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奇的世界

　　我有一个好哥哥。他不是我的亲哥哥，却关心我如兄长，相处交谈似损友，听我教诲如稚子。我们不是兄妹，感情甚似兄妹。独生子女的我，从小就渴望有个疼我的哥哥。虽然我从来都对米奇直呼其名，可心里甚是珍视这份无关风月，只为真心的知己情。我们像是虬髯客与红拂女一般，即便近时朝夕相对，日日相见，远时常常牵挂，隔城传信，内心清明澄澈，每一次联络都相谈甚欢。我们又仿似结拜兄妹，嘴上很少哥哥妹妹的称呼，偶尔为之也只在短信上，每次刻意而称都是有感而发之时，倘若日日如此，岂不肉麻至死，而我们又全不是拘泥蹈矩之人。
　　该从何说起呢？相识？
　　十二岁认识米奇，在北城中学三年四班。他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同学。身高？正常。体型？太瘦。皮肤？有点儿黑。个性？不了解。学习成绩？一般偏差。作风？不太正派，贪玩儿，谈恋爱，跟一个喜欢模仿周杰伦的男生是铁哥们儿。长相？蛮帅。好吧，我承认这一点是我们开始有一丝交集的基础（我不想承认我初中就是外貌协会的啊）。
　　小学初中我对两性关系都不是很开窍，从来不像一些女生那样乐意跟男生做朋友，跟男生谈论自己的私事，也就是现在所说的“男闺蜜”（21世纪头几年还没这词儿咧）。对我来说男生基本只分两种：第一种不熟，没啥交集——米奇就光荣地站在这个队列。第二种，讨厌的：不讲卫生，调皮捣蛋，欺负女生，或者学习好但骄傲自满、洋洋得意的那种男生。在我尚不发达的脑袋里，不存在男生当朋友的概念。所以北中三年，我和米奇顶多算稍熟的同班同学，并不是朋友。
　　说回我们交集的开始。初二时和身边的女孩子们闲得无聊，编了一个“班级男生帅哥排行榜”。当年甚是流行搞这类排行，男生在评价女生美不美，女生又私地下讨论男生帅不帅，从班里排到年级，从年级排到全校。说实话我一直觉得我们班没啥帅哥，帅哥都在隔壁班！挑肥拣瘦的我，在一整天的仔细观察和苦思冥想后，终于将新鲜出炉的帅哥排行榜公诸于众。米奇排在第一。我乐呵呵地献宝似的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米奇。
　　“嘿！在我的帅哥排行榜里你排第一噢！瞧我对你多好！”
　　“哈哈哈！是吗？”米奇喜不自禁，“说明你有眼光啊！”
　　接着又闲侃了几句。我发现米奇原来是个挺风趣幽默的男生。发誓过去一年多我们俩说过的话肯定不超过十句，无非是做扫除时请对方腾个位置，或者发卷子时叫一声，或者收发作业的时候刚好拿到对方的去归还时说句话，就跟甲乙丙丁ABCD差不多的关系。知道班里还有这么个人存在，别的班的同学提到这个人时会回答一句：“对，他是我们班的。”至于走在路上有没有打过招呼、问个好啥的就实在记不清了。我俩没交集也源于缘分不够，三年来从来没有被调在一块坐过。同桌没当过便算了，前后桌、左右隔海桌型的都没有过。
　　但是自从那次“帅哥榜事件”后，米奇就常常出现了。他总爱老远跟我打招呼。彼此距离还有十来米呢，就看到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子老远就冲我摆着手。那时我近视已经很严重了，碍于各种因素一直没戴眼镜，所以我反应每次都慢几拍，等他走近我面前才看清。哎呀，原来是米奇！应该猜得到在没有看清是谁前，我的表情有多么僵硬空白或者纳闷疑惑，反正肯定不是笑眯眯的。可想而知米奇要怨怪我了，一次两次就算了，五次八次还是如此。
　　米奇说：
　　“每次和你打招呼都不理我，你装着没看到我还是啥意思咧？”
　　“你看！又是我先给你打招呼！看看哪次你先打个招呼？”
　　“你又没看到我是不是？我老远就开始跟你挥手！”
　　“不要解释，我不听解释，解释了也不能改变你又没看到我的事实！”
　　……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关于我近视的这个理由用了几次完全无效后，从此我看到有人老远挥手潜意识就开始面带微笑，回应招手。真有几次挺有用，因为那模模糊糊的影子就是米奇！但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好运气，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碰上过对面那人是跟别人打招呼，根本不认识我的情况，那时就只剩下笑容僵在脸上，手僵在半空中了，好不尴尬，只有快速从人群中飘走，不让人看穿红晕铺满脸。
