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宴贼掘猪坟(2)
作品名称:黄金黑女人 作者:三宽居士 发布时间:2016-07-19 15:12:49 字数:14041
7、
杨雨九夜宴陈兆娃的第三天,杨家放出风来,要出租后院的房子。
确有不少人想去租住杨家的房子,目的是要进去探金寻宝。可是,又怕招盗惹贼,生祸丧命。两厢权衡,得财事情小,保命关系大,还是没有人铤而走险真正去入住。算是雷声大雨点稀。
惟有才从哥嫂家分离出来、另立灶火的肩挑小贩杨西银夫妇,没有生财得宝的念头,只有急于寻求栖身之所的热望。便托人说合,与杨雨九生拉硬扯成同姓本家,租住了杨家后院子第四重的两间东厢房。
杨西银住进杨雨九家后院子,后门则变成了出进的大门。有人居住,那后门就常开着。朝里瞧,有很大一片空场地,原来是杨家的后花园;虽然已经多年未事修整,仍然还有紫竹、芭蕉、月季、勺药、丹桂、葡萄、石榴等,仿佛散散乱乱、断断续续记录着早年间的繁华茂盛的兴旺景象。树树木木,花花草草,虽说已经呈现颓败之势,但是依旧说得上是春有花,夏有荫,秋有果,冬有青的宜人的景色。
杨西银之妻黑女人柳奇英,虽然是出身于深山农家,但是对竹木花草之道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所以也就不会欣赏,也就毫无兴趣可言。住进来以后,她才不管清秀不清秀,幽雅不幽雅,为聊补丈夫肩挑小卖维持生计之不足,想到的是后院子宽敞,好喂猪。她心里还琢磨着喂母猪好一些。因为,母猪一交配,四个月就是一窝猪崽儿,卖猪崽儿能赚钱,也能够换来柴米油盐酱醋茶。我啊,人长得不怎么样,脸色皮肤生得黑,就是不吃男人的闲饭呢。
说买猪,柳奇英就买回来一头半糙子母猪,也不拴它,就那么敞放在院子里。那母猪,很是自由自在,每日里在院子里哼哼唧唧的,摆摆荡荡的乱转悠,蹶起屁股拉屎,岔开两腿撒尿;见树皮就啃,见花草就嚼,没有多久,就把杨大人家兴旺百十年间培育起来的后花园,糟践得不成个样子。
别人看见花园被糟践,无所谓。杨雨九见了,就很有点心疼。他,难以忘记父亲晚年还在悉心修枝扶叶的身影;他也难以忘记姑娘姐姐未出阁时,在花园里嬉闹的倩影。有一次,他专门拦住杨西银的货郎担,郑重交代:“嘱咐你屋里人把母猪管好,莫信马由缰地散放。要喂猪,就拴养。再不听交代的话,我也不是缺钱用的人——房子就不出租了!”
杨西银听杨雨九如此说话,事关重大,两口子需要栖身之所啊,只好唯唯诺诺,在杨雨九面前下了保证:“区长您已经这么做了交代,我保证叫我那女人把母猪拴紧,拴紧,不再糟践院子……”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也埋怨他那个黑女人确实不贤惠。不免叹息道:“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混事啊!”
从此,那头母猪就长年拴在葡萄架下一株石榴树的蔸子上。
石榴树干坚韧、皮实,长得丁丁疤疤的,母猪下嘴,啃不动,就时不时贴身与树篼子蹭痒痒,歪着脊背,斜蹬着四腿,一推一搡,蹭得葡萄网乱摇晃。春摇石榴一树苍翠,夏摇石榴一树红火。初秋摇出金黄,中秋摇出葡萄与石榴的透亮。一蹭一摇,就有葡萄、石榴落下,母猪衔进嘴里,嚼得有滋有味儿,嘴壳子呱嗒得嚓嚓响。柳奇英检起石榴来,俩大指一掐,对掰开来,把颗颗洁白填进她这个黑女人的嘴里,巴砸得挤眉毛弄眼睛的,滋味悠长。
为了防止母猪的颈绳缠绕死结子,杨西银转乡时,请乡下铁匠打了个转轴铁环子,连接在猪颈绳的绳端。这样,转轴环儿随着母猪的转动而转动,再也没有缠绕死结之忧,也相对增加了母猪的活动范围与自由。现在,母猪打发时光,除了蹭痒,就是用那长嘴壳子当犁铧,在树下深耕、翻土。虽然被绳子拴住,但是在可及的圈子内,都被它拱得坑坑洼洼。尤其是石榴树下,掘得更深,更狠。似乎要拱出什么东西来……
8、
有一天傍晚,柳奇英下东门河去洗衣服,走的时候,忘了朝石榴树下的猪槽倒食物。只顾得提起竹篮,带上院子门,就像老母鸭一般,朝河里走去。
