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乡下
作品名称:怕水的鱼 作者:王文平 发布时间:2016-07-30 13:30:24 字数:3408
等施展父子的车消失在视线里,逸轩和父亲才相继往家返。也恰恰在这时,逸轩才发现父亲猛然之间老了许多。父亲那件本来很合适的上衣,现在穿在身上却显得松松垮垮,花白的头发里夹藏着庄稼的碎叶,黑黄的脸就像一个展开的纸团儿,再加上那因发干而暴皮的嘴唇,让人看了心里就隐隐作痛;唯独让人感到欣慰的是,父亲那双眼依然炯炯有神。
上半辈子为房子,下半辈子为孩子,这是一般人的传统思想,作为逸轩的父亲,这个单纯的农民更是如此。逸轩明白他和姐姐就是父母下半生的希望。
为人父母,只要孩子能有一个好的将来,这辈子再苦再累也值了。
每当逸轩想到父亲,浅意识里伴随着出现的还有诗人臧克家一首题为《老马》的诗。有时他就想这整整二十年来走过的每一段路,无不铺满了父母的血汗。是的,父亲就像一匹老马,为了他和姐姐无怨无悔地操劳着、奋斗着;而他和姐姐也并没有让父母失望,尤其是姐姐,要不是姐姐当年放弃了高考,此时她的青春也应该在大学校园里绽放。而姐姐之所以放弃高考,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安心的、顺利的完成学业。
现在姐姐虽然退学在家,但父母也从来不舍得让她像别家的同龄孩子那样下地干活或是外出打工,既然没有能力让女儿完成学业,那么就用别的方式来补偿吧。
逸轩因为有这个家而庆幸,因为有这个姐姐而骄傲,他深深的爱着这个家,深深的爱着父母,深深的爱着姐姐。他曾经发誓:今生他不会让姐姐受到任何伤害。
“哎呀,我锄头还在地里放着呢,我回去再干点活,等我回来再做饭。”韩玉忠急匆匆地要去田间干活了。
“爸,吃完饭再去怎么了?”
“行了,我走了。”说着便匆匆忙忙地回地里去了,他甚至都没来及问问儿子考得怎么样,此刻好像锄头比儿子的高考还重要。
父亲走后,韩逸轩又陷入了沉思。他喜欢这种沉思,在沉思中醒悟、在沉思中进取。说实在的他不愿回到这个村子,他不喜欢这个小型的社会圈子,不喜欢这种劳作方式和生活方式。但他又是矛盾的,因为他对这片土地还爱的深沉。今天谁家的猪下了几个崽,谁家的鸡被偷,明天就能传遍全村,他时常感觉这些人很搞笑甚至有时有点厌恶这些人、这些事。他时常想将来用自己的知识智慧去改变这种生活。
毕竟这里还有他至亲至爱的父母和姐姐。每当在傍晚和姐姐在野外散步时,他就想奔向远方,带着父母带着姐姐奔向远方,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愫。他毕竟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他的灵魂也已经溶化在了绿色的田野里。
“妈,我姐什么时候回来?”听到爸妈相继走进了家门,逸轩站起身来到了院子里,并且给父母端来了洗脸水。
“过几天吧,儿子,饿了吧?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妈,您大老远的回来,挺累的。您和爸想吃什么,儿子给您做。”逸轩有点无精打采。
“要不杀只鸡吧,慰劳慰劳儿子。”逸轩的母亲看了看韩玉忠。
“好!我马上就去,孩子高考,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是得好好慰劳慰劳。”韩玉忠一边说着话,一边接过了妻子手里的毛巾。
“今天就凑合着吃吧,等我姐回来再杀也不迟。”逸轩走上前去拉住父亲说。
“你小子还算有良心,有好事总忘不了你姐。”说实在的,能听到逸轩这样说,韩玉忠打心眼里高兴。
“爸……”
刚吃完饭逸轩就推起自行车去姥姥家了。
“我在柔嫩的花蕊里散步,但,理想却在现实中痛哭。”来到姥姥家,看到姐姐正坐在天井里发呆。逸轩便悄悄地来到逸冉的身后,背起了她写得诗。
“姐,我来也!”逸轩见姐姐没反应,又提高了嗓音。逸冉这才缓过神来,随即起身抱住弟弟又拍又跳。
“姐,想我了吗?”
“想,想你想的都不知道什么叫思念了。”
“恐怕不只想我一个人吧?”弟弟狡黠地说。
“别贫了,快说说考的怎么样吧?”
“考的还不错。”
“我就知道我弟弟准能行,那……”
“那还有——谁——啊?”逸轩故意把后两个字拖长了音。
“施展啊?那小子阴沟翻船,发挥失常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去问他。”逸轩调皮地说。
“他发挥失常是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问你施展了吗?你就乱说。”逸冉看穿了逸轩,再说她也相信施展一定考得很好,比相信她弟弟还相信施展。
“姐,你现在怎么一点儿幽默细胞都没有啊,你就不会配合我一下吗?”
