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春风清，乡土浓——清明节与清明茶

　　都已经差不多晚上十点多了，爸爸还在忙碌着，在家里敲得哒哒哒的。
　　“妈妈，爸爸敲这个干吗？”我和妹妹都靠在妈妈的膝盖上，一个靠左边。一个靠右边，妈妈抱着大大的一团草纸，不断的递给爸爸。
　　“马上就要到清明节了，这不要给你那些老祖们都寄些钱过去，所以你爸爸在帮他们包红包呢，这样寄过去的时候，各位老祖们都知道拿自己的那份，就不会拿错了。”
　　我和妹妹一直看着妈妈把一大堆凌乱的草纸，整理的整整齐齐的，然后递给爸爸，几张几张的被爸爸钉在一起，然后还要写上名字，可能是怕老祖宗们拿错了。一大堆草纸，放在那里，我好奇这到底是多少钱？
　　“妈妈，这一堆是多少钱？我们过节的时候才给老祖们烧钱，现在又要给他们寄钱过去，老祖们咋会那么花钱呢？”我指着一大堆草纸问妈妈。
　　妈妈也有些为难，思考半天，“这个是很多钱的，但是老祖们也要买很多东西啊，你看看那些老祖们都一百多岁了。老了自己也赚不到钱，所以我们要多给他们寄一些过去。”
　　“那以后你们死了，是不是我们也要寄很多钱给你们？”妹妹真是童言无忌，我一下子就被她的话吓到了，那可是要掌嘴的，怎么能乱说爸妈死了呢。在村里要说谁死了，那可是大忌，因为村里边都觉得这样说话不吉利。不过我爸妈，还是不太相信这些，爸爸觉得如果真的这样说一下就不吉利，那么谁和谁有仇就直接诅咒他就可以了，干嘛要大动干戈，所以爸妈也还真不和妹妹计较。
　　“那当然咯，所以以后你和哥哥要赚很多钱，不然你们都没钱给我们寄过来，那样的话我和爸爸就没饭吃了哦！”
　　“哦，那以后我在家喂猪，让哥哥出去赚钱！哥哥可以赚很多钱。那天哥哥帮贵生哥哥砍柴还赚了一角钱呢……”妹妹这句话，真的是揭我老底了，我在旁边既有几分尴尬，又有点不知所踪。
　　“你什么时候给你贵生哥砍柴了？”妈妈问。
　　“那天在梁子，贵生哥哥说，谁帮他砍一捆大大的柴，他就给一角钱，所以……”我不知道妈妈是要表扬我，还是要批评我，或者是要把我的收入充公，心里复杂得很。
　　“那钱呢？好好装着哈，别人哥哥们哪天偷偷地把你的钱给拿了，那时候你可就造孽了。”
　　“我藏得可好了，他们都找不到。”看着妈妈没有要批评我的意思，而且也没有充公的感觉，我这小会总算是放心了。
　　清晨的朝阳使万物变得一片金灿，门前的芭蕉树上一匹匹船帆般摇摆的叶子，使得宁静的大地多了一份生机。
　　我陪着爸妈，背着大大一背箩草纸和亲纸，向着那半山腰上威武伫立的祖坟走去，为那些逝世的祖辈们换上一条新的亲纸，再烧点草纸过去，这可能是后人对先人们最后能尽的一点孝意了吧。
　　爸爸走在最前面，我和妹妹紧随，妈妈在后面看着点，小心妹妹走着往后倒，毕竟都是大山坡，摔了跤可就麻烦了。
　　在祖辈们的面前，我觉得是那么的庄严，几乎我喘气的声音都控制到最小，每一点点的行动我都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了祖辈们休息。因为听说他们都是白日里睡觉，这样我也不敢大声喧哗，万一影响了他们休息，一个不高兴，不保佑我了。
　　妈妈拿着弯刀，把坟墓旁边的一些野草砍了一下，一下子看上去，那视野明显就宽广了。据说老祖辈的坟墓视野宽广了，晚辈们的眼光才看得长远。爸爸先是把一条早就准备好的亲纸拴在一根大概一米多长的棍子上，然后再插在坟头上。
　　接着是给他们烧钱了，点一堆火，把一大堆草纸一张张的扯散放在火山，这样燃烧得干净一些，老祖辈们也可以多收到一点。差不多就鸣一封一百头的小鞭炮，意思是给祖辈们提个醒，让他们起床之后记得去取一下钱。