河里,柳奇英与女人们张家长、李家短,岔开大胯和屁股丫子闲呱嗒,闲言碎语,家常琐事,像水一样流淌,掺进了油、盐唾沫星子,撩拨得小鱼芽循味而至,用那小嘴尖,撮着婆娘们的脚丫子。有两条小鱼芽也撮了柳奇英的脚丫子,她觉得心里痒痒,身上麻麻,很舒服,很惬意。那滋味儿像什么呢?啊,对了,像与西银在床上干那个事情一样,美,韵味。
石榴树蔸子下,母猪见槽里久久无食物,气恼得埋头、压颈,使一个蛮劲拱翻了石槽。还不解气,就把石槽占压的一片没有拱过的地皮,慢慢拱开,慢慢扩展,然后朝下深深的掘进,掘进的深度,已经能藏住它的整个身体,于是它就在自己掘进的掩体里,长嘴壳子已经探索到了一点什么。那物件,噙在嘴里,似软和,且坚韧,但是饿急了的它还是试摸着嚼了起来。
天,已经打黑影子了。柳奇英才提着洗干净了的衣服回家来。推门时候,没有听到母猪像往常一样哼哼唧唧的表示欢迎,表示套近乎。她打眼一瞄,也不见了那畜生。她想,也许是哑巴畜生饿狠了,生了她的气,故意不理她这个主人,哑巴畜生也会生气的。她想它生气了,拽断了绳索,钻到哪里打青草食物去了,还是跟她躲迷藏来着?就放下篮子找母猪。
她转了一个圈,不见母猪的影子,依然到石榴树下看究竟,却见母猪倚靠在新掘的泥坑里面。她不觉得好笑起来,就检起拴猪绳端,一边唤着“猪娃那那”一边朝起拉扯,可是,那母猪竟然不吭也不动。柳奇英心想,你个哑巴畜生还真怄气呀?便矮下身子,蹲着,俯首,撅屁股,伸手去给母猪挠痒痒。嘿,那母猪也真稳得住神,还是不吭也不动。柳奇英心说,这它妈的“b”还出日怪了?!伸手去探母猪嘴壳尖上的鼻孔的气息,傻了!一点儿气儿也没有了。原来,母猪已经死了,冰冰凉硬邦邦,不知道斜靠在土坑里面多久时辰了。
柳奇英心里很纳闷,活蹦乱跳的母猪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找不找得出原因,免不了男人回来以后会挨一顿臭骂的。男人如果骂道“文儿你个蠢婆娘,咋把母猪给招架死啦?”,我该怎样回答呢?母猪确实是没有毛病的,是不是吃了土巴里的有毒性的东西呢?说不准,拿不定。
柳奇英想到了这一层,便慌忙进屋,点燃了灯盏。
她执掌着灯盏再次来到石榴树篼子下,一只脚扎下土坑,脑袋顺势也扎在土坑里细瞅,也嘿!发现了匝巴长一截铁条。铁条一头,似乎是已经被母猪嚼过了。她想,铁条有毒锈,不管母猪是不是因为吃了铁锈而死,总算有了个物证,向男人有个由头交代了。
她把铁条攥在手上,拔腿回屋。搬把小椅子坐下,低下脑壳沉思。她,对母猪的骤然死亡很有点想不开,舍不下,就不禁眼泪花花的。又一想,男人也该归窝了,就麻利忙活着做夜饭,随手把铁条放在了灶头上面。
灶门洞,火焰飘燎,不时蹿上灶头,飘燎到铁条上。渐渐地,铁条上的干泥自行脱落,成了一根赤裸裸的铁条。
柳奇英“控米”做干饭,要在盆子面上搭梢萁,就着灯亮,已经察觉铁条落泥变黄。是内层锈黄呢?还是铜黄呢?并没有细究。不过,她想如果是铜条呢,铜锈的毒性就更大。这样,她在男人面前,对母猪死亡的原因和责任,似乎就更有道理讲清楚了。
“塌锅干饭”圆了气。柳奇英用火钳把灶洞里的明火用灰一雍,堆起火炭,以文火慢慢炕出干饭的锅巴。杨西银很喜欢吃带锅巴的干饭。
饭锅息气,锅巴飘香,杨西银恰好归来。
他,推开院子门,调一肩膀,进房门,防下货郎担,搁下拨浪鼓,长出一口气,像牛一样算是歇了肩。准备喝口热茶就吃饭。
柳奇英还是很会心疼男人的,见男人进屋卸担,连忙递上热茶。车身又拿出泥烧粗陶酒壶,倒上酒,将酒壶塞进灶门洞里。
热茶递过,冷酒温上。柳奇英在灶门口矮凳子上坐下来,心想母猪死了的事情,晚说不如早说。等男人问起来,不如自己主动说,便开了腔:“呃,当家的,有个事情,要给你说……”
“文儿,有事情就说,咋吞吞吐吐的?!”
“我说啊,你可莫发火——”
杨西银咕咚一口茶,吞下,说:“那要看是啥事情。文儿,一个床上睡的人还卖个啥关子?”
于是柳奇英就很严肃、很郑重地说:“我们的母猪死了……”
“文儿,你个蠢婆娘个骡子日的!”杨西银一听就骂了起来,“好好的母猪是咋死球的?!”
柳奇英嗫嚅道:“先拨(刚才),我在母猪嘴边上找到一根铁条。我估计,是铁锈毒死了母猪……”
“铁锈能毒死母猪?文儿,狗屁胡说!”杨西银越发上火,“铁锅上的锈人吃了咋不球死?!”
