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自行车叮呤当啷的远去，王玥才坐起身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吴小军问：“我的眼睛红吧？”
　　“嗯，红。”吴小军说。
　　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和拱乱的刘海，吴小军抬起手，弯起四指做筢子状，为她梳理额前的刘海。也许是吴小军的笨拙却显温柔的动作打动了她，她嫣然一笑，站起身来，骑坐在吴小军的腿上。她双手端起吴小军的脸，两只红红的眼睛看着他，问道：“小军，你给我说实话，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都问一百遍。”吴小军应道。
　　“我爸爸妈妈都成了黑帮，成了牛鬼蛇神，你还能喜欢我？”王玥疑惑的看着他。
　　“什么黑帮牛鬼蛇神，都是他们说的，我才不信呐！”
　　“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吴小军肯定的应道。
　　“你真的还喜欢我？还愿意跟我好？”
　　“愿意。”
　　“还愿意我做你的媳妇不？”
　　“愿意。”
　　“一辈子都愿意？”王玥两手端正他的脸，一双灵透的眼睛直视他的眼底。
　　“唔，一辈子都愿意。”望着眼前柔弱凄楚有些无助的王玥，吴小军没有理由不答应她。再说，男子汉答应过的事当然算数，哪能说变就变。
　　“你说的可是心里话？”
　　“是心里话。”
　　“骗人是小狗！”说着，她在他的脸前举起右手小指。吴小军知道她又要和他拉钩，他赶紧抬起右手，用小指勾住她的小指。跟着她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段的时日里，和王玥玩的一些伙伴因王玥爸爸妈妈受批判的原因，都自觉或不自觉的疏远她，很少有人再和她玩了。也就是吴小军和以往一样，一切照旧，一点没变。这让王玥感到莫大的安慰。王玥的乖巧聪慧，善解人意和对他的喜爱也让他不愿放弃。
　　王玥一直嚷着要跟他当媳妇，小的时候不以为意，随着年龄的增长，吴小军也开始明白媳妇的含义，心理上也开始自觉或不自觉的接受了这个媳妇。他常常在一旁偷偷地看着这个黄毛丫头，看着他的这个乳臭味干的媳妇。他发现他的这个媳妇长得并不丑，除了头发黄一点，白皙的脸蛋，黑亮的眼睛，透着一身的柔美，浑身上下哪点都让人看着舒服，让他挑不出毛病来。特别是入夏以来，退去夹衣，忽然有一天，吴小军发现她平坦无名的胸前不知何时也和朱艳玲一样，悄然突起两个小小的疙瘩。那两个小疙瘩羞羞答答，躲躲藏藏的在她胸前的衣襟里，若隐若现的让他感到新奇，他竟不经意的抬手想去触摸它，探究它。指尖刚刚触碰到它，王玥的惊叫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干什么？坏蛋！”
　　“切！看看怎么了？
　　“不能看！”
　　吴小军把手放到自己的胸前，说，“你以前还摸我这呐，还把我的奶头揪多长呐。”
　　“女孩子可以看男孩子的，男孩子不能看女孩子的，更不能摸女孩子的！”王玥用教训的口吻冲他喊。
　　“为什么？”
　　“因为你是男的！”
　　“这不公平。”
　　“公平！就公平！”
　　“你不是说你是我媳妇嘛，干嘛还不能看？”
　　“那也不能看！”
　　“我就想看看它是怎么长的。”
　　“那也得等长大了再看。”
　　吴小军没明白王玥说的等长大了再看是什么意思，是等那两个小疙瘩长大了再看，还是等他人长大了再看。后来一想都一样，等那两个小疙瘩长大了他也就长大了。
　　拉完勾，念完咒，王玥一脸认真地给吴小军说：“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
　　吴小军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她看他没有撒谎哄骗和犹豫的眼神，就柔柔的亲了他一下，然后俯下身子，把脸放在他的肩后，喃喃的说：“那你愿意和我做一件事吗？”
　　“什么事？”吴小军问。
　　“你先说愿意吗。”
　　“愿意。”吴小军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他相信王玥不会坑他害他。
