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未来，意味着什么？相信每个人都会给出不同的答案来，成功、失败、幸福、美好、温馨、失望、破败、颓废、圆滑、势利、狡狯、隐忍、感伤、痛苦、疾病、苍老、死亡……各种各样的答案都没有错，也都不会错，因为总有一样是必须要经历的，譬如死亡。
　　只是人活着不能只想着终点，迈向终点之前的过程才最为重要，由此才能区分何为强者、何为弱者、何为伟大、何为平庸。
　　眼下的程勇和赵小天并非强者，亦不伟大，但他们并不甘心成为弱者，成为平庸之人，所以他们才会去做一些出其不意、惊世骇俗的事情来，为的就是要摆脱现在的窘境。
　　程勇非常有心，吃抻面都要到熟悉的地方。没错，这家抻面馆正是自己与赵小天相识的福地。今天，这里同样见证了两个人迈向成功的起点，只因他们不想随波逐流，不愿久居人后。
　　很幸运，这个时间段还不到饭点，并没迎来食客的高峰期，所以他们可以很从容地谈天。当然，纵使从容，也还是要防止隔墙有耳，所以他们选择了包间。
　　很奇怪，小小的抻面馆居然也会有包间，敢情是房屋设计的问题，几间狭小的居室既不能当厨房，又不能当卧室，也只能是当包间了。而且抻面馆的包间通常与大厅无异，不似高端豪华的酒店，什么量贩式，又什么最低消费，令普通食客望而却步。抻面馆的包间与大厅的收费标准是一样的，而且远比大厅清静，这也是他们选择包间的根本原因。
　　抻面、拌菜、肉串、荤菜，以及啤酒，在通通上齐了之后，两人便开始了畅谈。当然，赵小天还不忘嘱咐服务员，自己没有要求的情况下，最好不要擅自进来。
　　“我说，你怎么连一句话都不说，就只顾着吃面？看起来你比我还饿。我说，这面很热，别烫了嗓子。”赵小天连一口酒都还没喝呢，就开始劝上了。
　　程勇咬断面条，趁热喝了一口汤，感觉舒服极了。然后撂下面碗，冲赵小天悄声说道：“我潜入工地做工，打听老人儿媳妇的死因，若不学得像个农民工一样，岂不一下子就露馅了？”
　　“可你这么吃面，别还没办事呢，就先把自己给烫死了。”赵小天讥笑说。
　　“滚蛋吧，出师未捷身先死呀，不祝我一路顺风、旗开得胜，倒诅咒起我来了。”程勇心中有气。
　　“好，好，我错了，别生气。来，吃肉串，这是牛肉的，这是羊肉的。”赵小天知道唯有吃食才能平复他的怄气。
　　程勇二话不说，拿起一根便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不忘一边说，“本来我想着就吃一碗面条的，但当看到它，还是不免垂涎呀。你是不知道，这家的肉串老干净了，都是纯牛羊肉做的，而且味道很好。外面那些小商贩卖的，妈的没一个干净，指不定是用什么肉做的呢。”讲到后来，便恨得牙根直痒痒。
　　“无利不起早，都是钱闹的。”赵小天亦不禁感慨。
　　“我要是有权，就把这帮造假的通通毙了，而且还是在当地最繁华的广场把他们毙了，也好让其他人瞧瞧造假的下场。”程勇愤恨不已地说。
　　“好了，别聊这些没用的了，讲我们的事。”赵小天摆了摆手说。
　　“我们的事？没什么好讲的。很简单，我过两天就去那家工地干活，顺便好好调查调查那件事。查出结果之后呢，我就撤了，把消息全都告诉你，到时候我们再研究该怎么办。还是那句话，最好是私了，黑他们一笔得了。至于老人那边，你只管把他儿子和儿媳妇的确切死因告诉他就是了，心里也就不必再愧疚难安了。”程勇将心中的想法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好是好，但你的工作又该怎么办呢？”赵小天知道法医的工作性质通常没日没夜，而且很少有闲着的时候。
　　“请假，管他的，实在不行就辞职。”
　　“辞职？”赵小天吃惊不小。
　　“对呀，辞职，没意思就不干了。男子汉大丈夫，到哪儿挣不到钱。”程勇豪气干云地说。
　　“你说的可真轻巧。”
　　“真的，我真是这么想的。朋友，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打算跟你一起干。”