“行了,别胡扯了,先进屋看看姥姥去吧。”
“姐,本来施展跟我一块儿回的家。”
“他人呢?”
“又急了不是。”
“他见你不在,凳子还没暖热就走了,别提当时他有多失望了。”逸轩从屋里搬了个凳子,坐在了逸冉旁边。
“他凭什么失望?”
“姐,你就别装了,我也不是小孩子。”
“城里的女孩儿多的是,像施展这样有钱的人家哪能看上姐啊;再说了,就是施展同意他家人也未必……”逸冉突然幽幽地说。
“姐,这你就冤枉施展了啊,他对你情有多深,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再说施展在学校根本就很少跟女孩子交往。他家是有钱,但是他从来都不显摆,也从来没有过那种公子哥的脾气;再说了只要他铁了心,父母也奈何不了他,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样想。”
“行了,你看我说一句,引来你十句,毕竟墨水比姐喝得多了不是。”听到逸轩这样说,逸冉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
逸轩回来的路上想姐姐变得了,变得越来越成熟,也变得越来越美丽了。她那种美是不同于一般女孩子的,在逸轩的心里,姐姐的那种美简直就可以跟形容男孩子的“帅”相比。但让他担心的是姐姐也越来越现实了,越来越世俗了,那种高大的心气被现实生活磨平了;而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姐姐那种潇洒的性格还没被农村“土地就是生活,子女就是命”的观点所同化。伟大的作家雨果说,“人有了物质才能生存,有了理想才能谈生活”,如此说来,姐姐可以算上生活的哲人了。
通过刚才的一段谈话,可以看出姐姐依然是不甘于平庸的。姐姐对人生的意义以及对生活的理解之深让他感到吃惊,他是佩服姐姐的。记得每当他在生活或是学习上受到挫折的时候,姐姐总能循循善诱的说到他心底深处,在他心里姐姐简直就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是的,他希望姐姐能跟施展好,好到海枯石烂,但不知为什么姐姐好像有意在躲着施展。
逸轩刚走到村口。
“哟,大学生回来了?”村支书甄伟军正夸张地露着两排大黄牙,向他笑着走来,逸轩象征性地打了招呼便匆匆的离开了。
“我操你娘,大白天的就干这个,真不要脸!”逸轩听到甄伟军的骂声转过头去,看到甄伟军拿着一个木头棍子砸开了正在路边交配的两条狗。
“你还不如狗呢,十足的老流氓!”逸轩暗暗地骂道。事实上,逸轩很讨厌这个不办实事儿、光耍嘴皮子、钻女人窝子的村支书。自从甄伟军主持工作以来,村里根本就没什么变化,而且村里治安越来越差。记得有一年冬天,小偷半夜开着机动三轮来村里行盗,竟然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去村部打开广播大喊:“贼来了,贼开着三轮进村了!”那声音不禁让人想到电视剧里鬼子进村的场景。这还不算完,从他当上支书以来,吃喝玩乐,乱摊乱派。公用的东西能卖得都卖了,以前大旱季节村里都集体灌溉农田,但自从他把村集体的电机卖了之后再也没集体干过。条件好的自己花钱灌溉,条件不好的还是只能靠天吃饭。因为畏惧他的家族势力,村民对他的种种行径也是敢怒不敢言。而每当上级来检查工作时,他都会作表面工作请吃请喝,讨好上司好做官的把戏被他玩的很老练。逸轩真怀疑他爸当初给他起名“伟军”的用意,这个伪君子!
更过分的是,自从甄伟军的老婆瘫痪之后,他就仗着权势在村里乱搞男女关系,私下里村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据说,跟他有染的几个女人的丈夫,都在他的提拔下当了队长并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唉,这些可怜得人啊,被人强行扣上了绿帽子,不仅不思摘下来,还不知羞耻地拉过一屏透明纱幔遮羞,这些人无知的可笑却也让人心酸。那个甄伟军,在逸轩的心里他简直就是十足的跳梁小丑儿。逸轩甚至还想,要是让自己来干村支书,一定让村里大变样,他要带领全村人走科学救村之路!
逸轩想着想着不由得热血沸腾起来,回村当支书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了。
“二狗子,我日你娘,你媳妇这几天干嘛去了?老子白给你队长当了!”
“大军儿,你他妈拉个X几天没下地干活了?不知道我地里的草长过人高了?”
“这谁,谁家的羊啊?找死吗?怎么跑到我屋后边啃草来了,草都被你家的羊吃了我家的羊吃什么?”
逸轩越听越气愤……
逸轩走到家,走进姐姐的卧室,拿起了拜伦的《唐璜》随便的翻了起来。
晚上,逸轩三口刚吃完饭,甄伟军就呲儿着黄牙醉醺醺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