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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流年三十六 柏永芳

作品名称:风雨流年      作者:鲁芒      发布时间:2009-03-20 17:14:51      字数:3905

三十六柏永芳
方云汉回家后的第二天,便到县邮局把那封叫黄蔚转给她父母的信发出去,然后来到凤山中学柏永芳老师那里。
此时的学校,好多教师都回家去了,只剩下几个无家可归的单身汉在这里孤独地熬着溽热的暑天。柏永芳就是这样一位。自从五七年被打成右派以来,他经历了夫妻离婚、父母双亡等重大的变故,精神上受到沉重的打击,现在是孤雁一只,既无人挂念他,他亦无所挂。他人生就一副男子汉的骨骼和貌相,然而气质忧郁,甚至脆弱,常常是自怜自吊,才三十来岁的年纪,看上去起码有四十五岁。
除了少数理解他而且胆子稍大一点的老师,如张可夫、陈琼,还有学生里面一些天真烂漫的音乐爱好者能够接近他,跟他谈谈话以外,他的大部分课余时间都是靠拉二胡、拉小提琴、弹奏手风琴、钻研乐理和歌曲创作方法度过的。
夏天的夜晚,校园里空落落的,只有寥寥几家的窗户里闪烁着昏黄的灯光。每当星期假日,柏永芳老师孤独难耐,便站在他的门前,用手风琴奏起苏联歌曲《孤独的手风琴》,以消愁解闷。秋夜里,天上凉月如眉,露水无声地洒向人间,更给人增添了些凉意。校园里残花败柳,令人满目萧然。这时候,他往往一个人独坐在他的门前,引弓揉弦,拉着阿炳的《二泉映月》和刘天华的《月夜》,那凄婉的旋律,令人闻之生悲。拉着拉着,月亮出来了,仿佛是他的音乐把它从东海里呼唤出来的。于是他停住了,仰首望着那弓似的月亮,叹息一番:“月亮有圆有缺,可是我为什么老是缺呢?”冬夜寒冷,校园里树木萧瑟。这时候,他独坐在自己的宿舍内,用那把龙头二胡,使劲地拉起阿炳的《听松》。他那对于起伏澎湃的松涛之声的表现,暂时振奋了他的精神。春天是美好的季节。大地解冻了,草木蓊郁,鸟儿起舞欢唱。一切都在春天里复生、活跃。柏老师便用快节奏拉起小提琴,奏起聂耳的《春回来了》。这支曲子鼓舞了他对生命的热爱。尽管他没有家,没有亲人,好像成了社会的零余者,但他还是努力地摈弃那些消极的念头,勇敢地活下去。
柏永芳是位有才华的人。但方云汉向他求教,他不认为是麻烦,反以为学生看得起他。他本能的感觉到方云汉与他有好多相似之处。他赞扬他的个人奋斗精神,但他也为他捏着一把汗。他想让方云汉以他为鉴,千万别在政治上重蹈他的覆辙。然而方云汉还是一个未出茅庐的青年学生,不可能深刻地理解他的启示。
放假以来,柏永芳的生活还是比较充实的。方云汉每天都来上课,柏老师耐心地教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音乐知识和演奏技能都传授给他。因此,在很短的时间内,方云汉便具备了阅读五线谱的能力,且能够用手风琴演奏一般的曲子。这使柏老师高兴,好像他渐趋萎顿的生命在方云汉身上复活了。
但是最近方云汉没有来,这却使他心生疑忌。另外也因为方云汉没来,使他的生活大为空虚,他只能靠反复地演奏曲子来抒发自己的苦闷,聊度时光。
今天,他吃过早饭便坐在门前的树阴里用二胡拉起《病中吟》。虽然他知道这首曲子使人萎靡,但他还是喜欢拉它,因为它的节奏与旋律跟他的心情最吻合。
当方云汉来到之后,他高兴地站起来,把他的二胡放回宿舍,然后拿出一把马扎儿叫方云汉坐下。
“你怎么两天没来了呢?”柏老师有点责怪地说,“我还以为你不学了呢。”
方云汉是个不会说谎的人,便把有人写信给黄蔚父母和李晓军的母亲要改嫁这两件事统统说了出来。
“老师,我总觉得,黄蔚的事有点蹊跷。她在信里说,学校里有人写信给她的爸爸妈妈,说她在凤中表现很不好。”方云汉说。
“这……”柏老师沉思片刻道,“也许是那一位干的。”
“谁?”
“别问了,我也是估计。”柏永芳说,“你们还都是孩子呀,涉世太浅,等你们再长一长,就什么都知道了。有些事,我不便对你们说。”他警觉地往旁边瞅了瞅,仿佛怕自己的声音传得太远似的。
“黄蔚没有错。”方云汉肯定地说。
“不一定有错才受到攻击,受攻击的往往是正确的。”柏老师愤愤不平地说,但是声音却不大。
“那怎么办呢?”方云汉自言自语道。
柏老师好像不愿继续谈这个话题。他本来也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可是近年来却变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了。他生硬地转到另一个话题上:
“李晓军的母亲已经改嫁了吗?”
“正在改,还没有跟那个人结婚。”方云汉道。
“唉……”柏永芳叹口气,望望青天,眼里布满了阴云。
“老师,您怎么啦?”方云汉问。
“父母离婚,是给孩子造罪。”
“李晓军说他爸爸是为革命才跟他母亲离婚的。”
“凡想做一件违背道德良心的事的人,总是有借口的。”
“老师,”方云汉好奇而直率地问道,“听说您也离过婚,您怎么也把自己的妻子抛弃了呢?”