　　米奇在北中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他和他的小女朋友。十四五岁谈恋爱、耍朋友在我们这一代倒不算稀奇，只是我从小被正统思想和家教作风洗过脑，再加上前面提到的连跟男生做朋友我都没兴趣，所以对早恋此物敬而远之。在印象里，他们在一块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我也这么觉得，因为他们一直在一块呀。没人猜到他们以后会如何，他们未来会不会继续在一起，也没有人去思考这些，包括他们自己，因为这就是青春，肆无忌惮，不理结局，只是好好地享受当下的快乐。这是一种现象，无所谓错对，无所谓苦乐，无所谓深浅。
　　后来就毕业了。我和米奇的交集本该就此终结。我在北中没有男生朋友，我在15岁前没交过男生朋友。这是我离开北中时的结论，虽然没有写个告示，但事实也本就如此。可是米奇，他扭转了我本来的想法，扭转了我和他本注定两条相交线后渐行渐远的人生轨迹。
　　他自毕业后经常在扣扣上跟我联系。我本来不太爱开聊天工具，但每次我在线时，他只要在，就会来和我闲聊几句。问问我的现状，比如在曙光中学那样的重点高中重点班过不过得惯呀。又讲讲他的快乐喜悦，烦恼忧愁，讲北中发生的新鲜事给我听。聊得越久就越像老朋友。天知道我们在北中时根本没聊过多少天，从没一起经历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甚至连仅有的一点儿有趣回忆都少得可怜，没多少交织。看起来也不搭，我忙我的学习，他谈他的恋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不可能同时出现。我想我们的班主任老班同志，肯定做梦都想不到正派的我和问题米奇关系会这么好。后来我想想，硬币同时出现正反两面的情况也是有的。要么一直旋转，要么一直站立，可是你明白这样的概率相比于平躺的硬币会小多少！我习惯了米奇的存在，从不刻意靠近，又不会太过疏远，不远不近，心的距离却在慢慢挪近，不知不觉。
　　刚上高二时，米奇说他也来省城上学了。他爸爸嫌他在北中闯祸太多，老师管不住。这些我是知道的，因为米奇不爱学习，高中课程加大难度，米奇的叛逆和逃避变本加厉。初中最多是上课不听讲，不遵守纪律，课上说说空话，不交作业，也没到作奸犯科的地步，学校这些麻烦的规矩连学习好的我也偶违背之呢。可是高中米奇开始逃课上网，宿舍聚众抽烟打牌，因为早恋的事也被老师领到办公室谈了好几次话。
　　到了省城，米奇得重新读一个高一。他比我大半岁，却比我小了一级，这让我笑了他好久。他刚来省城的头一个月，来曙光中学找我玩。中午十二点来接我，我们从学校到市中心，再从市中心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这九个小时，我们除了中途坐下来吃饭，基本上都在边走边聊天。我们聊的东西比以前更丰富了，层面也更深，有对现实的苦恼，有对未来的迷茫，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所经历的所有情绪所有思虑所有喜悦和所有苦痛都淋漓尽致地体现在我们身上。何况我们两个的生活状态、性情脾气又相差很远，似乎在彼此的生活里对方都是一个意外，这是惊喜，是互相插空对方生活的尝试，是了解的开始，也是互补的前提。
　　不久米奇分手了。初恋失恋对他打击很大，可是他分手那天下午给我发的那条信息却波澜不惊，以至于我看到信息时以为他开玩笑。后来我才明白他是个多么至情至性的人，颓废荒唐了一段时间，他慢慢缓和了。可是他仍然忘不掉那个女孩，或者说，他仍然怀念和珍惜那段青春年少、天真单纯的经历。我原本以为那个女孩错过了一个真心待她的好男生，可谁又能把青春的美梦和童话的故事嵌入现实中呢？失去的是得不到的，所以才显得格外美好，而正是失去丰富了人生的内容，挖掘了情感的深度，没有过挫折与放弃，哪里有成长和清醒呢？总觉得米奇在此之后感情态度成熟了不少，没有了过分的纠结，多了理性和笃定。可是对待朋友，他仍是内心一片热忱。
