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西餐厅的光线很暗，特别是角落，这种氛围不像是为兄弟准备的，更像是为情侣准备的。但赵小天却从来不想这些跟自己无关的东西，他只是察觉到了程勇的面色与光线仿若，显得异常昏暗。
　　“我的年纪比你大三岁，做哥哥的，应该请兄弟吃顿饭，请。”说着，程勇为两人杯中各斟了些上好的红酒。
　　程勇说话的时候展露着微笑，可这微笑在赵小天看来很勉强。
　　程勇放下酒瓶，率先举起酒杯，却发现赵小天并没打算跟自己碰杯，“你这是什么意思？”表情显得有些难堪。
　　“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好了。”赵小天淡淡地说。
　　“我看我们还是边吃边聊吧。”程勇放下酒杯，他知道赵小天的意思，这酒是不会平白无故喝下去的。
　　“你若不讲明白，不仅酒我不会喝，饭我也吃不下去，我怕吃人嘴短。”
　　程勇听得出来，这只不过是赵小天的玩笑话，却也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于是轻叹一声，说：“简单地讲，我遇上麻烦了。”
　　“麻烦？什么麻烦？”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律师事务所的麻烦啦。”
　　“律师事务所？能有什么麻烦？”
　　“我跟你直说吧，我搞网络宣传赚钱，这你是知道的。但你又知不知道，网络宣传怎么赚钱？你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很简单，三个字，吃回扣。”
　　“怎么个吃法？”
　　程勇很想就赵小天略显愚蠢的问题嘲笑他一番，却发现对面并没有射出一丝贪婪的目光，再者自己也着实没有那个好心情，于是只得继续说道：“很简单，一旦联系上需要法律援助的客户，相应的律师就会找客户直接交谈，交谈的主题自然是官司，这就是我赚钱的手段。”
　　“我听明白了，敢情你是在吃律师的回扣。”
　　“不错，我帮律师联系客户，理应得到律师给予的好处费。不算多，代理费的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那也不少了。”
　　“怎么说呢，得看案子或大或小，真若是鸡毛蒜皮的小案子，百分之十也没几个钱，还没这顿饭贵呢。”
　　“大案子呢？”
　　“大案子？哼，你见过动辄上千万、上亿的案子需要求助网上的宣传者吗？他们原本就有属于自己的律师团队。”
　　“也是。”赵小天尴尬一笑，自我感觉好愚蠢，因为这种事自己应该能想到。“你的麻烦到底是什么？律师没给你钱？”
　　“没，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每每由我介绍过来的客户在他们与律师交涉之后，我都会再与律师交涉一遍，主要是保证我自身的利益。至于我跟律师之间的交涉，通常清晰明快，从来没出现什么差错。”
　　“你跟律师之间应该不用签合同吧。”
　　“不需要，因为我们都知道这种事是见不得光的。虽说有很多人都已了然，但我们还是要尽量保证彼此的清白，哪怕是演，也要演个好人。”
　　“这就是所谓的暗箱交易吧。”
　　“也可以这么说。”
　　“既然你做得很好，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又来找我做什么？该不会是想让我也跟你干这种事吧。我可告诉你，我没兴趣。”
　　“你看你想哪儿去了，我知道你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又怎么会自降身份跟我这种人同流合污呢。我实话告诉你，我跟律师之间始终信守操作规则，从未出过任何纰漏。但这一次我和客户之间却出现纰漏了。”程勇不住地苦笑。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仅吃律师的回扣，连客户的回扣你也不放过？”
　　赵小天非常震惊，“吃完原告吃被告”在司法界可以说是司空见惯的潜规则。其实不光在司法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类似的潜规则。赵小天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敢相信，却不想今天还见识到了。
　　不过还好，赵小天的声音很小，因为他不想让别人听到。
　　“不至于大惊小怪的，这很正常嘛。”程勇说。
　　“正常？”
　　“是啊，很正常嘛。而且就我知道的还有很多嘞。”
　　“还有很多？”
　　“是啊。也就是说，外表公正肃然的司法界并非一尘不染、高风亮节。”
　　“哎，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原本我不信，但现在我却不得不信喽。”赵小天不胜慨叹。
　　“我想你从那些厚重的文件中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我说过了，我不是傻子。”赵小天似乎厌恶了他总是把自己当成刚刚涉足浑浊水域的鱼苗。
