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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诗酒人生(上)

作品名称:白衣卿相——一代词宗柳永传奇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16-08-20 17:42:15      字数:13168

  第二章诗酒人生
  
  一
  这柳七究竟是何许人也,竟惹得这煌煌汴京城内无数歌儿舞女如追花蝴蝶、采花蜜蜂般躁动不安?
  柳七真的是在汴京城里吗?这段时间各歌楼酒肆内到处有人打问。其实柳三变早已扬名十几年,教坊乐工凡有新谱,必得找柳三变填词,因为仅会填词还不行,还必须精通音律,而这两者结合最好的惟柳三变一人。可惜这二年销声匿迹,使得这汴京城的歌舞场内始终不尽如人意。近日忽然有柳之新词出现,于是惹得无数乐工、歌妓到处探询柳七踪迹。而那晚矾楼夜宴上酥娘唱的一曲《望海潮》更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东京城。这酥娘更是一夜间红遍了东京汴梁,那白腻如雪的肌肤、丰腴且又腰肢纤细的玉体、特别是那东京城里少有听见的吴侬软语,使听者如醉如痴。一时间多少酒楼、家宴纷纷邀请酥娘赴宴,为了邀到酥娘不惜一掷千金。稍有闲暇便是众多歌妓登门求教,学唱《望海潮》,好在酥娘也不拿大,与一众姐妹打得火热,很快融入到这汴京的歌妓圈内。自此之后,汴京城内各大酒楼每晚必有歌妓演唱此词,酥娘心里也颇感慰藉,想到在杭州与柳七哥短暂相聚的浓情岁月,心里格外甜蜜,今日为柳七扬名,正中心愿。
  比酥娘更高兴的还有一个人,每日上午在家翻来覆去清点、欣赏那越来越多的钱财,心里那个美劲儿就甭提了,这就是那个丰满圆润、半老徐娘的鸨娘李玉。天上掉馅饼竟砸到自己头上,这样的好事想都不敢想,要不是那晚强拉着虫虫赴宴,这大好的机会还真就失去了。虫虫是自己手下的当红歌妓,已多次劝其接客就是不答应,至今还是处子之身。虫虫姑娘性子刚烈、才艺甚高,又是在教坊挂牌的头名女童,且又和自己感情至深,因此也不好强求。那晚她一再推托自己有客人远道而来,是自己强拉硬拽并答允让她带她的朋友一块来玩,虫虫才勉强同意。
  柳七在哪?柳七真的就在汴京城里,躲在汴京内城东北角的一个偏僻小院中。柳七名三变、字景庄,福建崇安县五夫里人,祖籍河东人氏。他在家族中排行第七,按当时习惯,人多呼为“柳七”,而“景庄”字却几乎无人知晓。柳三变生于宋太宗雍熙四年(987年),现在正是四帝赵祯天圣七年(1029年)深秋季节,刚刚过了他四十二岁生日。默默地望着满院秋色,柳三变心头涌起沉甸甸的感觉,胸中的郁闷压抑的他似要喘不过气来。
  他抬头看到屋顶瓦陇上那一簇簇的枯草,已有一尺多高,在晚风中瑟瑟发抖,那夏日爬满墙的大红大紫的喇叭花,如今也只剩下一些残条败叶还零乱的攀附在墙头上,墙角的几竿修竹由于主人缺少修整和欣赏,也使这院落平潻了几丝凄凉。柳三变心中一阵怅惘,心道这房子也该在下雪之前修缮一下了。这两年没人住,房子荒废了许多,这个夏天回来,竟是到处漏雨,自嘲的题为“寄雨庐”,寓意寄情风雨,也算是苦中作乐吧,虽然小院经过整理也还算洁净,但却掩不住破败寒酸之像。
  洗漱已毕,镜中的柳三变望上去只有三十岁上下,脸庞周正端庄,英俊潇洒。他内心对自己的长相、身材、学识都很佩服。只是这仕途不顺,本来是胸有成竹,不料第一次参加科考就失败了,榜上无名。想到刚刚在路途上过去的那个凄清的生日,不禁生出流水无情、逝者如斯的慨叹,恨不得将年龄和像貌換个个儿,如今要是刚刚三十岁出头,哪怕长得老成点儿多好啊。
  柳三变之所以生出如此怪诞想法,就是源于天圣二年那届贡举。他这些年来始终在苦苦读书,倚仗家中蔵书甚多,凡有文字的东西莫不一览而后快。他广泛涉猎经史子集、诸子百家、天文历法、诗词曲赋、医药武艺、佛道语录。加之博闻强记、过目不忘,他对自己的才学颇为自负。
  当他自认为学业有成,便自信满满的决心到京城闯一闯,搏取富贵功名。不料几首词下来,瞬间轰动整个汴京城,一时名声大噪,各种酒会应接不暇,身边美女如云。反倒将功名这项大事放到脑后,认为还年轻,功名之事早晚到手,不说十拿九稳,也差不许多。而天圣二年一经挫折,心里便有些发慌,但又安慰自己这只是偶然失利,别太当回事,没有真正引起重视。孰料,天圣五年贡举再次折戟,他才真的慌了。始知科举考试与胸中所学是两码事,须得活学活用、融汇贯通,甚至还要借助些运气。故此他毅然决然的抛开让他眷恋不舍的汴京生活,回到福建家乡苦读。
