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年纪轻轻的小孟凡又怎么可能懂这个呢？他根本不懂，唯有木讷地注视着爷爷。另外，陈父的话着实令小孟凡感到受宠若惊，心突突地跳个不停，他根本不敢相信爷爷竟然会跟自己讲这么多话。忙说：“爷爷您这话说的，我又哪里知道呀，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你不懂，说明你还小。你不会，说明你学得少。可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人，品质是至关重要的，恰恰你有两样非常好的品质——诚实和孝顺，这可是很多人都不具备的。”
　　小孟凡实在是弄不明白这所谓的品质究竟有什么用，既不能阻止父母的惨死，又不能治愈爷爷的病，甚至连为自己维系生存的粮食都换不来一两，不免一头雾水，且对此甚为轻视不屑。
　　陈父虽然戴着大框眼镜，但眼睛却并不花，心更不花，他瞧出来了小孟凡的奇怪表情下充斥着诸多疑惑和不解，于是意味深长地问：“你知道为什么小天和曦微打算收留你吗？”
　　小孟凡频频摇头，他真的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自己太过于贫苦、悲惨，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个理由，至少从爷爷抛出的问题来看，其解答不该如此简单才对。
　　“正是因为我前面讲的那两个品质。它们可能无法给你带来实际上的好处，但却可以帮助你摆脱精神上的责罚。算了，我可不想跟你讲太多，我怕你听不明白。”
　　“我真的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就得好好学习，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作为现在的你，唯有学习这一条路，除了你的脑袋和品质，你什么都没有。我这句话你能听明白不？”
　　“嗯，这句我好想能听明白，我就一个人，其它什么都没有。”
　　“不错，你什么都没有。”
　　“我想我该走了。”小孟凡突然撂下这么一句话，再喝下第一罐剩余的果汁之后便准备离开。
　　“我说，你要去哪里？”陈父不免一惊，本来好端端的，怎么说走就要走呢。
　　“回家。什么都没有的我，除了回自己的家，还能去哪儿呢？”小孟凡并没有向陈父发问，更像是在向上苍发问。
　　“你不打算住这里了？”
　　“您压根就没想收留我，我再笨也看出来了。”
　　“这么看你并不笨。”
　　“我不知道自己笨不笨，我只知道继续呆在这里会更加让人瞧不起。”小孟凡冷冷地说。这也使他头一次用这么冷淡的语气同人讲话，更何况对面还是一贯跟自己冷语冰人，吓得自己坐立不适、忐忑不安的名义上的爷爷。
　　陈父见这小子果真要走，也不强留，只是说道：“你不仅有那两点品质，还有另外一个品质，骨气，这个也很重要。”
　　小孟凡没有再说什么，倒并非自己不了解何为“骨气”，实在是他觉得此刻跟这个爷爷讲再多都没有用。直到现在他才总算明白了，自己之前的美好想法通通是痴望，自己跟这个家庭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区别之大，完全是两个世界。
　　所以，小孟凡只能走，他很想跟陈曦微这位疼爱自己的母亲道个别。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那样不仅自己痛苦，想必她也会非常痛苦。
　　穿上肮脏的，破损严重的布鞋，小孟凡正打算推门而出，可还没来得及打开精致的门锁，却猛听有人叩门，而且声音极为响亮。
　　这下可好，不仅陈父觉得奇怪，就连流连于甜美睡梦之中的陈曦微亦被吵醒，一边轻揉惺忪美眸，一边抱怨说：“哎哟，我说，谁呀，敲门都这么没礼貌，真是的。”再看小孟凡怔忪呆滞地站在门口，更觉诧异，“喂，你这是要干什么？”
　　小孟凡没有回答，仍呆滞木讷地杵在原地。
　　陈曦微并不傻，更不瞎，小孟凡的举动她能看明白，由此可见他和父亲并没能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对此，她也很是无奈，她无法责备父亲的冷漠，同时又不好张嘴喊住小孟凡，她怕自己的一厢情愿不仅会惹恼父亲，同时也会加深对小孟凡自尊心的伤害。
　　陈曦微只是略显无奈地横了父亲一眼，须臾一眼，随即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孟凡，她真的怕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陈父并未发觉女儿那一撇异常的目光，可能是被仿佛催债般的敲门声给气着了。
　　咣，咣，咣，敲门声依然响亮。
　　“小孟凡，麻烦你把门打开，我倒要看看这人是谁，哪有这么敲门的。”陈曦微忽然说。
　　小孟凡这才缓过神来，连忙开门，可就是打不开。任凭小孟凡怎么想方设法，可房门就是死死关闭着，“奇怪，这门怎么打不开呢？”
　　“我来吧，这门是特殊的防盗门，开起来还是挺费劲的，得转好几回。除非外面的人拿着特定的钥匙，拧两下就行了。”陈父说着，便来到门前，左右拧了两圈，大门一下子就开开了。