“你没有把我的话听完——吃了生人屎的那凶?”柳奇英道,“铁条放在灶头上,温干了,泥巴落了,咋又像是铜条。铜锈才有毒气呢。不信你看是不是铜条——”
杨西银一听说铁条变铜条,心里一激灵,产生了联想,火气当时消了一大半。因为他早就听人说过,这房子的老主人杨大人,当提督卸任回来时候,携带回来了许多金银财宝,用不完的就埋在院子里是完全有可能的。就忙不叠接过铜条,在手心里掂量了一掂量,觉得很沉,心里明白了八谱,打起了小九九。马上扯过洗脸手巾,使劲揩去泥垢,迎着灯亮一摇晃,哇!明光闪耀的!便极其郑重起来,神秘西西的,不再言语。喜,却直上眉梢。再把那物件放到脸盆里一洗,就近灯盏一照——嘿哟,分明看见了“杨爵臣”三个字!就又伸出舌头一舔,妈呀,甜!(他听说过金子是甜味道)天王爷爷呀,这哪里是铁条、铜条?硬是那狗日的金条!
柳奇英见男人消火转喜悦,没有追究母猪的死因,就近凑趣套近乎:“能打酒壶不能?”
“文儿,你个骡子日的蠢婆娘,这是——”压低了嗓门,甜甜地,轻轻地说,“你个黑女人不懂经啊,这是金条!”
“金条?!”柳奇英一惊诧,声音就大,问,“日糊我呀,哪里来的金条?!”
杨西银麻利用手巴掌把她的宽厚的嘴巴一捂,压低嗓子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排着,是杨大人当官回来埋下留给后人用的?小声音讲话谁把你当作哑巴卖了啊?我可给你讲清楚啊,你可不要裆里无鸡吧——跟人闲呱嗒这个事情啊。把你那张没有收管的b嘴关紧点。文儿,是你亲娘老子叔伯爷,哪个面前都说不得。如果让杨区长晓得了,房子住不成事情小,砍脑壳要命事情大——可明白?”
“明白,明白。”柳奇英也欢喜起来,颇有一点大粪不要狗屎教(浇)的味道。说,“这么大的事情,我还不晓得呀。吃饭吧,吃了饭有劲再去挖挖看——”
“饿牢里放出来的呀!”杨西银白了柳奇英一眼,说,“饭,早吃晚吃都行,跑不了。”说着就从门后掂出一把铁锨,叫柳奇英掌灯,夫妻双双来到了石榴树下。
杨西银拽起死过劲的母猪的两条腿,放到一边,就着哪个土坑,攒劲开始铲了起来——
9、
财运来了,门板挡不住啊,杨西银只一铲下去,脚一登,晃了晃,就铲出来七根金条!
杨西银乐得只想喊天。他,仰起面来看天,啊,天是那么高远,月是那么清淡,星是那么灿烂——像一颗颗宝石,要来镶嵌在他挖出的金条上。
柳奇英喜得仆地,跪下,给土地爷爷、土地奶奶磕头作揖,嘴里念念有词,感谢他们给他两口子带来了大财喜!咦,蟋蟀、蛐蛐儿往日叫得多烦人?今天晚上咋叫得这么好听?连母猪撒尿沁泡过的骚泥巴也是一片好闻的青香呢。
两口子来了劲。一个铲土,一个手掰手的扒,生怕有所疏漏。又开挖了好几处,竟然连一个窟眼钱也没有见到了。也就作罢,夫妻俩很有点恋恋不舍的回了屋里。
屋里。杨西银把那七根金条一洗一涮一揩,和母猪拱出的咬豁了一个角角的金条合在一起一比,一样粗细,一样长短,一样有“杨爵臣”三字,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足色金条!这两口子不费难不费力,转眼间就得到了八根金条!啊,这真是苍天开眼了!
杨西银把八根金条分两手各握四根,揽入胸怀,似乎要让金条倾听或者是感受他的心跳的激越。咧开嘴想放声大笑,可是不能,只能那么压抑着。不出声的笑,很憋人,笑着笑着,张大的嘴巴就合不拢了,眼珠子也不转动了。犯了傻,犯了呆,把那笑逐言开给定了格,像一根桩,钉在了那里。
柳奇英却有着这方面的经验似的,她心说这是人高兴过度所致。走上前,嚓嚓两记巴掌,重重地扇上了男人的脸面,可是男人依旧没有反应。于是就着了急,忽然想起有人教她的制服男人的绝招——打不赢男人时,就死捏拿人裆间的“那话儿”,管让男人投降求饶。可是男人已经犯傻不动弹,也用用那个绝招不知道有无效果?救人要紧,想试一试看。就矮下身子,双手捧着男人的两颗肉丸,使劲一捏——只听得哎呀一声大叫,哈哈。杨西银终于醒过来了。
杨西银裆间生疼,便责问女人:“文儿,你这个婆娘,咋皮影子作揖——下(独)毒手呢?”
柳奇英说:“巴掌打不醒,耳光甩不醒,不下毒手你还醒不过来呢!”
杨西银问:“我到底咋的啦?”
“拣了金子犯了傻!”
杨西银这才想起了手上的金条,说:“是喜欢成那个样子了。唉,拣金银,是祖辈窖了金银;想金银的是混帐人。呃,快去找几块破铺陈布,我先包起来——”
柳奇英找出来铺陈布,纳鞋底子绳,还有一块油纸,交给了男人,说:“快些包扎起来,吃饭,吃饭了好睡觉,不是时候了。”
杨西银接过来,正准备包扎金条,心里忽然划起了道道,放在哪里合适呢?一时拿不定主张,就住了手。
柳奇英问:“咋不包扎起来?”
“包起来,放在哪里放心呢?”杨西银说,“这才叫做叫花子拣了银子——没有地场放”
“放到淹菜坛子里,你看行不行?”
