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衣男子

　　三月四日
　　阴
　　江城中间那条青石铺就的长街上，空无一人，横贯江城东西，宛若一柄被大雨洗刷的洁白锃亮的利剑。
　　没有一个行人。
　　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一个普通人敢在这柄剑上行走。
　　没有人想死。
　　长街寂寥，异常安静，只能在风中，偶尔听到几声木板撞击的响声。
　　哒哒哒。
　　远处传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瞬间打破此时的宁静。
　　一匹黑马呼啸而至，马背上，一个锦衣青年眉目清冷，策马急行。
　　江城东，王府。
　　曾经辉煌的王府已然凋落，大门紧闭，大厅外，桌席散落一地，一个活人都没有。
　　只有死人。
　　血已干，恐怖的气氛却一直延续。
　　正厅台上，依次排列着十四具裹着白布的尸体，十几个捕快标杆般站在那里，持刀跨立，面色凝重。
　　王府灭门。
　　一个中年捕快站在大厅中央，眉尖浸出冷汗，喃喃道：“死了十四个人，居然死了十四个人！”
　　这已是江城近十年遇到最大的案子了。
　　吴江已经临近退休，十几年来兢兢业业，只愿一生平安，退休安度晚年，不想在这时却出现这样的事情。
　　他擦擦汗，忽然回过头问道：“那个人还没有来？”
　　一个捕快答道：“应该快了，”这捕快犹豫了一下，说道，“吴哥，你知道的，那人身在京城任职，离咱们这江城少说有几百里，时间上自然会慢点，不过上头既然将那人派了过来，这件案子就一定能破的。”
　　吴江点点头，他对京城派的那个人自然有信心。
　　年纪不过二十四，却已成为“六扇门”声名鹊起的名捕，连捕神都对其赞赏有加，那个人凭借的绝不仅仅是运气。
　　“江南枫。”
　　吴江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心中不由得释然许多，握刀手臂上的青筋不再那么狰狞。
　　“吱”门被吹开。
　　一道冷风掠过，吴江猛然回过头，瞳孔一紧，只见一道残影闪过。
　　正厅台上，尸体一侧，突然出现一个锦衣青年。
　　十几个捕快站在原地，竟无人发觉。
　　那青年正是锦衣捕快江南枫。
　　看清来人后，吴江面色一喜，抬步走上石阶，静静地站在锦衣青年身后。
　　江南枫掀开白布，目光落在那些伤口上，眉尖一挑，轻轻咦了一声，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与震惊之色。
　　将十四具尸体看完，江南枫才长出一口气，呆立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叹道：“这人剑法之高，我从未见过。”
　　人已离开。
　　尸体上的剑痕却留了下来，一个经验丰富的捕快很快就可以根据每个尸体的位置，大致判断出凶手的出手方向，以及当时凶手的位置，从而对凶手作案动机做出初步的猜测。
　　“你们将现场保护的很好。”
　　江南枫回头说道，凌厉的目光钉在现场模拟出的人形上，眉头紧缩，思考着凶手可能会在什么方位出手。
　　吴江点头道：“我们一直都是按规矩办事。”
　　“能按规矩办事的捕头已经不多了。”
　　江南枫虽在说话，目光却并没有移动。
　　吴江并不在意，他肃然道：“这次的案子牵扯极大，恐怕也只有六扇门出手才能将凶手抓捕归案了。”
　　江南枫停顿一下，意识到什么，忽然回头问道：“你已看得出？”
　　吴江点头，伸出手指向尸体上的剑伤，说道：“我的刀虽已多年未曾出手，这双眼睛却并没有生锈。”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些剑伤，我在十年前就已见过，那时我只是一名小捕快，不想十年后的今天，居然又让我见到了这种剑伤。”
　　一剑刺入眉心，极快，极准，无论出手的时间，方位都已进入化境。
　　天下间能够刺出这一剑的用剑名家并不多。
　　吴江叹道：“以我现在的武功，若与此人交手，绝无可能接下三招。”
　　“不！”江南枫纠正道：“不是三招，你应该看得出，这人剑法诡异，一剑夺命，若是猜的不错，这人只有一招，一招就已足够。”
　　江南枫这些话似乎有些低估吴江的意思。
　　身旁一个捕快略微有些不快，却见吴江面色黯然，承认说道：“不错。”
　　江南枫一点点测试，忽然向后退出三步，向右移出两步，站立不动。
　　他此刻的位置与昨日白衣男子相差无几。
　　吴江看在眼中，心里暗暗点头。
　　江南枫目光如炬，右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剑，脑中闪过一系列画面。
　　若是我，我是否可以刺出那必杀的一剑？
　　我的剑，是否已经具备这样的速度与力量？
　　江南枫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摩裟手中的青铜古剑，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纹路是那样清晰。
　　剑名铜爵。
　　既然师父将这柄剑赠予我，我即使舍弃自己的性命，也不能忘记自己的信念。
　　江南枫炽热的目光冷了下来，他沉吟许久，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确定所有的相关人士？”
