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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16-08-13 14:58:43      字数:5176

  这时候的丁家堡,已经开始变得安静了许多。促狭朦胧的街面上,也很少有人在走动了。充斥在白日里的那些苟且与浮躁,虚妄与贪婪,都被渐渐垂落下来的夜幕给笼罩了起来。
  挂在棋盘山顶端的一轮明月,刚刚开始将惨淡的银光洒向田野、洒向村落时,便被忽然飘来的一团团乌云给遮挡住了。与此同时,蛰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另一种欲望,也在这朦胧迷乱的月色中滋生开来、迅速膨胀……
  眼下,行色匆遽的周炳忠,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西洼子方向疾行——他是要去大队治保主任杨文斌的家,向他反映一个突发的与政治有关的大情况。一路上,周炳忠的心情十分复杂,同时,又感到非常矛盾:他到底应不应该把这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反映给治保主任杨文斌呢?在他看来,这可是一件牵涉到政治层面上的大事情。尽管在校期间,他的学习成绩一直排在班级的最后几名,归属于差等生一类,但这并不妨碍他孜孜不倦地学习毛主席著作、迈着坚定夯实的革命步伐向党团组织积极靠拢……总之,他的思想是进步的、旗帜是鲜明的。他热爱共产党、热爱伟大领袖毛主席;谁要是反对共产党,反对毛主席,他就跟谁斗争到底!然而,周炳忠根本就不懂得诗歌究竟是个啥东西,他从未尝试写过或者读过关乎诗词一类的文字,因此,他也就无法用文学的眼光来界定虞子俊写的那首叫做《黄昏》的诗词了。
  至于《黄昏》抒发的是一种怎样的政治情怀,内容是否真的影射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周炳忠还是无法做出相对正确的判定。总之,在他周炳忠的脑海当中,始终印刻着一句亘古不变的永恒定律——毛主席像太阳……而那个胆大妄为的虞子俊,竟敢口出狂言说什么:太阳累了倦了……以及苟延残喘之类的恶毒言论,难道这些都不足以说明虞子俊这小子思想反动么?
  不过,这个背后使绊子的念想,仅仅在周炳忠的脑子里繁衍了几分钟后,又被另外一种念想给击溃了——这种念想把周炳忠塑造成了一个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的奸佞小人、一个遭人唾骂的无耻之徒;更何况,人家虞子俊又没得罪你什么?人家不就是突然来了什么灵感,即兴抒发一下对于大自然的崇尚和感悟,写了一首《黄昏》的诗词吗?就值得你这么丧心病狂地上纲上线,乱扣帽子,背后诬陷吗?话又说回来,即便那首《黄昏》影射了伟大领袖毛主席,那么,证据在哪里?那首诗稿又不在你周炳忠手里,仅凭你的一家之言,就能让那个恃才傲物的虞子俊身陷囹圄?或置于死地而后快?还有,那个从未打过交道的大队治保主任杨文斌,会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吗?这些都不得而知,搞不好还会落得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结果呢。
  此时的周炳忠,感觉自己心余力绌,脑子也有些乱了,甚至陷入了迷惘的泥淖之中。他已无力掌控这两种势均力敌的念想,让它们你来我往地在脑子里争斗不休。
  他跌跌撞撞地彳亍在惨淡的月影之中。
  不远处传来了几声狗吠,接着,又听见好几条狗也跟着狺狺狂吠了起来。这让周炳忠惴惴不安的心,顿时掠过一阵难以抑制的悸动。他紧张局促地缩着脖子,举目张望。就快到西洼子了,因为,他已经影影绰绰地看见不远处那几户人家窗户里映出的灯光了。
  不久前,周炳忠曾来过一次西洼子,但那是在白天,而晚上却从未踏足过这块催生恐怖情结的独立王国,因为,在离西洼子东边百十米远的土岗子上,延伸着一片荆棘密布、杂草丛生的坟茔:丁家堡的那些逝者们的魂灵,大都在此安息。尤其是在烈日炎炎的夏季,葱茏茂密的青纱帐,会将这离群索居的西洼子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迅速繁殖的各类昆虫们也跟着开始了骚动,开始沉迷只属于它们的热情猖獗。不过,最让人恐怖的是那些在坟茔周围翩然舞动的萤火虫——它们是暗夜里的古怪精灵,是从坟茔里爬出来的鬼魅的魂灵。
