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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庄》第三章(十一、十二)

作品名称:臭庄      作者:中国陶瓷      发布时间:2016-08-02 15:33:53      字数:5362

  十一
  柳天生担着豆腐挑子,一路不停地先到七姑奶家,这中间绝没有一个人拦阻,也没人说怪话表示不满。人们都觉得,柳天生第一笔豆腐卖给七姑奶,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比三爷喝豆腐脑还要天经地义。三爷咋地,不就一个老贫协么。七姑奶人家是什么人,在武汉那样的大城市里当过大干部的人,真正见过大世面,一碗豆腐脑咋能打花人家的眼。虽然现在说七姑奶是什么什么反动派,但人家七姑奶从六九年回来到现在,从来也没干过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事情哪。狗屁,人家非但没干啥坏事,反倒干过不少好事呢。
  柳天生在七姑奶门前放下豆腐挑子,伸头看看,七姑奶的堂屋门上挂着一把锁,东边的厨房门掩着,看来七姑奶和老一叔都不在家,老一叔就是柳护苇,他在柳家护字辈里最小。柳天生心里很高兴,这下子自己可以偷偷孝敬七姑奶一点豆腐。他忙从一筛豆腐的中间打出三块嫩豆腐,又卷上几张干豆腐,用秤盘托进七姑奶的厨房里。柳天生放下豆腐,转身走出厨房。他抬头看看天,笑笑,走到挑子边,正准备担起豆腐离开,没想到七姑奶恰好从外面回来。七姑奶忙喊住他,让他别慌走,自己给他豆腐钱。柳天生马上有些急,表示一点豆腐是自己这个做侄儿孝敬您老的,什么钱不钱的,再说钱就见外。说着担起豆腐要走。七姑奶紧走几步拉住豆腐挑子,硬拽着让柳天生给放下来。柳天生放下挑子,认为七姑完全是多事,不就两块豆腐么,队里要算账,自己给垫上,何必较这个劲儿呢。七姑奶一边掏出钱,一边要柳天生弄弄清楚,这豆腐不是他柳天生的豆腐,而是碾子庄生产队里的豆腐,要是他柳天生的豆腐,自己白吃多少都可以,而生产队里的豆腐,自己白吃一点都不行。柳天生话赶话,说这算啥嘛,碾子庄谁会跟七姑您计较?三爷一天哧溜一碗豆腐脑都没人计较!七姑奶把钱往豆腐筛子里一放,点点柳天生,让他不要把自己和三爷扯到一块,自己是啥人?共产党的人!柳天生有些不服气,把七姑奶放在豆腐筛子里的钱一角两角一分两分地捡起来,还说七姑你反正都已是反革命,再吃块豆腐又能坏到哪里去。七姑奶忙喝住柳天生,让他别胡说八道,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共产党员,谁说自己是反革命都不算。可是,自己如果吃了集体的豆腐,哪怕仅仅是一块豆腐,那自己可就真成了坏分子、反革命。柳天生翻眼看看七姑奶,弯腰担起挑子,一边走一边认为七姑奶真会抖事,啥大不了的事么,两块豆腐,跟坏分子、反革命能搭上边吗?反正现在都穷得叮当响,多她这几个钱,少她这几个钱,哪个也不会流油。
  七姑奶听到柳天生这句话,一时有些发怔。听到柳天生可嗓子喊起卖豆腐时,她才回过神来,想起另一件事。她紧追几步,让柳天生回来。柳天生回转身来,有些生气地说,姑姑的钱都拿了,还有啥事。七姑奶向他招招手。柳天生自得往回走。路边有两个妇女拿着搪瓷盆准备打豆腐,跟着柳天生走。七姑奶冲他们挥挥手。那两个妇女停下来。柳天生回来,把挑子放下,看着七姑奶。七姑奶一掠头发,笑笑,问他知不知道昨夜黑他哥哥家里发生的事。柳天生表示不知道,还说自己一天到晚,上半晌卖豆腐,下半晌磨豆腐,日头没起床,自己已经起床,月亮已经睡下,自己还没有睡到床上,一天到晚忙得上下不干水,哪知道碾子庄这事那事。七姑奶问他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人家石成友家的姑娘,你那侄媳妇,就那谁?柳地军的媳妇,石业芬,都说你知道,而且还跟你有关,说柳地军从你那豆腐房回来就发起疯来。柳天生马上有些恼,急赤白脸地认为这些人真能扯,柳地军昨晚是去过豆腐房,他和地方、地平、地元一块去的,买豆腐,打平伙,他发不发疯跟自己有啥关系。七姑奶追问他到底咋回事。于是,柳天生便将昨天晚上豆腐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七姑奶听,当然,柳天生不知是隐瞒,还是已忘记,他没有陈述那句话,那句我日你妈。听完之后,七姑奶皱着眉头,看看西边的天,再看看已经荒凉下来的西冲,有些不解地问柳天生:
  “你说你三叔说媒,硬要把天贞嫁给九和尚?”