“不保险。”杨西银说,“吃了饭再说,上床去默经想办法。”
吃饭毕,两口子上了床。女人要吹灯,男人不让吹。他,今天很想干女人,干漂亮女人,可是眼前只有这个黑女人。虽然他已经多日没有干黑女人的兴趣,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儿个一上床,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来了劲头,不管黑女人还有一只裤管没有离脚,翻身就把她给压在了胯下,心里却想象着今天中午在乡下买他的花线的那个新媳妇,于是像那阵子用铁锨掘金子样那般得劲用力,把个干朽、半脱榫的木架子床,捣腾得“咿呀咿呀”呻吟个不住。黑女人今天晚上也满会配合、应对,撩拨得男人兴致勃发,一时间连黄金也给忘记了……
忽然间,只听得喀嚓一声响,脚头的床脚横衬晃动断了!
两口子也只好罢战。杨西银说:“哈哈,金条有地方搁了。”就翻身下床,找了一个木棍,一根棕绳子,矮下身子,对柳奇英说:“把灯亮给我照到床底下——”便钻进了床底下,把木棍“帮”于刚才断了的床脚衬上面。
柳奇英明白了男人的意图,一手执灯亮,一手递过了金条。
杨西银一根根把金条贴在床横衬下面,那棕绳子就一圈一圈从床衬上勒扎过来。不知道情况者,怎么也看不出有帮扎的金条,只当那是帮扎断过的床衬。
两口子这才又安心乐意上了床,但是两人都毫无一点睡意。人,激动很了,兴奋很了,就不知道瞌睡跑哪里去了。杨西银谓然长叹一声,对女人说:“唉,早有这八根金条啊,我也不睡你这号黑女人呵,浑身上下没有一快白净的地方!”
黑女人的嘴也不饶人:“说不定就是老娘我给你带来的大财喜呢。你要睡啥样的女人?俗言说的有。皇帝女儿,叫花子妻,吹了灯都是一样的。白,白,多了个啥名堂?”
说得男人也就无话可说。
天明时候,两口子都来了睡意,但是为了掩人耳目,却不能够晚些起来,要像没有拣到金子一样才行。杨西银屁股一棱,手一撑,双脚并拢一移动,下了床,踢塌着鞋子,拾掇货郎担子,清点针头线脑;匆忙擦了一把脸,挑起担子,准备出门。
柳奇英见男人要走,屁股一翻,也赶紧下床。没有开腔,鼻孔先自一酸,对男人说:“呃,你还没有交代。母猪死了咋‘搅’(竹山老一辈女人以搅代‘搞’)?你不说个一二三哪?”
“文儿,死了算球了。你说能咋搞?”杨西银心里有谱。兴许是母猪吞了金子坠肠而亡。
“我是说我那肚子里还有猪娃儿……”
“你肚子里有猫娃儿。”
“我是说母猪肚子里……”
“那还不是一样是个死!”
“那,我去请个在行的人烫一烫——”
“烫你娘的尸。你怕人家不晓得有啥蹊跷哇?!”
“那你说说到底咋搅?”在大事情面前,柳齐英总是听从男人的主张。
杨西银急于按照常规时间出门,不假思索,说:“找一床破席子先搭到,等我晚上回来再说。”摇着拨浪鼓就出了院子门。虽然一整夜没有睡觉,但是步子却比往常轻快,身子也比往日轻松。真是精神作用使然。
柳刘英按照杨西银的吩咐,在床下扯出一张破席子,去给母猪搭盖上了。然后,坐在场院里纳鞋底,时不时抬起头来环视这个院子,今日才发现竹也好看,花也好看,草也好看,泥也好看,咋瞅咋顺眼。八哥飞进院子来,麻雀子飞进院子来,唧唧喳喳,喳喳唧唧,完全没有往日的烦躁,吵人,倒是那么样的好听,中听。也就是说,眼里看的,耳朵听的,都舒服。那滋味,就像在河里洗衣服时候,小鱼儿嘬了脚丫子那么样的舒服、惬意。她,就那么惬意地等着男人的归窝。
掌灯时分,杨西银像往常一样准时归窝。柳齐英把早已经做好的饭菜端上小柴桌,把煨热了的粗陶瓷酒壶从灶门口提溜出来。杨西银软着手脖子,用手背挥挥,示意不要那粗陶瓷酒壶和劣质酒。从腰间拔出一瓶酒,用牙啃掉瓶盖子,不要杯盏,瓶底朝天,“吹喇叭”,“滋滋儿”地吸,吸得酒花乱串。那摸样,委实惬意,快活!
柳齐英眼馋,接过瓶子,也试摸着“古都”了一口酒,黑脸上立即涌上了暗红,与黑脸调和成酱紫色。
饭毕。柳齐英又问:“那母猪咋搅?”
杨西银酒醉饭饱,喉咙里打了一个响嗝,说:“文儿,急婆娘嫁不到好汉。先睡它一觉再说。”说睡,倒上床就打起了呼噜。
杨西银这一觉睡得很实在,鸡叫头遍时才醒。醒了,就一骨碌爬起来,把也睡熟了的柳齐英的肥大屁股用力拍了一巴掌!
柳齐英一惊,也醒了,迷迷糊糊地咕隆道:“又想那个事情啊?”
“有嫩花一点的,有白漂一点的,倒想。”杨西银说,“看你睡得像个死猪。快起来,去安顿死猪!”
柳齐英大屁股一挪腾,撂下床,问:“咋安顿?”
