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须尽欢3
作品名称:世人谓我恋长安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6-07-12 11:04:09 字数:3138
见她死活不说,车怙知趣地没有多问,就这么默默喝着酒。
夕阳的柔光在愈来愈弱,雪山的白色也不再如白日那般耀眼。那雪山一点点染上了墨色的阴影,一点点融进了越来越暗的天幕。
“我不想嫁人,怎么办?”努黛拿着手中的酒囊,却是一滴都没喝。她喃喃自语着,好似在说给天空听,又好似不过自言自语,又好似在对车怙诉说。
湖水在晚风中不住荡着波纹,那波纹轻轻拍打着岸边,又彼此相拥,唱出一曲轻轻的歌谣。那歌声是那般温柔轻盈,也许母亲的歌声就是这般吧?
“哗啦,哗啦,”缓慢的湖水轻拍,好似母亲的手在轻拍她的脸庞。也不知如果母亲仍在世,此时见她这般烦恼,母亲会如何安慰她?还是同样爱莫能助?
“我说拿莎,你总是要嫁人的,难不成一辈子赖在你爹娘身边?”车怙轻哼一声,侧过头,“你要不喝你手中的酒,我直接喝了。”
话音一落,努黛赶忙起身,又是灌了些酒水。她才不会就这么轻易将手中的酒袋再次让给车怙。这酒味道并不烈,喝着却是如清凉的融雪水。那酒入肠,好似一条凉凉的小溪在体内流淌着。
“我父……”一声成习惯的“父汗”正要从她的唇间飞出,努黛便即时收住了。对于车怙而言,她是拿莎,不是什么突厥公主。
“我父亲巴不得早早把我嫁出去呢!”努黛开始半真半假地说起了这桩叫她时时会气疯的婚事,“先前有个小伙子提亲,我父亲本来打算答应了,结果又后悔了!要把我嫁给另一个!那男孩我根本不喜欢!”
她说的,看似是在编故事,却又何尝不是真实?她不过十二,可她很清楚,她的婚事只可能是父亲全权做主,只要父亲愿意,把她嫁给一头马说不定都有可能。
“先前那个小伙子,你喜欢么?”车怙问道。
“没见过,怎么谈得上喜欢?”她说的,正是她从未谋面的大周国君宇文邕。就在之前,父汗本打算将她的姐姐嫁给宇文邕的父亲、已故周文王宇文泰。宇文泰也是一代豪杰,可按年龄,都足以当姐姐的父亲了。后来宇文泰病故,这桩婚事才作罢。
“那你可有心上人?”车怙侧头望着她,嘴角扯出了带着戾气与打趣的笑,却是很快就如这湖面一样归于平静。
努黛探了一口气,鼓起了双腮,一脸无奈地盯着同样在一点点染上墨色的湖水。远处,雪山在暗幕的阴影下逐渐隐藏起它们高大的身躯。
“一个都没有呢!”努黛长长叹了一口气,嘟起了小嘴后,猛灌了一大口酒。突厥民风彪悍,男男女女之间并不拘束,喜欢便是喜欢,哪儿会顾忌那么多?可她至今都不知情愫萌动是怎样一番美妙。
“你在说笑吧?你容貌算不上倾城,可好歹也是个小美人,怎会没有小伙子喜欢你?”车怙原本平静的面容上,一阵狡黠的笑容如同天空中的暗色云朵一样弥漫。
可不知怎的,努黛就是觉着车怙不会把她如何了,这般信任,她也不知从何而来,许是从小到大生活在突厥,周边人都是直来直去,不会有那么多的防备。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努黛嘟着小嘴,低声自言自语着,“就算有男孩儿喜欢我,我父亲横竖都不会满意。”
不是不满意的问题,而是父亲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就嫁在突厥。一开始,父亲便是下了决心要将她嫁往中原,只是究竟嫁给哪位君主,父亲一直没定下来。
“车怙大哥,你应该已经娶妻生子了吧?”车怙大了她足足八岁,这年纪无论对于突厥人抑或是鲜卑人,早已是该当父亲了。
“那是自然,我现在有两个儿子,大的四岁,小的还在吃奶呢。”不知为何,努黛总觉着车怙似乎面上并无多少当父亲的喜悦,仿佛那是他人的孩子。
“那你娶了你的心上人么?”努黛反问道,车怙很快摇了摇头。
“我的婚事也都是我父亲安排的,他只管把新娘子塞给我,我只要和她们成亲就行了。”车怙嘴里忽然发出了一声阴森的冷笑,叫努黛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并未直接回答她,可此话一出,努黛自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那冷笑,比突厥人的弯刀更为冰冷,毫无一点儿子对父亲应有的温情。想不到,车怙竟是与她颇有几分同病相怜。
“我就是不想嫁人,我才不要嫁给那个讨厌的混账。”她咒骂着,只是她自然不会说出那人是大齐国主高纬。
政事纷乱,她懂得不是太清楚,可高纬暴虐的名声她可不会一无所知。
“突厥的姑娘不都可以充半个男子么?怎么,你怕了?”方才的淡漠转瞬即逝,车怙打趣一笑,又拿了个酒囊给她,“喝吧!”
