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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良善人大义助母女 肮脏官狼狈庇恶徒

作品名称:扈家官庄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16-09-02 09:18:31      字数:10491

  转眼间胡清风在牢狱里已经呆了月余,而不过是短短的这月余的时间,他整个人就瘦了一圈,胡清风本来就清瘦,如今看上去却是瘦骨嶙峋,好像是一副骨架站立在那里,看了不免有几分可怖。那脸亦是没法看了,眼窝深陷,颧骨高挑,嘴唇黝紫,足以看出来他这半个月受了多少折磨。胡夫人紧紧盯着胡清风,泪水模糊着眼前的他,那一刻,她的心里如刀割般得难受,喉咙堵着一团热乎乎的东西,烧灼着她几乎不能呼吸。
  胡清风虽然看上去身心俱疲,但他眼睛里却透出来一股子坚韧的光泽,这一个多月,他受尽了酷刑折磨,正是这种折磨,褪尽了他以往的那种软弱怯懦的性格,使他变得无比的坚强起来,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无非有两种人,一种是强者,一种是弱者,而胡清风就是前者。
  “别哭,夫人!”胡清风伸出手,颤抖着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她亦伸出一只手,紧紧攥住胡清风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掌,使之停留在自己的脸颊上。
  胡清风贴近夫人的耳根,悄悄地说:“夫人,别相信扈挺的话,扈挺收枪还枪的事你不晓得,我断定是他用那把卢格手枪杀的人!然后嫁祸于我,他就是个恶魔!”
  胡夫人看着丈夫坚定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昨天铜娃对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至今还是怀疑的,如今她的丈夫又对她提及了此事,胡夫人此刻才对此事深信不疑。两人说着话,时间亦在不知不觉地流逝,远处的刘狱警高喊了一声:“时间到了,差不多行了!”
  胡清风一把拉住夫人的手:“夫人切莫担心,我没杀人,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再说张科长正在全力搭救我,我很快就会出去的,你且在外面带好孩子,等我出去!”
  胡夫人本来想对他说自己已经把钱财尽数给了扈挺,还想说自己如今已经是身无分文举步维艰,但她咬咬牙把话压了下去,她觉得没意思,自己的丈夫都已经这样了,说了又有什么用处呢?何苦再给他添堵呢?
  她只是点点头,嘴里不断地应喏着:“清风,你放心,我一定救你,我等着你出来。咱们不在这里呆了,咱们一起回浙江!”
  “好。我出去后,咱们就回老家”
  正当两人拉着手。恋恋不舍的时候,刘狱警来到了他们身边,没好气地喊了一声:“好了好了,回去回去!”说着,拉着胡清风就往过道里走。胡夫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了几个大洋,迅速塞进了刘狱警的口袋,轻轻地说了一句:“长官,我丈夫还请你多多照顾!”
  刘狱警会意地笑了笑:“好说好说”
  且说刘狱警把胡清风送回了牢房,又领着胡夫人出了牢房,张泽还等在那里,正在门口来回踱着步。见母女二人出来,忙迎了过去。
  三个人一起向院门口走去。胡夫人又摸了摸口袋,仅掏出了两个大洋,举到张泽的面前,表情尴尬地说:“张科长,我只有这两个大洋了,还请你不要嫌弃,俺家清风的性命就靠你搭救了!”
  昨天早晨出门的时候,她当了衣服赚了两个大洋,铜娃又给了自己六个,一共八个大洋,她没舍得花费一个,刚才情绪激动,她一把抓出来了六个大洋给了那个狱警,如今的口袋里亦只剩下这两个大洋了。
  张泽看着胡夫人掌心的那两个大洋,表情有些沉重,语气有些微怒:“胡夫人这是做什么,这桩案子疑点重重,秉公办案是我份内的事,年后初六我会亲自找裴县长,把胡清风案件的呈上去的。”
  张泽此话,只把胡夫人说得眼泪汪汪的,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只顾磕起头来。张泽慌忙几步赶过去,把胡夫人搀了起来,说:“使不得啊,胡夫人!虽然胡清风一直没有承认杀人,案件亦是悬而未结,但凭我的直觉,我觉得想让他死的这个人能力通天,我们亦要尽快搜集证据,证明胡清风没杀人才是啊!”
