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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作品名称:凤凰镇      作者:彭城大风      发布时间:2016-06-07 10:25:29      字数:5406

  在王玥家学完功课出来已近晌午,往常王玥会跟着一块出来,这一会王玥没有跟他一块出来,她要跟岚岚姐学用皮筋编小玩意玩。吴小军见过岚岚姐用各种颜色的皮筋编的小鱼小虾,小猫小狗,活灵活现真的好美。
  站在街头,吴小军首先想到的是去南大场东头的露天舞台,看看有没有耍把戏卖药的。如果没有,就到集市西南角槐树林下听一会大鼓。
  街上赶集的人多拥挤,吴小军想着从西河旁绕道过去。来到桥头,看见桥头的石碑下坐着一个小孩。他一眼就认出那小孩就是那天在河里洗澡,从桥上往河里撒土捣乱,最后从桥上掉下河的小家伙。还是光光的头,圆圆的脑袋,一双大大的眼睛,仅穿着一条带攀膀的开裆裤。
  他两腿八字叉开坐在石碑前的地上,露在裆外肮脏不堪的小鸡鸡和一堆烟头挤在一起。看得出,这些烟头都是在街上捡来的。他在全神贯注、极其投入的吸着这些烟头。每衔起一支烟头,他都能老练的槎着火柴,歪着头点着那支短短的烟头。一个烟头,他只需深深的一口就能吸食完毕,并且贪婪的把烟雾全部吸到胸腔里,然后让那浓浓的白烟缓缓地从他的鼻孔里吐出来。于是,稚嫩的小脸上一副享受、一副陶醉的模样。
  从他脸前燃过的十几根火柴屁股,吴小军想他已经吸了不少的烟头,他还没有过足瘾要停下来的迹象。不知为什么,吴小军突然的为这个孩子着急起来,并不是什么吸烟有害健康之类东西的促使。那时,还没有这种提倡,他还不懂的这些,他感觉吸烟是大人的事,他这么小的年纪不应该吸烟,他是在学坏,得有人管他。再说,上次小家伙给他捣乱掉到河里,他没有责怪他,还把他捞上岸救他一命,从救命恩人的角度,管管他也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
  吴小军自充好人的走上前去,把脸一板,咋呼一声“嗨,弄么点的小孩蛋就敢吸烟!”说着,一脚把他脸前的那堆烟头驱得灰飞烟散。心想,他这连唬加吓的举动会让他害怕,会把他吓跑。没想到他戳了蚂蜂窝,而且是光腚戳蚂蜂能惹不能撑。那孩子骨碌爬起身来扯住他的衣服又哭又跳,又嚼又骂,不依不挠,非要他赔他的烟不可,疯了似的,甩都甩不掉。更可怕的是他嚎着嚎着脸一仰突然倒地,脸色大变,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卷曲在地上痛苦的颤抖、挣扎。
  吴小军完全被这突发变故吓傻了,他不知在这个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感觉闯了大祸,要出人命了!使他胆战心惊,惊恐万状。他后悔怎么想起来充好人管闲事,竟管出麻烦事来。要是这孩子没气了,死了,他不得抵人家的命。他不知该怎么办,蹲在小孩的身边,眼睁睁的看着脸前那个痛不欲生的小孩苦苦地挣扎,扭曲的小脸狰狞可怖,又急又怕的他眼泪不觉就滚落出来。
  这一切都被桥头茶蓬下卖茶水的老李奶奶看在眼里,她说:“孩子,你别动他,他又犯羊羔疯了,一会就好。”老李奶奶隔着路喊着,随手从桌子上端来一碗凉茶,小脚碎步,疾步过来,把凉茶倒在手里给那孩子洗脸,清理嘴边吐出的污物,还一边自言自语的念叨着:“我的孩来,可怜死了,你这样活着多受罪呀,还不如死了好呐,早死早托生。能托生到个好人家,也不受这份罪了吧。你说你这罪何时受到头呀,我可怜的孩来。”
  老李奶奶一边为他擦洗,一边唠叨。趁着老李奶奶给那小孩擦洗的档上,吴小军散丫子就跑,一气跑到王玥家,全然忘了从王玥家出来自己准备要干什么去的。
  从西河桥头仓皇逃走,一头扎进王玥家的院子里,就一直在院子里呆坐着,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岚岚姐问了一会子他都没能说得清楚,王玥说准是被吓着了,把魂吓掉了,拉着他非要去被吓着的地方给他叫叫魂不可。说要不把魂叫回来吴小军就完了。
  王玥拽着吴小军来到西河的桥头,他并不是真的要跟着王玥来给他寻找吓丢的魂,他从来都不信这个。他之所以跟王玥一起回到桥上,是因为有王玥作陪壮胆,看看那个犯羊羔疯病的小孩到底怎样了,是不是像老李奶奶说的那样,一会就好。吴小军有点不相信,羊羔疯病怎么会不治而愈?