　　我高三，他高二。他常常打电话问我的学习状况，问我压力大不大，时常开导我，鼓励我，还觉得我很有考名校的潜力。我们不常见面，但他一直和我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在我繁忙复习的紧张中，给我带来友谊关怀的清风，让我从奋斗里钻出来品尝生活的甘甜。他高三，我大一。米奇也有了想考本科的目标，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好的学习方法。我常常在电话里帮助他，告诉他有效的学习方法，随时问候他的成绩状况，也常常说积极的鼓励的话开导他，就像我高三时他开导我一样。不过我没他那么好，大一我忙于学校各种社团活动，享受着全新的自由，偶尔还是会忘记米奇的存在。虽然每次联系的前奏都是米奇抱怨我又长时间不跟他联系，不过我心里清楚他对我宽容得很，只是嘴皮上想占个我的优势罢了。其实他每次和我理论什么话题都是占下风的，我又能东拉西扯又能胡搅蛮缠还特爱损人，他基本搞不定我，只有在这事儿上我由于理亏没办法和他理论。这让我想起初中时的“打招呼风波”，不禁好笑，碰到米奇，总是我的罪过呀！米奇很努力，高考比平时多了十多二十分，真的上了本科。我很为他开心。
　　我们平时电话短信联系，寒暑假就见面聊聊。一直到我大二寒假，因为在学校实习，我只能在春节期间回家五天，到家时都是大年三十的凌晨了。在学校那段时间很难熬，每天早晨六点多就起来挤地铁，而且每次上下班都是高峰期，小不点儿一样的我被人群强行推着走。夜晚在学校的日子也难熬，一个人吃晚饭，一个人走夜路。因为大家都回家过年，整个学校没剩几个人，宿舍空空荡荡，好不孤独难受。当时给妈妈打电话还嚎啕大哭过，觉得自己好悲惨，同龄的孩子都享受着家的温暖，我却提前感受着上班族和漂泊者的心酸，成长和独立是那么艰难！
　　米奇知道我回家晚，一直提醒我回家一定跟他约见一面，因为上年暑假他在另一个地方，我们都快接近一年没见过面了。不巧的是，我约他的那天晚上，他和别人提前有约了。而我第二天就要踏上回校的归程。他想去取消另一个约会，而我没让他这么做。可很巧的是，那天晚上我们竟然在街上碰到了。
　　米奇看到我的时候，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抬头看见他时，他眼里充满喜悦，三两步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一股暖流顿时流淌到我身体里的每一条血管，每一个细胞，直达内心深处，汇成一个温泉。
　　他说：“一年都没见到你了，我好想你。”
　　这个无关风月却温暖踏实的拥抱，这句看似暧昧却真诚之至的话语，让我更加笃定米奇和我的浓情厚谊。它超越了普通男女生所能建立的浅薄友情，也超越了普通男女因为相互吸引产生的爱情，也许它越来越接近亲情。因为个性，我们不可能成为情人。也是因为个性，我们脾气相投，互感亲切。
　　米奇后来送我到家门口，就像每一次我们见面他都会送我到家一样。我们没有畅谈多久，他只是说让我好好的，等下个暑假我们有更多时间一块儿玩。
　　那一晚，我对于男女之间所能建立的友情的程度有了新的认识，而我对米奇在我心里的重要性也愈加清晰。无论谁，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什么情况，都无法改变我对有米奇这样一个哥哥所拥有的快乐、踏实和安全感。我感觉到从来没有的被哥哥疼爱关心的幸福，它和被异性追求而受到的关注和呵护完全不同，它不怀有任何目的，纯粹出于真心。而我，又是个纠结的人。我喜欢别人因为我这个人的性情脾性、精神心灵而喜欢我，也就是纯粹喜欢与我做朋友，却并不喜欢别人因为想要追求和占有而以此为名对我施加我所不想负荷和承担的被爱。
　　米奇是那样恰好的不早不晚的走进我心坎里，扎根发芽生长，越来越多的回忆被我们制造，越来越多的欢乐让我们收集。似初遇，似重逢，时光不快不慢，故事未完待续。2014/0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