　　吴江点点头，答道：“我们找到一份名单，上面记载的人都已请到衙门，至于王府内的人员，人数太杂太多，已经不知所踪，无从查起。”
　　江南枫说道：“不够！再查。着重排查王员外身边的随从去向。”
　　他的眼睛一阵闪烁：“将城门的看门登记人员老羊头与李大江带回来，我需要核查昨日出城的行人资料。”
　　吴江一愣：“你怎的知道他们的名字？”
　　江南枫冷笑道：“我不但知道，昨夜还与他们喝了一场酒，他们的酒量实在太差，现在估计还没有醒，所以你可以不着急，他们不会有机会将行人资料重新再做一份。”
　　吴江怔住。
　　江南枫竟然在昨夜就已赶到江城。
　　那这一夜时间，江南枫去过哪里，又做过何事？
　　这锦衣青年在黑夜漫漫的江城夜间行动，究竟是为了得到了什么特殊的秘密？
　　吴江猜不透，他望向江南枫的眼睛，那里没有一丝表情，仿佛是一弯宁静平和的水潭。
　　吴江明白，水潭表面上没有一丝波澜，里面却倒映出这天地万物。
　　吴江预感到，京城方面派出江南枫，远比表面上那样简单。
　　江城风波起。
　　那剑痕再出，凶手是否与十年前那个悬案是同一个人？
　　江城外三十里，有一处枫林，占地数里，将这一片山丘衬托的更加绚丽。
　　林间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一顶简易的搭棚，棚下燃起一堆篝火。
　　一个白衣男子坐在篝火一侧，把玩着手中的剑，目光透过枫林间的间隙，盯着林外那一条出城必经的古道上。
　　“熊。”
　　白衣男子皱了皱眉，忽然唤道：“让你抓一只野兔怎么这般困难。”
　　话声未毕，一个落魄的身影从一颗枫树后跳了出来，头顶两片枫叶。脸上满是泥土，犀利的眼神中显出一丝无奈。
　　熊无奈说道：“下雨地上太滑，兔子又跑的灵巧，师父，我抓不到。”
　　白衣男子看着熊的样子，嘿嘿一笑，骂道：“你倒是诚实，将那包裹解开，里面有些吃的。”
　　“哦。”
　　熊点头，将包裹解开，里面果然有一只烧鸡，一壶酒，四个馒头。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吃吧，熊。”
　　熊正想将烧鸡送到师父面前，忽然听到师父这样说，不由一怔。
　　“师父，你能够收下我，熊已经非常感激了。若不是你杀了王员外，我现在仍然只是一名奴隶，所以，熊只求可以跟随师父学习剑术，有朝一日能有机会找到当年那场大火的原因，为自己找回以前的记忆。”
　　熊郑重说道。
　　白衣男子用剑把包裹推回，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去王府杀人？”
　　熊摇头。
　　白衣男子淡淡一笑，忽然脸色一沉，肃然道：“我去王府杀人，是在复仇，我这次再进入江湖，也是为了复仇，至于你，我要教你学剑，是想让你继承我的剑术，我既然要复仇，就必须有人继承我的剑术。”他望向熊，问道，“你明不明白？”
　　熊静静听着，难免心中有些迷茫。
　　白衣男子只好接着说道：“五年前我未死，是命运，五年后我再入江湖，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我虽不怕死，却不愿自己的剑术从此沉没，所以你一定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白衣男子拍拍熊的肩，眼中忽然间有些湿润。
　　熊的眼睛也已湿润：“你绝不会后悔。”
　　“哒哒哒。”
　　林外忽然间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熊回头，隐约看到有一队人马急速驶过。
　　白衣男子的脸上恢复微笑的表情，说道：“不错不错，他们来的倒是挺快。”
　　熊问道：“他们是谁？”
　　白衣男子淡淡道：“京城来的捕头。”
　　熊失声道：“京城来的？”
　　白衣男子笑道：“是的，这次的计划，当然不能少了六扇门的力量。”
　　熊不懂。
　　白衣男子已觉察出熊的疑惑，问道：“你心中是不是有许多疑惑？”
　　熊点头。
　　白衣男子是谁，五年前为何会传出死的传闻，和王员外有什么仇，又要向什么人复仇？
　　熊都不知道。
　　白衣男子将泉水剑放在胸前，意味深长的说道：“当你将这柄剑的剑术学到，你就可以知道一切。”
　　泉水剑？
　　熊不明白，不忍接下剑柄，问道：“泉水剑给了我，师父你自己呢？”
　　白衣男子笑道：“到了我这般境界，我已不再需要剑，剑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一种束缚。”
　　熊小心翼翼地捧着没有剑鞘的泉水剑，喃喃道：“我不懂。”
　　白衣男子拍拍他的肩，忽然起身，望向远方，说道：“你会懂得，总有一天。”
　　熊想了想，神情严肃的点头道：“是的。”
　　“哒哒哒。”
　　路上忽然又出现一阵奇特的马蹄声。
　　一团明光初起。
　　熊眯着眼睛，目光穿过枫林，望向林外，只看到几只鲜艳的紫红双色三角旗。
　　竟是九道山庄。
　　“该来的都已来了，我们也该走了。”白衣男子也看到了那群人，眉宇愈加深邃，射出一道凌厉的精光。
　　熊低下头，捧着雪白的泉水剑，紧紧的跟在白衣男子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