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１

　　喜从天降。
　　宋姐一下子得到了五万块，岂不把她乐疯了。可怜的宋姐，怕是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多钱吧？
　　我第一个念头是高兴，但第二个念头，就是疑惑了。一个当官的？哪个当官的这么好心？会帮宋姐这样一个生活毫无希望的人？现在很多老板或者有钱有权的人，出去物色帮扶对象的时候，都是要帮那种无依无靠但很会读书的少年，因为帮这种人才才有希望，以后就有可能得到报答。可是宋姐有什么希望？她的婆婆七十几岁了，风烛残年，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她的儿子，两个软骨病，脖子都耷拉在肩膀上，走路也没个正形，更别说去读书了，二十多岁的男孩，拉屎拉尿还得有人服侍。
　　我想破了脑袋，也只觉得这个当官的可能就是袁素芝，但是听宋姐的口气又不像。因为她认识袁素芝的。
　　我在电话里表示，要过去和宋姐一起乐呵乐呵。宋姐说：“妹妹，今年你就别来了，我这里忙得脚打后脑，也没时间陪你说话。你就等着，我回来和你一起过年，今年我请客，我们和去年一样一起过！”宋姐叭啦叭啦像打爆竹似的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只好一个人继续过日子。
　　现在，每天早上五点我就起来，用一个小时搞卫生，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后，开始煮自己的早餐，或者面条，或者米粉或者杂粮粥，我现在都做得非常熟练也因此得到很多忙碌之后的快乐。想想过去四腿不勤的日子，我不知多么后悔，要能和现在这样过，男人不给我一分钱我也会过得不错。
　　不过，宋姐不在，我又感到孤单起来。我想起沁蓝姐，不知她是什么感觉，那天我问她，她还说也一样快乐，喝酒的时候，她还说：男人就是一个屁。有他们的时候烦恼不少，没他们的时候，烦恼也一样。沁蓝姐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女人，失了身边的支柱，她还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离过年只有三天了，我买了好多过年的东西。今年，我更有了一点底气，积储比去年多了一点。我要和宋姐过年的时候，放很热闹的焰火，打很长很长的爆竹，来庆祝我新生的生活。
　　艳华姐又打电话来，说是在这一年的最后几天里，我们五个该聚聚，总结总结。
　　当然，这样的时候，我们是有约必赴的。
　　这次是艳华姐请的客。她高兴地告诉我们，她又添了一个小孙子。
　　我们其他四个就包了一个大红包给艳华姐，随喜她的喜事。
　　坐在一起闲谈的时候，艳华姐突然神秘地说：“我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听到了可不能到处去乱说。”
　　这可稀有。艳华姐一向来说话都是大大咧咧爽爽朗朗。
　　我们都洗耳恭听。
　　艳华姐指了指上面：“你们听说过么？很多人都在传，这个人蛮好色，什么样的女人都要，听说有个副职为讨好他，还送了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女孩给他开苞……”
　　我就感到浑身一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真不要脸！送女孩的是个畜牲，他就更不是个东西，把我们这一方风水都搞乱了！”夏涵玉气氛得脸都变了颜色。
　　“就是。我老公就是跟他们一起变坏的，变成了令人不耻的东西！”沁蓝姐咬着银牙：“简直不是人。”
　　“姐姐们，小心隔墙有耳。”袁素芝一个手指放在嘴唇边上。
　　“小心个屁！他们现在玩了女人又不避讳，在一起胡吹海侃，玩得越多越有成就感。”我是里面的人，现在才爬上岸，我心里明白得很，我放肆地补了一句。
　　“素芝，你是最有忍藏心的人，你肯定经历过很多事，但你从来不说。”艳华姐看着袁素芝：“我们姐妹之间，说了要什么紧？”
　　袁素芝一笑：“姐姐，说了这些，给你们带来的也只是气愤，没什么好处。现在的局面，人人都知道，又何需我去说？我想说的是，我坚信这不正常的东西不能长久，而且现在八项规定下来了，有的人这样子下去肯定不得人心，肯定会出事。再说，你们所说的那些事，都很久了，现在的人，还是收敛了一些。应该收敛呀，不然，就烂到底了，就众叛亲离了。”
　　一听袁素芝说的话，就知道她心里明镜似的，什么事都知道。
　　袁素芝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们就都转了话题。