  想到这里,嘴角习惯的露出一丝嘲讽的意味,自责道:三变啊三变,你就真的没有了平素自以为傲的雄心壮志?你的自信又哪里去了。三十而立何曾立,四十不惑已不惑,年龄虽是大了些,但马上就面临这新一届的贡举考试,凭自己这几年的苦读苦思,应不会再次落榜。到那时进士及第,打开了仕途之门,人生的愿望、归宿也就定了,至于这官场之路能通到哪个阶梯就无所谓了。况且自己在词这一文体上的钻研,感觉越益的得心应手,也受到越来越狂热的追捧,退一万步说,就是一生与官场无缘,就凭填词这一件事我也能青史留名。又何必自卑自弃自责呢?想至此,柳三变方始定下心来。
  先在院中打了一套太祖长拳,一为健身二为防身,柳三变这一习惯已经坚持了二十多年。太祖长拳三十二式乃为宋太祖赵匡胤所创,打遍天下八十一州,打下四百座军州都姓赵,大宋国朝哪个小伙都会个三招两式,既是练武的起步套路又是必修的根基。柳三变在初学长拳时就想:大宋国朝与大唐、五代之时不同,大唐五代那个时代凡有抱负之人追求的是金戈铁马,马上封侯。年年征战,开疆拓土,正如诗圣杜甫所言“边廷流血成海水,吾皇开边意未已”,李太白自诩“剑非万人敌,文窃四海声”,故此那个时代边塞诗、游侠诗甚多。而如今这个时代,朝廷只望边疆无战事,社会安宁,早已失去四海归一的雄心壮志。自己一介书生,再要是如唐人那样腰挎长剑口吟诗词,那岂不是不伦不类的。所以以长拳必修,齐眉短棒偶一习之,一为健身,二为碰到个把流氓无赖也能对付一二,真碰到强盗劫匪,一拥而上或者一个闷棍打来,你就再练什么也没用。
  出门去,斜对面便有小饭馆,吃碗热气腾腾的烩面,又要了碗面汤,边喝边想着心事。这汴京城确实是适宜居住,三街六市,坊巷胡同,到处都有吃饭喝茶,勾栏瓦舍,买卖东西,游耍玩乐之地。就以他居住的竹竿胡同附近来说,南面离着东十字大街不远,向西直通马行街。无论去哪个方向,一路行来,隔三差五便是小吃店。假如他向最熟悉的马行街方向走去,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吃饭喝茶的地方。街边有曹婆婆肉饼、薛家羊饭、李家鹅鸭、徐家瓠羹、王楼的梅花包子、郑家油饼、孙家乳酪、段家卤煮、石记巴子肉之类,许多饭店都按着季节变化不断变换新口味。
  柳三变回到家中,手握一卷书在院内徘徊,忽的想到近日汴京城里仿佛都知晓自己已经回到汴京,原本打算直到贡举考完再露面,谁知消息泄漏的这样快,心若旁骛必会分神,而此届已不容有丝毫闪失,年龄已不饶人,此次失机恐再无机会。在今天这个社会里,除了仕途还能有何出路呢?自己已回到京城几个月了,确实是足不出户,收敛身心,就在这小院中磨练自己。想到也许是那天闲步惹出的麻烦?那一日也确曾被几个人认了出来,但也只是闲扯几句。直到遇到瑶卿姑娘,柳三变对此次邂逅又喜又忧,忧的是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已经静下来的心又有些心猿意马收束不住。喜的是瑶卿姑娘煞是可爱,也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又有文采又是落落大方。面对偶遇瑶卿这件事,想起来心里充满甜蜜,又是有些后悔,否则谁会知道自己已经回京了呢?矾楼盛况,不管你听也不听,都不断灌进耳中,他却也为自己有这样大的名声而吃惊,而且越传越神,搅得柳三变心里忐忑不安,真不知这名声对自己是否是好事。
  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傍晚时分,柳三变放下书本到外面吃饭,周边的小饭店已经吃厌,便顺着马行街信步向北走去,马行街是大内东华门外一条南北向的大街,向北直通里城的旧封丘门。这条街道最是繁华,经常是车马拥挤不能驻足,程度远超过商业极盛的大相国寺和州桥一带。特别是这里的夜市,更强似以夜市闻名的大相国寺百倍。每每人们到了这里便放缓了脚步,口里含着香糖,打着口哨,三人一群俩人一伙的边看边逛,指摘着商品,品评着游人,悠闲的打发时光。东京人讲究享乐,崇尚奢靡,这种社会习俗源于大宋立国后太祖皇帝定下的国策,与统治者的提倡分不开。太祖在酒席宴上杯酒释兵权后,对刚被解除兵权的众位开国元勋说:“人生一世,犹如白驹过隙,(笔者注:语出《庄子·知北游》,言光阴易逝,一生很快就过去了。)所以人们喜好富贵,不过是想多多地积攒金钱,自寻娱乐,使子孙后世不至于穷困短缺而已。众卿何不即今解脱兵权,到外地去出守边镇,选择良田美宅买下来,为子孙后代树立永久不可动摇的产业;再多养些歌舞美女,日夜饮酒欢乐,乐享晚年。朕还同众卿结为姻亲,君臣之间,互不猜疑,上下相安无事,不是很好吗?”皇帝提倡享乐的本意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从太祖、太宗、真宗到当今圣上,这四位皇帝自身都很节俭。可是朝廷上下的大臣和百姓倒是很乐意贯彻统治者的初衷,由此造就了有宋一代追求物质生活、追求享乐的社会风气,而这种风气反过来又推动了城市的繁荣和城市经济的发展。