　　“跟我一起干？”
　　“算了，你记住有这么回事就行，到时候我再跟你细说。”程勇又拿起一根肉串吃了起来，并接着说，“工作为了什么？钱，能挣钱才是硬道理，什么工作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钱才是最重要的。况且在我看来，没什么工作是比跟你一起干更挣钱的了。”
　　“好吧，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好说什么，反正我是没弄明白。”赵小天懒洋洋地说。
　　“不需要你明白，到时候有我呢。喂，别闲着呀，赶紧吃，抻面也好，肉串也好，凉了可就不好吃啦。”
　　就这样，两人在抻面馆谈了很多，有眼下这件棘手的事，还有对未来的憧憬和展望。对于年轻气盛的赵小天和程勇来说，没有什么是比憧憬和展望更愉快、更惬意的事了。当然喽，他们可不是平庸无能的妄想症患者，他们可是付诸于行动的实干派。
　　果然，就在第二天，程勇先是给单位打去电话，说是最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然后果断请了事假，而且还是没有期限的事假。可单位不允许，并坚决予以否决。结果程勇急了，给单位留下“要么让我歇，要么我就辞职！”的强硬表态，随后便对单位不予理睬了；之后他又给赵小天打去电话，说是已经准备好到工地干活了，并跟赵小天说这些天千万不要给自己打电话，若自己有什么突发事件，会主动联系赵小天的；最后，程勇果断将自己的手机关掉了。其实也不算是关掉了，只是换了个手机卡，而原先的手机卡则暂处于停用状态。
　　就这样，赵小天确认程勇的确是个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的人，而且是独断独行。在赵小天枯燥地坐在律师事务所的办公桌前，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祝朋友好运。
　　他们之间的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别人谁都不知道，即便是陈曦微，赵小天都没有泄露半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程勇的安全及神秘。
　　在程勇毅然决然选择去工地秘密调查老人儿媳妇的死因的几天里，赵小天如坐针毡，虽然表面上还是能与陈曦微和小孟凡开怀逗乐，但那都是装出来的，内心的不安与压抑只有他自己清楚。
　　对于赵小天来说，律师事务所的事情几乎可以弃却了，因为由于自己没有什么威名，同时作为应届毕业生，资历难免低了些，那些本来打算向他咨询法律方面的知识的客户，在看到他之后便觉得他没什么本事，所以也都换别的地方寻求帮助了。
　　这么一来，对于赵小天来说倒也是件好事，因为他可以利用大量的闲置时间去读书，读关于法律的书籍，以及关于人性的书籍，还有就是关于财富的书籍。此刻的赵小天会去想程勇，以及程勇跟他讲过的关于金钱的重要性。
　　赵小天变了，彻底变了，不再是当初的他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做自己，只不过价值取向已然发生了猝变，只是这种潜移默化下的变化只藏匿于心底，并没有向任何人袒露，甚至包括陈曦微。他也知道，当自己一无是处时，袒露所谓野心和欲望，是非常滑稽可笑的。
　　周六的下午，程勇已经“失踪”四天了，若是算上今天的话，就是五天了。赵小天早已没了兴趣再呆在律师事务所里耗费时光，通常情况下他只会在星期天关闭律师事务所，但现在他连星期六都不想去那里了。因为什么？因为冷静、因为冷清。
　　赵小天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程勇，他是多么希望程勇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查清老人儿媳妇的死因，从而毫发无伤地回来吃自己请的庆功酒。但是，这是不可能的，独自一人暗自调查的风险和难度是不言而喻的，虽然他相信程勇，但还是会不自觉地为他捏一把冷汗。
