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就一朵花么

　　姑姑家生活不能说富裕，但宽裕还是说得上得。她有两个儿子、一女儿。姑父生前做过马匹生意嫌太累，做起了豆腐买卖，死后家里的重担就压在了大儿子文忠肩上。
　　穿过一条巷子又一条终于来到姑姑家。姑姑家住在临近市郊区，这里虽然比不上市里热闹，不过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至少比姆依可家乡热闹多了。姑姑家就在一条宽宽的街道旁边，一人多高围墙把院子围得严严实实。文贤推开大门示意让兄妹两先进。
　　姆依可跨进门里不由的“哇”了一声，院不大，虽与她家院落比不得，民族不同自热风格不同，不过映入眼帘的芙蓉花着实让姆依可惊叹不已。整个墙面被严严实实的盖住，花团锦族，波光花影，五彩纷呈，分外妖娆。跑进花前凑近花朵嗅了嗅，满脸兴奋，“好香！这是什么花？”
　　“芙蓉花！”文贤浅笑道，“此花喜温暖潮湿，秋季花开繁盛，冬季枝叶退落！”
　　“我说嘛！在我们那儿就没见过！”说着摘了一朵粉黄色的花朵，别在自己的耳朵上。正欲再摘一朵，只听哥哥训道：“妹妹怎可随意采摘，花是欣赏之物你为何要了它的性命！”话语有些过重，这种语气哥哥不止一次在她耳边提醒。
　　姆依可轻蔑一眼他的哥哥，撇嘴不屑道：“这么大一片我怎么就要了它的性命？哥哥眼里妹妹就那么坏么？”她取下耳朵上的芙蓉花扔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妹妹不摘便是！”径自向院中其它花草走去。
　　她连人的命都不会怜惜，怎会怜惜一朵花呢！单西一句“要了它的性命”让姆依可心里很不痛快，她虽杀人不手软但那只针对敌人，她可从没杀过自己的族人！无论再十恶不赦的人，只要是族人，她都不会杀；而哥哥却认为只要是杀人，无论杀的是谁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他与姆依可的姐姐一样都有一颗慈悲为怀的心，见不得妹妹的所作所为，可他父亲喜欢，所以他拿妹妹没有办法！
　　文忠和文贤顿时一怔，想起前日舅舅来信中的一句，“可儿生性顽劣，还请妹妹加以严管！”，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文贤喜花，院中花花草草都是他精心栽培，从不摘一花一草，可以说是惜花如命。如今见被姆依可把花摘了不说，还无情地踩在脚下，顿感内心一阵揪痛。
　　“姆依可，你……”单西见她就那样无情的将一朵娇花踩在脚下，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一阵怒火对她吼道，文忠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哎，单西哥，不就一朵花嘛，何必责骂妹妹。可儿妹妹要是喜欢摘，随便摘便是……”
　　“哥……”文贤急切道。真由她那么糟蹋他心都碎了！文忠使了眼色给文贤，文贤苦着脸不敢再语。
　　是远道而来的客，又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自然是不敢得罪，他们只能忍。
　　姆依可扯了扯嘴角：“妹妹我也不是不懂事的人，这院中花草树木被照顾的如此好，我怎会忍心破坏。”她瞄了一眼文贤，一脸悲戚，心在滴血，“再说，它们肯定是谁的喜爱之物，我自不会再破坏，不然会伤了喜者的心！”
　　“妹妹知道就好！”单西怒气有所缓解。
　　单西真为妹妹留在姑姑家的日子而担心不已，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就凭一个道士胡言乱语，就派可儿妹妹来探望姑姑。家里都管不住，放在姑姑家岂不更糟！还照顾姑姑，他看会把姑姑气死不可。
　　说话间，从里屋跑出了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裙，衣裙上绣着略显粗糙的小朵淡白色栀子花，头发随意地挽了一个松松的髻，斜插一支淡紫色簪花，显得几分随意又不失美丽，略施粉黛，朱唇不点及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镶嵌在她小小的脸蛋上显得有些不协调，但却给人一种调皮可爱的感觉。