  适经过矾楼前,听到里面飘出阵阵歌舞之声。已经很久没到这里了,回到京城后连散步都很少到这边来,如今两年多未见,这矾楼竟发展成如许规模。记得自己离京前見到矾楼只有一正一副两座楼,如今又在西南角多了一栋楼,三座楼成鼎足之势。
  柳三变信步走进这座酒楼,汴京城里商家大气,不会因你不来吃饭或穿着平常而拒之门外。柳三变虽没想饮酒,还是要看看这酒楼内部有多大变化。天刚刚擦黑,庭院右首东南角这栋楼已然灯火通明,里面传出阵阵歌声琴声笑语声,竟是在举办一场宴会。他便驻足廊下聆听,忽然有人自后拍下自己肩头,扭头去看,一中年女子花枝招展、笑脸盈盈的望着自己,微启红唇道:“果真没有看错,这不正是柳七郎吗?”柳三变细看之下认得是汴京城内有名的鸨娘李玉,两年多未见,人不见老,反倒更加水灵,只是又胖了些。柳三变久在情场,汴京城里有名的鸨娘没有哪个不认识,每个鸨娘手下都有几十上百的歌妓,都是在官府挂籍的,称为官妓。皇宫和地方政府举行庆典等活动时,教坊随时通知鸨娘出人排练演出,故此鸨娘私官两面都熟。见到柳三变的突然现身,李玉也是惊喜非常,好久不见了,自己这位老朋友不在,生意都受到很大影响。李玉见到柳三变喜不自胜,便硬拉着他进到厅堂。
  柳三变随着李玉进去,只见烛火高照,厅内摆放十几桌酒席,围坐着达官贵人,菜肴飘香,觥筹交错。台上正在歌舞表演,几十名歌妓穿红挂绿,穿梭于舞台上下,檀板声脆,歌喉悦耳,柳三变不禁赞叹一声:“好壮观的一场歌席!”李玉引着柳三变来到西廊散座,找个座位坐下,自有小二摆上几碟小菜和酒具。
  台上一妙龄女子刚展歌喉唱一首名为《望海潮》的词牌,柳三变精通音律,只听上一句半句便知是何词牌。又听得所唱之词正是自己歌咏杭州美景的得意之作,心道这首词居然比我还先到了汴京,竟然已有人会唱,真真不可思议,便留心品味。听那歌声声遏流云,脆如泉流,台下众人听得陶醉。歌罢,台下一片叫好声。柳三变见前排正中一席上有人招呼,这唱歌女子袅袅走下台来到主桌前,一官员模样的中年人对女子道:“你刚才所唱乃是柳三变所作《望海潮》,唱得虽然不错,但这首词早在半年前就已唱响杭州城,汴京城现在才流行开来,未免落伍了。我到京城来,听好多人夸你的才气,不过你学唱她人之曲,又未有创新,未免有拾人牙慧之嫌,令我失望。”
  李玉小声对柳三变道:“这个人是从杭州来的大员,今日就是由他包下这栋楼宴请京城有关人员,你看酒桌上这些客人,许多都是朝廷大员,至不济的也是开封府的官员。今日来了六、七十名歌妓,其中有二十几名是我手下的,故此我才在此支应。”柳三变问道:“刚才唱曲的这个姑娘叫什么?唱的还是不错。”李玉道:“这女子叫瑶卿,最是当红,可惜不在我这里。瑶卿唱功在这汴京歌妓群中还不是最好的,她最引人的一是长相,端庄秀丽,韵味十足;二是聪慧高傲,降得住男人。她最大的特长是能染翰(笔者注:染翰,意谓能写诗作文,翰,指笔),出口成章,在我们这烟花丛里真是出类拔萃了。因此越是有钱的而且偏要附庸风雅的客人,越是喜欢她。”
  二人正在低声说话,中间那桌客人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一人道:“今天这里要是柳七在场,这歌舞场定会增色不少,可惜几年没见他露面了,这汴京歌舞的档次要比杭州差上一大截。”旁桌一人侧过身来跟着附和:“只怕柳七在这也是枉然,数考都不及第,听说是回家乡苦读去了,我看他是江郎才尽,只怕借机溜走,再无脸面回汴京了。”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那个叫瑶卿的女子好狂,娇嗔一声:“你说的不错,没有柳三变的歌舞场,确实有些寂寞,可你说他江郎才尽,我却不赞成。你看这两年的汴京,少了柳三变,可有哪一支曲子唱响过?可汴京城里我只服柳三变,不过嘛,既使他在,姑娘我也敢和他对词。”刚才那人一阵狂笑:“你是谁啊,竟敢叫板柳三变?”
