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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自有真情在

作品名称:为了忘却的岁月 ——五·七干校、插队落户纪实      作者:嘉时      发布时间:2016-06-01 20:28:38      字数:7948

  一夜北风吼过,大地铺上银装。一觉醒来,已是起床时分。在排长的招呼下,厚厚的一层雪,七手八脚就拾掇利索。革命群众集体去做“三忠于”和跑步,我则一个人回到里间屋,面对“谁反对毛主席,就坚决打倒谁”标语,恭敬而严肃地默念了“领导我们事业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等3条《最高指示》,跳了一个“忠字舞”,背诵了《为人民服务》,完成这套必做“功课”后,则到外屋去完成排里安排给我的任务――每早要给排里人员烧锅水供洗漱用。这是一个典型的东北农村锅台,一口大铁锅后边卧一口小铁锅,一般是做温水和热猪食用,一个大风匣。大铁锅差不多能盛两桶水,要把这些水及时烧热,不影响大伙用,也是一点不敢含混的。
  今天早上,可真要劲了。由于下了雪,引火柴湿了,这火底怎么也打不着了。我一边拉风匣一边扒在灶门口往里看。底柴光冒烟,熏得我直流泪,火还是着不起来。着急,烟呛,又怕水烧不热而挨批挨斗,汗水和泪水流在了一起。
  “哎哟,老吴,看你把脸弄的,都快成黑包公了!怎么的,火引不着了?”房东孙大嫂起来做饭,看到我这个样子逗笑而又关切地说,
  我抬起头,不好意思地说:“柴禾湿,火底打不着,”
  “你起来,让大嫂帮你引”,大嫂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家灶门旁拽过一把干柴走了过来。
  我站了起来,一边揉着呛痛了的眼睛,一边看着大嫂帮我引火。只见她不慌不忙,把干柴放在靠锅底地方,底下塞进一把蒿草,划火一点,风匣轻轻一拉,火着了,火旺了,大嫂把铲里的煤,轻轻放在旺火上,煤着了。大嫂抬头瞅了瞅我说:“这回行了,你来烧吧”。
  我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大嫂,真谢谢你了,要不,耽误了大伙用水,我可又要挨批挨斗了”。
  大嫂的灶火也点着了,她一边拉着风匣一边问:“老吴,我看你也不像是个坏人,他们怎么老整你啊?”
  我苦笑了下,“唉!咱还是有错误呗!”
  “我寻思不能老这样,好人终归是好人,你别太往心里去”,大嫂像是很自信地这样安慰我。
  大嫂的话语犹如一股热流,暖在了我这颗冰冷的心上,一阵酸楚,泪差一点流出来,话语也有点哽咽了,“但愿能有那么一天啊!”稍稍平静了一下,我和大嫂坐在各自灶门口,一边拉着风匣,一边拉起了家常。
  “你儿子今年有20岁啊?”
  “还不到呢,才刚18岁”
  “你屋里的闺女是你儿媳妇吧?”
  问到这,大嫂显得很兴奋,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可不是咋的,那是我没过门的儿媳妇。我们这边有这个规矩,媳妇在没过门前,每年可住一次婆家,俩人不在一块住。这不人家媳妇来了,多么好的媳妇,又勤快,嘴又甜。可你说小满这孩子,一天老是板着个脸,也不跟人家笑一笑。你说,他咋就不知道,这媳妇可是个好东西啊!”
  大嫂朴实风趣的话语把我也逗乐了。我说:“可能小伙子年轻,刚来乍到,还不好意思呗!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烧水的大锅冒气了,排里人们回来了,他们七手八脚地打水洗漱,闹哄哄的。我和大嫂的家常也就这样停了下来。
  可能考虑到我这个“专政对象”和革命群众在一起活动不方便,所以不管是有活没活,连里每天总要给我找点活干。这样既可以把我和群众隔离开,又可收到“劳动改造”的效果。今天,又安排我一个人下到菜窖里修菜。菜窖就在伙房后面的园地里。菜窖里,昏暗的灯光下,立着一排排的菜垜,潮湿的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青菜味。和我这些天来的心情一样,这里也给人一种阴暗和压抑的感觉。我拣了个灯光稍亮的地方坐了下来,默默地干了起来。这里特静,听不到外面声音,偶而从窖口传进来忽忽的风声。一种孤独和凄凉的感觉袭上心头,似乎我已和这个世界隔绝了。脑子开始漫无边际地翻腾起来。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的结局将会是什么样啊?!想当初,我怀着一颗炽热的心参加革命,在党的怀抱里,风风火火、高高兴兴地战斗在岗位上,信仰那么坚定,思想那么单纯,真是党指向哪里,就干到那里,嫉恶如仇,憧憬未来,我到底有什么错?为什么就一脚把我踢开?谁能给我解开这个谜团?我扪心自问是无愧的。唉!我长出了口气,把修好的菜又重新堆了起来。喘了口气,想让头脑平静一下。可是不行,脑子里又想起家想起玉环和孩子们了。又有近两个月没有看到她们了,她们现在怎么样了?玉环一定还在牵挂我这个挨批挨斗的男人吧!孩子们也一定在想他们的爸爸吧!俗话说:“人逢年节倍思亲”,我说:“人在难处更思亲”啊!
