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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庄》第二章(五、六)

作品名称:臭庄      作者:中国陶瓷      发布时间:2016-07-22 18:33:19      字数:5593

  五
  故事讲到这儿,我们不得不说说九叔他们生活的地方。
  九叔他们生活的地方叫碾子庄大队,下辖十个小队,九叔所在的小队就是碾子庄小队。碾子庄小队紧挨着灌河,被圈在灌河的一个河套里。灌河本来是一条不大不出名的河,河面最宽处也不过几百米。但对生活在岸边的人们来说,灌河却是一条了不起的河。说它了不起,是因为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都传说,灌河是秦始皇巡视天下时,一鞭子抽打出来的。因为秦始皇来到江淮地面上,这里楚风仍然很盛,山水之间到处劲吹着强悍不屈之风。秦始皇觉察到这种情况,觉得对自己的统治极其不利。为了震慑这一方水土和这一方人,秦始皇走进大别山,登上金刚台,注目溶金泼红的落日,力灌右手,挥动铁鞭,一鞭子抽出现在的灌河。这一鞭,山水为之战栗,人心为之惶恐,从此,淮南淮北咕咕嘟嘟冒泡的人心终于摄于淫威而蛰伏下来,人也从此变得很猥琐。但人猥琐是猥琐,并不代表人就会傻掉,相反,外貌猥琐的人心眼儿会更多,有的人多得很狡诈。也许秦始皇甩鞭的时候,劲道儿用得不好,在这里弯出一个弯,又带出一片滩。碾子庄就卧在这个弯里,立在这片滩西边。
  其实,灌河就是淮河支流史灌河的一条最大的支流,既是支流的支流,最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它源起于大别山中的黄柏山东峰尖,全长164公里。不过,在以前交通极不发达的时候,它倒是沿岸百姓东出的一条重要水路,两岸沿河有不少码头,碾子庄就是其中的一个。碾子庄对面是金家埠码头;往上游去,有周家集、道超集、阳关铺等码头;往下游去,有洪家铺、天子寨、朱家围子等码头。那时候,特别是春夏秋三季,灌河中舟船往来,络绎不绝,白天黑夜,船歌悠扬。以前,碾子庄是灌河下游最大的码头,上下往来的船只最喜欢停靠到这里,因为这里的人好店好菜好酒好。碾子庄的人,不管见到谁,不论有亲戚没亲戚,来人是男的,就先喊爷们或大爷,来人是女的,就先叫姑娘或大婶,同时弯弯腰、拱拱手,谦恭地微笑着,问一声吃了么。那时候,吃饭是天大的事,肚子饱不饱每个人都在乎,关系到一个人的生存质量。这种问候也就成为对人最贴心的关怀,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问候之后请不请你吃饭,有这一声问候就足以让人感动。打这儿路过的就算了,真要是歇脚的住店的,听到一声咳嗽,客店的主人就立马殷勤地迎出来,弓腰舒臂,手掌朝上,很恭敬地请客人进屋。客人进乳屋内,男主人赶快抹凳子抹桌子,女主人水一样地笑着,夏天先给你打来一盆井拔凉,让客人擦擦汗,再倒一大瓷碗凉茶,递上两牙井拔凉镇过的西瓜让客人消消暑;如果是冬天,先倒来一盆热水让客人润润面,再邀你坐在红亮亮、暖烘烘的炭火火盆边,给你泡一壶热腾腾的茶,让客人暖暖心。吃饭的,一溜儿给你报上菜名,凉菜有青黄瓜、白嫩藕、芫荽萝卜丝、香椿豆腐干,猪心片、猪肝片、猪赚头、腊鱼冻……热菜有炒苋菜、烧茄子,绿豆粉、水豆腐、黄豆芽、豌豆苗、大椒炒鸡蛋、毛豆潽鸡蛋、马齿苋腊肉、嫩豆腐心肺、干煸小河鱼、清熘黑鱼片,面炕小公鸡、红烧老公鸡、黄豆煨猪蹄、麻叶烧黄鳝、清炖母鸡汤、白炖鲫鱼汤等等等等。这一溜菜名一报,客人早已馋得流下口水,忙挥挥手,冲主人豪气又熟络到不拘礼节地说,行了行了,拣好吃的只管上,你们哪次都这样下钩子,钩老子的馋虫,不把老子的腰包掏干净不收钩。