　　她像鸟儿一样轻快的步伐，跑到姆依可前面，用她那甜美的声音说道：“呵呵，想必你们就是表姐和表哥了？”她调皮的眼神把兄妹俩上下打量了一下，“姐姐的衣服真漂亮，是舅妈亲手缝的吧？”
　　姆依可嘴角微仰，轻嗯了声，也不忘赞美表妹一番：“妹妹长得可真水灵，眼睛长得像铃铛一样！”
　　“姐姐你别拿妹妹说笑了，人家都说女儿像姑姑，儿子像舅舅！你看我除了脸蛋好点，个子矮的像冬瓜，穿啥衣服都衬不出美来，哪像表姐啊，长得漂亮，身材又高挑，羡慕死我了。你看，你就和我娘亲长的像，都是美人胚子！我姑姑个个都是矮敦子，哎！所以我就这样咯！”她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继而嬉笑，“快进屋吧，我娘亲都等不及了！”
　　姆依可心里一阵偷笑，居然说自己是矮冬瓜，这个表妹还挺有自知之明，不过这直白不做作的性格她喜欢！
　　“呵呵，文儿妹妹嘴巴真会说！”在一旁的禅西听见表妹一说，不禁的笑了起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姑姑的卧室。
　　“娘，单西哥哥和姆依可妹妹他们来看您了。”文忠唤醒眯着眼、半躺在床上的母亲。
　　她一身暗黄色襦裙，半躺在床上，由于天热腰间盖着暗粉色薄毯子，她的身段如她女儿所说修长苗条。但因丧偶久病，她面色苍白憔悴，一身暗黄色的襦裙显得她更加暗黄虚弱无神！不过她那张被寨里人称为第一美人的脸蛋，虽然满是惨白憔悴，但也这挡不住她原本的美艳！
　　她缓缓睁开双眸探视兄妹俩许久，泪水盈盈流出：“快，快过来坐在姑姑身边，你就是我的外甥女姆依可，你是禅西？”
　　“我是姆依可，姑姑！好些了吗？我从小都在想象姑姑长什么样，今天终于见到姑姑您了！”姆依可蹲在床边拉着姑姑的手，这是她在家里几乎见不到的温顺，站在一旁的单西都觉得不可思议。一直以来她说话都是冷言冷语，从不参杂半丝感情，就连对自己的体弱多病亲姐姐也从不说软话。她声音有些柔和道:“我从小就听寨子里的长辈说，姑姑是寨子里最漂亮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到现在您居然还这么漂亮！”
　　“呵呵，小嘴真会说！姑姑已经老了，还漂亮什么啊！”她含着泪水长叹了声气，“是啊，我离家的时候你哥哥才六岁，你姐姐才三岁，你还没有出生呢！”她轻抚姆依可的发丝对禅西说道，“单西，坐在床边来，让姑姑看看你，时间真快你都成家，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说着她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姑姑，您怎么了？”姆依可见不得人哭，姑姑一哭竟不知道如何劝慰，只硬生生地问了一句。
　　“没事丫头，姑姑是高兴，你们来了姑姑高兴！”
　　写下一封书信，狠心扔下疼她、爱她，视她如宝的哥哥一走就是二十年。身在千里之外对亲人思念无比，也对自己的残忍悔恨无比，如今亲人不远千里来探望，让她如何不兴奋，如何不哭！可对姆依可来说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就要去承受，哭有什么用呢？她从没有恨过姑姑的无情，人，都有选择自己想要的权利和承担必要的后果。
　　姑姑身体不适聊了一会就困乏，都自觉地走出了姑姑的卧室。
　　“单西，你留下来姑姑有话与你说。”单西便留在了房间。她缓缓开口:“你父亲来信说，可儿生性顽劣，今日我倒没有看出她顽劣，只觉性情有几分冷漠！你父亲母亲没有加以管教吗？”
　　“父母是疏于管教，从小就惯着她，才使得她现在根本就不听于管教。其实妹妹本性善良，就是不喜别人管教，从小跟着父亲上战场，杀人无数，自然性情冷漠了些！”单西自然很了解自己的妹妹。妹妹十岁之前，虽性格顽劣但活波可爱，待人和善，自从那次外族侵犯阿婆村寨后，妹妹的性情就大变了。