  张泽这一通话,胡夫人吃惊不小,想让他死的人能力通天,那么这个人无疑就是扈挺的大哥扈信了,只恨自己不分青红皂白,还倾尽家财给了扈挺助纣为虐,我怎么这么傻啊!胡夫人越想越气,越气越是哆嗦,有些失态,抬起手来打了自己的脸一巴掌,她还想抬手再打,却被旁侧的张泽按住了:“胡夫人这是做什么?”
  胡夫人满脸的悲愤,牙齿把嘴唇都咬出了血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胡夫人,你回去以后,务必说服那个铜娃,初六那日你带他一起过来,届时我们一起去找裴县长。”
  “嗯!”胡夫人使劲点了点头。
  两人说着话,已近走出了警务处大门,张泽到巷角给母女二人租了一辆马车,先支了车费,又嘱咐了车夫一番,目送着马车一直消失在视线里。
  胡夫人坐在车上,一直掀着车帘,目睹着张泽的身影,直到不见。她的泪水又朦胧了,想想自己身处逆境,一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出门能遇到这样的好人,实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德。
  且说胡夫人回了口埠镇,日头已然偏西,她亦来不及吃上一口饭,领着丫丫就迫不及待地直奔吉福大药房,进了药房她搭眼寻摸,见里面只有孙正义和他的侄儿阿球忙碌着生意,却未见铜娃,她便问孙正义:“孙大哥,忙着呢!”
  孙正义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弟妹来了,有什么事吗?”
  “怎么不见铜娃?”
  “铜娃和老爷回去了,他们一般是上午过来待着,中午吃了饭也就回了老家了!”孙正义说。
  “喔!那我去扈家找他吧”胡夫人说着,转身欲往外面走,身边的丫丫紧紧跟着,胡夫人低头看了看丫丫,说:“娃娃乖,在孙叔叔这里等着娘回来好不好?”
  丫丫点了点头。
  胡夫人抬起头看着孙正义:“孙大哥,还烦请你帮我照看一下孩子,我去扈家走一趟!”
  孙正义忙回道:“好说好说,弟妹只管去忙,孩子你就放心好了”说着,朝着柜台里面的阿球说了一句:“阿球,快去把丫丫领进来!”
  阿球应喏一声,掀开台板走了出去,拉住了丫丫的手说:“跟着哥哥到里面去吧!”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何况丫丫已经八岁,她已经很懂事了,她朝着门口的胡夫人摆摆手,说:“娘,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胡夫人点点头,转身就出了门。
  隆冬季节,河水上冻,麦田覆雪,坎地平川,胡夫人心里着急,脚下亦是生风,她不走正路,踩着厚雪直着向扈家赶去,如此一来亦就缩短了许多脚程,五里的路程不到三里,两袋烟的功夫她已经赶到了扈家村的村头。
  她选择了从北边进村,她晓得扈挺家在村南首,而陈吉福家在村中,她之所以选择从后面进村,是不想让扈挺的家人遇到,如果遇到了,凭着扈挺的奸诈,他肯定会琢磨什么,那样就会给铜娃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且自己亦是有嘴说不清。
  且说陈家大院里,陈吉福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喝茶,夫人和丫鬟陈翠在旁侧包着水饺,几个下人正在厨屋里切肉下锅,铜娃则在院子里正往一根长竹竿上挂着一串鞭炮。
  今天是除夕,大家都忙碌着各自的事情,准备着今晚的除夕之夜。
  此时,门口突然闪出了胡夫人的身影,铜娃第一个发现了她,只见她发如蓬棵,脸似花旦,鞋子上沾满的泥巴好像是甩着两个大圆球。铜娃亦是第一个发现了胡夫人,他愣愣地瞅了半天。始终没看出来者何人。
  胡夫人开了腔:“铜娃,是我“
  地上蹲着的铜娃不仅慢慢站立了起来,他语气有些惊讶::“胡夫人?”
  “铜娃,我找你有事!”胡夫人急躁躁地说。
  铜娃慌忙举起了一只手指,贴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噓声的动作,然后回头看看大堂的屋门,又瞅瞅厨屋的门口,好在没有人发现,他迅速放下手里的竹竿,紧跑几步来到胡夫人身边,压低着嗓门,说:“婶子,咱们出去说话“说着,就向门外走去,胡夫人亦随后跟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处柴垛的后面。
  两人刚立住了身子,铜娃先开了口:“婶子,你是不是为了胡叔的事来的?”
  “是啊!”
