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想哭就哭吧

　　姆依可依偎在他怀里，半晌，缓缓道：“从小我性格顽劣，常常挨打，父母拿我没辙，七岁那年父母将我送到远方阿婆家，对父母我便有了憎恨。在阿婆家的三年里，阿公教我读书识字，阿婆教我绣花，姨教我歌曲舞蹈，舅舅教我习武。从未挨过骂、受过打，我爱他们胜过我的家人！我满以为我会在阿婆家就这样无忧无虑的长大，没想到在我十岁那年外族屠村，他们就如野兽般残暴，无论男女老少见就杀。那天舅舅不在家，阿婆和阿公本来可以随大部队逃亡的，可因为我脚前一日受伤，无法行走，他们年事已高根本背不动我，在那逃命时刻谁都不会顾忌不相干的人。就那样我躲在草堆里眼睁睁地看着阿婆和阿公被他们杀死！”姆依可全身抽动，强压抑着内心的痛，痛苦地唏嘘着。似乎从她灵魂深处艰难地一丝丝抽出来，那种痛苦无人能感受到，却让景轩心痛不已。
　　“可儿，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便会好，她的余生不会再痛苦，他要好好疼爱她。
　　姆依可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愧疚与痛，放声大哭起来，她无时无刻不再自责，要不是因为她，他们便不会离世，是她害死了他们，她恨自己，恨她的父母。
　　这么多年她把泪水化成自责和仇恨活着，不管亲人离去还是被父亲鞭打的血痕累累，她都不会流一滴泪，她也讨厌别人流泪。如今，在景轩面前肆无忌惮地哭的稀里哗啦，哭的眼泪鼻涕直流，哭的天地哀泣，哭的树叶飘落，哭的凉风寒冷。
　　眼泪带着了心中的痛，带走了心中的苦，哭了许久后，哭声渐渐止住，抽泣道：“我……当时看着他们……血淋淋的……尸体，竟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可……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悲痛。”她咬紧牙关抽泣着，“我……发誓我……一定要杀了他们！呜呜……景轩……”又开始痛哭失声，颤栗着，“我当时怎么不去死，我死了他们就不会死了！呜呜……”
　　景轩下颚在她额头上摩挲着，轻柔开口:“你死了，我怎么办？”
　　“啊？”姆依可止住哭腔，茫然地看着景轩，“你说什么？”
　　“我说放下仇恨！好么？”景轩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看着眼前人儿
　　“放下？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已经变得冷血无情了！”
　　“可儿，你并非冷血无情，那是他们冠以你的。其实杀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心中的仇恨，放下仇恨你就会快乐！”
　　“真的吗？”姆依可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景轩。她已经在仇恨的泥潭里陷的太久，她恨父母抛弃她，她恨自己害死了最爱的人，她恨所有侵犯她族人的人……可一切恨，真的能放下吗？
　　姆依可心里曾想过如果有一天她可以为寨主，她定要杀光卡西族替阿公、阿婆报仇。可她终究是个女子，做不了寨主之位，那么她见一个卡西族人便杀一个。她能放下仇恨么？
　　“可以的，相信我！”景轩不可怀疑的神色看着姆依可。他很确定她会放下仇恨，回归快乐！
　　姆依可也不置可否，低垂眼帘看着他胸前被自己眼泪和鼻涕弄脏的衣服，如小孩犯了错般，神色无辜抬眼看着景轩：“不好意思，我弄脏了你的衣服！”
　　他抿嘴挑眉，正经开口：“那可儿得给我洗了才是！”