  柳天生点点头。七姑奶又问:
  “他啥意思?”
  柳天生摇摇头。七姑奶转头向碾子庄里看看,又追问是不是跟柳天生有关系。柳天生马上举起手,要赌咒发誓。七姑奶摆摆手,突然直视着柳天生,拧紧眉头,咬牙要老十六柳天生回家跟他哥他嫂子还有他那个熊侄子说,除非让军子那个小混蛋一步一跪磕到自己面前,承认错误给石家人道歉,否则自己绝不会让石业芬那孩子回家。她告诉柳天生,军子那个小王八蛋太凶狠,打起自己的女人都往死里打呀,石业芬那孩子让他打的,鼻青脸肿,皮开肉绽哪。他军子咋那么狠?他以为他是地主老财呀,可地主老财,柳家柳基汉解放前是老财,可他对小奶要多好有多好。我们石家,你姑父地主老财出身,可他对自己,那也是百依百顺,百依百顺哪!柳家,柳家咋就生出他柳地军这么个凶神恶煞的小畜生!
  柳天生唯唯答应着,表示自己回去一定把七姑的话跟哥哥嫂子说。七姑奶冲他挥挥手,让他去卖豆腐。柳天生弓背去挑豆腐挑子,差点儿没直起腰来。他摇晃两下,然后才挺直腰杆。这时一群乌鸦从灌河北边飞来,嘎嘎地乱叫着落在碾子庄前后左右的树上,黑压压的一片,带来浓浓的惶恐。柳天生真不知道哥哥家里发生过这样的大事,他不知道侄儿柳地军是不是真像七姑说得那样,把人家石成友的闺女打得那个皮啥肉啥,反正挺厉害,挺严重。要说严重,现在柳天生真感到事情有些严重,七姑奶都发下话,如果侄儿柳地军不能一步一扣头地磕到她那儿,她再也不让人家姑娘回家。不回家,那就等于他侄儿柳地军这个家散伙。让侄儿的家散伙,这样的话,谁就是借给他柳天生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跟哥和嫂子说呀。他哥柳天安还好说,大不了噘自己两句。他嫂子可不是个善茬子,没事她也很讲理,不会生拉硬拽找你茬,可一旦事情真要扯上你,那她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就准备脱两层皮吧。更何况,自己还有小脚在嫂子手里攥着呢。
  柳天生一路有心无情地喊着卖豆腐,斤多两少也不再计较,一分二分也已经无所谓,他丝丝缕缕都在考虑如何向哥哥嫂子转达七姑的意思。其实,转达七姑的意思倒没什么,七姑的话不管在石家,还是在柳家,都是炸雷,她的话谁敢不听呢,即便是嫂子那样泼皮的人,在七姑面前也不敢放肆。但最害怕的是嫂子跟自己撒泼,那可等于给自己兜头浇一盆洗脚水呀,难看,难看过后还是难看。可这一关自己又能找谁挡呢,自己总不能拿三爷那个老鬼当挡箭牌吧。嫂子知道自己对三爷满肚子怨气,但怨三爷归怨三爷,总不能因为怨三爷就要去日自己的嫂子吧,这也他妈的太不是个人,自己曾经太不是人过,但不能还这么不是人哪。