杨西银说:“简单得很。我想,就着母猪拱的那个坑凼,撂进去,雍上土,收拾平展,谁也看球不出来。”
“懒黄鳝,尽说些就窝下蛋的话。”柳齐英说,“马上天道就热起来了,埋在院子里,烂了,好闻啊?!”
“我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你说咋搞?”
“既然要埋,就送远一点。送到北门沟去——”
“好。就依你个黑女人一回。”
两口子就一人拽起死母猪两只胯子,朝平放着的楼梯上一撂。又横放上一把铁锨,各自肩起,女前男后,摸索着走了起来。先拐进任家巷子,向北门沟里高一脚浅一脚的踩去。
北门沟,荒草野蒿人把高。冷风嗖嗖,寒鸦声声。这里,自古就是个杀人的法场,是个索人性命的所在。有黄土,杀了人,好轻松掩埋人犯的尸体。
杨西银在一个石头坎子下面,“古查古查”脚登铁锨,铲好了一个坑。“咚呲”一声,把母猪给撂进了坑里。“忽忽隆隆”雍起了一个猪坟堆子。
柳齐英不吭不嗯的却带来了一凳火纸,要烧给母猪。
杨西银说:“文儿,也不是你妈过了世,还烧球个啥火纸呢?!”
柳齐英说:“人啦,要讲点良心。莫怠慢哑巴畜生。不是母猪,你能够得到那么大的财喜?!”
“你个骡子日的婆娘,你也不怕有人听见,看见?!”
“这荒草野凹的,深更半夜的,鬼才听得见,鬼才看得见。”柳齐英一张一张抽着火纸,朝已经燃烧的火纸堆上撂着,说话。
柳齐英提起鬼,杨西银才猛然觉得有点害怕,尤其是想起了这里是个处决罪犯的地方,就越发害怕。不禁就有点后背发凉,眉毛头发就有点朝起树。就催促女人莫打“延站”。
黑女人是山里出生,胆子平时就比男人大。此刻见男人吓的那个样子,不禁有点好笑,扔下最后一张火纸,讥笑着说:“还是个大男人家,没有卵子啊?还跟不上我们女人家——怕鬼!”
杨西银见女人讥笑,强自壮胆,掩饰道:“谁怕鬼呢,就是后半夜有点害凉么。你听,我给你唱个歌——正呀月子探妹呀哈是呀新春/家家那个户户呀哈挂红灯/门口上看见你呀/妹子啊/怎么不做声你怎么不做声?!”腔调闪闪悠悠的,明显是害怕才唱的。
越怕,就越出鬼。杨西银的〈双探妹〉只唱了一段,突然间,土坷拉就一片声响的撒了过来!
那一把土坷拉坨子呼啦啦撒过来,令人毛骨肃然,不寒而栗!
吓得杨西银撒开腿丫子就跑,也不管柳齐英的死活了。
柳齐英这会儿也害怕起来,却舍不得把楼梯丢下,浑身筛糠样的,还硬着头皮把楼梯扛起来,拔腿追赶杨西银,边追赶边骂道:“关键口上也不管老娘了!”跑着跑着,又记起铁锨还没有拿上,就想打转身。想了个招数,把楼梯从肩膀上落下来,人就框在梯横衬空挡里,双手掂着两边的楼梯帮子,调过头,像荡旱船一样,朝转荡。她想,有鬼的话,转着楼梯打,她不信今晚上这个邪。
不料,又是一阵土坷拉面子撒了过来,而且,呼啦声中还夹着公鸭子捏住喉咙般的狞笑!
分明是闹鬼了!
柳齐英吓得旋转着楼梯,像旱船打旋涡,朝转梭。
世界上究竟有鬼无鬼?还说不定。有些现象,科学家也解释不圆泛。说无鬼,满世界都是鬼现象;也有人说撞着了鬼,说得神乎其神。说有鬼吧,多数人又撞它不着。最怕的,是比鬼还鬼的人。
你说杨西银夫妇葬猪,碍着谁的事情了?若无鬼,荒郊野外,深更半夜,土坷拉坨子是谁抛打的?
