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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庄》第四章(十三、十四)

作品名称:臭庄      作者:中国陶瓷      发布时间:2016-08-06 18:55:02      字数:5891

  十三
  老十六柳天生今天这豆腐卖的,真是有点累。平时他也感到累,那是身累,今儿个身累心也累,在九叔门口,他本打算歇歇,等他九和尚回来,自己问问他,一个还了俗的屌和尚,还为谁守那个卵子净,娶个女人过日子,尝尝人间一口鲜,不是很好么?天贞她怎么地?她是疯,但疯也是女人么。再则说,她要是不疯,会嫁你个破和尚?想死你个卖煨罐子的!唉,想想让人难受,她柳天贞好歹也是自己的妹,现在却沦落到要嫁给一个40来岁的还俗和尚,搁谁谁心里都不会好过。他想劝劝九和尚,把自己这妹妹娶到家算了。一来自己也算是有个家;二来你要是想做真和尚,还可以做你的真和尚,只要你自己守得住,她一个疯女子又不知道跟你做这做那;三来你也算修上行积下德,等齁子叔一口气上不来,天贞妹子也算有个人照顾她。估计,齁子叔就是这么想的。这么想着,柳天生的眼前就幻出小天贞背着书包唱着歌上学的情景。柳天生立马就有些唏嘘,眼里噙着一泡泪。唉——他叹息,一个好女子呀,不知道让那个狗日的给毁了,俺要知道是谁,非给把他剁吧剁吧塞到磨眼里给磨喽不可!柳天生想到这些,再也没心情去等九和尚,他担着豆腐挑子悠到柳齁子门前。
  柳齁子的家一间房,屋山头开门。柳齁子正坐在门口晒日头,他那疯女儿柳天贞坐在他身边,趴在他腿上。柳齁子大声地咳嗽着,有时候咳得眼泪涎水直流,咳嗽停后,又齁儿齁儿地喘气。气息稍微匀一些,便低下头,两手掰扯着女儿的头发,偶尔发现一只虱子,便掐出来,放到嘴里嘎嘣咬碎,呸地一口吐到地上。因为吐的时候用力太大,马上又咳咳咳地咳起来,又得咳得人往一块儿抽搐,一口气马上就要被咳断,憋得脸像个紫茄子。柳天贞抬起头,看着父亲咳嗽。有时候伸手拍拍父亲那核桃一般的脸,或者揪一下父亲那稀疏的花白胡子,然后歪着头嘻嘻一笑,叫一声大大,又趴到父亲的腿上。
  柳天生忙放下挑子,跑过去给柳齁子捶背。捶上好一会儿,柳齁子才缓过劲来,张大嘴,哊——地长吸一口气,便用袖子去擦鼻涕眼泪。看着这一切,柳天生也是眼泪巴叉的,他在心里想,遭罪呀,遭罪呀,齁子叔哇,你都活到这个份儿上,还不如死去呀!可他又知道,齁子叔他又不能死,他死后,疯姑娘咋办?他一倒头,自己这个疯妹妹怕是就会没个家,唉,现在这日子,家家都过得很难肠啊,秋天的日子还好过,一到冬天几乎家家都要勒紧裤腰带,不少家里,一天只吃两顿饭哪,晚上能烤上块锅巴,填吧填吧肚子就算不错。哪家又愿意添双筷子添个碗,一天三顿给她个疯姑娘一碗饭吃,自己喝得更稀溜呢?不是人无情哪,自家的日子都难过,春二三月还得靠救济粮,哪还有心事去照顾一个疯姑娘啊!再则说,一个疯姑娘,到处乱跑,管不好管,不疯的时候,坐在门口看着人嘻嘻笑,疯病上来的时候,那就漫天漫地地跑哇,不光跑,还撕扯自己身上的衣裳,撕拽成一丝一缕的,直到一丝不挂。等她的病缓过来,又得给她做衣裳。这份精力谁家又有呢?家家一年四季忙到头,男人女人,春夏秋冬,除开下大雨下大雪可以猫在家里喘口气,其他时候,一天不出门,就挣不来那一天的工分,有哪一家又能不靠这工分吃饭呢?而且,这生产队里的活竟然没有完的时候,年底忙到阴历二十九,这脚迈过革命化的春节,那脚便已到正月初三,开工。活计年前都算计好的,队长石成礼、副队长柳天万、会计柳地辉、民兵排长丁二这几个人,天生的诸葛亮脑袋,只要碰一碰,那就有做不完的活。何况,很多时候,公社、大队还安排,强调必须做好什么什么活儿,比如春天的积肥,冬天的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等等等等,哪家又能专门腾出个人手招呼她疯姑娘呢?如果没人招呼,一旦从自己家里跑丢,那也是自己洗不清的罪呀。哎呀,齁子叔他这活得那是真难肠啊,想死又不能死,不能死又比死还受罪,唉——!