不过,柳天生一想到三爷,毕竟算是找到一条可以逃遁的地缝。是呀,如果不是三爷好喝豆腐脑,自己昨天晚上咋会生出那么一摊子闲气,自己不生闲气,也不会对侄儿柳地军横眉竖目。不对侄儿横眉竖目,他柳地军跟着哥几个打平伙,包谷酒一灌得不省人事,也就没有昨天晚上打架的事儿。唉——要说,说来说去还怨三爷,你说你都已经七十三,你好好喝你的豆腐脑不好么,你昨天要不是管那些逼逼屌屌的事,你能喝不着豆腐脑?你一喝着豆腐脑,你还能跟俺制气?唉——想想也怨九和尚,你说你个九和尚,早已经还俗,可你咋不成家呢?你早成个家,也就没有昨天晚上那些破事儿。
  柳天生忧忧愁愁地卖着豆腐,喊着豆腐喽吃豆腐喽,没想到,竟然晃悠到九和尚门前。
  十二
  柳天生本来和九和尚关系不错。关系不错,不光因为他们是老表,主要因为柳天生始终觉得九和尚很善,何况他曾经救过自己。四五年前吧,柳天生不知怎么回事得上个偏头疼,疼得特别厉害。病上来的时候,麻绳勒铁箍箍都无济于事,直想把头揪下来往地上摔。一天晚上,九和尚突然出现在他家里,坐到床边,说他柳天生心中着魔,魔攻脑髓,挥刀舞剑,乱砍乱杀,脑袋焉能不疼?要想不疼,就要收摄心神,守住本真,祛除邪念,镇住心魔。柳天生从来就是个硬正人,妖也好,神也好,魔也罢,佛也罢,他一般是不怎么相信的。那次他听九和尚说得邪乎,自己正疼得厉害,实在是无药可救、无法可医,加上女人梁少芳在旁边好言相劝,他也就默认下,让九和尚装神弄鬼试试,病急乱投医么,也算是个无法之法。于是,九和尚张开他那鹰翅一样的大手,覆盖在他的天灵盖上,一圈又一圈地轻轻地轻轻地摩挲,嘴里不停地念动《大悲忏》:
  南无过去。正法明如来。现前观世音菩萨。成妙功德。具大慈悲於一身心。现千手眼。照见法界。护持众生。令发广大道心。教持圆满神咒。永离恶道。得生佛前。无间重愆。缠身恶疾。莫能救济。悉使消除。三昧辩才。现生求愿。皆令果遂。决定无疑。能使速获三乘。早登佛地。威神之力。叹莫能穷。故我一心归命顶礼。
  柳天生本来无可无不可,没有抱有什么希望的。但是,九和尚那清幽的祥和的念经声,像一溪清流,缓缓地缓缓地流注到自己的心头,进而又不自不觉地滋润着自己的大脑,他仿佛看到,原来那干涸的焦渴的口子越裂越大的土地,慢慢地被洇湿,干涸在变软,焦渴在缓解,甚至觉得,那种湿漉漉很舒服的感觉正从发根往发梢浸。继而,他感觉到疼痛在减轻,确实在减轻,比先前好受许多。等九和尚停住声音,从他的头上挪开手,柳天生一把抓住他那大手,直视着他道:
  “和尚,你要救我!”