杨西银夫妇为了避嫌疑,葬猪的路径不走钟鼓楼拐上北门坡,却走背静道任家巷子。走到巷子中段时候,迎面就曾闪过来个一条黑影。
杨西银两口子抬着猪,肩膀沉,身子重,只顾低下头瞅路,却豪无警觉有人盯梢当了尾巴根子。
而那条黑影子听见有人有脚步响,还生怕来人发现了他,就闪身贴在一个墙犄角,屏住了粗重的呼吸。但是,当他隐约看见是一男一女、一矮一高抬着个楼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大黑坨子时,就颇感希奇。待楼梯担架走过两丈远近,他就蛇行尾随着。黑影子觉摸着这情景大有蹊跷,决定跟踪看它个究竟。
杨西银两口子进了北门沟,在哪个石头坎子下放下楼梯时,黑影子就猫腰隐藏在坎子上的草丛里,两只眼睛的两道贼光死盯在石头坎子下面。听见下面的土坑挖好,又听见咕咚一声黑坨子入坑时,心说,这是哪里的一双狗男女,比我的心还毒着呢。这坑里呀,撂下的还不知道是哪里的怨鬼冤魂?夜半埋人,肯定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活该撞在老子手里,天赐我要来一点财路,等我听个清楚瞅个明白再说。怨鬼冤魂去你妈的!老子要叫这一对活男女放一点血,不给我大钱还行?谁叫你让老子撞上呢?!估摸着即将到来的财喜,不禁在草丛里窃笑起来。但是,当他听到一男一女开腔讲话,并且听出来是很熟悉的杨西银两口子原来是在埋母猪的时候,就感到大失所望,真是猫叼水疱——空欢喜一场。不由得咬牙骂了一句:“妈的x!”心里直叫‘背时’,跌跌骖骖让老子空跑球一趟,误了睡女人,耽误了好瞌睡,便起身意欲开溜。
忽然,脑瓜子猛一激灵,有了新的闪念:文儿,你杨西银两口子也不是富足的、体面的人家,母猪死了,开水一烫,皮毛一刮,割成块,淹上盐,虽然没有牙猪(公猪)肉好吃,但毕竟也是猪肉啊,两口子能打一年的牙祭呢。为啥子不吃?为啥子要埋?想到这一连串的问号,由大失望又勾画出新的希望,索性就不走了。于是,他把自己的脑瓜子一拍,心说。嗨,是我一时糊涂,他两口子不是租住的杨大人的后院子住么?那个杨大人的金子花消不完,是不是埋在院子里了让那母猪的长嘴壳子给拱出来了?有金子入肚坠肠而死呢?哈哈,不想不是,越想越是。就坚持要把蹊跷看到底。
可是,草丛里蚊虫叮咬,蚂蚁乱爬乱钻,蟋蟀、蚂蚱乱蹦达,实在叫人受不了。为了尽快赶走那两口子,那黑影子人就随手抓起土坷拉,向坎子下抛打。
杨西银两口子受了惊吓,仓皇逃跑去了。
黑影子钻出草丛忍不住放声打起干哈哈来——哈哈哈哈一阵狂笑,按亮随身携带的手电筒,跳下石头坎子,双脚落进刚才黑女人燃烧过的火纸热灰烬里。热灰烫进裤管里,腿颈子热烫,就更引发了他的追问和联想:埋一头猪嘛,咋还像祭奠死人一样的?这不是两口子对拜年——多余一礼吗?!没有蹊跷绝对不会这样做。就坚定了自己的看法——此事与黄金有关!便把电筒明亮着,不收闸,放在一块石头上,拣起铁锨,像景阳岗上吊睛白额老虎发了怒,猛扒猛刨起猪坟来。不到一刻工夫,猪坟被铲开,只见黑母猪已经成了黄母猪——被黄泥沾染得连黑毛也分辨不出来了。黑影子双手攥紧铁锨把,树直,卯足劲,用铁锨口切开猪肚子,污血喷了他一脸。但是他并不作罢,用铁锨口钩扯出猪的肠子,准备一节节撕扯开来看一看,母猪的肠胃里到底有金无金?忽然,一股污秽之气熏鼻子冲眼睛,着实难得闻。黑影子便自己骂了自己一声“蠢货”,攥着铁锨把,诡计心上来——这铁锨不是让我捏住了把柄么?!于是,自得的干笑了几声,打着手电筒,在小溪里洗了手脸,喜滋滋一走三摇晃,浪荡着,唱起了民间小调《十八摸》:
“伸手儿,摸在呀大姐的酥胸前呀,大姐的奶头圆又圆,好像是白面团哪啊。伸手儿,我朝呀大姐的下面摸呀,摸到了一块肉坨坨呀,好象是乌龟壳呀哈……”嘴上酸唧唧的摸着,人的腿却朝城里摸,幸灾乐祸地,要去寻杨西银两口子的开销。估摸着是十拿九稳。
12、
杨西银两口子埋了母猪转来,在床上小迷了一会儿,这才起身拾掇早饭。
早饭毕,杨西银挑着货郎担正一手拉开垣墙上的门闩,刚刚一脚跨出,却有人劈面拦住打招呼:“杨掌柜的,早哇?”
“早——哟呵,是,是……陈管事的您哪!”杨西银低头跨门槛,随口搭话茬,抬头一见是陈光星,心里面就咕咚一惊!心说,丧门星上门,准没有好事情。尤其是见他手上捏着自己家的铁锨的把柄,一股凉气就从肚脐眼冒出,穿裆而过,串上后脊梁。心里面连问直问,铁锨怎么会在他的手上呢?他又是怎么就知道是我们家的铁锨呢?真是一本糊涂账,真是丈二高和尚摸不着头脑!明知道来者不善,但是,脸面上却立即堆起笑容来:“您可是贵脚不踏贱地的客哟。哪阵风把二爷您给吹到我这穷家小户门上来的呀?”
“是北门沟的风把我给吹来的!”陈光星说,“你住的是杨大人的风水宝地,遍地是金银,怎么是穷家小户?!”
杨西银一听说是北门沟的风,真是眉毛拧成了疙瘩还得装笑脸。明知道已经出不了门了,就顺过肩膀,拐转货郎担子,向屋里吆喝起来:“呃,我说齐英啊,先拨(刚才)喜鹊喳喳叫,我对你说有贵客到。这不,贵客就来了——快泡茶快泡茶——”
柳齐英在屋里听见男人打转身,言说来了贵客,就先出门瞄一眼睛到底是谁?不料,瞧见的是皮笑肉不笑的陈光星,尤其是瞧见他手上捏的是自己家的铁锨把柄,便有些忍不住神,只觉得裆间一闪动,就有点想尿裤子。可是,自己的男人却挤鼻子弄眼睛使神色,才强制镇定下来,对陈光星颤颤地说:“真是,真是稀客,稀客——还是陈……陈……”人一慌张,横直就找不出合适的称呼。
“是陈管事的,陈二大爷!文儿,真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婆娘!”杨西银骂着女人自己壮着胆子,放下担子打着圆场,“二大爷您不要见笑。山里的婆娘,拿不出台面。您请屋里坐,屋里坐——”
柳齐英惶惶张张毛手毛脚去烧锅炊起茶来,错把潲桶里的水添进锅里;发觉错了,舀起来,又兑进了清水缸里。真是越慌张越是出岔子!