  瑶卿不屑的一笑:“本姑娘叫瑶卿,能唱曲也能染翰,还会得几手丹青,画几笔翎毛花卉也还说得过去。”
  主席位上端坐的那位官员始终面带微笑的听着,手端精雕细琢的银酒杯站起身来,对众人道:“既然瑶卿姑娘说能染翰,我想看看到底有何本领,就敢如此说大话。”瑶卿上前敛袵一礼,“请出题。”那人道:“我此行自杭州来,一路上耽搁不少时日,七夕之夜正在路上,也忘过了,这七夕节在杭州是个重要节日,非常热闹。你就以七夕为题,嗯……,我姓谢,就以我的姓为韵,你看是否算难为你?”瑶卿燦然一笑:“这有何难,且满上酒来!待我先敬各位一杯。”柳三变饶有兴趣的听着,耳边李玉絮道:“你不在京城这两年,汴京城的歌楼酒肆确实俗人太多了,客人比有钱比豪奢,歌妓们比放荡比粗野,越发缺少品味。像瑶卿这样的歌妓已然是凤毛麟角了。”柳三变阻止李玉说下去,道:“先不说这个,且看这位瑶卿姑娘如何应对。”
  一巡酒方罢,瑶卿来到主席上那位姓谢的官员面前,朗声道:“既是咏七夕,词牌就用《鹊桥仙》了,我已占得一词,请听我唱来。”瑶卿吐字清晰,嗓音清脆,歌道: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穿
  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蛛忙
  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道隔
  年期,想天上,方才隔夜。
  瑶卿唱罢,众人一阵惊叹喝采声,柳三变也很惊诧,咏七夕选用鹊桥仙词牌,真是珠联璧合,更令人吃惊的是如此敏捷,这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及的了。
  那位官员也想不到瑶卿竟是这样聪明伶俐,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连说:“好好好,好词!既使柳三变在这儿,也不过如此。”又邀请瑶卿:“如不嫌弃,不如到我府上盘桓些时日,我如今奉调进京,我府就离此不远。”
  瑶卿道:“此事以后再说,官人既是喜欢瑶卿,经常上这里来就能见到。来来,敬你酒。敬你刚才这句话:‘柳三变在这儿,也不过如此’。”众人随之一阵大笑,纷纷举起酒杯。
  李玉嘴一撇悄声道:“看见了吧,你不在这儿,都狂的没边了。你也填首词镇镇他们,这些人见过什么世面啊,敢放狂言。谁也没有我清楚,这汴京城里少了你,总归差了很多,你听那些曲子,不俗不雅,不成味道,连你早先填的一些词,当年我唱时那个韵味是多么美呀,如今这个酒楼那个酒肆里也还到处有人唱,唱的七高八低,连个句逗都分不清,唱成什么样的都有。像瑶卿刚才唱的,那唱功算是最好的,但也总觉得差点儿什么,缺你这高人点拨一二。改日,我找个人唱唱你填的词牌,你听听就知道什么是真唱了,那水平又较我当年不知高出多少了,那真的是唱出了神韵。”柳三变当然知道当年的李玉也是个叫得响的歌妓,她说的话绝对在行。柳三变禁不住李玉连哄带劝,也禁不住诱惑,他已好久沒有即席而作,技痒难耐,便叫李玉取过纸笔来,不假思索,写下一首《惜春郎》:
  玉肌琼艳新妆饰,好壮观歌席。潘妃宝
  钏,阿娇金屋,应也消得。 属和新词多俊
  格,敢共我勍敌。恨少年、枉费疏狂,不早
  与伊相识。 
  (俊格:高迈过人;勍:音情,意为强敌。)
  柳三变托李玉将此词递给那叫瑶卿的女子,嘱道:“不可透露我已回京,今日见面之事不可对任何人说,等我考完再见面。”
  李玉满口答应着:“一定,等你考完我摆下花酒为你庆贺。”说罢笑靥盎盎的捧着这张纸去见瑶卿,一见瑶卿便得意的笑着道:“刚才一位客官写下一首词,让我转交姑娘你。”瑶卿接过展开一看,脸色大变道:“什么人写给你的?”李玉一指道:“那边厢一个书生所写,嘱我送与你。”众人顺着李玉手指方向看去,哪里有个人影,却原来柳三变一见李玉转身下去便匆匆不辞而别。
  手捧纸张的瑶卿失魂落魄一般,好半日站在原地没动,众人催促瑶卿问写的什么,瑶卿回过神来诵道:
  玉肌琼艳新妆饰,好壮观歌席。潘妃宝
  钏,阿娇金屋,应也消得。属和新词多俊
  格,敢共我勍敌。恨少年、枉费疏狂,不早
  与伊相识。
  当念到:“敢共我勍敌”句,不禁花容变色,待到读完整首词后,瑶卿失声叫道:“柳七!这一定是柳七,肯定是柳三变来了!”