  “你这次进县城见到胡叔了?”
  “见到了,不但见到你胡叔了,也见到张科长了,还多亏了他的帮助!”胡夫人说着,用乞求的眼神盯住了铜娃,“孩子,你得帮帮婶子!”
  铜娃瞅着胡夫人,问:“我怎么帮你?”
  “你也知道你胡叔是被人陷害的,现在张科长极力想帮助你胡叔洗脱罪名,要我搜集有力证据,说初六那天裴县长做工就去找他谈话,还极力嘱托我把你亦带过去!”
  “我去?我去能做什么呢?”铜娃有些惊慌失措。
  “你去当证人啊,你不是知道内情吗?婶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对不对?”
  “这个……我,我哪里知道内情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铜娃一边着急地摆着手,脸上满是惊恐,一边转身打算离去,却被胡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孩子,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你胡叔这样白白的被人冤枉致死吗?”
  铜娃脸上渗出了汗珠,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他语无伦次地说道:“婶子,我真不知道,我只是听到一些话,你别逼我,那个扈保长可是会杀人的……我,我要回去了!”说着,铜娃企图挣脱胡夫人的抓攥离去,胡夫人却是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不放,两人正在来来回回、拉拉扯扯的当隙,却听到柴垛那边传来了一遛的口哨声,哨声由远而近,看样子那人正朝着这里走来,铜娃贴着柴垛根望去,吓得慌忙缩回了脑袋,脸色立马就煞白了,来的那人正是扈挺。
  “坏了坏了,扈保长来了!”铜娃轻轻嘟囔了一句。胡夫人亦撒开了攥着他胳膊的手。看着铜娃冷静地说:“你尽管走出去,就说我是个乞丐!”
  “这个,能行?”铜娃疑惑地问了句。
  “来不及了,快出去”胡夫人说着,一把就把铜娃推了出去,把正往这里走来的扈挺吓了一跳,遂问:“铜娃,你在柴垛后面干吗?”
  “喔!扈保长啊,这里有个乞丐,躲在这里不走了,我家老爷让我出来赶她,就怕她死在年夜里,不吉利!”铜娃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慌,说了这么一通话。那一刻,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这些话是从那里遛达出来的,亦不明白是自己的那根脑筋编造出来的。
  扈挺应着,已经走到了铜娃的身边,铜娃见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坛子,坛子在他的手上来回荡悠着。扈挺往柴垛那里看,见一个人蓬头垢面,破衣烂履,半躺在柴垛根处,脸上沾满了杂柴,根本就分不清男女。扈挺端详了那个乞丐一阵子,回头对着铜娃说:“别赶他了吧,大过年的,让你家老爷也行行好,给他拿一条棉被,拿些干粮,凑合着把这个年给他过去吧!”
  “是是是,扈保长说的极是”铜娃连连应喏。
  扈挺微微点点头,刚要离去,却突然顿住了步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用犀利的目光瞅着铜娃:“你小子可真能撒谎啊!”
  “我,我,撒谎?没有啊!”铜娃吃惊不小,脸色顿时变了,他不明白扈挺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扈挺瞅着铜娃恐慌的表情,忽然哈哈大笑,笑毕,这才笑嘻嘻地开了口:“你家陈老爷那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遇到乞丐那都是倾囊相助的,刚才你说陈老爷让你把这个乞丐赶走,你不是撒谎是什么?嘿嘿!”
  “是啊,是啊!”铜娃听了他的话,长长吁了一口气,亦陪起了笑脸。
  “走唠,你且自己打发这个乞丐吧!”扈挺说了一句,转过身自顾西去了。
  铜娃呼出了一口长气,胡乱地又搭了一句:“扈保长拎着坛子,这是要去哪里啊?”