  柳齁子总算平缓一些,他拉住柳天生的胳膊,把他从身后拉到面前,然后对他挥挥手,让他快走,不然,他这个妹妹又要糟蹋他豆腐。疯女柳天贞抬头看看柳天生,嘻嘻一笑,说声豆腐,便一跃跳起来,就往豆腐挑子跑。柳齁子一把拉住女儿的衣袖,让柳天生快走,以后卖豆腐不要从自己门前过。可是,柳天贞挣扎着,指着豆腐挑子,一个劲地要豆腐。柳齁子死死攥着女儿的手,嗓子里齁哧齁哧地喘息着,急切地挥手让柳天生快走。柳天贞还是挣脱父亲的手,跑到豆腐挑子边,叫着豆腐豆腐。柳齁子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缩成一团。柳天生的心更加难过,他从贴胸的口袋里面掏出一小叠钱来,找出五毛钱,放进装豆腐钱的皮夹子里,然后打起几块水豆腐,托着,拉着柳天贞,边说着吃豆腐喽吃豆腐喽,边给送进屋里。柳齁子咳着,想站起来阻拦,没站起来。柳天贞嬉笑着,跳着脚说吃豆腐吃豆腐!
  柳天生从屋里出来,又给柳齁子捶上一会儿背。柳齁子气喘得平缓些,跟柳天生说自己没钱,还不起这豆腐钱。柳天生拉拉齁子叔的手,跟他说,什么还不还的,自己没啥本事,请叔和妹妹吃块豆腐还是可以的。然后,柳天生就把话说到九叔身上,他问齁子叔是咋想的。柳齁子看看柳天生,又看看天。今天的天很好,蓝瓦瓦的,有几块白云贴着那蓝色飘,悠悠的,没啥心思似地随便遛。几只麻喳子——就是喜鹊——喳喳叫着从上面飞过,飞到东边报喜去。齁子叔咳咳两声,咝齁咝齁地对柳天生道:
  “现在那九、九、九和尚,他、他是个真人,只、只、只有他,才、才不、不会,咋地你姑娘,说、说、说不定还能给、给她治、治好病!”
  这时候,柳天贞笑嘻嘻地从屋里出来,嘴边粘着些豆腐。柳齁子指指柳天生,让女儿谢谢哥哥。柳天贞一弯腰鞠上一躬,歪着头看着柳天生,嬉笑着说出四个字,哥哥,睡觉!让柳天生羞也不是恼也不得,他只好担起挑子离开这父女俩。
  秋天就是秋天,虽然没有风,但到处都是落叶,有的还在青石板街上,在巷道里,跟着不起眼的秋风咝咝啦啦地到处蹭。沿着河岸就这点儿不好,看看树梢,好像没有什么风似的,但从河床里窜上来的遛街风可不小呢,缠得人脚脖子发凉。一股小旋风,突然就像冤魂似的,从青石板街上倏地旋起来,极快地转到一条东边的巷子里。柳天生看着这柱旋风,产生出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自己倒要看看这鬼东西能转到哪里去。他挑子一横,就往那条长着大榕树的巷子口去。没想到迎头竟碰到老五,就是大队支部书记柳天心。柳天生忙喊五哥。柳天心一见柳天生,目光躲躲闪闪的,有些慌乱,张嘴问老十六你卖豆腐咋卖到这儿来了。柳天生因为要撵那股旋风,也不好直说,就应付说自己卖个穷豆腐,又没啥固定的路线,乱窜呗。柳天心却指着他,让他以后别胡窜,当心别人把他当成破坏分子给抓起来。柳天生一听这话就笑,说五哥你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真紧,不过,谁都知道自己是个卖豆腐的,不会把自己当成坏分子。他说五哥,你知道不,三爷正说一桩媒呢,要把疯姑娘说给九和尚,这事你得管管。柳天心看老十六一眼,挥挥手,说自己已经知道,等问问三爷再说。话还没落音就走。柳天生还想跟他多说说这事儿,哎哎两声,没哎住柳天心。柳天心已经不再理睬他,拐到青石板街上就往南去。这时候,巷子东头不远处,一个女的一手在胳肢窝里扣着大襟扣子,一边脆遛遛地跟柳天生叫十六兄弟,叫他往门前来,自己打点豆腐。
  十四
  这女人叫郝一珍,小名叫扣子,碾子庄稍微有点年纪的人都叫她郝扣子。她有两个孩子。丈夫姓崔,背地里,人家都叫他崔帽子。好几年前,在山里修水渠放炮时被炸死。崔帽子死后,郝扣子也就成为寡妇。但碾子庄的人都知道,郝扣子她其实并不寡,就在崔帽子活着的时候,明铺暗盖的就有好些个男人,现在跟她有一腿的男人则更多。为此她也曾挂上两只破鞋游过队。两个孩子知道那不是啥好事,只好躲在家里面哭。但游过之后就只能算是游过,郝扣子依然很容易解扣子,半口袋米、半口袋面,甚至几个红芋都能让她解扣子。有些妇女鄙视她,不愿跟她一块儿干活,她就粗言鄙语说那人,没养过孩子不知道那啥疼,你男人要是也成为死鬼,你也照样拿自己的家什换吃的。