  站在桥头,吴小军的心忐忑不安。
  桥上和往日一样,人们来来往往都在忙着自己的事。老李奶奶还在茶棚底下招呼着来来往往的过路人,卖着二分钱一碗的大碗茶。桥头那座雄伟的石碑依旧庄严肃穆,碑前地上的烟头还在,小孩已不在。吴小军心里害怕,近在迟尺,他却不敢上前问问老李奶奶。
  吴小军求王玥:“你去问问老李奶奶那个小孩好了吗,上哪去了。”王玥就跑过去问。
  老李奶奶说,“没事了,他娘把他抱回家了。”
  吴小军长出一口气,心一下子放了下来,立马觉得浑身轻松。王玥却不依不饶,把他拽到石碑前,一手牵着他的手,一手从地上往他身上“拾”他的魂,学着大人给小孩叫魂的样子虔诚的呼唤:“小军来不怕喽,小军来上身喽,小军来回家喽......”
  吴小军被她逗笑了,他一手揽住王玥的肩头,一边也学着王玥的腔调:“王玥来听话喽,王玥来回家喽。”夹持着她连拖带拽的往回走。
  “哎呀,你起来,放开我,我还没给你叫完呐。”
  吴小军紧紧地搂着她牵制着她,他不想她再出他的洋相。王玥叫着,反抗着,挣扎着,吴小军越发把她控制的紧,“啊!坏蛋,你弄疼我了。”吴小军稍稍松点劲,说,“那你老老实实的跟我走,不许再叫了。”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在帮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的魂已上身了,你就别叫了。”
  “奥,用不着我了,就弄疼我。把魂给你叫回来你不得谢谢我。”
  “好,谢谢你。”
  “光说不行。”
  “那你说怎么行吧。”
  王玥勾着手指示意他靠近点,吴小军以为她会悄声说什么,就把耳朵伸给她,她也不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吧唧在吴小军的脸上亲了一下。把吴小军亲的一愣。
  没隔多久,吴小军和王玥又见过那个小孩一次,不过那一次却是他们和那个小孩见的最后一次。
  他又犯病了,仰面倒在供销社百货商店的门口。围着好多人看,都不知该怎么处理,好像只有让他躺着等他自己好起来是唯一的办法。可是这次他没有那么幸运,他自己吐的白沫最终把自己给呛死了。小小的身躯在哪里无助的挣扎时,让每个在场的人心碎裂。在那么多双无奈的眼睛注视下,走过不足五个春夏的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就这样泯灭了,就这样孤独的踏上了永不回头的黄泉路。
  吴小军的心好沉重,也好焦躁,可更多的是无奈。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小孩在死亡的魔掌里挣扎,他却没有办法伸出援手把他从死亡的魔掌里拉回来。满脸满嘴满鼻孔的白沫,抽搐的身躯,紧攥的拳头,由红变黄的小脸,直到浑身松软下来。短短的几分钟他就没了,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还太幼小!还有多少好东西他还没见过,还有多少好吃的他还没尝过,甚至他连一件舒适好看的衣服都还没穿过,就无声无息的走了,留下他那一双纯净乌黑清凉的大眼睛,让人为他惋惜,为他鸣屈,为他心痛!