  这时,窖顶上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停下手中的活,往窖口看着,有一个人从窖口慢慢下来,嘴里还在问询着:“吴非,你在这干活啊?”啊,是老文,是我们连的一位老同志,老文,叫文焕良,40多岁,是“九、三”前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在蒋介石、闫锡山军队大举进攻西北,党中央撤出廷安向河北转移时,他曾和党中央机关同志一起,护送党中央机关档案,躲避敌人的飞机和追击,安全到达西柏坡。老文为人谦和,平时很愿意和同志们接近,很受大伙尊重。在这次运动中,由于他还不属于当权派,也没参加造反派,是逍遥派。造反派当权,他也就赋闲靠边了。我忙不迭地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和菜叶子,顺手拉过一个小板凳,说:“来啊,老文!这地方太窄小,在这坐吧”。他摘下眼镜,一边擦拭镜片上的雾气一边说:“没什么事,大伙都在自学,我出来走走,知道你在这里干活,就下来看看。”他坐了下来,随手也拿过菜,手里在摘着菜,嘴里一句一句地问询我的身体情况,又问询玉环和孩子们情况,随后则谈到了我被批被斗情况。开始,真的,我有戒心,不敢说心里话,不敢说真话。在这种时候还敢相信谁啊!我只是说大伙批的对,我有错,我要很好检查和交待。老文可能看出我的心思,他抬头瞅了瞅我,笑了。他语重心长地说:“吴非啊,你要正确对待群众的批判,不要有抵触情绪,这个运动中不都是这样吗!你看有多少革命老干部、老领导,甚至党和国家的领导人,不也都受到批判吗!要相信我们党还会实事求是,是非曲直会弄清楚的。你不要难过,不要悲观,不要对前途失去信心。该检查的就检查,不实的就正确对待,别和群众顶牛。要注意身体,千万不要把身体搞坏了”。说到这他站了起来,拍了一下我肩膀说:“要记住,身体是革命本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坦诚地话语,真挚的开导,心里感到热乎乎的,泪珠在眼圈里滚动着,我没有说啥,只是默默地把老文送到了窖口。
  转过年的“五.一”前后,初夏时分,正是盘锦水田插秧的大忙季节。为了帮助水田连队突击插秧,昨天吃晚饭时,连里就宣布,从明天起抽出3天时间,去兄弟连队帮助插秧。并说大队把没有多少日常业务的后方连队人员,也都调到前方来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又瞎想起来,玉环所在连队除了闹革命没有日常业务,她能不能也被调过来?若是被调过来,我也许有机会见她一面。可是她要被调过来,那家里扔下3个年幼的孩子,做爸爸、妈妈的怎么能放心呢?俗话说:“儿女情长,英雄志短”,我不是什么英雄,连狗熊都不如,谈不上什么“志长志短”;“儿女情长”这倒是真的,说句没出息的话,我是真想她!真想我那3个可爱的宝宝啊!在离别的日久、磨难多多的现在,哪怕只是看上一眼,我也会感到十分满足和幸福的。
  响睛的天头,和煦的暖风,这真是“天老爷”赐给我们插秧劳动的最好时机。不到七点,我们就到了地点。那一块块平整好了的方田,有的已经放进了水,有的还没有放水,太阳照在水面上,折射出白亮亮一片。田头和坝埂上堆放着嫩绿的秧苗,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叫着飞了过去。领工的副连长小黄、排长老马,分派两个人拉线,4个人运苗,余下的人全部插秧,我当然是插秧中的一个了。说老实话,我是最怕蹲着干活,我自觉不是关节炎,可是蹲得长一点,腿就疼的受不了。过去我在辽北农场劳动时,插秧时我就干挑苗的活;在旱田薅草、拔苗时,我干脆坐在地上薅,往前蹭着干。这次由于都是机关干部,大家站成一个横排,每人只插自己眼前一条条,插完了挪线一起往前挪。有些人由于没干过这个,插的慢,我也就有了挺腰直腿的时间,腿并没感到怎么疼。当秧苗插到水田半腰时,“爸――啊!”