　　“啊？”她惊讶一声，皱眉道，“可阿彩不在，我的衣服都是文儿给我洗的，我从来没有洗过衣服！”身为木朗寨的二小姐，怎会做这些事呢？这些事她根本就没有操心过，如今让她洗衣，当然觉得诧异。
　　“呵呵……”景轩忍不住轻笑几声，“我骗你的，无妨！”他把姆依可的脑袋揽在另一边胸膛靠着，柔声道，“可儿，你来姑姑家是不是很焦躁？”一个习惯了打打杀杀的人，突然这样娴静的呆着，如何不让她焦躁，难受！
　　家中一个病婆婆，如她母亲一样总忧心不完；一个话唠唠，管事婆，问些问题天真可笑，说些话，让姆依可无语可对；一个书呆子，整天就知道之乎者也；一个不怎么看的见的人，就更无话可说。一切都让她快要崩溃，快要发疯，她无数次后悔自己为何要来，为何没有把阿彩带来。
　　她抽泣着，静静地靠在景轩怀里，这个胸膛她靠的很舒服，不忍离开。她带着抽泣的腔调，心里满是委屈开口：“如何不焦躁，我不知道他再一次把我送到亲戚家是何意？”这已经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因为自己顽劣，那这次呢？她想肯定不是探望姑姑，是什么呢？如今她就像身在地狱般难受！心中对父亲的恨又多了几分。
　　“那如果是为与我相遇呢？”景轩淡淡开口。他是这样认为的，他很感谢她的父亲将她送来，与他结识，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
　　姆依可猛地挣开他的怀抱，一脸茫然地看着景轩，与他相遇又能如何？他们终究是彼此的过客而已。她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水，冲他莫名地挤出点笑容，转身走向树下拿起酒坛又灌下几口。爱她？怎么可能，他们认识不过三天。或许真的如文儿所说，这些富家公子喜欢玩玩而已，那她姆依可也不是玩不起的，反正明年三月就回去了，正好期间找个人陪自己打发这无聊的时日。
　　仰头一口下肚，又瞅了一眼景轩，她竟然在他面前哭了，真丢人！她姆依可从记事起就没有哭过，更不消说在人前哭了，脸上却是有些挂不住，不过哭过却是心里舒畅多了。
　　她把酒坛扔给景轩，微勾唇角爽快道：“喝！”
　　“我不胜酒力，沾酒就醉！”景轩把酒坛还给了她。她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景轩，半晌，笑嘻嘻道：“我哥也是如此。我一人喝就是！”话落抱起坛子“咕噜咕噜”咽下几口，醉意浅浅，她扔掉还有酒的坛子，双手抹掉嘴角的酒，乐呵呵道：“呵，我脸脏了，我去山下河里洗洗！”
　　姆依可带着积分醉意，飘飘然的向下山的台阶走去，景轩赶紧上前扶着。她推开景轩，笑嘻嘻道：“嘻嘻，不用你扶，我没醉！我……”
　　话还没说完，脚下踩在一块石头上，摔倒在地，幸好没有在台阶上摔倒，不然直接滚到了山脚。
　　景轩忙不迭地去扶时，她已经摔在地，蹲身将她揽入怀中关切中带着责怪：“没醉么？”
　　姆依可一脸苦相，她脚踝疼的厉害，缓缓道：“我左脚好像受伤了！疼！”
　　景轩脱掉她的鞋子，脚踝红肿轻轻地摁了下。就那么轻摁一下姆依可痛的直叫：“啊！好痛！别碰了！”
　　景轩面目焦虑蹙眉道：“我扶你到山下医馆让大夫看看。”
　　“嗯！”她觉得自己脚伤的不轻，点头应了。此时酒意被脚部传来的灼痛赶的无影无踪，这会除了疼还是疼。
　　景轩扶起她还没走一步，姆依可便痛的难受，嚷道：“啊！不行，好痛。”
　　景轩看着她难受样，心里隐隐疼：“来，我背你”
　　姆依可轻嗯了声爬在了他背上，他对自己的好，似乎不像文儿所说的花花公子肠子，是他真的爱上自己，还是她产生了错觉？姆依可突然想问他对每个女子都这么好，转而又想他对谁好和她有什么关系，何必要求证。
