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搬家（结尾）

　　翠绿的竹叶已经变黄了，水井里的水已经没有了，地里田里的苗也枯萎了，像山上的草一样点火就着。猪牛羊鸡鸭鹅也早卖给屠宰户了，等有水喂养的时候，重新去买就是了。学俭还想在斑竹林坚守，他真的不想流浪了，特别是不想孩子们经历流浪的苦。可是，老天把学俭他们的这一梦想给粉碎了。
　　一早出门找水的学俭学镒，背着空桶回家了。
　　“爸，只有一小缸子水了，今天煮饭用了，明天就没有了。”学俭的大女儿十一岁了，已经能帮忙做饭了。
　　“吃吧，明天一定会有水的。”学俭无奈地说。
　　吃完饭，除了小李忠酣睡之外，其他人都没法睡着，都被水折腾着。屋外，月亮像太阳一样红亮，天空跟随着月亮的只有几颗星星。
　　到了半夜，月亮没有了，天空有了乌云，乌云把月亮遮住了。
　　“要下雨了，起云了。”学俭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对在院子里乘凉的家人说，“下一场大雨，下一场透雨，虽然庄稼没救，总能缓解我们明天的用水。”
　　“爸爸，我们把桶和盆子都拿到院坝里，下雨积的水，够我们用一段时间的。好想洗一个澡了。今晚不睡觉了，等雨一下，我们就到院坝里淋雨洗澡。”学俭的大女儿说。说着，姐弟俩就到屋里搬盆子，木盆子很重，一个人端不起，姐弟就抬着一个木盆到了院坝里。
　　“幺爸，你们来帮帮忙呀，还坐着干什么？”李珍喊道。
　　大人并没有孩子那么天真，他们看到了乌云，可是不敢相信那云就能变成雨落下来。但拗不过孩子，学俭学镒把屋里洗澡的两个大木桶都抬了出来，把屋里能盛水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挨着摆在院坝里。
　　然后，又静静地坐着，等雨。学俭的女儿爬在徐姑娘的腿上睡着了，李珍爬在学镒的腿上睡着了。因为水，学俭变得忧愁寡言，不喜欢说话，有时因为一句关于“水”的话，还要发火，姐弟俩都不敢过分亲近学俭。
　　起风了，风很大，吹刮得屋外的竹叶沙沙响，竹叶飘进了院子里，落在人的颈窝里，刺痒得人难受。学俭他们端着板凳，抱着孩子到了阶沿上，仍然坐在那里，看着阴暗朦胧的院坝，等着下雨。
　　吹了一阵风，院坝里又亮起来，竹影倒影在院坝里，院坝里倒像一个透明的湖泊。
　　“唉——”学俭在阶沿上长叹了一声。
　　“哥，我们搬家吧，搬到大江边去，那里再干，总不至于断流，饮用水总是有的。像项李镇，从来就没有断过水。”项颖听到学俭的长叹，说出了她的看法。
　　学俭在阴暗中摇着头。他不想再逃了，他已经逃够了，只要还有一点生机，他都不想再逃了。项颖没有看到学俭摇头，又没有听到学俭的回话，便不再说话了。大哥和大嫂当家，她没法实施她的主意。她不喜欢这种地方，她就喜欢江边。
　　“哥，听说犍为府在岷江边上，嘉州在三条大江的汇合处。我们明天骑马到犍为府去看看，如果那条大江都干了，我们就到嘉州去，那里是不会干的。听说街上的大户人家，派出马队去运水。我们去吧。”学镒说。
　　“去吧。不搬家，只能这样了。没想到今年干得这么久，干得这么厉害。如果这个夏天都不下雨，进入秋冬，即使有雨，也不大了，怎么能解决这些困难？”徐姑娘支持运水的方法，可又提出了怀疑和忧虑。徐姑娘也想搬家，去找一个像徐家沟一样的沟谷，有地种，有不断流的小溪。
　　徐姑娘和项颖都想家了。项颖想着她的哥，徐姑娘也想着她的哥，她们已经在外安家了，她们的哥哥们安家了吗？这里这么干，老家干吗？
　　“走吧，趁着月色好，现在就走。我们走后，你们要把门关好。不要让孩子们到处乱跑。口渴了就忍一忍，我们有没有找到水，明天都会回家的。”学俭说着站起了身。坐着也是难受，看着家人被水折磨得睡不着觉，他更痛苦。横竖睡不着觉，就走吧，在路上走着，心里兴许会舒畅点。
　　学俭和学镒一人一匹马，每一匹马背上都驮了四只水桶。听着马蹄声越走越远，徐姑娘对项颖说：“项颖，我们回屋睡吧。睡着了就少了一段焦愁。这样坐着，不是办法。”徐姑娘带着两个孩子，项颖抱着小李忠，都关门睡觉了。
　　天亮了，学俭和学镒来到了街上。他们走上了驿道，可他们没法骑马，四只木桶已经把马背占完了。这样走路的速度很慢，怎么能一天去一天回？驿道上有着不少的马队，有出门去的，有驮着水桶回家的。方老板和巾帽的水队最强大，都是两班人马，这班人马去江边，那班人马已经驮着水回家了。他们两家的所有仆人，全部加入到了运水队伍中。
　　路上有不少继续逃难的人，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翘着干裂的嘴唇，跟着运水队伍走着，他们渴望能跟着这些马队去找到水，更渴望有谁施舍他们一口水。可是，马队只管走路，好像没有看见他们。学俭和学镒想给他们水，可是他们的桶里是空的。