弄好了菜,别忘了酒,小米酒给烫热些。哎,辛辛苦苦在河里捞几块袁大头,只要一上你们碾子庄的岸,不花干净都不舍得下河上船滚蛋。你说,你们碾子庄啊,把这菜这酒这店弄这么好干啥?日哄得我们心都搁在这儿,要不是老婆孩子娃,当和尚搁你碾子庄也不再走。主人说,真当上和尚,你见到酒肉,也只能把一双眼瞪成为牛蛋,你还敢吃喝?客人接过主人的烟袋,可带劲地美美地吸上一口,喷一口烟云在屋里飘,横一眼主人,表示,那有啥,水浒里那个狗日的鲁和尚酒肉吃喝得还少哇,也没见咋样。来到你们碾子庄,还不知道舒坦享福,那真是傻屌一个,什么和尚不和尚,酒肉穿肠过。主客之间这样相互吹捧之时,女人把该上的菜已经做好摆上桌,把小米酒也烫得热乎乎的端上来,那上着红釉的酒鳖子口儿、嘴儿都往外飘着热气溢着香。女人把酒写好,微笑着喊客人,老板,吃喝吧!客人站起来,指指桌子,让女人陪自己一起吃喝。女人笑笑,笑得比酒还香,让老板慢慢品吧,自己天天围着锅台转,哪敢陪老板。客人望着男主人豪爽地笑,让女人别老是躲着自己,躲也躲不过去,自己早晚会吃下她。女人笑着说,你咋会吃下自己,自己已经是秋草根,老豆腐。客人一口小酒滋下去,美得张嘴哈乐一声,望着男主人,说你看看你看看,嫂子她还谦虚得紧。俺可看着嫂子好,不信,老哥,你把嫂子扔喽,你这边扔,俺那边捡,捡起来就是俺草芽芽,嫩豆腐。客人舀一勺子汤,美美地喝下去,哈地叹一声,好美的嫩豆腐心肺汤啊,主人和客人一起呵呵地笑起来。就这样吃着喝着,喝着说着,说着笑着,客人吃舒坦后喝舒坦后,瞌睡喝上来,便去睡。睡觉也睡得舒坦,夏天,那客店里床上的竹席被女人用手巾蘸上井拔凉一遍又一遍地抹过,凉浸浸的,像灌河水面上的风一样惬意,睡着后,连梦里都有凉丝丝的风吹着,清凉清凉的;冬天,被窝永远是干干净净、暄暄舒舒的,像柔弱无骨的女人的怀抱。这也是女人的功劳,她们总会经常洗涤被单,而在夏天,她们又总是把用过一冬的被套给拽开,去灌河里一块一块地漂洗,等到洗净晒干,棉花里又会有阳光味,再请弹花匠弹暄腾,铺方正,又赛一床新被子,如碾子庄女人一样温柔。
  以前碾子庄繁荣,还因为从南边要去北边的皇寺岗、管家塘镇,乃至过淮河去淮滨,去阜南,都得从这里过灌河。碾子庄属于古辕县苑囿公社,县城在南边,坐落在决水旁,离碾子庄二十多里,出县城北门,有一条车马道直通碾子庄,中间经过苑囿公社。这条道到了碾子庄,砂石路变成为青石板街,街上的青石板不知道吃过多少人脚板的碾,也不知道吃过多少车轮的压,板上记录下无数的脚窝和深深的辙印。街两旁几乎清一色的香樟树,只有路东从北往南数,第三个巷子口,长着一棵大榕树,路西从南往北数,第二个巷子口,长着两棵银杏树。不管是啥树,都有合抱粗。这条街一直通到河边的码头,也把碾子庄一分为二,街东的人家一律门朝西,街西的人家一律门朝东。碾子庄的房屋几乎没有坐北朝南的,因为它坐落在河套边的岗坡上,南高北低,而且坡度越往河边走越陡,讲究风水的人有个说头,坐北朝南的房屋必须背面高,后身子才硬,有靠山,家门旺,而像碾子庄这样的地势,如果房屋坐北朝南,后身子瓤,无靠头,守不住。碾子庄近三百户人家,柳、石两家是大户,占七八成,柳家集中住在街东,石家集中住在街西,其他杂姓散居在两边。碾子庄东西,是低于岗坡的两道冲,都是一年一季麦一季稻肥沃的熟地,那是碾子庄百姓在上面流汗劳作、收金子挣银子的地方,它们像是碾子庄两只展开飞翔的翅膀。所以,不管谁来到碾子庄,只要稍微用心看看,或者你站在对面金家铺河堤上南望,都会发现,碾子庄这个地方就像是一只鹰,码头是鹰嘴,碾子庄是鹰身,两边的冲是鹰翅,一只凶猛的雄鹰正矫健地从南面扑向河流。人们都说,这是块鹰地。据说,很久以前,两个风水先生打这儿路过,把碾子庄东东西西踏遍后,一个感叹,生地呀生地呀,出人物!一个却摇头,道,死地呀,死地,路绝财绝!
