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蹋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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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纵然是对我那儿子有着浇禾灌蔸般的渴望，可他不肯接受，也只有徒唤奈何。但是，他能够安全地回到家里，我那绷紧的神经，暂时也有所松懈。我相信，他以后会慢慢地明白我这个父亲的苦心。
　　我终于能够集中精力，修改我的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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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宜城河东地区的讴乐、落花潭、流水、板桥、新街和襄南监狱，这么大的一跨方，都没有专业的牙医，只有襄南监狱的徐胖子独家经营。我来到宜城河东地区从事镶牙行业，应该不会有问题。
　　可是，我的心，并没有用在镶牙挣钱上，而是时刻惦着我的小说。我在第三十九章《郑老二》中已经讲过——
　　
　　那段时间我正为《龙泉观传说》忙活，住进旅社是因为我的手里有了十天半月的生活费用，专门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穷折腾，一旦钱花得差不离了，就又得出去求财了。
　　尽管我的生活一直很节俭，但烟酒和茶叶却一样不能少，再节俭，一天没有三到四十块钱，旅社费就没有出处了。
　　我住的旅社通常都是小旅社，价格便宜，一般都在十块钱左右，而且要求还很高，必须是单间，室内的电扇、电视还不能少，凡是我住过的旅社老板都说我抠门儿！我不抠行吗？手中无钱，再愣也冲不起硬汉！
　　
　　那么好的机遇，我却没有牢牢地把握，而是死钻牛角尖，一头钻入《龙泉观传说》中不能自拔！因此，我的手头经济，始终都是接饱不接饥！
　　我那时候写作，并没有电脑，而是用稿纸。用稿纸写作，写的时候确实比电脑快。可是，修改就远比电脑麻烦，不能直接增删；必须将已经修改的文稿一页页地誊写，工作量大得惊人。
　　再大也不能放弃，权当是练习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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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过年的时候，路过孝昌，我前去看望了学习缝纫的女儿。见她做得有模有样，我的心里不由得暗暗欣喜！
　　人们都算定，我要将我那顽劣的儿子，狠狠地抽一顿！可我却并没有捞他，而只是数落了他几句，便不了了之。
　　后来，他对别人说他后悔了！可是，这个世界上，只有后悔的人，没有后悔药。我再也不好意思向刘金刚求情了……
　　第二年春，由父亲做主，让他跟大妹夫学泥巴匠。泥巴匠是所有手艺中，最辛苦的一种手艺！他连那风吹不到、雨涮不到、太阳也晒不到的装潢都不干，难道能够心甘情愿地干那夏顶烈日、冬冒严寒的泥巴匠手艺？！果真如此，他也真算得上是脱胎换骨了！
　　我问他：“你愿不愿意搞建筑？”
　　他回答得挺干脆：“愿意！”
　　我中肯地对他说：“不管学哪门手艺，都要有吃苦耐劳的劲头！行行出状元！建筑行业的发展空间不可估量，只要你舍得下苦功夫，将手艺学好，到时候我来帮你。”
　　他说：“再肯定要好好地学唦！”
　　但愿他能够与他所说的那样：好好地学！
　　时隔不久，我儿时由父母做主拜的干爹来到家里，请我的女儿去帮我那干弟弟做卤菜。月薪虽然不高，只有两百元，可是，我当即欣然应允。
　　女儿玲珑也勤快，不论干什么都有模有样，我完全可以放心。但不知我那儿子，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是否能够明白事理，真正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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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罢“月半”﹙元宵﹚以后，我便收拾行李来到宜城的讴乐，继续我那漫长的《龙泉观传说》，虽然过得清苦，却也相安无事。
