴庙学
　　圣母山下的文峪河在与牛岔沟交汇处，因为有并不算大的癞蚪山和蛇山堵着，把河道逼得曲扭拐弯的走，浪费了百十亩河滩平川。且一逢洪水，两山阻水，每每殃及村庄与良田。山民早想改河造田，可蛇山脚下住的是有钱有势力的廖二爷——谁都不敢招惹。
　　廖二爷的庄子，早年是经过风水先生看过的，说是一块“蟒蛇吐箭”的宝地，后人有中武状元之兆头。恰巧，廖二爷的大儿子经过武师培训，在12岁时候就能够一只手托起碾谷的碾石。廖二爷由此对后人能中武状元深信不疑。专门雇请了打手侠客看护庄园。谁都莫想在他庄子周围动一寸土。
　　陈杰祥拥有了八品荣誉官职以后，就给郧阳知府写了个折子，以风水论风水，说廖家的住处山地形状已经显现恶兆，呈现蟒蛇吐箭之势；并且廖家已经在养兵蓄锐，恐不日会祸害乡里，危及朝廷……建议斩蛇（山）移癞（蚪山），改河治水，可新开辟良田百亩——上利朝廷除隐患，下利庶民添福泽。
　　知府阅了折子就划了一个圈，及时调拨白银500两，并行文责成陈杰祥按照自己所写的方案予以督办。
　　陈将知府批文抄写、张贴在庙垭各个村庄。气得廖二爷翻了白眼，只好自个儿搬家。乡民一呼百应，炸掉了为祸的蛇、癞二山，造出了百亩田地和一所庙学。至今，那百亩田地还是稳产丰产的良田，那所庙学处如今仍是一所出人才的中学。
　　借宿做红娘
　　有一次，陈杰祥在县城办完了公事，骑马打转回庙垭，可是走到十转山顶上天就黑了。幸好看到了有一家人户门前掌灯结彩，就想去借宿。那是石员外在为自己的独生女儿冬花攀上了富贵人家，在互换庚贴喝喜酒。有不少人前去送礼祝贺。陈杰祥赶去，主人一问不是来送礼的，就拒绝他进门。他也只好没意思的继续下山赶路。
　　走到山脚下的潘口塘村，见村口一户人家有灯亮，敲开门，说明借宿之意。这户很穷的张姓人家却客气地说，只要客人不嫌弃寒酸就行。陈落座，知道了是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拉家常中知道了山顶上的石员外就是张大婶从前的亲家——-嫌贫爱富，逼着女儿与她的儿子勤生毁了从小口头定的婚约。
　　陈杰祥一听，就问了张大婶那冬花的生辰年月和勤生的生辰年月，说，三天以后我进城给你的儿子完婚。现在瞌睡来了，快睡觉。
　　那张大婶还只当客人讨好说宽心话。不料三天以后，陈杰祥就真的找上门来，掏出了一式两份皱粑粑的牛皮纸婚约，教勤生随他去县衙门告状。
　　勤生当天下午在县衙门击鼓告状，向县太爷陈述了他与冬花两小无猜定亲，岳父石员外前几日请客悔婚的经过。县太爷当即发下了缉拿石员外父女的令签。第二天中午，班头把石家父女带到了公堂上。勤生出示了婚约，还指出了媒证就是陈杰祥。
　　石员外心想事情有蹊跷，但又哑口无言。可女儿冬花却有明显喜欢的表情。石员外还想争辩呢，县太爷把惊堂木一拍，开始宣判：“冬花配勤生，庚贴早换过；更有媒证在，言之也灼灼；嫌贫攀富者，石父当认错；郎才女也貌，可喜又可贺；择吉早完婚，喜酒我要喝；既经本县判过，不得更改——退堂——”由此冬花和勤生成为美满夫妻。
　　嫁妆变栋梁
　　同治年间，郧阳的知府姓李。李知府为官总体上还是清正，就是有一点不廉洁，爱占公家的便宜。他的女儿那年要出嫁，不想自己掏钱买木料做嫁妆，却砍伐了府衙门院子里的百年古树。
　　幕僚们不便当面劝阻知府化公为私的行为，就有人捎信给陈杰祥。陈立即回书，要那些幕僚们联名写出上告朝廷的奏折，交给李知府审批。以便警醒李知府。
　　砍伐公有古树做私用，按照大清朝律条是要治罪的。李知府把联名奏折一看，很为难：不转交朝廷，就有欺君之罪；转交朝廷，就有撤职查办的危险；急得热锅蚂蚁样转悠。最后拿定主意，骑快马到竹山请陈杰祥解围。
　　陈故作不知道情况的样子，听李知府述说了来由以后，说：“堂堂知府，人面值千金。女儿出嫁做嫁妆，怎么会用公家的古树呢？怎么会做大清律条不容的事情呢？我猜想大人您是要为在建的郧阳府学堂捐献木料做栋梁的吧？”
　　李知府一听陈的话，立即告辞，说：“多谢年兄指点！”回到郧阳城，就命人把已经砍倒的古树送到学堂工地上做栋梁。
　　幕僚们见私情变善举，都赞扬李知府做得对。由此改掉了李知府化公为私的弊病。