　　“恐怕姑姑也是有心无力啊！”她一身病痛，自己都需要别人照顾，哪还有精力管教她。
　　“就在收到姑姑来信前一日，父亲在镇上遇到一算卦之人，父亲一时兴起就要他为可儿打了一卦。父亲只告诉他可儿的生辰八字，那人便看出父亲是为女子打卦，还说她生性顽劣，性情冷漠，命中带煞！父亲问可改否。那打卦者说命中带煞是天注定，无法，而性子可改。说莱州有一人会治了她的劣性。这不，第二天就收到文忠来信说您病重希望娘家人来探望，父亲就想试试，要不是这样父亲定然不会能让她来的！”
　　她弱弱笑了笑：“哥哥对她这个女儿真是用心了！”
　　“我刚才见可儿与姑姑说话温柔，说不定改掉她劣性那个人就是姑姑您！”
　　她眉头一皱，声音有所提高：“那也算温顺？没有一丝亲热，声音淡漠，居然已算温柔，看来这可儿确实冷漠。”
　　单西微微勾唇道:“姑姑，还是歇息吧，侄儿不打扰您了！”多说无益，一切看妹妹的造化。
　　她微笑点头，目送单西出门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确实困了，想了会哥哥的来信内容不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文忠和文儿带着单西兄妹俩把市里逛了个遍，姆依可把稀奇古怪的、家里没有的买了许多让哥哥稍回去给姐姐和依娜。
　　三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单西收拾好行李就要回去。他忧心地看着妹妹道：“妹妹，在姑姑家可不比家里，记得阿妈交代的话！得到明年三月份山里冰雪化了，哥哥才能来接你。”
　　姆依可面无表情，淡淡道:“知道了！”都感觉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她有脑子，知道如何做！
　　临走，单西竟不舍把妹妹留下，可她天不怕地不怕自己担心是多余的，妹妹也不会领情。微笑道:“走吧，送哥哥一程！”
　　十月的天在来州不算冷，不过要遇上雨天就不那么好受了。“你们俩穿厚点，今天有点冷别冻着了！”文忠叮嘱道。他提着捎给舅舅家的几个包袱说道：“咱们出发吧。”
　　姆依可淡淡的“嗯”了声。离别没有什么不舍的，不久后就会再见，姆依可从没有珍惜过亲人之间的相聚时光，当然感受不到离别的心痛。可当她生命中那个人出现时，所有的一切都感受到了，可为时已晚！
　　文儿依依不舍地送走表哥，可儿却面无表情，眸子中一丝不舍的波澜都没有，平静的如一潭死水。或许在她内心深处有那么一点不舍，但是她并不会表现出来。
　　文儿拉着单西的手，抽泣道:“哥哥这一别不知何时能见？”
　　单西浅浅笑道:“明年三月哥哥便会来，文儿妹妹莫再难过，替我照顾好可儿表姐！”
　　姆依可在心里冷笑一声，她是文儿的姐姐，要妹妹照顾姐姐真是笑话！她走近单西淡淡道:“哥哥，希望你能保护好族人！”
　　单西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妹妹心里只有族人，可她天生就是个女子，保护族人的责任永远不可能落在她肩上。而他根本不会接父亲的寨主之位，他讨厌打打杀杀！可此时他只能点头应了妹妹，让她安心：“放心吧，我会替父亲分忧保护好族人的！”
　　姆依可此时才出现浅浅的笑容，轻声道:“谢谢哥哥！”
　　“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尽管对妹妹的态度心中不悦，但离别之际让他心中充满不舍，上前抱着妹妹忧虑道:“妹妹保重！”
　　姆依可轻轻推开单西，淡淡道:“他们在等你，快去吧！”
　　姆依可不是不爱哥哥，而是她从不把爱表达出来，她一向都是以淡漠处理亲情。
　　在她哥哥看来她的心变冷后，怎么焐都不会热了。她的爱太大，爱的只有族人，亲情、友情、爱情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她会爱上一个人才怪！
　　马队一行人向她拱手告别，姆依可那种大气风范便显现出来，拱手郑重道:“各位，一路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