“随你怎么说……”努黛努了努嘴,不耐烦地望了一眼车怙,心头确实有些甜丝丝的。想不到,在他眼里,突厥姑娘竟是脂粉堆里的英雄。
“拿莎,我知道这话听着不中用,可不管你要不要嫁,日子可照样得过好。”车怙往雪山的方向望去,“突厥的风景如此美,你可别终日就为了婚事闷闷不乐,都不去瞧瞧这景致。”
苍穹中,星星在三三两两的出现,在天空中绘出一副绚烂的画布。
“你有没有去过长安?”车怙慵懒地在草地上躺下,暗蓝色天幕中开始不断跳出来的星星。
“怎么可能?长安那么远。”拿莎喝着酒,不耐烦应着,“不过我父亲说,穿过草原戈壁,翻过雪山一直往东就可以到长安。”
“是啊,你父亲是不是告诉你,长安有看不到尽头的屋宇,人潮拥挤,市井好一派热闹?”车怙又是发出了一声嘲讽的笑。
“那还要问?几乎所有人都说长安如何繁华呢,比这草原繁华多了去!”努黛看着在夜色中隐隐起伏的雪山,不住想着雪山的对面会是怎样一番热闹人烟?
“长安没什么好的,在长安,你甭想看到这般没有尽头的天空,屋宇太多,把这天都割得支离破碎的,实在不禁看。”车怙的话语中尽是嫌弃。
“你骗人!大家都说长安多么好!我还想去长安看看呢!”这人是不是疯了?她都不曾见过何为市井繁华,车怙竟是如此不待见。
“我小时也在草原上生活过,虽然我大多时候待在长安,可长安除了人烟旺,我真没发觉有什么好的。”车怙冷哼一声,“只可惜我没那个胆量抛妻弃子,躲到这雪山草原乐个痛快。”
她不也是?她再怨恨父亲,终是没胆量毅然逃出突厥。何况逃出去了,她能去哪儿?还不是很快就会被父亲找到。她一个小姑娘,如何翻越茫茫雪山?只要她还不曾翻过雪山,被父亲抓到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你就知足得了,你再不痛快,骑上一匹马就可以在这草原上飞驰,若是在长安城,除了在酒馆子里借酒浇愁,你根本无处可去。”车怙的眼中羡慕之色在隐现。
抬起头,努黛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头顶上的苍穹,就和她脚下的草原一般广袤,似乎草原延伸到哪儿,穹顶就会一道跟去。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家?”车怙坐了起来,望着努黛。
“我认路,多谢你好意了。”她赶忙拒绝,她绝不能让车怙发觉她的住处,竟是在突厥大汗的大帐附近。
二人起身,走到各自的马儿面前。努黛正欲翻身上马时,却是被车怙叫住了。
“这短刀你收好。”说着,话音一落,她只觉自己手腕一紧,低头一看,右手手腕被车怙的大手紧紧握住。
他的手分外有力,切掌心长满了因常年习武而生的茧子,分外粗糙,就和父汗的手一般。
她的手心一凉,只见手中,是一把刀柄为银制的短刀。那刀柄上雕刻着反复的花纹,有些温温的,正是车怙掌心留下的温暖。
“改日你若是真来了长安,就凭着这把刀来找我。长安我熟悉,大可带你玩个尽兴。”车怙微微弯下了身子。
“真的?”她抬起头,对上了那双如星光般的眸子。那眸子毫无嬉笑,唯有如湖水般澄澈的真诚。
“不信?”车怙一挑眉毛,又复而拿过那短刀,在掌心处轻轻一划。
点点红色,在他的掌心聚集成了一条线,而后如同融雪一般从他掌心渗出。
“我以血为誓,你总信吧?”车怙将短刀放回了她的小手中,“我三天后准备回长安,你若是可以,两日后在此给我饯行如何?”
“来!”她不曾思考,便掷地有声地应了下来,可很快,一阵莫名的伤感便像不断冒出的星星一样,在她的心头冒了出来。
她果真有机会去长安见他么?父亲在与大齐的人商量联姻之事,只怕,她即将前往的,会是大齐国都邺城,而非大周国都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