  六
  后来,县城北上的公路真的改了道,出城东门往北过东胡庙在张营子与洪家铺之间架桥过灌河,又加上灌河里的水也已经变小变浅,航运不畅,碾子庄码头终于死掉。
  九叔还俗的时候,碾子庄已经路绝财绝,日子开始穷困得沤糟人,百姓都只能从两道冲土地里刨食过日子。九叔回来后,石家人帮衬他,在青石板路西靠近老码头的地方盖起两间土坯稻草房,算是在俗世里安下个家。也让人感到奇怪,69年71年两次大水,都把九叔的房屋泡进水里,可愣是没给泡倒,而有些地势高些、砖石打基的房屋反倒被泡倒。于是,就有人说,还是九和尚心诚,水鬼都护着他呢。
  柳护德柳三爷从九叔家出来,仍然气哼哼地啊咔吐出一口痰。三爷年龄一大,地位一高,脾气也跟着大,他动不动就生气,动不动就噘人,动不动就啊咔一口吐你的痰。三爷什么人?三爷是彻底翻身解放、获得主人权利的人,是碾子庄大队当之无愧的贫协主席,你敢翻他眼皮子,敢不听他的话,他就有可能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三爷没解放的时候,真是一个穷苦人,父母早早地撇开他和他哥离世,他七八岁的时候,就给本家一位爷家里放牛。这位爷叫柳基汉,大财主,家里有十几头牛的庄稼。按说,这么富裕,又是本家,应该好好照顾照顾自己的孙辈,可是,进入冬天,柳护德柳三爷却没有鞋穿,冻急时,三爷只好把脚插进刚屙出来的牛屎里焐焐。那时候,三爷不仅不是爷,也没有大号,人们一律喊他三癞子,因为他头上长着癣。有一次,本家奶问,三癞子,你的鞋呢?本家爷在旁边咬牙切齿地说,别管他,很冻冻他,让他不知道心疼东西。三癞子痛恨地把这句话装进心里。解放的时候,三癞子不仅得到个大号叫柳护德,而且还担任上碾子庄的民兵排长。翻身的柳护德把心里那句话也翻出来,他痛哭流涕,在批斗大会上痛说家史,控诉万恶的本家爷柳基汉。控诉之后,还用脚板和枪托伺候本家爷,把本家爷折腾够后,折腾得出气长入气短后,最后,仍是他用手中的枪在灌河河滩勾走本家爷柳基汉的魂。
  三爷柳护德是什么人?是一位大义灭亲的人,这一点,灌河南北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人安排的事,你九和尚敢不服从?哼,三爷哼哼着,妈的,九和尚,你个屌样!