　　
　　喜钱罚款同时讨
　　陈杰祥牵头建造竹山县城文庙，指挥有方，待人和善，工程进度很快。主体工整全部完毕后，只剩下配套工程的月拱桥还留有一块石头做最后的“合龙”。此时，陈杰祥觉得给卖力的工匠们开的工资太低，有一点对不住人。他想给工匠们增长工资，可自己又拿不出银钱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提前举行竣工典礼。并教唆工匠们如何对县太爷说吉利话。
　　竣工典礼那一天，县太爷坐轿子闪悠悠来到了北门坡建设工地，一见文庙建造得堂皇气派，喜滋滋就要进庙门。正在这当口，月拱桥面最后一块石头安置“合龙”。众工匠一涌而上，把县太爷围着跪下了一大片，嚷嚷道：“文庙落成，太爷光临；月拱桥合龙，赶来贵人。祝贺太爷仕途通畅，官运亨通，步步高升——请太爷赏小的们喜钱——”
　　一番吉祥话，说得县太爷眉开眼笑，当下承诺：“赏你们白银百两——明日去衙门领取。”
　　没有见现银，工匠们跪地不起，县太爷只好当众立下了字据。这才让他朝里边走。
　　县太爷环视庙内，设施巧妙，布置精当。满心欢喜。高嚷着怎么不见祥老爷？！
　　工匠们按照陈教好了的计策说：“祥老爷在月拱桥那边恭候着太爷您呢！”
　　县太爷就加快步伐前行。不过，按照朝廷的老规矩，不是状元驸马身份的人，进文庙只能够从月拱桥两侧绕行，不可以直接从桥面上过。可是，县太爷一瞧桥两侧却堆了两大片稀泥，无法绕步，只能从桥面上朝里面走。因见祥老爷的心切，一时间似乎忘记了朝廷的规矩，就不假思索地径直从桥面上走过。
　　恰好在这时，陈杰祥从桥对面走来，长长一揖道：“杰祥恭候父母官多时了——”忽然脸上变色既严肃又认真地说，“哎呀，父母官大人啊，这刚合龙的月拱桥——按照朝廷规矩，只许状元公动步；您也只是七品啊，如何走得？！”说得县太爷一愣怔，站成了个木头桩子。
　　陈杰祥稍顿，做出为县太爷寻退路“下台阶”的关心摸样，说：“父母官既然动步月拱桥，大错已经铸成，悔之已晚。杰祥念你一时疏忽，适可处以罚款了事——免责圣听。你我也免得成为仇人。至于处罚多少，由大人自己定夺——”县太爷又只好当众宣告：“某愿意再拨库银二百两，权做众位的赏钱，以谢各位！”
　　陈杰祥带头鼓起掌来，诡诘地对县太爷说：“那两片稀泥是我吩咐的呢——哈哈！”
　　
　　瓦片指点哑巴案
　　同治年间某日，陈杰祥那天中午正坐在在建的县城文庙屋脊上指点画匠画彩色图案，忽然县太爷跑来，站在屋下高声对他说：“有一个哑巴告状，我实在弄不清楚他要告的是什么，请祥老爷赐教——”
　　陈听说了哑巴案事，就在屋脊上用画匠的画笔在一片瓦上写道：“哑巴告状，有冤难言。此案断法，跟其回还。哑巴行止，认真察看。指啥比啥，随指寻源。始末原由，自然呈现。”写毕，喊叫一声：“接着——”县太爷连忙撩起袍袖接着；一看那顺口溜，毛塞顿开。对屋脊上拱拱手道：“承蒙指教。多谢多谢！”转身而去。
　　县太爷按照陈的指点，安排了班头捕快跟随哑巴回到了县西部中心地带宝丰镇白沙河，很容易从乡邻的嘴里弄清楚了案由。原来，哑巴的哥哥是个忠厚老师的庄稼汉，人称方老大。每日里只知道在地里勤扒苦做，却不知道妻子董先莲与一个杀猪匠勾搭成奸。杀猪匠起了夺妻杀夫的歹心。前两天方老大下地干活，再也没有转来。哑巴兄弟却见嫂子在家和杀猪匠喝酒亲热。就气愤地领着看家狗上山，在草丛里发现了哥哥的尸体。村里人明白那是一对狗男女下的毒手。就指点哑巴进县城告状。
　　班头捕快把情况摸清楚了，就一链子把杀猪匠和哑巴的嫂子给套进了县衙门。夹棍刑罚一上，什么都招了出来。县太爷感叹道：“多亏祥老爷写瓦片，哑巴案子也简单啊！”
　　
　　巧除欺田树
　　县西北边柳树沟老实农民刘青山的三亩好地与胡财主连畔。胡财主却在畔界线上栽了一长排柳树。栽树时候把树梢专门都朝着刘家的地面倾斜着。树长大以后的浓荫，“欺”得刘家一多半土地种什么庄稼都无收成。刘家敢怒而不敢言语。