  留下众人如何猜测不管,柳三变回到家中清静了数日。李玉竟然找上门来,柳三变住在这里,只有极少的人知道,既使邻居也多不知其真名实姓。李玉正是这极少人中的一个。
  
  二
  在离柳三变住的皇城脚下的蜗居不远处,有一座宏大宽敞的庭院,冷冷清清的院子里有个人正在默默的揣摩柳三变这个人,这就是那晚矾楼夜宴上的年青公子。他在宽阔、幽深的庭院中走来走去,翻来覆去的想这姓柳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何看待他写的那些词。若说他俗不可耐也说得过去,就凭全城歌妓追逐的狂热程度看,说他俗的确一点儿也不过分,文人风流并不奇怪,但是像他这样招蜂引蝶的文人史上不多,甚至招引的全城的良家少妇、少女前去围观,也确是俗到家了。再有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假柳七,这样鄙琐下贱的一个人竟能冒充他,而且就有人相信,这又反衬出柳三变的俗不可耐。假柳七的肉麻无耻,还被称之为惠州名士,自我标榜“唯大英雄真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这样标榜的风流真令人作呕。可这世上就有那么多的人对这鄙俗、低级趣味趋之若鹜,不看不知道,不亲眼见也不会相信,市井之上的庸俗之人太多了。可不管是真柳七抑或假柳七,可怎么就会有这样多的追随者?再说那个北曲的歌妓叫什么“佳娘”的,说的话是多么恼人,“不愿君王召,但愿柳七叫。不愿千黄金,但得柳七心。”说的真没边了,还不愿君王召唤,哼,等闲你们见得到皇上吗?真到了皇上召见的时候,还不一个个的包括柳七在内,诚惶诚恐的趴地上咚咚叩响头。想到这里,公子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可是从另方面讲,听那几位歌妓唱的几首词,确又是非同凡响,且不说那首《望海潮》,就是前面的两首,也是自己从未听过的,词句描摩之细,音调之协美,令人不能忘怀。何况这首《望海潮》,短短一首词竟比长长一篇赋所包容的内容还多,把这杭州山水描绘的如诗似画、活灵活现,杭州城不必靠这一首词名扬天下,但肯定可以锦上添花。非是大手笔、大才子,谁能填得出如此好词?仅凭这一首词,填词的这个人一生就没有虚度,恐怕过了几十年、一百年,甚至千年之后,仍会有人传唱。唐朝的张若虚,迄今留下的万首唐诗中也仅收其两首诗,但其中的《春江花月夜》一首诗,就足以使之名垂千古,那诗中的春江月色该是多么令人神往,多么令人心醉啊。
  可是这首《望海潮》真是人称柳三变的那个人写的吗?那一晚自己的感觉,时而觉得这个人俗不可耐、令人作呕,时而觉得清新高雅、飘逸脱尘,这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怎可能同时集中到一个人身上,这也忒有点儿矛盾了。而且当晚陪自己去的那位中年随员,自始至终对柳三变抱着鄙夷态度,而且据自己观察,可以肯定他对柳三变这个人早已知晓,只是故作不知而已。可是这首词出自美貌的酥娘之口,又由不得你不信,她信誓旦旦的说这首词就是柳七所填。杭州美女那美艳的肢体,婉转的歌喉,风情万种的仪态,再配上这词曲俱佳的《望海潮》,真是浑然天成,那可真是个美妙的夜晚。那环境那人物那词曲那境界,无一不透着高雅。
  这位公子越想越是不明白,但有一点他心里是清楚的,词这种文学体裁倒是很适合当今社会的需要,楚有离骚,汉有乐府,唐有唐诗,那么宋呢?宋有词?毕竟应该是一代有一代的文学体裁。词这种文学体裁好像很适合当今社会的需要,长短句式便于人们抒发自己的情感,词牌多样可供不同层次之人,不同环境之下的抒情。我大宋朝应该充分地网罗人才,致力于对词的创作,让人们可以更自由、充分地表达人的内心世界,更好地渲染这大好河山,像望海潮中对杭州的描述那样,也让这大宋都城的开封城增光添彩,记录下这汴京城的繁华生活。
  想到此,公子不再踱步,点手叫过远远站立的阎总管,吩咐他尽快找到那个柳七。公子决定要亲自与之交谈一番,看看这柳七究竟是何许人也。
  打发走了阎总管,公子又想到矾楼那群轻歌曼舞的女子,想到只要天下太平,国朝安定,百姓一样可以过上人间天上的生活,眼前浮现出那端庄娴雅的瑶卿倩影、野劲十足的佳娘、绵软如一团水的江南美女酥娘、特别是那言语不多却清丽美艳的虫虫姑娘,又想到自己初恋的王家少女,竟和这虫虫姑娘长得如此相似,可恼的是被母亲强行拆散,非但自己没得到,还将她嫁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异姓兄弟。公子眼前又幻化出清纯秀丽的虫虫形象,暗自叹息,心里一片惘然。想到今夜仅矾楼一个酒楼便有歌妓数百人,那这汴京城里到底该有多少歌妓啊?而且个个都是青春靓丽、多才多艺的妙龄女子,若是夜夜与她们相聚听歌伴舞、助酒谈兴,那人生该是多么美妙啊!公子心情时好时坏,又不禁为她们的前程忧心,现在年轻美貌有这个条件,可是总有年老色衰的一天,沦落娼家会否就是她们的永久归宿呢?