  “给你武叔家送些猪肉去,怎么,你家陈老爷还没送去吗?呵呵”扈挺说着,头也没回,自顾西去,转身就消失在了巷子口。
  铜娃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了一身的汗,此时冷风一吹,湿透的衣服都湿乎乎地贴在身上,感觉冷冰冰的很不舒服。他抬起了脚步向东走去,迅速地回了家,返身插上了院门。
  胡夫人从柴垛根站了起来,她拍了拍沾在身上的麦秸,亦向东走去,路过陈吉福家门口的时候,她侧目瞅着那紧闭的院门,好久都没有挪动步子,她向门口挪了几步,却又立住了脚,犹豫了一阵子,便毅然转过身,顺着村中的那条土路,缓缓地向北走去。
  北风呼啸,把她身上粘着的麦秸秆吹落了下来,还没有沾地,又被风卷着打了几个转儿,向着远处的天空飘了出去。
  村子里时而响了几声鞭炮声,像是在远方,又像是在眼前,恍恍惚惚、游游离离,仿如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此时的胡夫人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她感觉到自己就像是一个孤魂野鬼,在这个除夕的下午飘忽着。
  街上,路上,田野里,并没有一个人影,或许所有的人都忙着回家吃团圆饭去了,胡夫人就一个人,在空旷的田野中慢腾腾地走着,来的时候她没觉得这条路有这么长,她失魂落魄的,跌跌撞撞地向小镇挪移着沉重的步子。
  天空暗淡了下来,看样子马上就要黑了,她想起了还在吉福大药房的丫丫,也不晓得药房关门了没有,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赶到吉福大药房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远远的,她看见药房的窗口透出来一缕暗淡的灯光,她晓得往日这个时辰,药房早就打烊了,今天还亮着灯,或许正等着自己回来呢!
  她想着,推开门踏了进去,药房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一个顾客,北边的那张大桌子旁边,孙正义,阿球,还有丫丫,正围在一起吃着晚饭,桌面上摆了一盆子热气腾腾的白面水饺。孙正义见胡夫人进来,忙站了起来:“回来了,快过来吃水饺!”丫丫也站了起来,甜甜地叫了一声:“娘!”
  胡夫人走过去。勉强地挤出了一丝微笑,看着孙正义,说:“孙大哥,对不起了,这么晚了,还没让你们回家!”
  孙正义说:“弟妹这是说什么话,我们爷俩没有家,药铺就是我们的家,即使丫丫不来,我们也是在这里过年的!”说着,他将自己身侧的一个凳子向外拖了拖,“胡夫人,快过来一起吃水饺吧!”
  “不了不了,我们回家去吃”胡夫人连忙推脱。
  “你回家吃什么啊,丫丫都告诉我了,这大过年的,家里什么都没准备吧!快过来一起吃吧”
  胡夫人不再搭话,只是站在那里沉默着,心里翻涌着无限的酸楚,孙正义把一双筷子递到了他的手里,她不由自由地接了过来,在那把椅子上坐下,慢吞吞地吃着水饺。
  孙正义看着胡夫人,小心翼翼地问:“弟妹,你去找铜娃有什么事吗?”
  “喔,没什么,有点儿小事!”胡夫人吞吞吐吐。
  原来那天铜娃在茅厕里无意间听到了扈挺和管家的一番谈话,最后晕倒在了药房门口,被众人扶进了屋里,任别人怎么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们,只是说自己去帽子店买帽子,被冷风冻着头了,一时眩晕才跌倒在地。其实铜娃瞒下了此事,亦有他自己的想法,他不想这件事太多的人知晓,只能给别人添麻烦。
  孙正义见胡夫人犹豫的表情,知道她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再继续追问。吃罢了饭,胡夫人只说很累,要回去早点儿休息,便领着丫丫起身欲离去,孙正义让阿球点了一盏气死风灯,拿在手里,说:“走吧,我送你们娘俩回家!”说着,当前走了开去,胡夫人领着丫丫随后跟着。
  这个夜晚并不安静,到处是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口埠集临街的门楼、门面都挂满了红灯笼,随着北风摇晃着,像是散落在地上的星星,这个年夜看上去似乎很美。然而这一切都提不起胡夫人的兴趣,在她的眼里,那些晃动的灯笼很像是地狱里跳跃的鬼火。
  孙正义一直把胡夫人送到门口,然后互相辞别,他也就回了药房。
  大年初一的早晨,街上已经有了稀疏的拜年的人流,孙正义和阿球都还没有起来,听到外面有咚咚的敲门声。孙正义披衣下炕,打开了药房的大门,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外面,却是丫丫。孙正义忙把丫丫让进了屋里,关切地问:“孩子,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我娘病了!”丫丫怯怯地说。