  九叔抽出自己的手,搓搓,对柳天生笑笑,他让柳天生每天早晚各烧一炷香,并说自己还会再来给他驱魔的,直到让他心安理得为止,然后,九叔便飘然离去。
  从那以后,他老婆梁少芳早晚一炷香,再没断过。九叔他也天天夜晚给他柳天生摩挲、念经。每晚结束的时候,九叔总是笑笑,搓搓手,飘然离去。柳天生的脑袋也感到越来越轻松。半个月之后,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整个脑子里像风从水面吹过一样轻快。那天晚上,九叔结束后,又搓搓手,笑笑问他不痛了吧。柳天生以为九叔从此以后不再来,就一把抓住九叔,向九叔说他信了,彻底信了西天如来佛。他要九叔一定要治好自己的病,不能把他扔到半道上不管自己。九叔拍拍他的手,微笑着告诉他,他的病已经好转,但要断根还得巩固半个月,自己不会丢下一个病人不管的。后来的半个月,柳天生慢慢地闻到香燃烧时散发出来的芬芳,先是极其细微的一缕,越来越浓郁,越来越醇厚。又半个月之后,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闻到那种纯正的芬芳,当然,他也能辨别出哪怕是细如蛛丝一样的臭味和怪味。九叔告诉他,他之所以头疼,是因为魔障堵塞住他心田中辨香识臭的途径,就像路塞不通、水淤不畅一样,人这一生,不管是哪一种器官,还是哪一种情感,眼耳鼻口舌,心肺肝脾肾,酸甜苦辣咸,情欲恩仇怨……不管哪一点堵塞,便会此路不通,都有可能湮滞成病,轻者让你疼痛难忍,重者就会要去人的性命。这就叫痛则不通,通则不痛。而且,情感比感官更重要,感官不通,好多都是情感不通造成的。所以,人哪,要通情达理,不通情不达理,害人害己,而且,最终先受害的总是自己!
  对于九叔这番话,柳天生当时点了不少头,但他是已经真听懂,还是假装已经听懂,谁也不清楚,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不过,他的头疼病真是让九叔给彻底治好,这几年来,一次也没有犯过。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不仅传得灌河南北都知道,关键是把九叔给传成为神仙,许多人都说,碾子庄出了个神医,就那谁,原来玄元寺里那个还俗的和尚,九叔九和尚,他得到如来佛的真传。说起治病,那是手到擒来,不管你身上哪儿疼,就算是心里疼,只要他那老鹰膀子一样的大手在那疼的地方摩一摩,病痛马上就会消失;不管你有多苦难,只要能让他诚心诚意地给你念几句咒语,就能化解你所有的苦难。有人只要向柳天生问起治病的事,他不仅起劲儿肯定有这事儿,还要唾沫横飞地对人讲,当时,就当时,九和尚念经的时候,自己睁着两眼,真真切切地看见佛祖那佛光普照的神像,那佛祖姿态端正,妙相庄严,慈目低垂,神光四射,不能不让人自然而然地倒头膜拜。
  灌河南北的人听到这个神传,自然就有许多人来找九叔看病。但很多人都被九叔拒之门外,能走进他家里坐坐的,十个人里面不划两个。有人跟他提起柳天生治病的事,九叔总是微微一笑,让那人回家,劝那人不要再做迷梦,梦醒有缘才见真,何必非要等到梦破呢,梦破如灯灭呀!他告诉那些人,自己压根儿没给柳天生看过病,也从来不知道柳天生得过什么病,要说听他说自己给他治过病,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柳天生真有病,现在病还没有好,一个劲儿地胡说;一种是来要看病的人有病,不然,怎么会相信一个有病的人胡说八道呢。这事儿等到后来,人们就有些糊涂,甚至连柳天生也有些糊涂,柳天生到底得没得过病?九和尚他到底会不会治病?还真让人不好说呢。而那些跨进九叔家门的人,走出门后,对九叔更加痴迷,他们会蛊惑更多的人来找九叔看病。与之相应的,被九叔拒绝的人也越来越多。于是,围绕着九叔,形成一个怪圈,来找他看病的人越多,被他拒绝的人越多,被他拒绝的人越多,反过来,找他看病的人却更多起来。虽然那时候,人们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来找九叔,但是,那月亮不管是阴晴圆缺,人们总会不断地来敲九叔的门。再后来,灌河两岸传得更奇特,说只要能叫九和尚用手摩摩顶,你这一辈子就会百病消除。
  柳天生悠到九叔门口,自己也弄不清是咋回事,因为九叔非常穷,长年累月吃不起几顿豆腐。柳天生放下豆腐挑子,横想竖想想不明白,齁子叔柳护柱是咋想的,要把自己的闺女柳天贞嫁给九和尚当媳妇,难道还指望他九和尚把疯妹妹的病给治好不成。柳天生喃喃地道:
  “九和尚,你到底施下什么法,鬼鬼气气,迷乎住齁子叔,也迷乎住老鬼柳护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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