是一个孩子的声音传过来,这声音是那么熟悉,我直腰抬头看,插秧的好几个人也都抬起了头。我眼睛一亮,“啊!是东儿!”是兴奋?是激动?我的心脏“嘭!嘭!”地跳起来。我没有离开干活位置,只是向他招招手,表示我看见了。“我妈也来了!”东儿又这样大声告诉我,并用小手向身后的坝埂上指了指,实际他不告诉我,我也猜到是玉环来了,若不谁会带他来这呢。又插完了我应插的秧苗后,我直腰向后边望去,看着了,真的是玉环,她穿着草绿色褂子,围着一条天蓝色纱巾,正在向这边望着。我向她招招手,她也向我招招手,我们离别的思念和见面的欣慰,都体现在这招手中了!我继续插我的秧,东儿在坝埂上一边玩着一边随着我们插秧的速度向前移动,玉环仍呆在原地未动。插秧到地头了,东儿跑过来亲热地抱住我的腿,仰着小脸问道:“爸,你累不?”我说:“爸不累”,便哈下腰紧紧搂抱着东儿。不知是难过?还是激动?泪水禁不住地流了下来。“你和妈是多咱来的?”“哼,前天吧”。在地头停留也就三两分钟吧,我们又开始返回一趟的插秧了。东儿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拉着我的手,瞅着我插秧上趟子了,才又一个人沿着另一边的坝埂,一边玩儿一边随着插秧速度向前移动着。当返回趟的插秧到头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收工时刻了,我刚走出稻田,东儿就跑到我的跟前,问:“爸,你们干完活啦?”。
  我说:“上午干完了,回去吃晌饭”,他拉起我的手去见妈妈。我走到玉环跟前,习惯地握了下手,说:“你来啦!咱们回连队吃饭吧”。走路当中,玉环告诉我,他们连队大部分人都被抽来了;临来的时候,把石儿和丹儿托付邻居于萍了,请她帮助照看点儿,估计不会有事的;东儿太小,耽心他淘气惹事,所以就把他带来了,来到前方后,领导知道她腿关节不好,没有让她下水田,而是留在大队食堂,帮助管理帐目。领导知道你也在这,就破例给了我一天假,让我来看看,明天一早回去。
  在快要到驻地时,我紧走几步,撵上了副连长小黄和排长老马,和他们说:“我爱人李玉环来了,她也是被抽调来突击插秧的,她们连队领导批给她一天假,所以她今天就领着孩子到我这来了”。
  小黄先开口了:“那那那好啊,我们欢迎。但是不能影响你的劳动。吃饭和那个住啊住宿啥的,让老马给你安排”。
  老马说:“吃饭那个没问题,就和大伙一样在食堂吃;住宿么,没有单独住处,你们不能住在一起,你爱人和孩子就得在老乡家对付一宿了”。
  我赶紧说:“我听从连队安排,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说话间就回到了连队,待人们大都吃过后,我才领着玉环和东儿去食堂吃饭。从食堂出来,正巧迎上了马守田,他说:“住宿我安排好了,就住在老孙太太家,现在我就领你们去!”
  老孙太太家我认识,就在我刚来的住处(现在仍是我排人员驻地)的东院,老两口子都已是50多岁的人了,身边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盲儿子,这孩子长的挺秀气,身体看来也挺好,就是两个眼睛什么也看不着。我常常看到,天头好时,他就在自家的窗根底下,前后的跳动着。我们进屋时,孙大爷还坐在炕头上抽烟,孙大娘就站在堂屋地上。马守田就回身指着玉环说:“大爷、大娘,这位就是吴非的爱人,她是来看望吴非的,今晚就让她在您这住一宿吧”。
  孙大爷磕了下烟袋说:“什么一宿两宿的,不嫌弃就住吧!”
  玉环笑着说:“大爷、大娘,那就给您们添麻烦啦”。
  孙大娘笑哈哈地说:“你看这闺女说的,添什么麻烦啊,快进屋吧!”她拉着玉环的手,当她看到靠在玉环身边的东儿,惊喜地说:“这是你的孩子吧?看这大小子长得多好啊!”她摩着东儿的头顶问:“你几岁啦?”
  “7岁”,东儿怯生生地回答着。
  “快进屋吧!”玉环和东儿都进屋了。
  马守田看到这种情形,说了声:“大爷,大娘,那就这样了,我走了”。他转身出去了。我没有跟他一块出去。
  大娘回头又冲我说:“你也进屋坐一会儿吧!”