  “喔!是吗?你等等我,我去拿药箱,陪你一起过去!”孙正义说着,转身进了里屋,一会儿背了一个药箱出来,领着丫丫就出了门。
  胡夫人的这场病来得突然,亦来得必然,这几天她顶风踏雪四处奔波,再加上她焦灼不安的心情,她一个弱女人哪里经受过这样的挫折、折磨,她一下子就病倒了,病得很严重,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呼吸微弱。孙正义是大夫,他晓得胡夫人的病是急火攻心引起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死,这得慢慢调养,急不得。
  孙正义熬好了中药,从被窝里扶起了胡夫人,端着药给她喂下去,然后又烧了一壶开水,用毛巾醮湿了,敷在她的额头上。做好了这一切,他对着旁侧的丫丫说:“丫丫,好生看着你娘,有什么事去药店叫我!”丫丫点点头,孙正义这才回了药房照顾生意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大年初五了,胡夫人虽然在孙正义精心地照料之下,病情却依然不见好转。孙正义不免着急起来,他听陈吉福说起过扈家村有一个空叔,他的空谷丸很是神奇,包治百病,孙正义就打算着明天一早奔赴扈家,去请空叔来给她看病。
  他想明天去了扈家,亦顺便去趟少爷家,把这些天的销货账目一并给他送过去,从过年到现在,少爷和铜娃一直没来店铺,想必是忙着招呼拜访的亲朋好友了。
  初六的那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孙正义还没起炕,门外又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孙正义下炕开门,门外还是站着小丫丫。
  “怎么了,丫丫,你娘好些了吗?”孙正义问。
  “我娘走了!”丫丫回答。
  “走了?去哪里了?”孙正义疑惑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起来时她就不在我身边了!”丫丫说。
  “走,看看去”孙正义说着,就领着丫丫出了门,向胡夫人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那里,孙正义进屋打量,果然没有了胡夫人的身影。孙正义站在那里,看着炕台上放着一个药碗,碗里盛了昨晚自己给她熬的中药,看来这药她是一口也没喝啊!孙正义嘟囔着,一脸的懵。
  胡夫人去了哪里?孙正义琢磨着,遂领着丫丫去了药房。
  胡夫人正在去往县城的路上,她没有忘记自己与张泽的约定,虽然她没有叫上铜娃,但她必须要过去,她明白,这是救胡清风的最后一次机会。
  她拖着病体走在那条漫长的土路上,五十多里的脚程,即使快赶亦须大半天的时间,何况她拖着疲惫的病体,刚走了两步就觉得天旋地转,头昏脑胀,她不得不坐下来喘口气,走了大半个时辰,亦不过是才挪到集街南首,连小镇的地界都没出去。她万分焦急,在集街南首的一块青石上坐下来,喘着粗气,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她一摸口袋,指尖碰触到了两个圆圆的东西,她突然想起了还剩在口袋里的那两个大洋,脸上突然来了兴致,她走到马车出租的那条巷子里,租了一辆马车,吩咐车夫打马快行,日上三竿的时辰,她终于赶到了警务处的大门口。
  远远的,她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在警务处大门口来回踱着步,好像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人,那个身影是如此的熟悉。胡夫人下了车,向着那个人走了过去,走的近了,那人亦听见了脚步声,转过身来看,胡夫人看清了,那个人是铜娃。虽然他戴着棉帽,又用围巾包起了整张脸,但是胡夫人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你来了,铜娃!”胡夫人见了他,身上的重病似乎亦好了大半,声音亦变得高亢起来。
  “我来了,婶子,什么都别说了,先救胡叔要紧!”铜娃语气坚定。
  胡夫人高兴地点点头,两人便向门口走去。还是那个粗嗓子的士兵又拦住了他们:“站住,你们干什么的?”
  “我来见我的丈夫”胡夫人说。
  那个士兵走到跟前端详了一阵子,说:“你不是年二十九来的那个女人吗?找你的丈夫叫什么胡……胡……”
  “胡清风!”胡夫人应着,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块大洋,塞到了士兵的口袋里,紧着又问了一句:“兄弟,打听个事,张泽科长今天来做公了吗?”
  胡夫人口袋里还有两块大洋,之所以故意剩下一块,是打算着支付这趟车马费的。
  士兵瞅了瞅她,态度有所好转,说:“还提张科长,他都被你害苦了?”
  “怎么了?”听了士兵的话,胡夫人吃惊不小。
  “还不是为了救你丈夫的事,这会儿还在禁闭室待着呢!”
