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李宝子打赌

　　李宝子，年四十有一，天生好身板。曾跟人打赌，三九天浸泡在冰河里，五分钟，连感冒都没有，赢了两包“良友”香烟，名声响遍街坊四邻。
　　他天生的赌性，却十分小气。钱对他来说，那是他的命，用他的话说：“打来、骂来、折本是万万不来的。”有人气他，黑地里骂他是属狗鸡巴的。李宝子听到了也不生气，知道那是激将法。他不在乎你怎么骂他，他说：“属狗鸡巴怎么了，狗鸡巴还比人凶呢。”但有一条，你要他掏钱请客连门儿都没有。
　　“门儿都没有”这话也不绝对，李宝子还是被人算计过一回。张猴子鬼精，不信邪。酒后自吹，他想让谁请客谁就得请。朋友说：“你吹牛，李宝子你就没招。”张猴子扯着嗓子像斗公鸡似地说：“老子让他狗日的三天之内请客。”
　　牛是吹出去了，这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张猴子也非等闲之辈，凭三寸不烂之舌摆平过不少街坊繁杂琐事，威信极高。
　　张猴子是一个唾沫一个钉，他有意地在李宝子的门口等李宝子从家里出来，可就是不见李宝子的影子。一天、两天过去了，李宝子就是没出家门，明儿再不见李宝子这牛皮可就吹破了。张猴子心里急，他是个好面子的人。他突然想明白了，莫非是走漏了消息，李宝子躲着他呢！
　　张猴子不服邪，第三天早上，他揣了块砖头直奔李宝子的家，用砖头“咚、咚、咚”地敲起门来。李宝子急忙从家里冲了出来，大声骂道：“你狗日的，发什么疯？砸我家的门做细。”
　　“老子就砸了，怎么的？今个儿，你把余老三输把你的钱还了把他，要是不还，你狗日的就遭人命了。”
　　“我凭什么要还把他？关你个屁事。”
　　“人家余老三输了钱，没得办法跟婆娘交差，一时想不开，弄了瓶药水喝。现在正在医院抢救，你说你还在家里自在，太不象话了。”张猴子的一席话，把个李宝子魂都吓得飞了。
　　“这可咱弄？”
　　“咱弄？你先把人家输的钱拿出来还把他。然后再请桌酒打招呼。”李宝子是个神气把子，听到要他摆桌酒，心里犹豫起来，莫非这猴子是来诈我的。
　　正想着，猛听到巷子头上有女人哭喊的声音：“你这个杀千刀的李宝子，老三有个三长两短，老娘跟你玩命。”李宝子抬头一看，余老三的婆娘正扑上来抓他的衣领。
　　李宝子赶紧躲到张猴子的旁边，说：“你先把这个婆娘拉开去。旁的什么事都好说。”
　　张猴子拿瞧，余老三的婆娘哭天喊地非要讨个说法。
　　李宝子理亏，没得嘴瓢。生怕这婆娘到派出所告状，把事情弄大了。他哀求张猴子帮忙，把赢的钱还儿把他；另外所有的药费他全认了，再摆一着酒打招呼。张猴子勉强答应，看事情闹得差不多了，才装出个好人样子来，硬是把余老三的婆娘哄走。
　　“张猴子这家伙就是绝，我们打赌弄桌酒吃吃，他倒好，把余老三请出来假装喝药水，还把他个瘟婆娘弄出来闹。这老三脸都不要，输出去的钱还好意思拿回头。得了，这酒我们也不去吃了。哪个好意思去吃那个酒啊。”
　　余老三从李宝子手里拿回输掉的钱，就没安心过。这回要不是张猴子促哄家里那个瘟婆娘闹，他是万万不会喝什么药水的。
　　邻居心里有公道，这输掉的钱怎么好再要回头呢?赌，就是来的个硬气，没有那个量气还赌什么钱呢?