　　“你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不反悔！我什么时候反悔过。”吴小军坚定地说。
　　“嗯，我想和你......一块......睡觉。”后面的声音小的他都没有听清。
　　“一块什么？”吴小军问。
　　她把嘴巴放在吴小军的耳旁悄声细气的说，“睡觉。”
　　“睡觉？那就睡呗。”吴小军拍拍她的后背。尽管王玥坐在他的腿上让他感觉有点累，石台硌的屁股有点疼，他决定继续承受这份劳累和痛苦，这会儿她最需要的关爱。吴小军稍稍调整一下坐姿，说，“睡吧。”王玥的嘴巴贴在他的耳旁依旧悄声细气的说：“两个人要是真的好，就得在一块睡觉，睡了觉两个人才是真的好。”
　　吴小军这才明白王玥说的“睡觉”是什么意思了。他又想起那晚在邮电所值班室里看到梁姐姐和那个男人相拥在一起的那一幕，他还记起那天从七斤家回来的路上，在温馨的秫秸椽里，王玥紧紧地相拥着他说着梁姐姐和那个男人相好的故事，说俩个人真的好就要那样。他和王玥两个好，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他们两个真的好。好像只有睡在一起才是真好，才是真好的证明。可是，这种好的证明又不能为外人所知，还需要掩人耳目偷偷摸摸的去做，因为男女睡觉又是最遭世人唾弃的事。这种很矛盾的事情要想让吴小军一下子掏弄清也是很难的。不过王玥情真意切的呼唤，就像那个大雪的夜晚王玥给他的初吻，唤醒了他潜藏在骨子里原本就有的本能，虽然这种本能还很青涩，半生不熟，就这种事情本身，对吴小军这样一个青涩的少年来说，毕竟充满着神秘、诡异和好奇，令他跃跃欲试。
　　“你要是真的和我好，你就会愿意，对吧？”
　　吴小军点点头，说：“愿意。”早在温馨的秫秸椽里躺着的时候，他没明白王玥的这层意思，如果当时他知道她的意思，他会答应王玥来实实在在的证明他们真的好。
　　吴小军的眼睛开始四处搜索，他看到路的那头有人走来，那边的地里，红旗烈烈，不知何时路边的麦田里上来好多人在收割麦子，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他发现附近好像没有合适的睡觉地方。
　　王玥坐起身来，两手搬过吴小军的脸对着她，红红的眼睛，红红的脸庞，羞羞的说：“咱们回家。回到家咱俩就......那个好，好吧？”
　　“唔，好！”吴小军头点的像捣蒜，他指着王玥胸前衣襟里微微隆起的小疙瘩得寸进尺的说：“到时让我看这个！”
　　王玥在他的手上打了一下，拉起他说：“好，让你看，让你看个够。”
　　王玥的心情好了，吴小军也就高兴了。
　　王玥拉起吴小军牵着他的手走过五里桥，刚下桥头，就看见路那边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车子向这边走来。定眼一看，“呀，是我爸。”吴小军慌忙丢开王玥的手，自问自：“我爸怎么来了？是来找我们的吧？”
　　“不会吧，说不定他是下乡正巧走这里那。”
　　但愿如此。
　　想到他们已经出来一天了，而且他们出来时都没有跟大人说，也没有跟其他的伙伴讲，也许父亲就是来找他们的。要是那样，就坏事了，腚又痒痒了，吴小军怕是又要挨揍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老爸，吴小军心里扑通扑通的打鼓。他们在路边站了下来，等待着父亲。
　　“吴叔叔，吴叔叔，你干嘛去，是下乡去呀？”父亲还没有停稳车子，王玥就迎了上去。王玥的嘴巴是出了名的甜。虽然父亲一脸的乌云，恐怖了一阵，最终没有发作起来。
　　“你们这是上哪去了，也不给大人说一声。你过来，我问你那。”父亲拉着脸对吴小军说。
　　吴小军极不情愿的往前挪动一下，靠着王玥站住了。
　　“你带着玥玥上哪去了，都跑一天了？”父亲压着火问他。
　　“去铁虎山学习班了。”
　　“上哪干什么去了？”
　　王玥抢过话头说：“吴叔叔，是我叫他陪我一块来的，我想我爸爸了，我想看看我爸爸。”
　　“奥，那也得事先给大人说一声，不知拉声的跑出去，这么长的时间家里大人急不急？出了事怎么办？”
　　“不会出事的。”吴小军说。
　　“就你能！”父亲指着他厉声问道：“我问你，你骂人了吗？”
　　“骂人？没有啊，”
　　“没有？你没骂张长运？”
　　咦，这事老爸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一定是那个张麻子打电话告的状。不让我们进去还告我的状，等着吧你个张麻子。吴小军心中暗想：我就骂你个大麻熊怎么样，要是我今天挨了揍，回头我饶不了你儿子！