  我说:“不了,马上就要出工了,玉环你和东儿就在大娘这呆着吧!我该走了”听说我要走,东儿还要跟我去。
  大娘又发话了:“孩子你别跟去,在家和你大哥哥一块玩吧!他眼睛看不见,平时没人跟他玩”。
  此时我才发现,那个大小子正靠在屋门框那站着哪。我也说:“是啊,东儿,你跟爸爸去干啥,爸爸干活也没人和你玩,还是在这和大哥哥一块玩吧!”说完我就上工去了。
  由于参加突击插秧劳动,晚间连、排不安排什么活动,晚饭后我随着玉环来到了孙大娘家。来到盘锦半年多了,这是我第二次来孙大娘家。那一次是我刚来不久,晚间排里要在住处开我的批判会,造反派为了把会开好,要先开个预备会,做些安排和准备,就派两个革命群众把我临时送到孙大娘家。待他们把一切都布置好了,才又把我弄回去接受批判。因此大娘知道我是个挨整和受批的对象。纯朴善良的老大娘,是个爱说爱道的人,可她不知我犯的是哪一条,尽管对我深表同情,却不敢轻易说话,只是在屋里没人的时候,偷偷地安慰我:“吴非啊,这人活着说不准摊上什么事,摊上了就得挺得住,别太着急上火,什么事都会过去的,慢慢会好的”。这次玉环带着孩子来,大娘显得更兴奋更热情。这女人对女人,话就更多了,她问这问那,并一再和玉环说:“我看吴非那个人挺好,不像是坏人,你要好好安慰他,别让他伤心,你们那个家有多好啊!”看我走进屋来,大娘站起来说:“吴非啊,你们两口子分开这么长时间,见面好好说说话吧”。
  我笑着说:“大娘,您坐着吧!我们没什么要说的”。
  “不了,大娘的活还没干完哪,你们说话吧!”就出去了。东儿和大娘的盲儿子半天工夫就混熟了,两个人还在院子里玩哪,看我来也没进屋来。里屋就剩下玉环和我两个人了。玉环深情地望了望我,说:“你还没太瘦,就是黑多了。他们还那么整你吗?”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说:“当然了,我还是专政对象,但是比刚来时好一些了,一方面是劳动紧张了,另一方面他们也整不出我什么东西了。你在家好好照顾孩子,别为我担心,我身体没问题,现在结实多了,精神上也挺得住”,话是这么说,不知怎的,一阵酸楚上来,泪珠禁不住滚下了脸颊。看得见,玉环的眼圈里也滚动着闪亮的泪花。东儿回来了,他看到爸,妈的情形楞住了,拉着我的手仰脸问道:“爸,你怎么哭啦?”
  我擦了下流下来的泪水,爱抚地说:“爸没哭,爸是看见你们高兴激动的啊!东儿,跟你妈在那,别乱跑,别让你妈操心,听着没?”东儿眨巴眨巴眼睛,点了点头。大娘进屋来了,我和玉环过到外屋去,又和大爷、大娘说会儿话,就回住处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过到大娘家去。玉环和我说:“大娘偷着给东儿煮两个鸡蛋,我说不要,大娘不依,硬是给东儿揣兜里了”。
  我走到外屋,大娘一边擦着手从外屋地进来,我说:“大娘,真不好意思,她们娘俩在您这住,就够麻烦的了,还煮鸡蛋干啥”。
  大娘故做嗔怪地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庄稼院也没什么好东西,给孩子煮两个鸡蛋算什么”。
  我不好再推辞了,就冲东儿说:“老爷爷、老奶奶都不舍得吃,还煮给你吃,快给爷爷、奶奶谢谢!”东儿从玉环身后走过来,冲着老奶奶行个礼,小声地说:“谢谢老爷爷!谢谢老奶奶!”
  大娘忙不迭地说:“谢甚么,两个鸡蛋还徝得谢!”
  我说:“应该谢谢,这不是两个鸡蛋的事,是大爷、大娘的一片心意啊!大娘,她们娘俩在食堂吃过饭,就不回来了,从那边直接走了”。
  玉环接过来说:“大爷!大娘!那我们就走了”。
  大娘热情地说:“闺女啊,你要再过来,还在大娘这住!”
  玉环笑着说:“好啊,来时还在大娘您这住”。
  我们走出了门,大娘和她的儿子也跟送出来。东儿跑过去拉住盲童的手说:“大哥哥,再见!”盲童用两手紧紧握东儿的手,连连地说:“再见!再见!”我们走出了大门外,大娘和她的儿子还站在门口望着我们哪!