  柳天生平时很少搭理郝扣子,但卖豆腐归卖豆腐。他还是担到郝扣子门前,一声不吭地给郝扣子铲豆腐称豆腐。豆腐称好后,又把两块豆腐捡到郝扣子拿来的秫秸篮子里,伸出四根指头比划比划,意思是四毛钱,又平摊开手要钱。郝扣子就笑着噘他,你个死鬼,你哑巴了,还是见到你姐就没魂了?不就两块豆腐么,你跟姐进屋,姐怀里也有两块豆腐,你吃两口,姐跟你两清。柳天生仍然不说话,依然伸着手。郝扣子撅着嘴,看着他,见柳天生始终不缩手,便抬手把大襟褂子的上两个扣子解开,告诉柳天生,自己的钱在衣裳里面,要他自己来摸。柳天生不理他,依然伸着手。郝扣子一笑,噘柳天生真是个骡子,荤素不开窍,拿队里的豆腐换豆腐吃,这么划算的生意都不知道做,真真是个傻屌。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小叠纸币,数出四个一毛的,扔到豆腐筛子里,端起秫秸篮子,气哼哼地说他柳天生不识抬举,要钱给你钱,反正也是他五哥才给的。又说他柳天生也不是啥好东西,跟自己的嫂子不清头。柳天生一惊,有些恼怒地问她说啥子。郝扣子指着柳天生,唾沫飞溅地道:
  “啥子?你要是真傻子会跟你嫂子不清腿?你嫂子正在你家里等着让你日哩!”
  柳天生猛听得这句话,一时怒火升腾,很想狠狠地搧郝扣子几个巴掌。但郝扣子说完,飞快地跑进屋,关上门。柳天生看着郝扣子的门,真想一脚把那门给踹破。反正她郝扣子要不要这扇门都没多大关门闭户的意义,她郝扣子是什么东西,一个几乎所有男人都可以跨过她那道门槛的人,竟然敢在这种事情上说自己哩,真是活得有些不耐烦。自己真该把她这只破鞋也靸一靸,好歹不过是只破鞋,自己靸几靸,她再破一些也没自己多大事。可惜,自己嫌她脏,那么多男人舞弄过来舞弄过去,她早应该破烂不堪,啊呸!她这样的人,竟敢胡说自己,自己踹倒她门去。但想想,柳天生又觉得不妥当,郝扣子她是烂,但她是寡妇呀,寡妇门前是非多,这是天底下都知道的一个理儿,你一个清清白白的男人,为啥要去踹寡妇的门?你说呀。真要是把她郝扣子那两扇破门踹倒,那他柳天生估计就没法在碾子庄混下去,那自己就会不臭自臭,甚至比她郝扣子还臭。人家都会指着他柳天生的脊梁沟子说他,你柳天生,凭啥踹人家寡妇的门?是别有用心,还是早有用心,估计阴谋没能得逞,以致恼羞成怒。真到那时候,自己就是浑身是嘴都会说不清,就是跳进黄河也会洗不清。柳天生终于无可奈何,豆腐刀在扁担上狠狠地敲几敲,又拿刀指指郝扣子的门,心里恶狠狠地要郝扣子等着,自己迟早要剁烂她这个破鞋。他突然感到恹恹无力,担起挑子,腿软软地往家里走。
  他嫂子程花还在他家里等着他,而且从早晨一直等到现在。早晨,柳天生前脚出门,程花后脚跨进他的家。柳天生的老婆梁少芳笑脸相迎,说自己就是笨,这扎脖郎子天没亮就在门口树上叫,自己咋想都没想清啥喜事,真没想到嫂子你登门。程花沉着脸,自己找个凳子坐下来,说芳子你不笨,嫁上个聪明又能干的男人,咋能叫笨。你家男人呢,他不是找自己有事么,去叫他回来,自己这回送上门来,他想咋地就咋地,只要别把他哥的脸给日破,就没事。梁少芳一听这番话,马上就感到有股子火药味,很明显是冲着自己男人来的,她不知道自己男人怎么得罪下这位嫂子,按说没啥事呀,自己男人虽然有时候话是多些,但在这位嫂子面前,始终都是恭恭敬敬的,甚至有时候有些畏缩,从来没见他放肆过。有时候,她跟自己男人说笑话,人家都说,小叔小,满屋跑,你个小叔子,没事也往嫂子那屋里多跑跑,去跟你嫂子嗔个脸。但每次说这话,男人都要冷下脸,呵斥自己胡说,让她别学有些个疯女人,满嘴说些混账话。