　　长长蜿蜒曲折的石梯，似乎走不到头，山道上偶尔路过三五人，都是去道观里敬香的，他们都投来羡慕，疑惑眼观。让姆依可心中竟有些心疼他，握住袖子为他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小汗珠，柔声开口:“景轩，我是不是很重？”五尺五六身高的姆依可，在女子里算高的，她身材修长，长得匀称。而景轩是一个文弱之子兼富家公子，从小就娇生惯养，不爱舞刀弄枪，在山路上背着她着实很吃力的。
　　他故作轻松的说：“我堂堂七尺男儿，有那么弱么？”虽吃力，但背她下山还不成问题。
　　姆依可扁了扁嘴，被他这样背着还挺舒服，不由得把头靠在他的肩背上，喃喃道:“看你都出汗了！要不停下来在这休息会。”
　　“不用，就快到山脚了，你再忍忍！”
　　山下不远处有一村落，那里有一家医馆。
　　走进医馆，大夫摸了下姆依可的脚踝道:“姑娘，脚踝脱臼了，接好就没事了！不过很疼，姑娘忍忍。”说着大夫开始轻柔姆依可的脚踝，疼得姆依可额头全身直冒汗！她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
　　“公子，你给她嘴里塞上布块，不然一会更疼怕她会咬伤自己的嘴唇。”
　　景轩四处搜寻了下，想用衣摆代替后又作罢，上前紧紧抱住姆依可说道：“可儿，你咬住我肩膀上的衣服。”姆依可什么也没有想，照做了，她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听他的话，所有不想做的，不可能做的，自遇到他之后都做了。
　　“咔嚓”一声，姆依可撕心裂肺般吼叫起来，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好了，姑娘，没事了。回去后把这药膏涂着，三天后就可以正常走路了。”大夫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姆依可，如此疼痛她居然不流一滴泪，换作别的女子已经哭得呼天喊地。
　　“谢谢大夫！”姆依可有气无力道了声谢。
　　泪水对她来说是不可以轻易掉下的，他曾经在与敌人厮杀时，身上的刀伤、箭伤之痛胜过这无数倍，她都不曾流过一滴泪，这她更不会流泪。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哭，就在之前才知道自己会哭，还哭的那么彻底，似乎把所有的恨，所有的悔，所有的痛都倾斜出来，哭后真的让她很轻松！看了看景轩，他正面带微笑和关切看着她。
　　四目对视，一张美的不敢直视的容颜，让姆依可心中微微震颤，他的俊颜似乎只因天上有。就如传说中斗安朱的美貌打动仙女木姐朱的芳心，让木姐朱甘愿舍弃仙子之位与他来人间受苦。眸子里飘过阵阵氤氲，片刻收回眼神，浅浅开口：“我们回去吧！”见景轩肩膀上湿了一块还有牙印，“谢谢你！”
　　他注视着她一瞬间地变化，似乎她那颗芳心有所触动，如玉的手为她擦掉额头上的汗，眸子里淡出喜悦之色，微笑着轻“嗯”了声。
　　景轩拿上大夫给的药膏，背着姆依可出了医馆。在村子里雇了一辆马车，姆依可靠着车壁不一会就被摇晃睡着了。景轩将她揽入怀中，她迷迷糊糊嘴里叫着:“阿婆，我想你！我恨你，阿爸，恨你……”
　　他轻声开口，如耳语：“可儿，放下仇恨好么！”
　　姆依可犹如听见了般，不再说梦话，恬静地躺在他怀里。
　　“公子，东港村到了！”外面车夫在街头拉住马缰道，“公子在哪里下车？”
　　景轩不忍心叫醒怀中熟睡的人儿，他想就这样多抱一会，片刻开口:“你再围着村落多走几圈，尽可能慢些走，我什么时候叫停你便什么时候停，我给你双倍的银子。”一来他不想惊醒她，再者他想多陪陪她。
　　马夫无话，轻轻在马屁股上拍了下，围着村落转了起来。东港村就那么大，马夫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景轩也被摇晃进入梦乡。白昼渐渐谢幕，马夫依旧围着村落转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