　　可是这天夜里，我突然觉得心里毛躁，怎么也睡不着觉。我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在我的身上！
　　难道是我的女儿发生了什么意外？
　　不可能啊！我那女儿素来本分，而且还是给我的干弟弟帮忙，她会出什么意外呢？
　　难道是我那桀骜不驯的儿子又闹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呢？
　　第二天，我先给干弟弟打去电话，询问女儿的情况。回答是女儿很好，做事也很认真，让我放心！紧接着，我便通过袁迎春给父亲打电话，很快就得到了验证——我那儿子在北京的建筑工程中，不慎从三楼跌落地上，而住进了医院！
　　父亲告诉我说：“估计问题不大，疗养一些日子就冇得（没有）事！”
　　怎么就那么粗心大意呢？虽然是有惊无险，却暴露出了他行事鲁莽的个性！
　　半个月以后，父亲给我打电话说：“鹏从北京回来了。他的牙齿挞松了，要你给他固定！”
　　我当即不假思索地：“叫他来。”
　　两天后，他便来到了讴乐。上十个月不见，他长高了，已经长成一个半大小伙子了。他的牙齿已经上了扎丝予以稳固，只需将扎丝取掉便无大碍！他的身体也无大碍，看起来恢复得很快。从三楼上掉到地上，居然能够得以生还，这不能说不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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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俩快一年不见，要讲的话的确很多。但是，大部分都是我问他答。
　　早在二堂兄惨遭屠戮的那段日子，我就曾经因为心烦，而随大妹夫到京山建筑工地，给泥巴匠打过下手。因此，建筑行业的一些事情，我也略有所知——安全问题，是建筑行业最大的隐患！
　　我所关心的是他这次从三楼上掉了下去，到底是安全隐患，还是他自己不小心造成的后果？
　　根据他的回答，我归纳出这样的概况：由于高空建筑支撑点的扎跳不牢，导致施工期间塌架，将我的大妹夫和我的儿子摔了下去——我的大妹夫掉到了二楼的楼梯间，而我的儿子，则直接掉到了地上……
　　由此看来，这一回，还真不是我那桀骜不驯的儿子惹的祸。真正的祸首，应该是安全隐患！
　　我的儿子生得瘦小，我那妹夫也瘦得像风筝架子；师徒俩合起来，恐怕也不会超过两百斤。就是那不足两百斤的重量，居然将跳压塌架了！也不知道那扎跳之人，是干什么吃的？他又是怎么扎的跳？
　　这应该是一起因为安全隐患所造成的工程事故，责任人除了承担所有的医疗费用而外，还必须承担疗养费、误工费以及疗养期间的基本工资！
　　可是，工程承包商，仅仅只是给患者给予了相应的治疗，而疗养费、误工费以及疗养期间的基本工资，根本就不存在！我不知道是我的大妹和大妹夫，压根儿就不懂得这些道理，还是中间存在什么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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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儿子来到了这里，关键是疗养，一是注重饮食调理，二是予以心理治疗！
　　旅社老板是讴乐中学的教师，虽然对文学只是一知半解，但他却体量我的苦衷与艰辛，对我也尤为关照！我的生活，大部分是我自买食材，他们替我加工，收费也极为低廉！因此，我平时在生活上的费用，可谓是低到了极限，即使是为了儿子的疗养，多加了一些菜蔬，费用也就不会太高。
　　因为施工事故，给儿子造成的心理恐惧，将会遗患无穷！为了避免他留下心理恐惧症，我只有暂时中止《龙泉观传说》的修改工作，而是带着他到周边转悠。但是，为了避免给周边的朋友增加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尽量做到傍晚回到旅社。
　　这段时间，我再也没有逼迫他学习文化了，也不干涉他看电视，只要他能够尽快地走出阴影，过得快乐，怎么都行。
　　他不想学泥巴匠，而是想跟我学镶牙。他曾经厌恶跟我学镶牙，如今，从高空摔了下来，再也不肯学泥巴匠了。尽管他的这种半途而废的作为令我十分反感，可我还是不厌其烦地对他说：“镶牙是一种技术性很強的手艺，以你这种粗心大意的作为，根本就不适合镶牙！”