　　“姥爷，子孙们来给您磕头了，也请您多保佑子孙后代，大富大贵，平安顺利，您有什么需要，就给我们投个梦过来，我们给您烧过去。”爸爸是直系子孙，所以磕头这个事情是爸爸要做的，磕三个头，这是对祖辈的尊敬。因为这个老祖过世不久，生前最后瘫痪在床上的时候，很多人都嫌臭不愿接近，爸爸一直帮他换洗照顾他，而且他也很看重爸爸，所以爷孙两感情甚好。
　　因为我们这个村里都是一个老祖宗，所以祖祖辈辈的也就比较多，还有很多地方的坟头都得要去，之所以先来这里那是因为规矩，新坟要先上。接下来就是爸爸的老祖一辈的，算下来七七八八的也有十几个吧，所以这也注定是忙碌辛苦的一天。
　　“爸爸，我们不在这里守着，万一等会吹风把那些钱吹跑了怎么办？那样老祖们可不是又没有钱花了吗？”我看着烧过的那些灰，随着气流一点点的煽动，偶尔还闪出一颗颗小小的火星。只要有一点点风，刚才烧的那一大堆纸就会被风吹的四处飘散，所以我很担心。
　　“烧完了，钱就进到了你老祖们的存折了，这剩下的都是灰尘而已，被风吹了也没关系。走吧！”爸爸回头深邃的看了一眼，转身有些不舍的离开。
　　一天下来，日出而出，日归而归。伴随着夕阳的余晖迈上回家的坡路，星星点点的白色亲纸在晚风中有些招摇，似乎都争抢着告诉别人我子孙们来看我了。回头把整个山坡扫一眼，每一个逝去的先人似乎都在天宫里微笑着招手。
　　回到家中，似乎从头到脚都多了一份力气，虽然劳累一天，但还是精神着呢。
　　爸爸说，“祭奠过祖辈们以后，祖辈们会保佑我们事事平安的。”
　　爸爸说，“这是一个专属于祖先们的节日，所以要在家里摆宴让祖辈们聚一聚。”回到家后，也忙着张罗一番，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先是祭祖，然后才能让我们一家人享受。
　　
　　（八）
　　村里，有这几颗不算小的茶树，虽然不是什么好茶，但也有几分茶香。
　　在这里，烤茶是个技术活，而且还是中老年人才可以学的技术活，我比较奇葩，小时候就偷学会了。
　　每到了春初，嫩芽发起来的时候，我会偷偷和哥哥们跑到茶园里，采一些春茶，然后拿到山上去藏着，每天放牛的时候去打开晒晒，因为不敢给家人知道，那毕竟不是我们家的。
　　那年，刚过完春节不久，我和贵生哥哥就在傍晚大家都在家里剥玉米的时候，偷偷溜进茶园。拿着个被我们装在裤兜里揉的皱皱的塑料袋，我站在树下，哥哥就顺溜的爬上茶树，连枝带叶的扳了几爪扔下来，我在下面负责采嫩叶。
　　一般采茶，为了茶叶能够尽快发芽，都不能扳断树枝，只是我们偷偷摸摸的去，如股票在树上停留的时间太长，就会容易被发现，所以只好扳到地上来，坐在茶园里慢慢的采。
　　茶叶采摘之后是贵生哥哥带着回去，他大一些，所以主意比我多，这样也不容易被识破。第二天贵生哥哥早早的就来叫我放牛了，我两没等其他人就先走了。去到山上，哥哥很熟悉那里，带我去了旁边一个山洞，山洞门口有一块大大的石板，而且那里草丛树木多，风会比较小，晒起来也很方便。
　　贵生哥哥是村里有名的调皮！
　　他负责找地，我就负责守。把一堆茶叶倒出来，有些枯了，还有些露水夹杂在口袋上。我小心的捡开，把它全部摊在石板上，然后哥哥就去干大事去了，我就好好的守着，一方面不能让风吹走了，而且还不能让其他人发现。
　　我坐在这里，不敢出声，就好好的守着，虽然非常无聊，但是这个神圣的任务，我必须完成，所以那种时候，真的是所谓的痛并快乐着！
　　中午到了，太阳很热，我梭进山洞的里面些，躲着些太阳。没过多会，我就听见外面有动静，我趴在洞口的石头上，瞄着不远处的草丛中有什么经过的样子，草丛倒了一片。我有些害怕，万一是一只大老虎怎么办，或不会把我吃了？我经常听长辈们骂人说“你这个豹子抬剩的。”我有些害怕，我从地上捡了几个小石头，我想着如果是大老虎过来，我就扔石头砸他。
　　目标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的心越来越绷得紧紧的，一下子，冒出来了，是贵生哥哥。看到是他，我心舒坦了很多，他还没忘记我在这里，帮我带了点水过来，然后陪我在这里坐了许久。