  一个脏兮兮的女人一路哭天抢地的跑来,抱起已魂归他乡浑身瘫软的孩子嚎啕不止。
  王玥紧紧抱住吴小军的胳膊把脸藏在他的身后,为这个他们还叫不出名字的幼小孩童泪眼朦朦。
  就在吴小军把王玥连拖带拽的从西河回来的路上,碰到一群气势汹汹的红卫兵们,他们扛着大锤钢钎,杀气腾腾,一路西去。吴小军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把手”贫革总的队伍。
  凤凰镇有二十多个红卫兵组织,多数的红卫兵组织都是牌子很响很大,像农场的“红一军团”、农机厂的“工人造反师”、公社综合厂的“看今朝战团”等等,旗下只不过三五十人。不过贫革总还行(贫下中农革命造反总会的简称),兵强马壮人多势众,在凤凰镇能够掀起大风浪的也只有凤凰公社贫下中农革命造反总会。它是全公社最大的红卫兵组织,号称有一个军的人马。贫革总的司令是姓汪的退伍残废军人,因为只有一只手,人送外号“一把手”。
  “一把手”曾打过淮海战役,渡过江。不过淮海战役时他是被打的国民党兵。在碾庄被解放军团团围住,困了几个月,米干面净,弹尽粮绝,又冷又饿,见不着生路,实在受不了,趁着冰天雪地的黑夜,冒死爬到解放军这边来,也算是弃暗投明。几顿饱饭之后,就觉得解放军好,不想走了。他光棍一个,回家也没什么生路。于是军装一换,成了解放军。接着随大军南下。在渡江战役时负了伤,船刚靠岸就被炸沉,他丢了一只胳膊,捡回了一条命。回村后,凭着解放军发的伤残军人证,在生产队里当上民兵连长。运动的到来,给了他机会,竟扑通到大队革委会主任,公社革委会委员的头衔。
  看那架势“一把手”的兵们又是破四旧去的。在此期间,凤凰镇因破四旧被摧毁的东西太多了,只要是有些年头的东西都沦为四旧之列:炸倒凤凰塔、火烧东街民国大门楼、拔掉大礼堂屋顶的十字架、敲碎一批民间搜来的明清时期的大花缸、大花瓶、焚烧两顶大花轿、销毁毒书三千册,就连临街古老商铺的雕花门窗,房檐屋脊上的神兽装饰也未能逃脱,统统归于千刀万剐的四旧,砸的砸毁的毁,沦为垃圾。最让吴小军不解的是破四旧期间大剪女人的辫子,不知这女人的辫子与四旧有什么关系。据贫革总的权威统计,凤凰镇全镇共剪掉辫子四千三百一十四条。王玥的两条辫子不包括在内,因为是王玥自己主动剪掉的,留个短短的革命头。剪了辫子的王玥看着好别扭,一点都不好看,有点秃头傻脸的样子。不过,三个月后,王玥的小辫子又留了起来。他对王玥说,“还是有个小辫好看。”
  父亲说过,做人什么时候都不要太狂了。太狂的人终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真的,哪个红极一时的贫革总的汪司令,公社革委会的汪委员,没干满一年,就翻了船,因在村里耍流氓玩弄女性被告发,被一捋到底,削职为民。
  虽被一捋到底,仗着他是个伤残军人,还有点老本卖。经常喝点酒似醉非醉,借着酒劲就到公社大院门口骂街。骂完书记骂主任;骂完主任骂妇联;骂完妇联骂民政。骂书记主任不仗义,关键时候没有保他;骂妇联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多少年了也没能给他糊弄个婆娘,五十多了,至今没有媳妇没有后;骂民政给他的抚恤金太少。公社领导知道他难缠麻烦,念及他总归还是个伤残军人,又当过几天公社革委会委员,每次来闹,就安排民政能哄则哄,哄不走就给他个块了八角的打发走人。一来二往他竟养成了习惯,三天两头喝的醉醺醺的来骂街。
  这天他又来骂街,却不知公社的书记已经换人,闯枪口上了。新来的刘书记也是当过兵打过仗的。当听到有人在公社机关大院门口叫骂,了解一下情况后,一拍桌子骂道,“他娘的个熊,还反了天了!给我捆起来,就绑在门口的电线杆上,不许喝水,不许吃饭,什么时候不骂了什么时候再给我处理。”