　　他说：“连姑爷（父）跟鸽子（蔡合明的外号）都能镶牙，我还不能镶牙呢！”
　　“你莫看你的姑爷（父）不识字，可他人生的聪明，而且人家好学！你呢，人不聪明不说，还不好好地学！你有么资格跟你的姑爷（父）比？”我说：“你晓得鸽子（蔡合明的外号）还有个绰号叫么事？神虫！连我都服他，你还不服他！”
　　他说：“我就不相信，他众（们）都能学会，我还学不会？”
　　我说：“那好，你先入卡子。只要你将卡子入规范了，我就可以让你试一下你的本事！”
　　镶牙最基本的功夫就是入卡子。如果连卡子都做不规范，根本就不是一块镶牙的料！事实证明，他做的卡子根本就不能用，安到患者的牙齿上，不是容易脱落，就是会将患者的牙床卡伤，甚至于引发炎症！
　　我告诉他，要想把卡子入规范，不仅要心细心静，还要勤加练习，而不能将患者当作实验品！那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不仅对患者构成伤害，还会严重的影响自身的声誉！
　　毋庸置疑，只要一闲下来，我就让他练习入卡子，有不规范的，我当着他的面重新入。在他还没有将卡子入规范之前，绝对不能让他在患者的嘴里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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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便于远程作业，我花了六百块，买了一辆二手的“嘉陵70”摩托车。可是，我从来就没有骑过，驾驶技术确实差劲！我要到三十里以外的梅畈去镶牙，也不敢带儿子。梅畈的活儿比较多，我当天肯定不能回来。
　　最近的乱事很多，石灰山的一桩命案，据说是一帮半大孩子所为。可是，凶手在逃，至今未能破案。因此，我在未动身之前，再三嘱咐儿子，一定要待在旅社里，不要到处乱跑，以免惹祸上身。
　　可是，当天傍晚，老板娘焦灼地给我打电话说：“刘师傅，你的老二把我的老大拐跑了！”
　　这怎么可能呢？老板的大儿子已经二十多岁了。我那只有十五岁的儿子，怎么可能将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拐跑呢？
　　我用宜城乡音对她说：“莫急，慢慢说，到底咋回事儿？”
　　她说：“你刚走，你的老二就要我的老大，用摩托车把他送到板桥。这都一天了，到这时候还不见回来，该不是出了啥事儿吧！最近满处乱得很，要是碰上了地痞流氓，那咋得了呀！”
　　我说：“莫急，我知道他们在哪儿，我这就打电话催他们回来。”
　　她说：“那你急性点，我真是急死了呀！”
　　我将电话打到板桥店镇上湾五组王保全的家里，接电话的是王保全的妻子。她告诉我说：“鹏在我这里。他的哥哥（王保全的儿子）腊月初八结婚，我们留他在我们这儿玩。”
　　我让她叫我的儿子接电话。当我确定，听电话的正是我那儿子之时，便尽量地压住火气，对那桀骜不驯的逆子说：“今天才冬月十三，人家腊月初八结婚，你就呆在人家的家里，等人家结婚！你自己认真地想一想，这样合适不合适？张扬（老板的大儿子）的妈都快急死了——赶紧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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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犯了一个错误，不该让我那儿子到宜城来。的确，他跟着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款待与尊重！因此，他便顺理成章地认为那都是他的本事，他也就认为自己了不起！他虽然经历了那么多挫折，仍然不思悔悟！
　　他这种人，只能接受赞美，从来就不肯接受失败，也不肯接受批评！他就是错到天边去了，也不思悔改！稍有不顺，他就会尥蹶子！
　　他的确再也不能呆在我的身边了，为了他的生计着想，我必须让他回到他的爹爹（爷爷）身边去。让他去接受别人的指教，我虽然心犹不甘，可我却又别无选择！
　　第二天傍晚，我从梅畈回到讴乐，给了他八十块零钱，让他搭车回家。而他却说出了一句令我吃惊的话：“我回去倒地脚梁！”
　　盖楼房！气魄不小，但不知道实力如何？如果楼房能够以一种坐享其成的心态等得来，世界上那些勤劳的人们何苦那么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