　　贵生哥哥跟我讲，他说他以前每年都是一个人采茶，今年看着我挺老实的，想要帮帮我，所以才叫上我，他都不叫别人，我当时太感动了，他简直就是我亲哥。
　　听着贵生哥哥跟我讲他过去的风光，我简直就是羡慕的五体投地。我想着，今后我一定要跟着他，无论风吹雨打，以后与多大的问题，都要陪他度过。
　　知道那天太阳下山，我们才把茶叶收好放在山洞里然后去远远的地方找到了牛，才慢摇摇的回家。
　　之后我们每天都一样的收着这几片茶叶。
　　后来大概过去了一个星期，终于茶叶晒干了，这天应该是很高兴的。我和贵生哥哥早早地就到了，贵生哥哥是个老手了，所以拿了一根牙尖起来，折成两段，他吃了大的一段，把小的一段给我。
　　我激动得不行，赶快把一小点点的茶叶尖尖放到嘴里，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茶叶，好苦的问道让我差点立刻就吐出来。
　　“好吃不？”贵生哥哥看着我的表情，有些发笑。
　　我觉得真的好苦，不知道它的味道美在何处。但是由于我一方面不想和贵生哥哥对着干，另外一方面我也不想让贵生哥哥不高兴，所以我也是昧着良心说“这个很好吃，我觉得特别特殊这个味道……”
　　贵生哥哥还告诉我，改天带我去喝烤熟的茶水，那个味道定会让我回味无常。
　　我虽然有些期待，但也怀有很多复杂的心情，因为据说茶是苦的，所以大人们才说小孩子不会喝。之前也听爸爸说起，喝茶会让牙齿变黑，以后娶不到婆姨，所以我更是害怕，晚一我喝了，被大人发现，那可咋办。
　　第二天来到山上，贵生哥哥拿着一个黑不溜秋的茶缸，是磁的，还顺便拎着几个小竹筒。今天他还叫上了二宝哥哥，我们三就在山上，准备弄几缸茶水喝喝。二宝哥哥和贵生哥哥令人比较年长些，所以他们一直在聊个不停，我只能在旁边放柴火，心里实在有些不爽。
　　茶缸里的茶水渐渐翻滚，一片片白沫子开始从茶缸里溢出来，这个是烤熟的前兆，看似差不多了，贵生哥哥拿出那几个竹筒杯，抖了一下，然后顺手在旁边拧了一把树叶子，包裹着茶缸抬了出来。
　　现实在他的杯子里倒上一满杯，然后是在二宝哥哥的杯子里倒上，最后才轮到我，不过我不生气，因为我知道，前面的茶渣比较多，喝起来也不顺口。我见大人们烤茶，全面的部分都是倒出去扔掉的。
　　端起来，一个喝了一口，二宝哥哥一个劲的夸这个茶叶好，贵生哥哥黑黑的脸上，也笑的只剩白白的牙齿，我坐在旁边喝了一口，哎呀，烫到舌头了。这一整天，我的舌头都是麻木的，很不舒服。但是我不得不说，这个茶叶好，两个哥哥都说好，我也不敢评价。
　　直到回家了，我的舌头也是麻木的……
　　
　　（九）
　　这天我满怀不高兴，舌头木木的过完了一天。
　　回家后，天色尚早，我看到妈妈在厨房忙个不停，我也想要过去帮一下，就慢吞吞的走到厨房，坐在灶门口，一个劲的往里面加柴，但就是不说话。
　　妈妈似乎看出了什么，“谁惹你啦？”
　　“没有啊”还是继续放柴。
　　妈妈看着我一个倔脾气，也懒得再问，想着也不可能是什么大事。
　　“那个灶里的柴，少放些，放多了，火反而会变小。”
　　一直到这顿饭做好，我都保持着沉默，这估计是我在家里保持沉默最长时间的一次，因为我一直是个很按耐不住的人，不讲几句我就感觉不爽。
　　爸爸回来了，说来也巧，今天大伯刚好和爸爸来我家，说是在我们家门口那里地里逛逛，顺便我家饭熟了，就顺便过来吃个便饭，休息一下。
　　这顿饭就变成了大伯和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了。
　　饭后，爸爸和大伯坐在火笼旁边，爸爸从炕上取下一袋大大的茶叶，拿出一大把，塞进茶罐里，然后开始放在火边烘烤抖动。没几下子，一股茶香就飘了出来，这股味道在我们山上的那个茶缸里是没有的。因为我们没有烤茶叶的这个部分，直接把茶叶和水一起放在茶缸里煮开，所以这个香味我们之前没有闻到过。