　　小孟凡大奇，敢情一扇小小的房门都有这么大的学问。
　　其实令他感到奇怪的不只是这么一扇小小的房门，还有那个兀自站在门外的客人。这是位穿着正式职业装的中年妇女，未曾浓妆艳抹，只是稍加修饰，却也掩不住其容貌之艳丽，气质之雍容，只是这张尽显华贵的俏脸上却写满了嗔怒，而且直勾勾地看着陈父。
　　“怎么这么晚才开门？”中年妇女冷冷地质问说。
　　“这小子开了半天没打开，我才过来开的。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呀。”陈父解释说。
　　“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回来？晚上？还是干脆别回来？”
　　“喂，当着孩子的面，可别开这种玩笑，让孩子听到，不好。”
　　“孩子？呀，我都给忘了，咱女儿怕是回来了吧。”中年妇女忙脱鞋进屋，看到陈曦微，高兴的不得了，“臭丫头，你可算是回来看看我们啦。”说着，不住在女儿脸上揉搓。
　　不消说，这位女士便是陈曦微的母亲。
　　“哎哟，我说妈呀，您能不能别这么欺负我？我的脸，都让您按疼啦。”陈曦微对付母亲或许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求饶。
　　“好，好，你且等等我，我先洗个澡，再换身衣服，然后再跟你们聊。对了，老陈，可千万别让那小子跑啦，我一会儿还有话要问他呢。”陈母指着小孟凡跟陈父说，然后头也不回进了卧室。
　　陈母做事一贯雷厉风行，她说过的话唯有照办就是了，从不违忤，这也是陈父和陈曦微父女一直秉承的。
　　可小孟凡却被弄得糊里糊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剩下了傻傻地立在原地。
　　陈父关上房门，随后将妻子的高跟鞋整齐地放到鞋架上，颇为奇怪地看了看小孟凡，又看了看女儿，不禁茫然，“这是怎么回事？”
　　“嘿嘿，您不喜欢这小子，但保不齐妈妈喜欢上这小子喽。”陈曦微笑呵呵地说，看上去像是大功告成了一样。
　　“你妈喜欢这小子？我怎么没看出来。”陈父疑惑不解地说。
　　“您呀，还亏您经常以佛自居呢，真没想到，您竟然连一丁点慈悲之心都没有。”说着，陈曦微忙招呼小孟凡过来。
　　小孟凡不免进退维谷，他既不忍伤害陈曦微的感情，却又不敢直视陈父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没办法，只好仍在原地蹭蹬。
　　“我叫你过来，赶紧的，给我过来。我可告诉你，你要是胆敢迈出那扇门，记住，以后我们就是陌路人啦，我可跟你说清楚喽。”陈曦微看出了他的心事，也知道再沿用劝慰之法是根本行不通的，毕竟父亲给予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小孟凡无奈之下，只好再次脱下鞋子，畏畏缩缩地，胆怯地向陈曦微走去。短暂的路程，只有七八步之远，可中间却横亘着陈父，自己还要经过他。小孟凡不敢抬头看陈父的脸色，他知道陈父的脸色一定不好看。
　　陈曦微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全然一副养尊处优大小姐的做派。见小孟凡过来，遂将其搂在怀里，这样也能让他好好休息，毕竟自家的沙发真的很大。
　　“我……”小孟凡被陈曦微这么一搂，被迫也靠在沙发上，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唯有心存感激。
　　“没事，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有我呢，放心，他赶不走你。”陈曦微给予他以信心上的支持，顺便也算是跟父亲掐上了。
　　这时陈父于小孟凡之后回到大厅，分别看了看女儿和小孟凡，目光很冷，尤其是对女儿。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陈曦微不以为然地问。
　　“我乐意。”陈父则冷冷地回了句。
　　“乐意？我看您的心里更多的还是不乐意吧。”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说出来？”陈父也找了个单人沙发坐下。
　　“就因为我要收留他，您就不乐意了？”
　　“是，但也不全是。”
　　“难道连我也招惹您了？”
　　“反正我记得有人说我没有一丁点慈悲之心。”
　　“您还好意思说呢，他的身世我也都跟您说清楚了，就这么一个孩子，您都见死不救，您说您还有慈悲之心吗？佛是这么教您的？”
　　“像他这样的孩子这个世界上多了去了，我能救得过来吗？”
　　“是，我承认，像他这样的孩子的确还有很多。但是，咱没看到，我只是遇到了他，而且对他很有好感，并且也跟小天商量过了，认他当儿子，所以我就是要收留他。”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不管您乐不乐意，高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