  中国人传统的节日――春节快到了。屯里老乡们开始忙年了。做豆腐,做年糕,杀年猪,写春联,年味是越来越浓了。晚上,革命群众到连部开会,我则在屋里“反省”,考虑写检查材料。房东孙大嫂过屋来招呼我:“吴非,你给我写两副对子”。
  我迟疑了下,为难地说:“我写不好,再说若叫连里人知道,怕不好,连里有的是会写的”。
  大嫂坚定地说:“连里那些人我都不熟,我看你行。他们要说你,我顶着,是我叫你写的,他们能把我老百姓怎么的!”
  我不好再推辞了,只好过到她的屋去,嗬,炕桌上放着裁好的红纸、笔墨,就等着动笔了。我笑了,说:“大嫂你真行,都准备好了”。
  大嫂笑了,说:“抓紧时间么,你写完他们也回不来。
  我沉默下来,开始思索写什么。心想这可一定要慎重,旧的犯禁的一定不能写。就这样我想了两条,于是便写了起来。这两条是:
  1. 四卷宝书安天下,
  一条路线定乾坤。
  横批:毛主席万岁
  2. 向阳门第春常在,
  革命人家庆有余。
  横批:共产党万岁
  果真如大嫂说的,我写完两副对联,排里的人还没有回来。我赶紧回到自己屋,坐在炕沿边上,装作出认真“反省”要写检查的样子。
  离春节还有两天了,连里已经决定不放假,要在斗争第一线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全连都这样,我更没的说,已作好了不回去的准备,给玉环写了封信,要她不要牵挂我,带着孩子尽量把节过得好一些。
  午饭后,排长告诉我说连长有事,要我到连部去一趟。我心里“咯噔”一下,寻思这要过年了,又要找要干什么?又一想,反正我已经是这样了,随他们折腾去吧!我意迟迟向连部走去。在伙房的里间屋,胡朋连长坐在办公桌前,小黄,吕芳两位副连长坐在炕沿边上。看我进来,胡朋装出和善样子,说:“来了,吴非!你坐下”。
  我在一条长条凳上坐了下来,问道:“连长找我有事?”
  胡朋抽了一口烟,说:“是这样,春节到了,连里决定都不放假,考虑到你家里的情况,念你这段态度还比较老实,连里特批你3天假,让你回家过个春节。你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就可以走了”。
  “吴非,你听着,……”吕芳,这个在运动中跟在连长屁股后,上窜下跳,张牙舞爪,因而被造反派推举上来的副连长。待连长的话刚一落音,她便一本正经地对我训斥起来:“你要知道,这是连里对你的关怀(其实什么“连里关怀”,我到家才知道,这里蕰含着一段人间真情哪!),你别以为没事了。回去后不要到处乱跑,过节了也别忘了反省和交待自己问题。……”
  回家过年,这个消息对我是太意外了,我根本没想到。如今,真的要实现了,心里甭提是什么滋味了。脑子里开始翻动回家的事,以致吕副连长都说了些什么,我根本没听进去,也没有太理会。因为这种语言,这种训斥,我已经听的太多了。嘴长在人家脸上,你还能不让人说么?何况我是个人群中的弱者,在造反派眼中,是个可以任意摆布、任意斥责和批斗的“革命对象”。副连长小黄也结结巴巴地说了些什么,我也没有太在意。当听到胡朋说:“没事了,你可以走了”,就匆匆地走出了连部。
  下午,排里没有安排我什么事,可以说,这是我来盘锦后得到的唯一一个“自由日”。回家过年,准备准备,准备什么?思想上早准备好了;物资上准备啥?手头钱不多,这里又是农村,也没啥买的。对面屋孙大嫂听说我要回家过年,也在替我高兴,出来进去地嘱咐我买点过年东西。趁着屋里没外人的时候,大嫂把一个牛皮纸包袱塞给我,说:“大嫂也没啥好东西,这些粘豆包和冻豆腐你带回去,给你家大妹子和孩子们尝尝”。我再三推辞不要,大嫂很不高兴,生气地说:“怎么,是瞧不起我这个农村大嫂?还是嫌大嫂做的不干净?”
  我解释说:“都不是,是怕连里知道不好。”
  大嫂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你别怕,他们不知道拉倒,知道了,我就说你给我钱买的,怎么的,他们还不让买东西啊!”
  我看实在没法推辞了,就说:“好,大嫂,那我给你钱”。
  “钱不着急给,你现在回家用钱,你回来后再给”。大嫂说完就回屋了,我只好把东西收了起来,并把它包在了要带回家洗换的衣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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