　　闲坐感怀的赵小天在岳父岳母家里听完了岳父大人对于陈曦微授课的总结，以及对于小孟凡学习之进展的总结，心里很高兴，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首先是因为陈曦微得到了岳父大人的肯定，有当老师的资质。其次小孟凡的进步非常大，至少认识了很多字、词语，以及成语，还有关于个位数的加减乘除法口诀。诚然赵小天非常清楚，陈曦微虽功不可没，但若没有小孟凡自身的敏而好学，他也不可能有如此迅速的进步。
　　“嗨呀，一个星期过去了，你小子学得可真快，好了不起哟。”陈曦微抚摸着小孟凡的脑袋瓜，满心褒奖地说。
　　这也是陈父夸赞女儿的关键，对学生不要严厉训斥其愚蠢笨伯，更多的还是得赞美，因为只有满足了学生的虚荣心，这样才能激发学生的求知欲和上进心。
　　“哪里，还不是妈妈教得好。”小孟凡倒很虚心。
　　“对呀，正因为我教得好，你呢，学得好，才能一拍即合呀。”陈曦微倒还真是不吝溢美之辞呢。
　　“可别这么说，当着爸爸和爷爷的面，我可不好意思哟。”
　　“别不好意思，怕什么的，他们怎么了？我看呐，他们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没你聪明，没你好学呢。”
　　“你这话说得确实不错。”无事可做的陈父也来搭茬。
　　“你听听，爷爷都这么说了，那就说明他以前也没你聪明。就这样，保持好、坚持住，以后你的学问一定比他大。”陈曦微说着，将诸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之类的图书阖上，在她看来，今天的授课已经结束了。
　　“别呀，妈妈，我还想再多读两遍呢。”对于小孟凡来说，时间很宝贵，他可不想就这么白白浪费掉。
　　“傻孩子，学习需要刻苦钻研，这并没有错，但是不能一味苦读，该休息的时候一定要休息。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贪多嚼不烂，可别光想着一口吃个胖子，那样是不对的。我可跟你说，可千万别让你的脑袋太累啦，那样反而会物极必反的。”陈曦微谆谆善诱说。
　　“知道啦。”小孟凡也不再执着，而是懒洋洋地倒在沙发上，“您这么一说，我的脑袋还真有点儿疼呢。”
　　“我就说吧，别累着。本来今天没课，你还非要学，累了吧，活该，臭小子。”陈曦微嘴上虽然恶损，却也是对小孟凡的一种规劝和关心，随即便为小孟凡轻轻按摩头部。“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嗯，好多了，您再多按会儿，舒服极了。”小孟凡轻佻地说。
　　“这小混蛋，跟你爹一样，没个正经。一边去，我累了。”陈曦微笑骂说，并轻弹小孟凡的额头，然后卧于沙发，与小孟凡两人霸占着三米来长的沙发。而赵小天和陈父只能是坐在两边的小沙发上。
　　“妈妈，一会儿我们干什么去呀？”
　　“不知道，等我歇够的。”
　　“爸爸回来了，要不，咱们陪爷爷出去溜达溜达？”
　　“我不想去，累了。”
　　“哎哟，别呀，溜达溜达，这天多好啊。”
　　“好个屁！怪热的。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现在是放学时间，我呢，自由了。”
　　陈曦微直到现在才猛然发现，敢情授课真的很累。虽然上个星期天在父母面前为自己争取了更多的休息时间，但是当授课结束，眼瞅着属于自己的自由时间已经到来，可自己已然没有了冲动和欲望去外面逍遥闲逛，反而更愿意躲在家中懒惰地小憩，再不就是跟小孟凡打趣逗笑，身体上潜意识的疲惫感是不会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