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节外生枝之四

　　这尹主任摆明了是在给周伯同颜色看！周伯同一步步地小心赔过来，已是他真心悔过的表现，可是尹主任如此露骨的整人已经冲破了周伯同可忍耐的底线，他再也熬不住了，责问道：“好狗还护百步咧，你怎的连个百步将军都不如？哪有你堂堂一个主任这样子修理自己的职工的？甚吗里个东西？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周伯同这样子承认错误，钱也上缴了，你还想要我怎的？吃官司枪毙都算是个说法，你这样子晾着我，想凌迟碎剐还是怎的？不要以为你可以一手遮天为所欲为，还局里……商业局里也有讲道理的人，你当做干部的一个个都像你这样子架起长锅子来煮人吃？你认得局里别人就认不得局里？你当商业局是你姓尹的开的？别人谁也讲不到理？有种的你现在就跟我一起找局长去评评理，看看到底哪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事做得多！”
　　周伯同豁出去了，不豁出去又能怎样，看样子尹主任根本就不想给他出路！周伯同连珠炮般的责问一声比一声高，一句比一句硬，“百步将军”是石桥街人给看家狗送的“封号”，周伯同明明是在骂尹主任狗都不如，而且还将音量放得如此之大，尹主任晓得办公室外和其他办公室里肯定听得清清楚楚，这样的失面子哪里还有一点面子？不由得气急败坏道：“要去局里你就去，我又不会拉你！”
　　“凭你——拉得住我？哈哈哈！”周伯同玩世不恭的劲头一上来便多少有点林元洪发酒疯的意思，“你姓尹的就是让你这只跟着武则天学的女人脱光了衣裳来拉我——我都不感兴趣！哈哈哈哈哈！”周伯同边往办公室外走边大笑着说道，“这几天反正闲空——去商业局混顿饭吃吃倒也不错的。”
　　“就凭你？还去商业局混饭吃？甚吗里个东西！连官官相护都不懂！还在世上混——坍台！”主任太太气得脸色铁青，却不能不说几句狠话扎扎台型，竟不懂有些话有些人有些场合是放肆不得的！她这因为太要面子随口一说不要紧，却让周伯同抓住了话把，把丈夫推到了下风，不过不管怎样最起码眼前是争到了点面子。
　　主任太太刘玉芳见周伯同去得远了，回过头来只见自己的丈夫脸色惨白地坐在那里发呆，忽然心疼起来。
　　周伯同离开商业社办公室直接去了汽车站，午饭时分到了县城直奔工业局而去。
　　文副局长见泰山大人来了自然不敢怠慢，本想一同找家饭店为岳父接风的，怎奈周伯同执意不肯，便去了食堂给了后勤科长一斤饭票二十元钱，在小餐厅里翁婿二人有酒有菜实实惠惠倒也有滋有味。
　　要说文副局长对泰山大人的敬重那是两个哑巴睡一头——没有说的！当年要不是岳父冒着天大的风险救了自己还赔上个女儿，那风头上的一劫自己躲得过去躲不过去还真是两说的。文副局长的父亲文重儒就多次关照他：“你不孝顺父母都没有关系，要是忘了你丈人的恩德——天理不容！”所以文念孝对周伯同既敬重又亲热，一点都不带水分。
　　午餐过后，文念孝取出一把钥匙道：“你先一个人到我宿舍去休息休息，这几天我事情比较忙，你今天就不要回石桥街了，晚上我还要陪你好好地喝两盅！笑笑昨天晚上还闹着要外公咧，你这来了正好！”
　　笑笑是文念孝那年落难时一时里酒后乱性给周伯同制造出来的外孙，这孩子出生后不久文念孝终得平反，文念孝便给儿子取名永笑，意寓祝福中国人永远欢笑，欢笑到永远——小名叫笑笑。
　　然而往日里只要一听见笑笑就幸福得眉开眼笑的周伯同，此时此刻实在是一点也笑不起来。叹了一口气朝女婿道：“唉！我哪里还有心思好好地喝两盅？有人都不打算让我太太平平地活下去了！”在文念孝惊诧的询问下，周伯同将自己的麻烦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叙说了一遍。当然，该省略的则省，该添加的则添，又将石桥商业社一百五十元钱的收据和“研究决定”递给了女婿道，“最可气的是那个尹主任的老婆，一直以来作威作福就像个武则天！我对尹主任说，你这样子存心整我我要去商业局告状！你晓得那个女人狂到怎样子的程度？她朝着我恶狠狠地直吼——甚吗里个东西！连官官相护都不懂——还在世界上混，坍台！这简直就是……嗐……碰到这种人做领导——真不晓得前世里作了甚的孽！”
　　文念孝听了岳父的诉说又看了“研究决定”和收据自然判断得出周伯同犯错在先固然不对，不过单从石桥商业社的“研究决定”就可以看得出那位尹主任处理问题确实有点荒腔走板不成体统——连当年“四人帮”的陈词滥调都拿得出来，更不要说犯错人知错能改积极退赔就该按政策从宽处理，反倒刻意刁难，竟然连“官官相护”都会拿出来吓唬人——领导素质也太差了！如此狂悖行径，别说周伯同是他文念孝的岳父，就算是个路人，江湖人尚且也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文念孝沉思了片刻道：“这样吧，等一会儿商业局有汽车来接我有事，我会请他们实事求是地尽快处理你的问题，要是有必要，你干脆就去商业局把事情讲讲清，总会有一个合情合理合法的结论的！这‘研究决定’和‘收据’你且先收好了。”