  胡夫人听到这里,就觉得天地反转,眼前金星乱冒,她突然觉得自己仅存的一丝希望瞬间就破灭了,没有了精神的支撑,刚才的那股子兴奋劲已经是荡然无存,要不是铜娃扶着,险些跌倒在地上。她又幽幽地问了一句:“那,那我丈夫呢?”
  士兵看了看他,脸上荡起了一丝奇怪的表情,说:“你丈夫?去司法部问问吧!”
  “司法部?在哪里?”
  士兵指了指右边,说:“一直走,离着半里路的路程,朝南的一个大黑门就是!”
  那辆马车还没走,铜娃扶着胡夫人上了马车,车夫扬鞭打马,一刻钟的工夫,就来到了司法部的大门口。两人下了车,抬起头看着这座雄伟庄严的县府衙门,发现跟警务处的大门大同小异,这里也有一对石狮子,也是黑色的凸点铁皮大门,唯一不同的就是门柱旁侧那块白底黑字的竖牌上写的是:益都县司法部。
  胡夫人下了车,走到门口,又被一个站岗的士兵拦了下来:“干什么的?”
  胡夫人问:“我是胡清风的家属!我的丈夫在你们这里吗?”
  “你是胡清风的家属?怎么刚过来,跟我来吧!”看门的士兵说着,转身进了院。胡夫人就觉得有些怪异,这次怎么这么痛快就让自己进门了?难道是张科长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准备要放胡清风出来了?胡夫人这样想着,感觉双脚也来了力气,她甩开铜娃搀扶的双手,紧跟着士兵进了院子。
  走着走着,胡夫人就觉得不对劲,就觉得自己全身冷飕飕地冒凉气,她亦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走到一处很小的门口,士兵把门推开了,连头也没回,说了一句:“进来吧,自己找!”
  胡夫人抬头看,看见了门口上方有一块白色的小牌子,那块牌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停尸房。
  胡夫人再也支撑不住了,啊地叫了一声,昏了过去,她整个人从铜娃搀扶着的臂弯里滑了下去。
  且说去年年底,扈福尾随着胡夫人到了县城,目睹了她在警务处大门口与张泽对话的身影,他便匆匆打马回了扈家,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告诉了扈挺。扈挺是彻夜未眠,他琢磨着胡夫人去找张泽肯定是为了胡清风的事去的,难道那个女人知道了什么事情?闻出了什么味道?扈挺越想越担忧,第二天,他把这事跟管家扈福一商量,两人一致认为,这事必须要尽快解决,否则夜长梦多。扈挺便决定,过了年亲自去趟县城找大哥扈信,请他拿个主意。年初一一大早,扈挺就去了县城,他这次到了县府大院,没有再像上次那样隐瞒,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跟扈信说了个清除,只说是警务处的那个张泽把此事盯得很紧,时间长了恐怕会查出事情的真相,最后恳请扈信帮他度过难关。扈信照常又把扈挺骂了个狗血喷头。但骂归骂,兄弟的事他还是不能不管的,他瞅着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可怜兮兮的扈挺,亦不晓得这小子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郁闷,扈信一摆手,说:“这事还得你亲自出马”
  “我亲自出马?大哥说笑吧!这县城里的大官,我能认识谁?”
  “没让你去找大官,你且去求你的嫂子,你不晓得她父亲是司法部的部长吗?”
  扈挺茅塞顿开,高兴地说:“晓得了,大哥,嫂子这头包在我身上!”
  扈信说:“吹什么牛?”随即他一摆手:“去,把江副官给我叫进来!”扈挺应喏一声出去了。一会儿江古推门走了进来。
  “老爷。有什么吩咐?”江古敬了个军礼。
  “嗯!你去给警务处的曾处长下个邀请函,就说今天晚上我扈信在醉仙楼摆酒招待,别忘了告诉他,司法部的柳部长也去!”
  “是”江古领命出去了。
  且说扈挺出了县府大院,径直往益都县城最大的金铃当铺而去,他花了一千个大洋买下了当铺里最好的一个首饰:玲珑玉翠黄金钗。当铺老板又用一个精致的盒子盛了,扈挺拿着首饰盒,径直向扈信家里走去。扈信在县城的宅子那可是相当的气派,一栋三层高的小洋楼,青砖到顶,椭圆形的窗户,透着古朴典雅。扈挺去过无数次,所以亦是轻车熟路。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到了扈宅。
  邦邦邦,扈挺叩响了朱漆大门上的一个硕大的金色的狮子鼻铜环,声音清脆响亮。门童打开了门,一看扈挺,认识,遂说了一句:“二老爷来了,快里面请!”