“不是我抛弃了人家,是人家抛弃了我呀。”柏老师急忙辩白道。
“你不也是国家干部吗?她怎么能那样呢?”
“因为我犯了错误。”
方云汉一下子想起柏老师曾经被打成右派的事,便愤然道:
“什么错误?还不是别人给栽上的!”
“可别这么说。”柏老师说,又左右张望了一会儿。
在这类话题上两人似乎谈不下去,因为方云汉觉得柏老师每说一句都很害怕似的。
柏老师想继续教方云汉学手风琴。
不知为什么,方云汉忽然产生了学习歌曲创作的念头。他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白纸,白纸上抄的是昨天晚上他写的一首诗。他用凤山式的普通话对着柏老师朗读道:
凤河上升起了一片云彩,
它匆忙地飘向大海。
啊,朋友,你不该走得太急,
我们还没有畅谈共杯。
无名山上飞起一只小鹰,
它仓促间离开了同伴。
啊,朋友,你应该留在这里,
这是我们真正的乐园。
大海上刮来了万里长风,
它日夜传递着你的消息。
啊,朋友,你快快地归来吧,
让我们永远不分离。
朗读完毕,方云汉毫不拘谨地说:
“柏老师,我听说你会谱曲,这首歌词是我才写的,你能给我谱上曲子吗?”
柏老师笑了笑说:“这首歌词写得还不错,语言浅易,流畅,比较适合歌唱。只是各段相对应的句子要字数、节奏差不多相同,这样才好共用一支曲子。现在我可以根据第一段的歌词谱曲,谱完你就根据这一段改动第二段和第三段,直到唱起来顺口、不别扭为止。”
柏老师站了起来,清清嗓子,用普通话将那首歌词抑扬顿挫地朗读了两三遍,然后哼哼起来;一会儿便回到宿舍,找出一张乐谱纸,用钢笔在那上面点点画画。方云汉站在他身边。大约过了五六分钟的时间,柏老师说:“好了——这支歌叫什么呢?”
方云汉想了想说:“就拿最后一句话做题目吧,《让我们永远不分离》。”
“正面地说不行吗?叫《让我们永远在一起》不是更好吗?”
方云汉觉得有道理,就同意了。柏老师便写上了题目。
“这支曲子最好用小提琴演奏,最有味儿,它飘逸,轻柔,深情,很有抒情意味。”柏老师自豪地说。
“老师你就用小提琴演奏一遍给我听听吧。”方云汉央求道。
这时候,白杨树上的知了在长声吟唱,不知是要跟柏老师比高低呢,还是嘲笑柏老师写得不好,吱吱的声音令人讨厌。
“这知了没数儿,不懂音乐,叫得怪带劲儿。”方云汉说。
“现在知了太多了,知了的叫声甚至压倒了正宗的音乐。”柏永芳意味深长地说,“不管它们,咱奏咱的。”
于是,柏老师从床上拿过小提琴盒子,打开,取出那把柿黄色的小提琴,举起来,用左肩抵住共鸣箱,又用下巴压住,于是引弓揉弦,小提琴发出了优美、飘逸、深情的乐音。方云汉也轻声和而歌之。他觉得柏老师谱的曲子跟他的歌词配合得十分协调。云彩、长风、鹰这些意象都在他脑中活跃起来,鲜明起来,黄蔚的音容笑貌也生动地表现出来。他仿佛看见她驾着长风从大海那边飘然而至,像天女一样轻轻地落在他的面前。
“多美妙的音乐呀!”方云汉在心里说。
曲子反复奏了四五遍,柏老师放下小提琴,脸上出现了满意的笑容。
方云汉向柏老师要了张谱纸,照着抄了一份,叠好,像得到什么宝物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衣袋。
柏老师又找出一本油印的《歌曲作法教程》,递给方云汉,叫他看一看,然后又忍不住讲道:“好多人都把音乐创作神秘化了,其实,这玩意儿跟诗歌创作和写文章有些共同的规律。譬如说吧,诗歌创作里面的复沓章法,也就是这一段和那一段只差几个字,反复咏唱,尽兴为止,这种方法音乐创作也用。写诗常用反复与回环的修辞手法,创作歌曲也用。当然,歌曲创作需要的悟性要比写文章写诗强一些,这里也有个练习过程,唱的多了,听的多了,耳朵的音乐感就强了,自然创作的悟性就强了。你要学习歌曲创作,就得有毅力,多听多练,还要注意采集一些民歌,从中吸取营养。聂耳就是这样,他的好多曲子,例如《采蘑菇》,就是根据民歌改造的。世界上好多大音乐家都走过这个路子。说某某人有音乐天才,那只是片面的说法,忽视了人的勤奋这一重要条件。没有勤奋好学的精神,什么也做不成,更不用说难度更大的音乐创作了。我说的对吗?”
方云汉连连点头。柏老师的热情、诚恳像二月春风一样轻拂着他这棵小树苗,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的老师吗?
方云汉带着柏老师的教诲和《歌曲作法教程》,一面哼哼着他跟柏老师合写的歌儿《在一起》回了家。他决心在音乐方面有所作为。往后的一些日子,他白天照常到柏老师那里学习音乐,晚上在煤油灯下复习所学的东西。暑热难挨,他便来到凤河岸上,独自找一个地方,朝着大海的方向唱起《让我们永远在一起》。他反复地唱,云彩、鹰、大海、长风,这些意象在他的脑海里活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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