　　程勇见其面色黯淡，心明眼亮，便不再以教育家的姿态谆谆善诱，转而是用刀叉吃起了三分熟的牛排，又喝了口红酒，并看了一眼赵小天，说：“你现在还是不肯吃东西？”
　　“你跟我讲的只是一些关于你的怪现状，却非你的麻烦。”
　　“我的麻烦就很好讲啦。一句话，这次的客户并不打算给我好处费。你也知道，这种事全凭所谓的信任着办，他没良知，答应好的价钱却不想给了，没办法，我也只能吃哑巴亏。但是呢，我不高兴，甚至很生气，所以我就在网上散布了些关于他的风闻，尽可能让他身败名裂。其实呢，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我这么做只想给他点儿教训，也算是泄泄愤。”
　　“结果呢？”
　　“结果事情闹大了，他就把这件事反应给了事务所的头儿，而且还声称要起诉我呢。”说着，程勇颇有绅士风度地呷了口红酒，好像这件事不过是一场闹剧，完全不必担心。
　　“看起来你并不害怕。”赵小天淡淡地说。
　　“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既然不怕，这顿饭我就更不该吃了。”
　　“不，你还得吃。”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会帮助我的。”
　　“帮助你？怎么帮？”
　　“很简单，我跟头儿说了，我网上的账号和密码被人盗了，那些都是别人盗用我以前的历史资料、聊天记录发的，与我无关。”
　　“这个人就是我？”
　　“我知道这件事会影响到你，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对我的影响会更大。一旦真被调查出来，不仅这份工作，就连我的本职工作也彻底失掉了。”
　　此刻的程勇才总算是露出了常人该有的恐慌神态。可即便如此，他的表现也只是在请求赵小天帮忙，却非绝望乞求。
　　“好吧，这件事我帮你办。”
　　赵小天心甘情愿为朋友两肋插刀，即便是这种刀，因为程勇是他第一个朋友。
　　“那真是太感谢了。不过，你要考虑清楚，我说了，这件事对你的影响其实也蛮大的。”
　　赵小天十分欣慰，毕竟他能顾念自己，那么即证明自己的热忱和无畏并非孟浪从事，还是值得肯定的。
　　“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吗，怎么，不需要了？”赵小天轻松自如地说
　　“需要哇，你不帮我谁帮我呀，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程勇说。
　　“既然你也说了，我们是朋友，那么我能为朋友做点儿事是我的荣幸，无怨无悔。”
　　程勇不禁动容，见惯了那么多生离死别都不曾使他动容，惟今一例，甚为感怀。“好，等着，我这就把账号和密码告诉你，到时候你只需改个密码就行了。”说着，掏出纸笔写下了账号跟密码，然后将纸递给赵小天。
　　赵小天拿在手中一看，冷冷哂笑，说：“我可以帮你，但我想知道只是这样真的能够洗脱你的干系？”
　　“你放心，没问题的。”程勇把笔收起来，“我遇到过很多关于网上虚假宣传或诈骗的事，怎么说呢，管理其实是很松的。况且我这个又不是实名的，只有手机号是我的，其它的都是假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呢，有人知道，她能像我帮你一样帮我。”
　　“谁呀？”
　　“我媳妇。”
　　“你结婚了？”程勇不免一惊，“我说，你才二十三岁，这么早就结婚了？”
　　“没呢。不过呢，也差不多。”
　　“哦，敢情是你女朋友啊。”程勇恍然，“我多问一句，你是把她当作玩物呢，还是……”
　　不等程勇说完，赵小天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我可跟你说，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男人，对于爱情，我是很专一的。”
　　程勇颇为尴尬，不停地搔着头皮，连忙认错，“看样子我对你的了解还不是很够哇，实在抱歉，曲解你了。”
　　“别的男人也许经常寻花问柳，但我不会。记住，下次别再跟我聊这个话题了，我恶心。”
　　程勇不想外表柔弱的赵小天骨子里竟然如此强势、生硬，甚至有点儿野蛮。程勇大致也能猜出他与女友的甜蜜交往、幸福生活，替他感到高兴，毕竟现在这个社会，纯粹的爱情实在是太稀少了。于是举起酒杯，“来，现在可以跟我干杯了吧。”
　　赵小天看了他一眼，也举起酒杯，同他碰杯，并一饮而尽。
　　“想不到你的酒量这么好。”程勇放下空杯，又往里面倒了些酒。
　　“因为我经常跟女朋友一起共进烛光晚餐。”赵小天含笑说，且看着他为自己斟酒。
　　“难怪你们的感情这么好。我也错看了你，你小子还挺浪漫的。”
　　“并非我浪漫，实在是拗不过她呀。”
　　“也对，也对。理会，理会。”程勇乐呵呵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