杨西银一语双关地骂了起来:“文儿,到底是山里的蠢婆娘,不敢见管公务事情的人,幸亏二大爷是熟人,是好人,要是来个生人,恶人,你个婆娘还不晓得要出老子几多洋相!莫惊慌,借给你个胆子放一百二十个心,陈管事的不是来找我们麻烦的。”说着,从货郎担镜盒子里取出一包自己认为比较好的纸烟。拆开,敬给陈光星一支。
陈光星斜着眼睛瞅了一下纸烟牌子,不接。自己掏出一支来,在大指甲盖上反过来倒过去的墩着,稳着开台词,就是不开口。
柳齐英这会儿倒忍住了神,只当陈光星是无火点烟,就麻利用火钳在灶洞里夹出一个红火碳,伸过去,要给陈光星点烟。
陈光星并不搭理,就像是没有看见一样,从怀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喷儿”打燃,吸,嘴唇碾动着,将烟斜叼在嘴角子上,架起二郎腿,悠悠然,还是不急于开口,他要等杨西银蹄子痒了自己蹦弹。这也叫欲擒故纵,先抑后扬。
沉默良久,气氛憋闷。
杨西银的眼皮子连蹦达只抽动,终于稳不住精神了,就试探着开了口:“二大爷,您一早来我这里,是有公干哪还是有私人事情?看得起我细腰麻杆的杨西银帮忙出一把力。”
“公干,私人事,都有。”陈光星不紧不慢地说,“其实我这个人呢,就是爱管一份闲事,爱操一份闲心——这不,把你们丢下的这把铁锨送来——”却又故意打了一个顿,不说下话。是因为藤子已经顺开,看杨西银怎样答话,再顺藤摸瓜——
“我晓得二大爷您是个热心人,不过——”杨西银拿不准陈光星是不是发现了他们两口子埋母猪的事情,也想探听个虚实,看看先打不打得过马虎眼。说,“二大爷,您虽然热心,可是我呢,只会肩挑小卖,也不球会种地种菜,用不上铁锨,也就没有置过铁锨,不能冒认别人的东西……”
陈光星听杨西银在说马虎眼话,不耐烦听,单刀直入地说:“教师爷面前,你莫打马虎眼,更莫要打谎拳。你女人喂的那头母猪是怎么死的?!少给我打狗屁胡说!”
杨西银心里摇着拨浪鼓,拨拉着算盘,该如何应对这个下三赖呢?就急忙改口转话道:“唉,你说人背时呢,喝口凉水也卡牙。指望喂一条母猪,下几窝猪娃儿,变点小钱,帮补些油盐钱,可就是没有想到那畜生得了啥绝症,蹦达几下子就死了。畜生不甜换人,死了,没有放血,啊,是没有动刀子,是不是也该交屠宰说?”
“那猪,不是得疾病死的吧?”
“嗨,咋不是呢?不然咋舍得埋掉?”杨西银估摸埋母猪的事情被陈光星发现了;那土坷拉也许就是这个活鬼抛打的。瞒不过去了,也就只能实打实地说,但要尽量说圆泛,“说个二大爷您见笑的话,恁大一头猪,烫一烫,刨一刨,用盐淹一淹,够我两口子吃半年,过年过节都有了不是?可就是弄不清楚啥毛病啊,不敢吃,怕毒死人啊。人虽然穷,俗言说得好哇,好死不如赖活着……”
“死了猪,赔了本儿,咋还给母猪烧纸钱?!”陈光星的言语步步进逼。
“我那个女人啊,人的面皮黑,心肠却很软。她想着到底是喂养了一场呀,还下过一窝猪哇儿变过钱——也算对得起人,烧一点纸钱,心里好想些……所以,埋猪时候借了别人一把铁锨。那一阵呢,闯见了鬼,土吧坷拉直朝我两口子身上打,受了惊吓,跑不及,忘记了收拣人家这把铁锨,劳驾您拣到,还送来,赶不起情分,我们念情分……”
“哈哈……”陈光星打了一阵干哈哈,说,“杨掌柜真不愧是走江湖、跑世界、做买卖的人啊,说出话来,点水不漏,凉水能点燃灯啊。佩服!佩服!”
“本来是这个事情啊,还敢对二爷您日白撂谎?”
“你那母猪只怕是吞金坠肠死的吧?!”
杨西银听陈光星点出了主题,不禁后背心一炸凉,打了个冷尿颤,却还装作无意间动了动肩膀,尽力想扯开由头:“文儿,小本经营,是哈巴狗跟着个屙痢的,只供得上一张嘴吃啊,哪里有经,脚板经。”
“你也不是不晓得,这院子里杨区长老辈子窖的、埋的有黄金呢!我不跟你磨嘴唇子皮了——”换一条腿子,架起来,闪悠着腿颈子,一脸的正经,说,“国家戡乱时期,拣了黄金不能隐瞒,要做贡献,支援前方,交出来,我给你请功——”
杨西银猛一激灵,大张着嘴巴,一副憨态可掬的摸样:“嘿呀,陈管事的二大爷,您说的话我咋越听越糊涂?”