  扈挺问门童:“我家嫂子在吗?”
  “在在在,扈夫人正在前厅喝茶呢!”
  扈挺便径直向前厅走去,推开门,就觉得厅房里热燥燥的,原来屋里生着五个一抱粗的大铁炉,铁炉里的炭火旺旺的,滋滋地窜着火舌,厅房内的一把大躺椅上躺着扈太太,她只穿着一件单睡衣,在那里缓缓地摇晃,旁侧伺候着两个丫鬟,一个丫鬟正摇着椅把前后晃动着。另一个丫鬟手里竟然拿着一把蒲扇,轻轻地朝着扈夫人上下扇动着,就连扈挺看了这一幕,都觉得有些惊讶,须知外面可是寒冬腊月,冰天雪地,每个人都是冻得要死,这位却热得扇蒲扇,这不能不说是一大奇观啊!看来这个扈夫人是闲得难受,有钱都不知道自己咋玩了。
  再看躺在摇椅上的扈太太,满把攥着一盏拳头大的紫砂壶,壶嘴儿含在嘴巴里,正闭着眼睛在那里悠闲地品着茶水,她那硕大肥胖的身躯铺展在躺椅上,肥肉都从摇椅的木条隙里坠了出来,耷拉在缝隙外面,这个情景,让扈挺突然想起了说书先生口中描述的那个“蒋门神”,只差胸口那一撮浓密的护心毛了。
  丫鬟看见了扈挺,俯到扈夫人耳边低声说:“夫人,扈挺来了!”
  扈夫人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把茶壶嘴儿嘬得吱吱响,许久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话:“来就来了呗!他们姓扈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扈挺已经来到扈夫人身侧,弓着腰,眯缝着玩,笑眯眯地问候了一句:“嫂子可好,兄弟来看你了!”
  扈夫人这才睁开眼睛,慵懒地说了一句:“来了,兄弟这次来有什么事吗?”
  “我是专程来看望嫂子的,还给嫂子买了喜欢的首饰”扈挺说着,凑到扈夫人身侧,打开了手里的那个首饰盒,凑到她的眼皮子底下。扈夫人看了看那个漂亮的发钗,平静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朵笑容,她双手接过了首饰盒,笑着说:“真是漂亮啊!”扈夫人摆弄着那个头钗,爱不释手,遂笑着问扈挺:“兄弟这次来是有事找我帮忙吧?不然怎么舍得买这么好的首饰“!””扈夫人是个实在人,有什么说什么,亦不管扈挺的脸挂不挂得住。
  “嫂子说哪里话,主要是来看望嫂子,顺便想请嫂子引荐,拜候一下你家老爷!”
  “我家老爷?你是说我爹?”
  “正是”
  “哈哈,兄弟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拜候我爹干吗?别是又干了什么坏事,请我爹给你摆平吧!”
  “嫂子说对了,兄弟确实有点儿小事拜求老爷帮忙呢!”
  扈夫人笑笑:“有什么事兄弟尽管对我说,我再转告我爹就是了,你也不必亲自去拜访他”
  扈挺说:“我大哥扈信今晚在醉仙楼摆宴,想请柳老爷赴宴饮酒”
  扈夫人一笑:“就这点儿事啊,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他做女婿的请自己的岳丈喝酒,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兄弟只管放心,嫂子给你通知到了就是”
  扈挺致了谢,向扈夫人辞别。转身就往门外走,他也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屋里特别的热,他穿着一件长毛的狐皮大氅,说了一会儿话的工夫,就感觉已经出了一身的臭汗。扈挺刚走到门口,却听的躺在摇椅上的扈夫人说了一声:“兄弟,你大哥怎么不来亲口对我说?还托付你过来!”
  扈挺顿在门口,眼珠子转了转,说:“嫂子,本来大哥是要亲自过来,是我主动央求来的,给嫂子看好了这件首饰,只想亲自给嫂子送来!”扈挺这张甜嘴,短短几句话,就把扈夫人哄得心花怒放。
  醉仙楼,是县城里最大最豪华的酒楼。二楼的雅间里,一张能盛纳十几人的大桌子,却只围坐着三个人,便是约长扈信,司法部部长柳义生,还有警务处处长曾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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