　　好在余老三家的门前有棵老榕树，他爷爷在世的时候，老榕树就蜿蜒数米，蟠枝怪桠，参天蔽日。街坊邻居都喜欢在树底下择菜、纳凉、喝茶。榕树底下人气旺盛，邻居是看在老榕树的面子上才闭住了嘴，裹住了牙，不和余老三计较的。
　　余老三知趣，倒茶送水，陪笑脸，把邻居们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李宝子也不为难他，照样在榕树下摸牌九，吹大话。余老三插不上帮，人家不带他玩，心里急，想请老哥儿们喝啤酒，给李宝子打个软招呼，平时好带他玩。李宝子知道后一百个不愿意，说:“我不和不硬气的人玩。”张猴子、二楞子、三黄鸡听了一头的神。劝李宝子想开点，大家伙街坊一场，犯不着较劲，这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谁还没有个脸红的时候。李宝子被说得动心，勉强答应，说：“喝啤酒可以，用不着老三掏钱，我们弟兄们赌一把，喝啤酒不许上毛缸，谁先上毛缸谁掏钱请客。”
　　这到是个好办法，就这么着。二楞子到老王头的小店里欠账，搬了六箱子啤酒；三黄鸡从老李头的熏烧摊子剁了只鸭子，称了斤把花生米、蚕豆瓣子，五个人围着桌子在老榕树下喝起酒来。
　　张猴子首先发话：“要说，我最对不住宝子兄弟，这酒菜的钱应该我来把。宝子兄弟刚才说了，我们弟兄喝的是个高兴，是个量气。今个儿谁孬种先往毛缸跑，谁付账。我怕笑话，凡事讲硬气，到我撑不住了，我撒腿就往毛缸跑。来，宝子，兄弟我敬你一瓶，你这人硬气。”张猴子一仰脖子，“咕嘟咕嘟”一瓶啤酒下了肚。
　　李宝子、二楞子、三黄鸡一看架势也不落后。老规矩，一轮一瓶，谁落后了都不行。你来他往，五个人，脸也红了，肚子也鼓了，可个个屁股钉在那儿，谁也不挪身。
　　李宝子最能喝啤酒，平时七瓶、八瓶闹着玩；二楞子白酒行，斤把白酒，全身抖擞；三黄鸡啤白全能，最近一次醉酒还是十年以前的事。张猴子老谋深算，大大小小的宴请逢场必到，场子十足，喝酒就好比他的说功，让你头昏眼花。
　　这酒喝着，鸭子吃着，谁也不想输给谁。五个人心里有账。一箱子啤酒十二瓶，六箱子就是七十二瓶，一瓶啤酒五块钱，算下账就是三百六十块钱；菜还得三、五十块。乖乖，没得四百块钱打不住。
　　六箱子啤酒没了，五个人的肚子绝对是装不下了。个个都想到毛缸方便，怕付账，怕下了面子，个个号头鸭子死嘴硬。
　　李宝子的肚子涨得撑不住，两脚在地上不停地动，生怕憋不住出了洋相，丢了面子。李宝子突然觉得不大对劲，脚底下湿漉漉的，低头一看，张猴子正隔着裤子撒尿呢。看他脸上镇静的样子，像是什么事也没有。
　　李宝子“咣”地一声把酒瓶子往地上一掼：“你狗日的，好佬，今儿账你全付，要不然老子做了你。”
　　二楞子、余老三、三黄鸡顺着李宝子的眼看过去，张猴子正“嘿、嘿”地陪着笑脸：“认、我全认。”
　　榕树下，只剩下张猴子，他看着桌子上鸭骨头，一愣一愣的……
　　二楞子家的大黑狗被人家毒死了。
　　早上还好好的，这怎么死了呢？二楞子伤心得要命，抱着大黑狗直掉眼泪。
　　他婆娘刚从外面回到家，二楞子唬着脸劈头就问：“你这段时间做什么了？得罪什么人没有？跟人家吵架了没有？”
　　“我是疯了，还是贱了。好好的我跟谁吵架去？吵了，吵，吵你个头啊。”
　　“那我们家的大黑狗怎么被人家毒死了，我就知道你那张嘴，得罪人还不知道。”
　　二楞子婆娘才知道男人没头没脑问他话的原因，一看大黑狗躺在地上，这心里火“腾”地冒了上来。她抄起个木头棍子，拎了个脸盆就往外跑，她是要骂街去。
　　“你给我回来，你不嫌丢人啊。人家把我们的狗毒死了，说明我们有得罪人家的地方。这街坊四邻的，生怕人家不知道啊！我们以后注意点，少得罪人家就是了。”
　　二楞子上高中的孩子回来了，书包还没有放好，二楞子劈头就问：“你这段时间做什么了？得罪什么人没有？跟什么人吵架了没有？”
　　“我得罪了，吵了。我是疯了，还是神经了？我凭什么跟人家吵架啊？”
　　“那我们家的狗怎么被人家毒死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听话的孩子，管不住自己，得罪人家还不知道。”
　　孩子小，脾气倒大。干燥的炮仗一点就着。他唬着脸问：“爸，你说是谁把我们家的大黑狗毒死了？我找他去，我要把他全家毒死。”
　　“混账话，人家毒我们家的狗说明我们有对不住人家的地方，以后你少给我惹事。”
　　大黑狗埋了，二楞子像没事一样，遇到邻居就陪笑脸，说好话，生怕左邻右舍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可没过几天，二楞子家的鸡又被人毒死了，二楞子伤心呢。他跑到派出所报案，说有人毒他们家的狗和鸡，下次说不准就要毒人了。
　　派出所的人听了报案，感到事情严重。人命关天的事来不得半点马虎，不敢怠慢，到现场取证破案。调查的结果让二楞子吓了一跳，这狗和鸡是他自己毒死的。
　　余老三假装喝药水的那天，他赶了去，硬从余老三的嘴里把瓶子抢了下来。为这事余老三感激他是救命恩人呢！那瓶药水是真的，二楞子带回家的，就放在门后。那天，天热。大黑狗张着嘴啦“呼啦、呼啦”地喘气，二楞子找东西装水，看到药水瓶，把里面的药水倒了，装上水倒在狗食盆里，结果残留的药水把狗毒死了，鸡的死也是喝了药瓶装的水。
　　事情真相大白，大黑狗死了、鸡死了，二楞子心里高兴。觉得自个人不错，最起码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在街坊又可以理直气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