　　方老板的人对学俭和学镒很熟悉，运水回来的，遇见学俭、学镒，舀了小半瓢水给哥俩，学俭、学镒倒给了路上的逃难者。这些人能不能走到江边，他们一家人能有几人走到江边，学俭不敢想那结果。他在逃到四川的途中，经受的那些危险，让他对老天完全迷信了。老天让你活，受再多的难也不会亡你，老天让你死，你就没法活。
　　“学俭，你们这样走，什么时候能回家？”方老板队伍中的一个人问道。
　　“来回一趟要多久？”学镒问道。学镒想到了家里没有一点水了。
　　“骑马，一天一个来回。这样走路，要两天两夜呢。”
　　学俭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要当头了。他也想起了家里的家人，他们今天已经没有水喝，没法做饭吃了。
　　“学镒，你把桶卸下两只，骑着马快走。把水驮回去，我走路。”学俭对学镒说。
　　“哥，我们骑马走吧。先弄点水回家再说。”学镒说。学镒想到了眼下的困境：这样长途运水不是办法，马累得了多久？方老板家马多，人多，都是换班，而他们只有这两匹马，两兄弟；最好的办法还是搬家。
　　学俭没有说话，他明白学镒的心思。看来，这样运水，确实不是办法。学俭同意了，兄弟二人都卸下了两只水桶，骑着马跑起来。
　　来到了江边。这是什么江？是不是岷江？是不是流向项李镇的江？兄弟二人想知道，却懒得问，问出了结果又有什么用？江边住满了人，有忙着装水运水的，有埋头喝水的，有坐在江边的。有的是一群人，有的是一家人，也有一个人的。看来，他们来到江边也不是办法，有水喝，却没有了吃的，他们还得继续流浪乞讨。
　　学俭、学镒灌满了水桶，放到马背上，马的腰不再那么直了。兄弟二人骑上马，在驿道上跑着，跑了一会，才发现，这样跑不是办法，桶里的水在不断地荡出来，还要上坡下坎，到了家里，桶里的水还能剩多少？
　　不跑，在天黑以前，他们是回不了家的；跑吧，可是跑回家，一家人眼巴巴地盼望着的水……学俭兄弟跳下马来，看了看还有半桶的水，慢慢地走着。
　　“哥，那里有竹林，我们把水装进竹筒吧。”学镒指着驿道边山坎上的竹林说。那些柱子，大的有手臂粗。
　　“我们把竹筒砍成桶高，水装竹筒，竹筒放桶中，扯草盖上。”学镒说着他的想法。
　　学俭没有说话，他在路边的树上拴好马，拿出刀找到山路走上了山坎。兄弟俩砍倒竹子，砍成了竹筒，在竹节处钻了一个洞，慢慢地把桶里的水灌进竹筒，又把竹筒放进桶中，扯干草塞紧，盖了竹筒，用绳子捆绑好。
　　兄弟俩翻身上马，学镒在前面跑，学俭在后面跑。虽然比走路快了很多，可是，还不是不敢打马飞奔，怕竹筒被抖出去。
　　夜来了，路上由明到暗，由暗到明。天空没有云，哪怕丝线那样的云也没有。只有那红亮亮的月亮，像太阳一样让人害怕的月亮，还有月亮边的几颗星星。它们曾经是那么美丽，那么让人神往，可现在，它们却像死神一样跟着路上的人。路上的人走，它们也走，路上的人跑，它们也跑；只有躲进阴暗处，才能甩掉它们，可你一走来，它们又紧紧地跟上了。
　　学俭学镒到家，已经又要天亮了。
　　听见学俭学镒敲门，李珍姐弟喊着跑了出来。
　　“水呢？”学俭女儿看到水桶上盖着的全是干草，惊讶地问道，“你们弄这些干草回来做啥？我家又不缺柴，是缺水。我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喝水，没有吃饭了。”
　　“爸爸，汤汤。爸爸，汤汤。”小李忠在项颖的怀里喊着学镒。
　　一家人吃了饭，学俭学镒坐在门前的石凳上，靠着墙，不说话。兄弟俩累了，疲倦了。
　　“哥，这样运水，也不是办法，我们搬家吧。搬到有水的地方去。”项颖一边喂着孩子的水，一边说。
　　“搬吧，学俭。不要为了这水，把你兄弟都累垮了。你们兄弟垮了，我们娘母咋办？”徐姑娘也说。
　　“好吧。搬到哪里去？”学俭有气无力地说。
　　“你不是说有一座青城山吗？那里种茶，贩查的很多。那里有山有水……”徐姑娘没有去过青城山，她是听学俭说的。学俭说，青城山那条沟，太像徐家沟了。
　　“好吧，我们就顺岷江走，带上粮食，有吃有喝，到那里去安家。是山救了我，看来，我要活命是离不开山的。”学俭说完问学镒道：
　　“学镒，你跟我们一起走吗？”
　　“哥，你忘了吗？徐老爹说的话，驿站老兵说的话，还有龚大哥说的话……哦，他们那里干吗？我看这世道，不很太平。南京那边，云南那边，不是经常出现闹事吗？虽然我们这里还算平静，谁知道哪天会出事？我们兄弟就分开吧。我到简州去。我给你说过，简州那沱江边有一个平坝，那里来往的船只那么多，是一个做码头的好地方。我想去那里……”
　　“行，这两条道，我们都熟悉。青城到简州，也不算远，安定下来之后，可以相互来往。”
　　就这样，学俭、学镒兄弟，带了一定的粮食，带上竹筒水，带上分家所得的银两，牵上马走上了他们自己选定的安家之路。
　　2015/3/7草稿
　　2016年7月9日修改上传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