  一开始姓汪的还不知底细,还硬的跟橛子似的,不屈不挠的继续骂,接着书记又传话过来,说:“一个无家可归的俘虏兵,解放军好心收留了你,一枪没放,就残废了,还有功了?还没查他是怎么混入革命队伍里来的那!无视革命政府的个东西,来的正好,老帐新账一块算!明天逢集先给我拉出去游街。完了,再把他的残废军人证给我废了。”
  一听这话,姓汪的就觉得不对劲,书记原来哪有这硬脾气。向传话的人一打听,他就筛糠了,腿就软了,霎时间就站不成个了,憋吃了一会子,终于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呼喊着:“刘书记,我不骂了,我不骂了,我不是个人,我是个畜生,以前骂的,那都是骂我自己的。我改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要是再来骂街我就是大闺女养的,外姥爷揍的。刘书记,饶过我吧,给我个从新做人的机会。”
  吴小军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一个由强变弱的怂人,他都想象不出他是怎么进行的心里转换。好多围观的人都笑了,他分明看得出那都是轻蔑的笑。
  人一旦被看轻了,就没有了起码的尊重。给他松绑时,就有好事的人在旁边耸动他说:新来的书记厉害得很,敢说敢做,快给书记磕头求饶吧,就是喊爹也不过,要是真把你拉出去游街,然后再把你的残废军人证给收了,每月那几块钱的抚恤金就没有了,丢人现眼就不说了,没了残废军人证你就彻底的完蛋了。
  刚把绳子松开,“一把手”就跑到书记办公室门口扑通跪倒在地,没看见人就嘣嘣嘣地磕三响头,冲着办公室里头哀叫一声:“刘书记,我错了。你就是我的再造父母,你大人有大量,别记小人过。我向你保证我改了!再也不来闹事了。我要是不好好做人我就是大闺女养的,外老爷揍的。”没等书记露面,“一把手”翻身爬起一溜烟的跑了。从那起“一把手”就销声匿迹,还真的就没再来闹过。
  “什么是大闺女养的,外姥爷揍的?”吴小军听的一头雾水,问王玥。
  王玥似乎也不大懂,摇摇头。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奥,我知道了。”她揽着吴小军的脖子悄悄地给他说:“大闺女养的就是女的生的。”
  “什么女生的,生什么?”吴小军还是没弄明白,瞪着疑惑的眼睛看着她。
  “切,什么都不懂。就是,就是女的生的孩子呗。”
  女的生的孩子?孩子不都是从地头、河边捡回来的吗?怎么又是大闺女生的了?“女的怎么生?”吴小军继续追问。
  “切,不给你说了,什么都不懂。”王玥极不耐烦的推了他一把。
  吴小军接着又问:“那你说外姥爷揍的是什么意思?”
  王玥恶声恶气的回答道:“外姥爷揍的就是外姥爷揍的呗。”
  “不懂就会装懂,你不知外姥爷揍的是什么意思我知道。”吴小军得意洋洋的说。
  “你知道?”王玥瞪着一双不相信的眼睛看着他,“你知道你说我听听。”
  吴小军很自信的把头一扬,自以为事的解释道:“就是说他要再骂人,叫他外姥爷揍他。”王玥被他的解释弄得在那直眨巴眼睛。
  “一把手”的兵们凯旋归来时,西河桥头上的那块百年石碑也魂断西桥。
  得知西大桥的石碑砸了,吴小军赶紧往西大桥跑去,老远就看到原来矗立在桥头的石碑没了。跑到西大桥,站在桥头上,他看到倒地的碑身断成三节,其他部件被砸的缺边少楞,一地狼藉,心里不免泛起一阵哀伤。他感觉那碎裂的不是石碑,是一件他最心爱的东西,是他赤身裸体可以上前相拥相抱相贴相靠的最无私的好伙伴。它的存在是一种平安祥和,是一种永恒的充实和可靠的依托。空旷的桥头缺失了守桥的石碑,西桥不再完美,不再巍峨,不在平安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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