  这时候还有一个人却在发愁,这正是那晚几乎一言不发的中年人。他愁的是这样一个差使怎样才能完成,交给他差使的自然是那位公子了。公子让他安排一场家宴,在自己的家宴上邀请这个从未谋面的柳七,与他攀谈攀谈诗词歌赋,了解他有无真才实学。想到自己堂堂的身份邀请这样一个名声不佳的一介草民,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可是没有办成此事或者办的不得力,这位公子可不是好侍候的。再说了,我上哪儿去找这个叫柳七的人啊,连他这个人的年龄长相,会否参加明年贡举,现在汴京与否都不确定,有关他的一切都只是传闻和道听途说。
  几天前,公子对他说还记得那个众妓趋之若鹜的那个什么?对,就是那个“填词的”吗?他回道:“填词的那个?记得。”两个人都称之为“填词的”,但语气间所流露出来的感情却截然不同。公子只是话到嘴边想不起来这个名字或是不愿为他人所知,而中年人的语气明显的是一种轻蔑,意思是无非是个填词弄曲的市井小人。
  但这公子自那晚听了这几首词后,念念不忘,认为这个人颇精音律,是个人才,有意让自己考察。
  唉,要想不显山不露水的完成此项任务,还是要找“他”帮忙。
  
  三
  柳三变终归是耐不住寂寞之人,当然了,他又是非常的自信自负,如果心里没底,他是不会贸然的出头露面的。这届贡举应该是有十足的把握,自己的准备很是充分,现在应该放松放松了,不要过于紧张,凭自己的才学和充分准备,弦绷得这样紧,搞得这样紧张是否有点儿庸人自扰了。这一晚,他决定在考试之前再放松一下。他信步来到瑶卿所在的朱雀门外东大街,给了瑶卿一个大大的惊喜。瑶卿年龄虽然不大,但成名很早。在这一行,歌妓一旦成名,顿时名利双收,钱财饰物如流水般涌入。故此寻常百姓家有女初长成,多选择延师习艺,以期成名,至于女儿此生是否幸福就顾不得了。这两年,瑶卿在各大酒楼歌肆擅名一时,成名时间虽然不长,但已很富有,其家虽不甚大,但也堂馆华丽,亭榭园池皆有。至于织锦的地毯,以高档的乾红四紧纱做的薄被,销金的帐幔,精选的两个侍婢,以及高雅的字画和玉器瓷瓶,精致的茶具酒具等,也是应有尽有,莫不精妙。瑶卿也成为妓中之贵者,较之早年成名的秀香、出道前后不相上下的陈师师等名妓不遑多让。柳三变和瑶卿二人自李玉搭桥相识后来往密切相亲相爱,彼此已很熟悉和投入,为了柳三变备考不得不中断了一段时间,这次见面当然又免不了缠绵缱绻一番,事后约定,次日中午由瑶卿在矾楼宴请,预祝柳三变贡举马到成功。
  白天的矾楼同晚间一桌难订的景象不同,宽敞的二楼大堂内只有几桌客人。瑶卿带着两个小姐妹已经来到,与柳三变四个坐到临窗的一张桌子旁。瑶卿向柳三变介绍这两个姐妹,一位柳眉杏眼、泼辣野性的叫佳娘,另一位身材丰满有致、肤色微黑的叫香香。原来自那晚矾楼夜宴后,果真如李玉所料,佳娘身价大长,客人既爱她那清脆高吭的歌喉,又爱她的十足野性,更有那一班变态的客人几近疯狂的追逐佳娘,只有被佳娘打上几巴掌或狠狠的骂一顿,心里才觉得舒畅,大把的银子花得才痛快。北曲这里自然容不下名气越来越大的佳娘,不久就转投到瑶卿所在的溢香楼,并和瑶卿成为好友。那位香香是佳娘在北曲时的好友,佳娘今日带她来开开眼界。
  瑶卿与柳三变早已互相熟悉了对方的性格、爱好,甚至是身体的欲求,见了面自是揶揄打趣谈笑风生。佳娘是第二次见到朝思暮想的柳七郎,提及往日之事,柳七仿佛依稀记得,佳娘喜不自胜。那个香香听到这个人就是鼎鼎大名的柳三变,惊讶的嘴都合不拢,只是痴呆呆的望着对面那清秀的面庞,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虽然想着千万不可失去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待会一定要让柳兄给自己写点儿什么,无奈嘴不跟劲,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心里明白自己姿色平庸,因此早已养成自惭形秽的自卑心态,平日里在那百花丛中莺歌燕舞之时,总是躲在后面,自然生意也较其他姐妹差很多,有时甚至整晚都无客人召唤。此时无意间见到自己当神仙崇拜的柳三变竟活生生的站在眼前,除了深情的望着,丰盛的酒席、周边客人的谈话都不在自已的眼里耳中。