　　文念孝刚把石桥商业社的“研究决定”和“收据”交还给了周伯同，只听一阵汽车喇叭响，一辆上海牌小轿车从宽阔的大门直开到小餐厅前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位高高大大干部模样的人，一下车就问：“文局长在哪个小餐厅吃饭？”言语干脆，嗓门洪亮，看得出是个作风爽快的人。
　　文副局长早就透过玻璃窗看见了，拉开餐厅门朝来者招呼道：“毛局长——这里！”便迎了出去。
　　“好你个文局长，我请你吃饭你高低不肯赏光，躲在这里吃什么好东西？”那毛局长一把握住文局长的手，两个人一道步入小餐厅，却一眼看见了周伯同，不由得抱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客人了！”赶紧从衣袋里掏出一包牡丹牌香烟，敬了周伯同一支。
　　如今都说财政局是“财神庙”，可是当年的“财神庙”却是商业局！且不说县城里大小店铺门市部——凡是做买卖的地方除了“粮管所”其他差不多都属商业系统！就连最最偏僻的乡村角落里也有商业部门的招牌。这家大业大财大气粗，“财神爷”也不过如此！
　　渐渐地，不挨冻不受饿的人愈来愈多……老百姓便想到了衣、食、住、行的第三项——造新居的势头几近疯狂！一时里，钢材、木材、建材——时称三大材的需求量激增！有道是急中生智——疲于应付的商业局仗着财大气粗，竟然抢起了工业局的饭碗——出资筹建了个钢铁厂！按理说商业局这样做未免有“吃过界”之嫌，不过总算有着县政府的协调，再加上工业局尚有自知之明——投资这么大个项目连做梦都不敢想。而且商业局承诺生产出来的钢材优先供应本县工业系统，如此处置的话，这钢铁厂即便不是工业局的儿子也该算个干儿子吧，这何乐而不为？所以当钢铁厂试产时机械设备老出毛病求助于人求多了，人家不耐烦时指点道：“你们县里现成的一位这方面的高手不请，来这里舍近求远——打的什么算盘？”一打听之下，这位高手正是工业局的文副局长，可是人家堂堂一位副局长，怎么可以不明事理到把人家老爷不当官，反当官差抓？没想到这位主抓钢铁厂筹建生产素有“傻大胆”之称的毛副局长大着胆子试探之间，文副局长不但一未露不快二没搭架子，反还帮着毛副局长在工业局局长办公会上解释“为了共同利益，应该伸出援手”而一致通过了。由于文副局长的无私帮助，钢铁厂很快地就正式投产——真个是帮了钢铁厂的大忙，自然也是帮了商业局的大忙。尤其难能可贵的是，文副局长立了大功却未谋半点私利，就连有时候忙得没时间回去吃饭，也从来不肯接受饭店的招待，只是在食堂里同工人师傅们一道用餐！真个感动了钢铁厂的工人和干部，也感动了人称傻大胆的毛副局长以及商业局的其他局长。今天一大早，毛副局长到了办公室接着钢铁厂的电话说是一台机器出了故障，想请文副局长前去看看，毛副局长这就开着汽车过来了。文念孝见毛副局长对自己的岳父大人又是敬烟又是点火，便介绍道：“这是我的岳父。”又朝着周伯同道：“这可是你的领导，你们商业部门的毛局长！”
　　毛副局长一把握牢周伯同的手大笑道：“哈哈哈……好你个文局长——原来还是我们商业部门的女婿呢！好，好！老阿哥是哪个部门的？”这毛副局长比周伯同年轻得有限，称之一声老阿哥本是爱屋及乌的意思！只是这一声“老阿哥”出口，显然是把文副局长视为“侄女婿”了，自说自话升了一级，真不愧人称傻大胆！
　　文副局长看他那爽朗豪放的样子，不但不为让他占了便宜而不快，反倒颇为欣赏！这一阵两位副局长相处得多了，相识相知都对对方的风格人品很有好感，相互间多少有了点知己的意思，文副局长便让岳父把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向毛副局长作个汇报。这周伯同本是个有胆子的人，虽说有生以来头一回面对这么高职位的领导未免多少有点儿局促，可是有女婿在一旁罩着，而这位毛局长又没有一点架子，所以他一开头的申诉虽然还有一点点的不流畅，不过说着说着便自然多了！最后将那张“研究决定”和“收据”交到毛副局长手里。
　　毛副局长听了看了不由得火了：“胡闹胡闹！乱扣帽子，口无遮拦太粗糙！我看他尹文彬干脆改名叫做尹文革好了！”毛副局长相信文副局长的人品，要不是尹文彬这个石桥商业社的主任太过分了，文副局长是不会让他的岳父与自己这样子见面的！
　　文副局长见毛副局长嗓门高得吓人，生怕影响不好赶紧招呼道：“毛局长，这里不是处理事情的地方，该怎么处理你还是回到局里进一步了解一下实情再讲！石桥商业社的那个尹主任处理问题是离谱了一点，不过我岳父有错误在先，只要能够实事求是——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千万不可以徇私情让人说闲话！”
　　文副局长不偏不倚地把泰山大人的事情托付给毛副局长后，又让周伯同先回宿舍休息去，不过周伯同看情形料想自己的问题已无大碍，自然没有非留下来的必要！尤其今天来县城未曾向唐玉珍请假，便将钥匙交还女婿，执意返回石桥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