  三爷拄着文明杖,橐橐地往东去,他橐过留下深深脚窝和车辙的青石板路的时候,夕阳一缩,便隐没面庞,但随即从西天边飞起一片彩霞,金红色的,如回光返照似地自北向南掠过西天,豁亮一下,让大地上的一切——村庄、田野、河流——都跟着豁亮一下,不久就都变成暗红色。一群老鸹从碾子庄上、从三爷头顶上噗噗飞过,嘎嘎地叫声恶龇辣味。三爷抬头看看,往天空啊咔去一口痰。再往东去,就看到有一层薄薄的奶白色雾气氤氲开来,接着便弥散开浓郁而又沁着丝丝甘甜的豆浆香。三爷不再让拐杖在地上橐橐,而是横拿在手中,加快步伐,穿过石板街,拐进一条东西向的三尺宽的小巷,向飘来豆浆香的地方走去。
  每天晚上,到生产队的豆腐房里去喝一碗豆腐脑,是三爷的专利。这一点权利,生产队长石成礼没有,甚至连碾子庄大队支部书记柳天心也没有。有时候,书记柳天心从豆腐坊前路过,看见三爷坐在豆腐坊门槛上,嘴顺着粗瓷大碗边沿转一圈,哧溜溜地喝一口豆腐脑,咽下去,张开嘴哈地美一声。柳书记就说,三叔,喝得好舒坦哪!三爷看书记一眼,说舒坦,老侄子你也喝一碗。书记说,我没这个口福哇,全队的人都看着我呢。三爷的嘴又沿着碗边转一圈,哧溜一口咽下肚,说全队的人看着又咋地,你是年纪轻口福长,水还能喝一条河,哪像我,这么大个岁数,说不定一碗水没喝完,咕咚一声就没了。所以,一到这个年龄,不再跟人一般见识,别人也不再跟你一般见识。屋里有人嘀咕上一句,后一句话说得好!三爷扭头问屋里人嘀咕啥。屋里一时没有声音。书记高声跟屋里人说,老十六,三叔要喝就让他喝,一个碾子庄还供不起一个老贫协豆腐脑。屋里的老十六高声应道,五哥,这不用你操心,我还准备给三叔备些酱油麻油糖醋什么的呢。三爷听到这话,生气地从门槛上猛地站起来,转身蹦到屋里,冲屋里人嚷,妈的十六子,我啥时候喝你一口酱油吃你一粒糖啦?妈的你真没叫错,天生,你就是从云彩眼里掉下来的。
  这句话很恶毒,骂人家无父无母,不是爹生娘养的,算是把人骂到家了。可是,屋里那个人不但没生气,反而笑嘻嘻地顶上三爷一句,哎呀,自己是天生,可你护德要护好。不然,不定哪天连自己的屁股都会护不住,那可是想喝也喝不成喽。护德呀护德,哎呀,也真是的,你说你喝下这么多豆腐脑,连点嘴德也没积下,还护啥德呀。三爷一口豆腐脑喝下肚,哐当一声把搪瓷碗摔到地上,骂十六子真他妈不是东西,真是有逼生的没逼养的,柳家咋有你这么个鳖孙,不知从河里哪地儿爬上来的。三爷是真恼,连连表示,以后再也不来喝这臭豆腐脑,谁再来喝谁是……是是是……哼,三爷气得有些发晕,他在地上像一头蒙住眼的老牛,耍着牛脾气,橐橐橐地转上几圈,然后愤然离去。走出屋,屋里人高喊他,让他没事还来喝豆腐脑。三爷愤慨地回答那人,不喝,喝你妈拉个逼,谁再喝谁是……是是是……哼!
  屋里那人自然就是磨豆腐的,他叫柳天生,与书记柳天心是同辈,书记排行老五,他排行十六,同辈的人称他老十六,长辈人称他十六子,晚辈称他十六叔或十六爷。柳天生出生的时候,他爹已经去世八九个月,他是个典型的遗腹子。正因为如此,也便产生出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说他不是他爹正儿八经的骨血,而是他爹死后,别人替他爹耕的地撒的种。其中瓜葛最多的就是三爷。这些谣言,别人当然不会对他们母子说,但碾子庄人邪,别看平时没事一个个都笑模笑样的,好得一条裤子可以均出一条腿给你穿,但如果人们之间吵架打架失去和气,那说出来的话就会不一样,哪句话不扎人心窝子就不说那句话。柳地生知道有关自己身世的谣言,是在他十八岁的时候。那一次跟石家的一位老表石成轩失掉和气,两个人话赶话地你咒我骂,咒着骂着,石成轩就把那些谣言给骂出来。石成轩骂他,妈的老十六你个狗熊,你不是你爹的种,你是三爷揍出来的,你还人五人六地有脸活着。石成轩本来是想用这最狠毒的一招给柳天生最致命的一击,想让柳天生像被雷劈了一样发懵发晕,再无还手之力。可没想到,柳天生在愣怔几十秒钟、斜眼看着老表几十秒钟之后,突然冲过来,高叫一声,我日你妈,你胡说!同时,灌注全身的力气,一拳头把老表石成轩给捅出去,从巷子里摔到青石板街上。石成轩翘几翘头,一口气没喘出来便昏死过去。
  从那以后,柳天生心中便把三爷当成为一只让人恶心的老鼠,他自己也变成为一条蛇,时时刻刻吐着红信子,想把这只老鼠吞噬掉。本家的人劝他,算了,你还真把瞎话当成真话呀,再则说,三爷他是你三叔。他假装不解地看着别人,问三爷咋会是三叔,是老叔(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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