  佳娘劝酒的本领很强,转眼就和柳三变互饮了几杯。柳三变看着佳娘那渐渐红润的俏脸,又偷偷扫视那鼓鼓的胸脯,心下便有些不安分,这一切都被瑶卿看到眼里。瑶卿便笑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大天白日的,七哥又想到处留情了?心里在打我这妹妹的主意?”柳三变尴尬的笑道:“我也只是欣赏一下佳娘妹妹的好身材啊,莫要打趣,且要饮酒。”说着话端着酒杯绕到瑶卿身旁,佳娘便也格格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喝个交杯酒。”一直没有作声的香香终于有了机会,跟着起哄:“对,你俩个郎才女貌,喝个交杯酒!”瑶卿也站起身来,一个趔趄借势倒在柳三变身上,娇笑着道:“喝就喝,还怕谁。”香香便从头上解下一条红绒绳,两头系在柳三变和瑶卿的酒杯上,催促二人饮酒。柳三变笑道:“看你不出,还挺心细的,一点儿不外行。”佳娘道:“我这妹妹內秀,最有一个长处无人能及,字写得好,甭管学谁的笔体,用不几天就有模有样。平常我们姐妹闲来无事都是做些针线刺绣,只有她拿只笔写个不停。”
  这边打情骂俏,吸引了隔桌一桌人的注意。一个瘦弱的书生走了过来,刚要发话,一眼见到瑶卿,瑶卿恰也抬眼见到他,两个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咦,原来是你!”
  来的正是那晚在矾楼时瑶卿陪侍的举子欧阳修,欧阳修自见了瑶卿后,心仪瑶卿不能自己,总想着怎生设法再与瑶卿相聚,可是人烟辐辏的汴京城酒楼林立,自己又是外乡来的一介书生,而且还要准备考试,想见上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哪那么容易。今日一见瑶卿和他人卿卿我我,心中醋意大发。欧阳修想到那晚大醉,邀请瑶卿和自己一起走,瑶卿姑娘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婉拒说太累了。欧阳修心里明白,实则是瑶卿心中放不下她那个柳七,这还罢了,似乎是小看自己,看来我欧阳修还要把那文章诗词作得花团锦簇才行,定要在本届一举夺魁,倘使得中第二名都算失败。此时听得瑶卿介绍这个人便是鼎鼎有名的填词度曲的名家柳七,赶紧热情的招呼一起坐。柳三变见是瑶卿熟人,也不明底细,应欧阳修之请,让店小二将两桌并为一桌,重整杯盘酒盏。欧阳修道:“久闻柳兄大名,早想相识,那一晚我们特意从南城的清远楼赶到矾楼,为的与你一见,遗憾的是那是谣传。今日相会,也是机缘巧合,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蔡襄、石介、王拱寿、刘沆、梅尧臣、方希则……,”他一连串的叫出几个名字,柳三变一个也没记住。欧阳修又回首向众人道:“这位就是鼎鼎有名的填词高手柳七柳三变兄,今日相见,幸何如之。”
  柳三变见此人爽朗不拘,听了瑶卿简单的几句介绍,知他是乡试解元,很有才华。以瑶卿的骄傲性格,是轻易不会夸赞人的。这就使柳三变不敢小视面前之人,本不擅逢迎他人的他脱口便道:“原来是欧阳修才子,早已有所耳闻,文章超绝俊逸,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大家。”
  欧阳修谦道:“哪里哪里,惹兄台见笑,只今这里之人哪个有你名气大,如今这汴梁城里,谁人不知柳七名,听说你无论到哪个歌楼酒肆,吃饭喝酒听唱都不用你掏钱。”这话一出口就不知是褒是贬了,好在柳三变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放在心上。
  柳欧并众人互道仰慕之情,大家落座后,欧阳修再次向柳三变介绍他的几位朋友。一指一位状貌魁伟的人,柳三变一看此人年龄应该与自己不相上下,只是老成些。欧阳修道:“这位叫梅圣俞,虽然还未取得功名,却早已以诗名世。名气和你柳兄在词上的名气可以并驾齐驱。”