有时候,男人在自己身上正忙乎着呢,便仗着男人正得劲,问他自己咋混账的,听这话,你和嫂子好像有啥不能说的事儿。男人总会一咕噜从她身上翻下去,举起拳头要揍她。但那拳头举上好久,终于很砸在床上,咬牙切齿地指着她的鼻子,要她以后不准再说这些混账话。不然,天理不容,那时候自己真捶她。她呢,看着男人那丑陋的赤膊的身体,笑他不知道说笑话。他却严肃地告诉她,啥都可以说笑话,但嫂子不能说笑话,拿嫂子当笑话,那是有亏天道人伦的。后来,梁少芳跟男人很少再开这样的玩笑,她觉得,男人是个比较正统的男人,把嫂子看得很神圣。因为在灌河,跟全中国一样,都奉守长嫂为母的观念。梁少芳便觉得自己的男人是一个更为尊重嫂子的人,所以,始终都觉得男人有些畏怯嫂子是很正常的表现,从来也没想别的事。可是,今天,嫂子说这些话,等于是上门来找茬。那么,男人为啥事惹上嫂子,自己不明就里,就不敢接着嫂子的话往下去问,只好敷衍地笑笑,要嫂子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那啥什么破不破的。那个,他天生如果有啥对不起嫂子的地方,嫂子你很熊他。她知道嫂子讲起理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可不讲起理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她是只马蜂,别捅她的马蜂窝,她也会不理你,要是捅她的马蜂窝,那她可要叮死你。梁少芳在心里暗怪自己的男人,你个死鬼,谁不好捅,你为啥非要捅这个马蜂窝!
  她在心里嘀咕,老十六你个烂东西的,你弄啥事又戳了这个马蜂窝,难不成是昨晚上柳地军两口子打架的事?可他小两口打架与天生有啥关系呢?天生可是忙乎一下午豆腐,再则说,他个烂东西的昨晚回来啥也没说呀。平时,不管大事小事,好事坏事,回来他都要跟自己叨咕叨咕,她知道,自己男人,是怀里揣不住香香屁的人,如果没说,那就说明他没啥事。
  梁少芳因为没听到男人跟自己叨咕柳地军,所以,也就没把小两口打架的事跟自己男人往一块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谁愿意抓屎往自己头上糊呢?想事情都是这样,没人愿意首先就把自己的亲人当成恶人来想。梁少芳毕竟是他柳天生的女人,就算别人把柳天生想成为一个坏分子,她梁少芳也不愿意。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果他柳天生是个坏分子的话,那也就表明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更何况,碾子庄的人没几个不说他夫妻俩好的。所以,嫂子黑秋个脸,坐着死等柳天生回来,既耽误自己下地挣公分,又很是灰了自己和男人的面子,啥叫别日破他哥的脸哪?你听听,这话多难听,日破脸,日破脸,你家男人的脸是脸,难不成俺家那死鬼的脸就不叫张脸?他的脸要是叫人给日破喽,那在这碾子庄,自己俩夫妻,还有俩孩子,以后还能在这碾子庄露脸么?你还让俺一家子再活不活人?想到这些,梁少芳的脸也开始由晴转阴,闭住嘴楞陪着嫂子等丈夫回来。
  老十六柳天生害怕归害怕,他怎么也没想到,嫂子真会在他家里等着他。等他卖完豆腐回到家,已经是小晌午,白日头快爬上天顶。他到家门口,还没吭声,梁少芳就从屋里走出来,冲着他眨巴几下眼睛,告诉他,嫂子来家了,正在屋里坐着呢,好像等他说啥事。柳天生好像空豆腐挑子很重似的,猛地趔趄一下,顺势放下的豆腐挑子差点儿没歪倒。他的额头不知不觉地渗出一些汗水,躲闪着女人的目光问道:
  “她?她来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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