　　闻着飘出来的一股股茶香，大伯有些激动了。“这个茶，闻起来味道不一般，哪里买的？”
　　“这个是上次大姐夫送的，大姐夫家里茶叶很多，所以就送了一些。”爸爸很自豪的说。
　　因为大姨夫在木材厂做厂长，难免会遇到些好茶好酒的。
　　看着罐子里的茶叶烤的黄黄的，有点偏黑了，这个时候，爸爸就意思性的问了一下“应该熟了哈？”
　　“熟啦熟啦，问这个味道就知道熟了。”大伯是一个茶叶爱好者，所以闻着味道判别茶叶好坏和生熟那是没问题的。
　　爸爸拉过冲勾（村里一种用来挂着铜壶烧水的工具）上的铜壶，向着茶罐倾斜着将水倒出来，高高得冲勾上，水流直下，一声大大的“唒唒”响声，接着就是“噗噜噗噜”的翻滚声。而水流从冲勾上的铜壶中流到茶罐里，这个景象看着有那种瀑布的壮观，更有古代茶艺的唯美。
　　一番翻滚之后，渐渐的翻滚幅度小了，之间不断的是沸腾的白沫子，等着一些白沫子带着茶渣流出后，爸爸就端起茶罐，倒上两半杯，因为有种说法叫做“茶满欺人”，所以茶水是不能倒满的。
　　大伯迫不及待的端起一杯，吹吹后吸一口，“么么三，这个茶，要得！”赞不绝口。爸爸也端起来喝了一口，“嗯嗯，差点就烤过了。”
　　看他们两兄弟喝的很是起劲。
　　大伯喝完后放下杯子，然后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哎，这个茶叶啊，想搞得点好的不容易，不好的有时候都搞不到。那天我说去喝三大爹讨几棵春茶，只见他大发雷霆，说有人把他茶树都扳断了，所以一阵愤怒，最后我也就没要求了。你说这往年吧，哪年不是他给我们分几叶子，今年看来是不妙了。”
　　“咋会把茶树扳断了？谁搞的？”爸爸很好奇的问。
　　“认不得，说么到是都觉得是老九叔，你说这村里，都是乡里乡亲的，再说了，谁不是身正心清的，就是老九叔，偶尔贪些小便宜，顺手牵羊。”大伯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是说起来那么淡定，看似很确定一样。
　　爸爸听着大伯说了一下情况，感觉也似乎有几分道理。“哎，我说么，三大爹那个年纪天天看着那几棵茶树也不容易，这种搞就有点对不起人了，要么直接说一声，三大爹谁他不给几叶子嘛。”
　　我坐在一旁，听着心里有点虚。
　　妈妈在隔壁剥玉米，我就过去和妈妈剥玉米去了。
　　一边剥着玉米，一边在和妈妈讨论哪一包玉米大，哪一包玉米好，但是说话时总有些心不在焉，有点分心。一方面要配合妈妈说话，掩盖我心里的虚，另一方面还在盘算着们会不会有人告密或者是被人查到是我们干的。
　　今晚刚好，一个小叔串门子也串到我们家来，他们几兄弟都在那里喝着茶，聊着茶叶，慢慢的也就忘记了三爷爷家茶叶被偷的事情了，我才慢慢的放下心来，陪妈妈好好聊几句。
　　我们今晚剥玉米的任务很少，没几下子，就完成任务了。我和妈妈都到了火笼那里坐着去，刚过去，小叔子就给我们从背后地凳子过来，我和妈妈在那里坐下。我就紧紧的握着双手听他们聊天，妈妈在旁边时不时的加几块柴进去。
　　喝得差不多了，大伯和小叔都一直在夸这个茶叶好，最后爸爸也听出来了。
　　爸爸站起来，走到房间去，翻出两个皱皱的塑料袋，一个袋子装上那么三两把，然后系起来递给大伯和小叔。
　　“哎，我就拿起了，本来也是个好茶，我老是喜欢。”大伯毫不客气，本来他和爸爸也就是村里有名的好兄弟，所以他也就把那点不多的茶叶塞进外套的包里，鼓鼓的，然后继续抽着几口烟叶子。
　　小叔和大伯相比较，对茶叶的兴趣就不是那么弄，不过爸爸再三的说，他也还是拿着了。后来好几天，都听见大伯在聊爸爸的那点茶叶很不错。
　　村里最近来我们家串门子的人，好像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