　　同治年间的一天，陈杰祥去柳树沟察看建设县城文庙的木料，恰好走到刘家找茶喝。刘大婶给陈泡了很香的金银花茶喝。拉家常中得知了胡财主故意歪斜栽树欺负人的事情，就装做一个路过的风水先生，到胡财主家去找茶喝，有意识地说起了风水。说是他刚才路过本地一处栽有柳树的田地，是青龙朝圣的兆头——树梢朝谁的田地谁日后就发旺，树篼子所朝谁的田地，谁很快就要遭殃！
　　胡财主一听，直说了那柳树是自己家栽的，千万请风水先生说一个“制道”（解决方法）。陈杰祥很轻松地说：“那还不简单——把柳树都连根刨掉，不就万事大吉了！”
　　胡财主连夜就请人工把柳树全部给连篼子挖了。从此刘家的田地恢复了好收成。
　　
　　诉状辨状一人写
　　陈杰祥住家的院子有一左一右两家邻居。有一年冬天，左邻种的有‘转火’洋芋（反季节种植）；右邻家的猪去左邻的洋芋地拱了几嘴。左邻说右邻家的猪拱了他家的洋芋，横直要求赔偿；右邻说土地上冻，凌冻得铁样硬——猪如何拱得东洋芋？安不上要赔偿。
　　为此，双方争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左邻要告状见官，就请陈写状词。陈就按照左邻的意思写了五个字：猪嘴赛铁铲。右邻得知，要做奉陪，也来请陈写辩护词。陈按照右邻的意思写了五个字：凌土胜铜板。
　　那二人分别拿着状词和辩护词到了县衙门大堂上，县太爷粗略打眼一瞧，一见双方都是陈杰祥的手笔，不敢马虎。认真一思摸，明白了陈的意思。就把惊堂木一拍，很生气地说：“一个是铁铲，一个是铜板；铁铲铲不了铜板，铜板碍不着铁铲——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有事找事吗？来人啊，给我各打三十大板！”
　　两个邻居挨了板子，都回去向陈诉冤枉。陈说：“远亲不如紧邻；紧邻胜过亲人；芝麻大一点小事情，就都要赌狠争高低。连我这五品顶戴都劝说不住，都要去衙门见官。不挨县太爷的板子才怪呢！一点都不冤枉。要你俩明白到底要怎样做人，怎样睦邻！”
　　双方这才点头称是。从此再没有发生过争吵。
　　
　　咬豁耳朵赢官司
　　陈杰祥获得五品顶戴那几天，不是象别人那样高兴得打马游街夸官，而是独自跑到山里观风景。那一日，他路过黄土梁，见包谷地里有一个年轻小伙子边薅草边哭泣；觉得很稀奇，就上前询问为什么？
　　那个名叫刘仁宝的小伙子说，他是梁家地主婆的长工，忍受不了地主婆咒骂他的母亲，就朝地主婆嘴巴上擂了一拳头，把地主婆的门牙打脱落了两颗。地主婆在请人写诉状，要把他告官坐牢。
　　陈一听原由，走近刘仁宝，贴着他耳朵说：“我来给你出个好主意——”待刘把耳朵贴近，陈却狠命地咬掉了刘的耳朵角。刘疼得哇呀怪叫，说：“只当你是个好人啊，原来你比地主婆还狠心啊！”
　　陈却哈哈一笑，说：“这样，你就可以向县官诉说，是因为东家老不正经，逼你成奸；你不愿意，她就咬你的耳朵，是她自己把牙齿拽落的呀——这主意不错呢！”
　　地主婆真的进县城把刘仁宝给告下了。县太爷派捕快把刘押到了大堂上，与地主婆对质。刘就按照陈教给的话说给县太爷听。县太爷当堂检验刘的耳朵，果真牙痕还在。就说地主婆确实是老不正经，反而诬赖下人。发下令签，掀开地主婆的屁股，打了五十大板！
　　
　　四、名垂青史
　　关于陈杰祥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的很多，很广。完全可以整理出一个故事专集。所以，在新修撰的〈竹山县志〉卷三十——人物篇里，陈是排名在第一的“人物”。县志专文评价他说：杰祥博览广闻，颇懂中医，对诉讼、辩驳堪称奇才。一生急公好义，最善抑强扶弱。其学识、智慧、才干、品格在鄂陕边区的竹山、白河都留下极佳口碑。他自己撰写的楹联“迹居在山林往来尽走诗书客/设身处田亩时刻常存舜尧心”是他的人生最好写照。1879年他在庙垭家中病故。1909年重修庙垭陈的住宅文昌宫，张功助（白河县人）在宫设馆教书。题有诗句追念陈杰祥道：何年宫殿附流星，却共铜驼感废兴。桂剩残垣疏月影，松余半榻老龙鳞。口碑石勒悲前事，沧海桑田变古今。深信诸君能继志，知天犹为丧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