  最终,在治保主任杨文斌家门口不远的一棵榆树旁,周炳忠停住了继续前行的脚步,因为,他最初的那股坚定不移的革命勇气,已经被黑夜所带来的恐怖给彻底击溃了。他决计放弃此次连自己都觉得手段卑劣的坏计划。与此同时,那些狺狺的狗吠声,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了。周遭复又进入了新一轮的静谧之中,只有从远处的棋盘山那边,偶尔会传来几声猫头鹰凄厉的鸣叫。
  就在周炳忠准备转身往回走时,从附近的草垛旁传来一阵“簌簌”的声响,紧接着,又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呻吟声。周炳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够呛。他赶紧蹲下身子,躲在阴影里,尽量控制住自己紧张不安的情绪。旋即,就听一个男人喘着粗气说:“俺……俺实在是熬……熬不住了!”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是谁。之后,又听见女人的说话声:“刚刚不都亲过嘴了,怎么着,还想越了锅台上炕?可不敢再乱来了!”显然,那女的还算是理智,正努力安抚着刚跟自己热情拥抱并深深亲吻过的那个男人。不过,这样的安抚好像并不奏效,因为恰好在这个关键的节点当中,有两只发情的家猫,正声嘶力竭地发出求偶的声音;也正是由于这样一种充满诱惑力的声音,才使得这个渴慕女人身体的男人,无法从容不迫地抑制住自己蓄势待发的肾上腺激素,使之渐渐地平和下来。
  “那……到你家柴房里去,俺真得好想跟你弄一回呢!”男人急不可耐地对女人说。
  “你敢!你就不怕弄出事来?”那女人始终不肯松口应允。
  “反正早晚你都是俺媳妇……咱俩小心点不就行了!”男人一边恳求着,一边又开始亲那女人的嘴。
  于是,撩人心弦的呻吟声再度传入周炳忠的耳鼓,传入他火烧火燎的心扉,让他浑身上下痒痒的难以忍受。于是,这个从未体验过偷听和窥视情侣卿卿我我行为的周炳忠,既觉得紧张又感到亢奋,他身体里面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这一刻迅速绷紧了。陡然萌生的一颗好奇之心,驱使他下意识地开始匍匐身体,悄无声息地朝着草垛附近慢慢爬去……
  此时,那轮惨淡的月亮已经越过棋盘山顶,开始循着亘古不变的既定轨迹,缓缓穿行于黑褐色的云雾之间。月亮时隐时现,时明时暗,在明与暗之间的交替过程中,周炳忠完成了他临时做出的偷窥计划。
  月亮又开始从黑褐色的云雾中探出头来,微弱的银光慵懒地洒落在寂静的旷野中。在月光的映衬下,周炳忠终于看到了草垛旁那一对男女的面孔了。太不可思议、太难以置信了!周炳忠张大了嘴巴,心里暗自嘀咕着。
  “你真是坏透了!白天还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怎么到了夜里,胆子就开始变得比贼还大了!”丁秀莲嗔怪道
  姜永权嘻嘻一笑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再说,你是俺就快过门的媳妇,俺想怎样就怎样。”说着,姜永权迅速解开了丁秀莲的衣襟,开始恣意抚摸着丁秀莲胸前那两只丰腴的乳房。
  “永权!永权!你疯了?!”丁秀莲半推半就地责备着自己未来的丈夫姜永权。
  当然,对于绝大多数的女人来说,与生俱来的同情心,一直盲目主宰着她们水做的身体;而这样的一种同情心无疑又是她们无法摒弃的优点。不过,在被置换成缺点之前,这种优点往往是毫无原则性的。
  此时此刻,丁秀莲已经无法控制住姜永权贪婪的双手,任凭姜永权恣意抚摸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眼前的这一幕,让匍匐在阴暗之处的周炳忠兴奋不已,同时,他身上的每一根血管都开始热情地膨胀起来。当他睁大眼睛,准备继续观赏并感受这一美好情景时,依稀听见身后传来一句男人的咒骂声;尽管声音不大,也听不清楚,却分明是压低了嗓子的咒骂。周炳忠顿时感到不知所措了,心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不是有人发现了自己龌龊的偷窥行为?如果是,那麻烦就大了!也许是由于紧张过度的缘故,也许是由于饸饹条吃得过饱的原因,反正,在这样一个紧要关头,周炳忠实在忍不住,将憋闷在肚子里的一串响屁释放了出来。
  “谁?……谁在那里?!”姜永权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厉声喝道。
  周炳忠死狗一般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少倾,附近又传来了家猫撕心裂肺的求偶声。接着,便听见丁秀莲轻声嘀咕道:“看你一惊一乍的,没听见是猫叫春啊!”