　　“我问你话呐，你骂人了吗？”父亲再次的厉声喝道。
　　“骂了。我就喊一句张麻子坏熊，那不算骂。”他知道瞒不过去的，他也不敢给父亲说谎。
　　“那不叫骂人怎么才叫骂人？你长本事了，学会骂人了！”父亲走上前去，那是要揍人的前兆。
　　吴小军赶忙后撤，王玥横身挡在了他们父子之间。吴小军躲在王玥的身后分辨道：“王玥想看她爸爸，那个张麻......张，张长运他就是不让进，还叫我们滚蛋，我就骂了。”
　　“不让你进，你就骂人？你成什么孩子了？你不能好好跟人家说吗？”
　　王玥接过话头泪眼濛濛的说：“吴叔叔，我们好好说了，我说我想看看爸爸。张叔叔就是不让进。我怎么求他都不行，还撵我们赶快滚，可凶了。”
　　“他是不是没认出你们俩？”
　　“他认识我的呀。”王玥说
　　“他就是故意坏，不让我们进。”吴小军愤愤不平的说。
　　父亲看看王玥，王玥确认的点点头说，“是。”
　　父亲眼睛里的怒色渐失，现出温色，他也知道张长运是认识他们俩的，两个孩子都是在他眼前看着长大的，怎么能不认识。
　　“那你也不能骂人。再说，学习班也有学习班的规矩，哪能谁想进去就进去。”他回身抚摸着王玥的头安慰她说：“玥玥，你爸爸没有事的，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你要是真的想爸爸，要跟大人说，不能自己往外跑。你知道你妈在家多担心吗？跑那么远，要是路上出点事......”
　　“不会出事的，有我那。”吴小军很把自己当回事。
　　父亲瞪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有你能干什么？除了骂人你还会干什么？”
　　“我能揍他儿。”吴小军狠狠地说。
　　一句话又把父亲的火挑了起来。父亲再次向他走来。吴小军知道没好事，赶紧后退两步，再次躲到王玥的身后，并做好随时逃窜的准备。
　　在这荒郊野外父亲要想揍他，他肯定是能跑则跑，这里的活动空间太大了。躲过初一再说十五，躲过气头就是避开锋芒。父亲恐怕也不想在这荒郊野外为了教训儿子而演变成对他的无效追逐，他的巴掌变成剑指，指着吴小军，那意思是回头再跟你算账。他调过车头，说：“你自己在后面走吧，我带玥玥先走。来，玥玥，上车。”
　　“不，叔叔，我和小军一块走。”王玥退后一步，站到吴小军的身旁。
　　“你妈在家急的不得了，赶紧跟我先走，听话，快点。”
　　“不，叔叔，我和小军一块走。”
　　吴小军也劝王玥，说：“你跟我爸先走吧，我跑得快，你到家我差不多也跑到家了。”
　　“不，我要和你一块走。”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父亲温怒的对王玥说，“你知道你妈在家里急成什么样了吧！快点上来跟我走。”
　　“不，叔叔，你先走吧，我和小军一块走。你先回去跟我妈说我们一会就到家。”
　　王玥执拗的不上车，非要跟吴小军一起走。父亲很无奈，咽下温怒。他用力压压车座，看看车气还算饱满，于是妥协了，说：“玥玥坐前面，你坐后面，一块走。”
　　和煦的南风带来麦秸温馨的干香阵阵扑来，溜着肩头划过脸庞，也带来了夏天将至的信息。坐上爸爸的后货架，他就知道爸爸的气头已过，挨揍的警报已基本解除。王玥在跟父亲细说着去废钢厂看他爸爸的来龙去脉，言谈话语之间流露出对吴小军的褒奖。他知道王玥是在为他开脱罪过，免得到家再挨揍。颠簸的自行车上，使王玥的声音时断时续，带有与自行车同频率的颠簸音节。
　　父亲的自行车是公车，是上海造“永久”牌大架自行车，车头上“永久”牌的牌子金光灿烂，豪光四射，鲜艳无比，招人眼球。整个凤凰镇没有几辆。每次坐父亲的自行车，心底都会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幸福感。被大人关注和宠爱的感觉在心里来回荡漾。只是这样的机会太少，父亲几乎每天下乡，早出晚归，从来就没有闲着过。吴小军极少有机会能摸过父亲的自行车过过瘾。
　　一路上，父亲都没有说话。带着他们俩叽里咣当一口气骑到街里。在院门口把王玥交给了急急等候的王玥妈妈，爷儿俩直接回了家。吴小军和王玥只匆匆对望了一眼，都没来得及说话。到家后吴小军才知道，姥姥病危，明天一早，他们一家回沛县看姥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