“哪个说你杨西银糊涂?那是他糊涂!”陈光星耐着性子软磨中带着强迫,“你多少拿出来一点也行。我看在老街坊老熟人的分上,替你隐瞒着……”
杨西银“咕咚”一声跪了下去,说,“我没有得罪过二大爷您呀,我是小本经营,鸡蛋又小又糖心;我是蚂蚁戴笼头,人小个小脸面小啊,担待不起您这样的玩笑话。您老人家要是有什么不顺心,可莫寻找我的开销啊……”说着就磕起头来,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那摸样,确实像受了惊吓和委屈。
陈光星虽然没有拿着十足的证据和把柄,但是他是捏一尺不放一寸的主儿。见来软的不行,就变了一副嘴脸,“唰”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扑哧”一声朝小柴桌上面一扎,一只脚踩在椅子板上,厉声喝道:“想给你留个脸面呢,你不要。现在把话说清楚,看你个驴子日的是要保命呢还是要守财?!”
柳齐英自陈光星进来后,一直就插不上嘴,干着急,横直无法给眼前的局面缓一下劲儿。便弄了几样蔬菜,做了饭,想让陈光星“过早”。满上了小陶瓷壶的酒,塞进灶门口里的火炭上,煨着。菜饭好,自己的男人和陈光星的扯皮话还没有讲完,只好百无聊赖地用柴棍拨拉着灶洞里的火炭,朝着小陶瓷壶周围,拢,堆。听见足踏椅子板板响,刀扎桌面声,手一抖,柴棍一晃荡,绊倒了煨得滚烫的烧酒。只听得“轰”的一声响,酒一喷,燃烧起的酒焰迸到灶门口下的柴草上,呼啦拉就烧了起来。火头,呼啸着,串上房梁,轰轰烈烈,大伙就迅速蔓延开来!
杨西银见火如同见了救星,利马弹跳起来,拎起潲水桶泼火。
陈光星见不是个势头,吓得拔起匕首就要跑,但是没有忘记撂下一句恶瑟瑟的话,对杨西银说:“改一天再来炮制你个驴子日的!”
13、
杨西银见陈光星跑了,虽然见房屋正着火,倒也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点庆幸这场大火来得非常及时。不然的话,不晓得要和陈光星磨蹭到什么时候才能收场。
缓过劲来以后,第一着急的是怕火烧了朽床,漏了金馅,麻利用菜刀扎断床脚横衬上面的缠绳,收拢八根金条,一堆交给了黑女人柳齐英。
柳齐英说:“这仗时候,你把这样的吓人的东西交给我,我有啥主意呀?人家救火的人不就马上来了?”
杨西银觉得女人说的有道理,急中生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快些收藏到裤裆里,去茅坑蹲着,装拉稀,用手兜着裤裆,千万莫站起身啊!”
柳齐英听从男人的吩咐,立即钻进了茅坑,两手兜着裤裆护着金条。表面上谁进来看着也正常——女人解手都是双手兜着下面的。
杨西银估摸着女人蹲好以后,这才跑到院墙门外,死了人一般大声喊叫起来:“快来人呀!快来人救火呀!救火哟!救命啊……”
街镇失火,其实不用叫嚷也会来人的,隔屋连墙,无情火不怕无情人,烧到哪里是哪里,不怕你不动弹。只不过呢,杨家大院子前院有封火墙,能够相对地隔火,所以救火的人不是跑得那么性急。稍顷,街邻们蜂涌而来,拿的拿盆子,提的提水桶,丁零桄榔,吆吆喝喝,忙乱了顿把饭的工夫,终于把火给扑灭了。
可是,杨西银租住的两间东厢房,也只剩下前后左右被烤红又被浓烟熏黑的墙。
杨西银当着众人的面,捶胸顿足,呼天抢地。最后干脆躺倒,在地上打起滚儿来哭。经过众人好一阵劝慰才停止了号啕,但是仍抽泣个不住。嘴里上喃喃念叨:“文儿,咋得了?!咋得明白?房租都交不起哟,哪里还陪得起房子啊呵呵呵呵……”
这一天,区长杨雨九恰好在家。火起片刻,马上赶来指指点点,吩咐众人救火。毕竟是自己家的祖业,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这一会儿,见杨西银如妇人般涕泣,就上前宽慰道:“你姓杨,我姓杨,虽然不同宗,但是说起来到底是本家。文儿,失火嘛,虽然是人为,但是里面也有天意。人呢,阻挡不住天灾。我的为人,满城老幼都清楚,决不会滑路上赶人,也不会跛子腿上使棍敲。看你已经是这样一番光景,我更不会强人所难。你两口子还要过日子,房子的事情,赔不赔呀,租钱不租钱呀,以后再说啊以后再说。人先安顿下来要紧……”
区长杨雨九的这番话,着实让杨西银感动,跪下地就给杨雨九磕了几个响头。
婆婆妈妈们在大火扑灭以后也来了不少,是在事情过后瞧热闹,发感叹。听了杨雨九那一番十分通情达理的话,也就连连点头称赞:“啧啧,杨区长真是大人大量,宰相肚子里好撑船呢。”
一阵轰闹终于归于平静。有心人这才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也嘿,杨西银的女人咋不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