  “分明是放屁的声音!”姜永权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朝黑影里投了过去。
  过了一会,见周遭没啥动静,丁秀莲便催促姜永权赶紧回去,说:“明日一早,你不是还要去公社卫生院,参加赤脚医生培训么?”“这才几点钟啊!你就开始催俺回去……俺想和你再多待一会儿。”姜永权轻轻抚摸着丁秀莲的一双手,凝视着年长他两岁的青梅竹马丁秀莲,迟迟不愿离去。丁秀莲深情款款地说:“再熬上几个月就是秋天了,到那时候,我们就能日日在一起、年年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了……”话未说完,姜永权遂又狂吻起丁秀莲来。吻过之后,丁秀莲故意推开姜永权,埋怨说:“你们男人各个都一样,谈恋爱的时候,恨不得把女人含在口中,捧在手心里,日子久了,也就稀罕够了。等到女人像花一样的凋敝了,变成了黄脸婆,便恨不能让她蜕变成耕田的牛、推磨的驴……”姜永权赶紧捂住丁秀莲的嘴:“净胡说!俺姜永权可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俺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丁秀莲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姜永权急忙表白说:“不信?天打五雷轰……”丁秀莲赶紧打断姜永权的话茬,说:“信!俺咋能不信呢,俺这是在逗你玩,你还当真了……听俺的话,赶紧回去吧,不然,俺可真的不高兴了!”尽管姜永权依旧显得有些恋恋不舍,但他还是服从了丁秀莲温柔的指令。对于丁秀莲发出的任何指令,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姜永权都会无条件去服从的,因为,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集贤惠漂亮、泼辣能干于一身的丁秀莲;即便自己日后成为双山大队卫生所里的一名令人羡慕的赤脚医生,他也不会改变初衷。
  两个热恋中的年轻人,又拥吻了一阵之后,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不久,匍匐在暗地里的周炳忠,慢慢弓起身子,又慌里慌张地朝周围睃了一眼,感觉附近并无异常,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西洼子。
  此刻,在西洼子的另一条羊肠小路上,一个鬼魅一般的黑色影子,也如周炳忠仓皇行进的姿势:低头缩肩,正朝着丁家堡疾步而行。这个黑色影子一边飞也似地快速行走,一边朝周炳忠这边发出几声凄厉的哀嚎;间或,还会平伸双手,做出几个僵尸蹦跳的动作来。尽管并行的两条小路相隔几十米远,但还是把周炳忠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瘫坐在地上。
  周炳忠开始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跑了起来,但是,那个鬼魅般的黑影跑的比他还要快,似乎是两脚不着地的样子。这一刻里,周炳忠的精神几乎彻底崩溃了。他的腿开始发软,心脏也快要从身体里面跳了出来。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汗水,顺着他的脖颈、后背,流进了裤裆里面。此时此刻,周炳忠幡然领悟了一件事情——原来这世上是有鬼的。小时候,他没少从大人们嘴里听到关于鬼的故事,然而,对于那些五花八门的鬼故事,他总是半信半疑,也并不放在心上……难道今晚果真是撞见鬼了?
  惨淡的月亮,又一次被巨大的云雾给笼罩住了,夜色也变得越加浓重起来。
  不久,周炳忠渐渐从惴惴不安的状态中摆脱了出来。当他再度用目光去捕捉那个鬼魅般的黑影时,却什么也没有发现;而先前把自己吓个半死的那个鬼魅黑影也不见了踪迹,抑或是遁入阴曹地府里去了吧。反正不管怎样,从今往后,他再也不去干这种龌龊的事情了。这么一想,紧张复杂的心情仿佛舒缓了许多。
  这会工夫,吴庆义哼着小曲,晃着身子从院子外面往屋里走。进屋后,见刘建军等人都端坐在炕上,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王冠杰讲《七侠五义》,于是,一偏腿坐在了炕沿上。
  “唉!你小子刚才去哪了?”正聊到锦毛鼠白玉堂时,王冠杰突然将话题转向了吴庆义。
  “是啊!你小子不会又出去惹啥祸了吧?”虞子俊也跟着追问吴庆义。
  此时的吴庆义,脸上闪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神情。他“嘿嘿”一笑说:“我还能去哪?饸饹条吃得太饱——撑得慌,出去溜溜弯,消消食。”
  “刚才塔寺青年点有个人来找过你,说是你的同学。”王冠杰说。
  “哦!他没说姓啥?”吴庆义问。
  “跟我一个姓,好像……对了,好像是叫王延来。个子不高,头发挺长,戴着一顶海军帽,模样也长得凶巴巴,还穿着一条喇叭裤。”王冠杰说完这话时,脸上显现出一种不屑的神情。
  “我一看这小子那副德行,就觉得他不像是个什么好鸟。反正不管怎么说,以后你还是尽量少跟这种人来往吧。”刘建军也忍不住插了一嘴。
  “你们这是在以貌取人!”吴庆义一下子便把脸拉得老长。
  见吴庆义当真生气了,虞子俊便欠了欠身子,挪到吴庆义跟前安慰说:“庆义啊!哥几个也就说说而已,其实并无恶意,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吴庆义低着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你们说的没错,这小子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个什么好鸟,而且,在侯家沟一带也是混得有模有样。不过,你们看到的仅仅只是表象而已,其实,王延来这小子人品不错,为人仗义。在我们3中,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王延来这个人的。另外,他还是我们班的班委呢!”
  “都怪我嘴欠眼拙,良莠不分,差点怪罪了好人,兄弟我给你赔个不是,也给你的同学道个歉!”刘建军伸手拍了拍吴庆义的肩膀,态度显得十分诚恳。
  “这事儿完了也就完了,我觉得,庆义也不会为了这件小事儿去钻牛角尖,非要跟咱哥几个掰扯个子午卯酉的。你说是吧——庆义。”
  “怎么会呢!我吴庆义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这件事咱就此打住,往后谁也不要再提了好吗?”吴庆义咽了一口唾沫,又接着说道,“我那个同学厨艺不错,有机会让他给咱们露一手。”话音刚落,只见周炳忠垂头丧气、目光游离地踏进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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