  又指一位道:“这位石介兄,精研易经,将来柳兄有不解之事,可求他占卜吉凶化解厄运。”
  欧阳修说到这儿感觉这话有点儿不妥,便转过来简单介绍另外几人:“这位是蔡襄蔡君谟”,柳三变见此人年龄不大,却已蓄起五络须髯,与其年龄相比,多了一分沉稳和气度,使人望之而生敬意。
  “这位是庐陵人”,刘沆见欧阳修点到自己,赶忙自我介绍:“我叫刘沆。”柳三变听成是“刘项”,便打趣道:“这名字不好,‘刘项原来不读书’,于贡举不利。”刘沆红了脸道:“是‘沆(音hang,四声)’不是‘项’,南人发音不清,不怪柳兄没有听清。”柳三变也觉得初次见面,玩笑有些过,便道:“多有得罪!”柳三变随口而出的“刘项原来不读书”出自唐代诗人章碣的《焚书坑》诗,“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他随口而来,几乎不用过脑子,可见他对知识的掌握程度是多么圆熟贯通。
  欧阳修接过话头:“这位是太原人王拱寿,最是年轻,刚刚十九岁。”
  又指向大高个子的王拱寿遮挡住的那位,“这位方希则兄是我的同窗,他同柳兄一样,时运不济,也是数考未中。”说的方希则一阵脸红,柳三变倒是未放在心上,反而更喜欢欧阳修快人快语。
  众人归座,只苦了瑶卿与佳娘酙酒倒茶,忙前忙后不亦乐乎,香香只是傻呆呆的看着手足无措。柳三变见瑶卿如此忙活,心中不忍,见旁边站着个闲汉几次欲上前搭话,知他是要幇客人招妓,便对欧阳修道:“再让这闲汉叫上几个歌妓如何?”不料欧阳修只钟情在瑶卿一人身上,道:“要叫你叫,我看这样就挺好。”柳三变只得作罢。原来这汴京酒楼内专有一色人等,见到官绅子弟、朋辈相聚饮酒,便会凑上前去小心侍候,一旦客人有支使买东西叫妓女,或者送钱取物之事,便赶忙去办,办事麻利,赚得些劳务钱,东京人管这一类人叫做“闲汉”。
  众人谈词论文,言及明春科考。众人皆道首先得过省试这一关,这一关过了,殿试如不出大意外,无非在排名上有出入,功名肯定会有的。只今离省试没有几天了,今日痛饮一番,自明日起,就要认真备战了。为在座各位顺利登科一齐举杯。一表人才、身躯高大的王拱寿大喊大叫:“今科状元非欧阳兄莫属,只是今日得见柳兄,恐怕你二人有得一拼。”欧阳修得意洋洋的扫视众人,柳三变只淡然一笑,梅圣俞、刘沆脸上却显出几分不高兴。
  石介见状举杯在手,“我看这刘兄可非池中之物,前两天与刘兄论诗,我听他那首少年时写的《述怀》诗,可是真有气魄。有这等胸襟抱负,定可青云直上。本届金榜题名不单不成问题,将来定能荣登凤凰池。你们听听这首诗”,说罢,石介吟道:“虎生三日便窥牛,猎犬宁能掉尾求?若不去登黄阁贵,便须来伴赤松游。奴颜婢舌诚堪耻,羊狠狼贪自合羞。三尺太阿星斗焕,何时去取魏齐头?”刘沆闷闷的道:“那是少年狂放,当不得真。我是屡举不第之人,败军之将岂敢言勇。”欧阳修不以为然,“有哪个是一帆风顺的,我这也是第三次参加贡举了,人生无常,受点挫折不值什么。”
  有那瑶卿和佳娘殷勤张罗,众人不久就将个人不快丢到一边,痛饮狂歌,谈词论道,而那对谁都是一脸鄙夷的石介竟将香香搂坐在自己腿上,给她看起手相来。
  梅圣俞忽的站起来走到门墙旁的桌案,取笔在一小片纸上匆匆写下什么,欧阳修见到柳三变诧异的眼光便笑道:“这是圣俞兄又有诗思涌上来了,这是习惯,一刹那的想法随时记下来,或一联或一句,不定哪天就是一首好诗。”柳三变笑道:“我听说某人诗思一来赶紧蒙被大睡,家人为他驱鸡赶狗匿婴孩,唯恐扰了他诗思,这倒有得一比。还好,梅兄这习惯比那位还强些。在下也读过梅诗,诗虽大家,其作派未免有点儿小家子气。”柳三变博学强记,说话爽直,并不是有意的讽刺人,可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得罪了一个人,且此人肚量又不很大,更是得罪不起的,梅圣俞的肚量与他高大的身材是成反比的。此后,柳三变虽在这个小圈子里时有往来,但始终是个另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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