　　艳华姐说，她今年特别高兴，她评上了学校的高级教师，又添了一个孙子；沁蓝姐说：离了婚，是件憾事，但俩个儿女大学毕业都找到了很好的工作，自己资助了五十名留守儿童，教学上也得了特等奖，算是对得起自己；我说，我找到了自己新的生活，感到快乐踏实；袁素芝说：感恩各位姐妹的帮助，我帮神木岭修好了那条旅游公路，搬下了压在心上的石头，谢谢大家。夏涵玉半天没作声，然后冷冷地一笑说：今年我印象最深刻的事就是舍命救人没救着，被打成重伤，还扣了三千块钱奖金。
　　我们几个都沉默了一会。
　　“姐姐，不要伤心。我相信这世间自有公道。你们也一定会好的！”袁素芝牵着夏涵玉的手，眼睛笑着看她：“姐姐，振作起来！”
　　“姐妹们，这一年我们有喜有忧。姐姐在这里祝你们在新的一年里一帆风顺，创造更好的生活！”艳华姐又举起了酒杯，这一次我们喝的是橙汁。
　　几姐妹聚后各自回家，她们都坐涵玉的车，沁蓝姐让我坐她的车，我说我想走一走。
　　我慢慢地沿着萍水河，看着河水在灯光下黑光敛滟。
　　我不断地回想艳华姐手指指着上面的样子，想起那个将一个十三岁少女送给他玩的情景，我咬牙切齿。我也是一个母亲，我唯有一个儿子，但是我的孩子若是个女儿，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收买送给他那样的人玩弄，如果我知道了，我会羞愤欲死的。将心比心，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而他，也有儿女吧？居然可以下得去手……这不是畜牲是什么？
　　我看着苍天。我知道，苍天的眼睛是最明亮的。过去的我，只知道浑浑噩噩，追求享受，崇慕虚荣，所以，苍天就给了我最严厉的惩戒。它让我孤身一人，人人鄙夷，它让我心怀散乱，成天惴惴不安，它让真正的快乐离我越来越远。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庆幸我有艳华姐她们这样的姐妹，有妈妈这样慈祥永不放弃我的妈妈，有弟弟这样虽然表面不齿我但内心一直想帮我的亲人，遇到了宋姐这样贫寒困苦无比但坚强不屈的女人。
　　我知道，他那样的人，一样也会遭到报应的。但是，到时候，不知谁能来救他们，他们的心已经烂到不可收拾，到时候，又有什么凭借可以救他们？
　　我知道，我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担这样的心，可能只是杞人忧天。
　　我摇摇头自笑：“自己的事情还忧虑不来呢，想那些事还不是白白死了很多脑细胞？”
　　回到家中，没想到儿子已经回来了。
　　“妈妈，你到哪去了？”儿子怀疑的眼睛盯着我。
　　我一怔：“儿子，不是说明天回吗？今天就回了？吃了饭没？”我一连串问。
　　“艳华阿姨请我们在今年最后一次团聚，所以回晚了。”我这个时候才回答儿子怀疑的眼神。
　　“啊，这还差不多。”儿子轻松了：“妈，给我弄个面吃就行，我饿了。”
　　“哎！”我太高兴了，儿子这回不像过去那样玩世不恭的样子，而是很乖巧懂事地说话。
　　我到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弄了一阵，煮了一碗瘦肉面端给儿子，儿子唏里胡鲁地三把两下吃个精光说：“妈妈，我觉得你弄的东西越来越好吃！”
　　我莫名其妙地有受了奖赏的感觉。
　　我仔细地打量着儿子，觉得他长得越发的英俊了，那样子像习文锋，但眼睛和嘴巴却像我。
　　上天待我还是不薄啊，它给了我一个儿子，给了我这么多姐妹，我这样过着也不错，我要彻底忘了那些可恶的臭男人。
　　“妈妈，我马上要毕业了，毕业后，我想去西部锻炼两年再回来。”儿子跑到洗手间漱了口出来对我说。
　　“西部？”我怔了怔：我只有一个儿子，我可不想他去那么艰苦的地方。
　　“嗯，我有好几个同学，我们一起去西部支教。”儿子的口气不容迟疑。
　　“可是……”我想起电视里报导过的在西部牺牲了的那几个可爱的孩子，心就颤抖了一下。
　　“妈妈，没有可是！我要的是妈妈的祝福。”儿子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我看着儿子的神情，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挽留儿子。儿子一定不屑于和我一起生活，他只是不说出来，我的过去，在儿子的心里留下了最耻辱的印记。
　　两汪泪水，把我的眼睛浸痛了。
　　我无法再说什么，我颤抖着嘴唇：“儿子，去舅舅的公司吧，妈妈为你去说，工资也会不错的。”
　　“不！妈妈，我想去最艰苦的地方锻炼，我不想依靠谁。”
　　我知道，儿子是好样的，他既不像我这样可耻，也不像习文锋那样可悲，他有他的志向。但是，他还没有经历过社会残酷的打磨。我害怕，他会不会也像习文锋，在严酷的现实面前，由闪光的金子褪变成可怜的锡屎？
　　我没有回答儿子。两行泪水从脸上流下来。我知道，我是留不下儿子的，在我过去的生活里已经形成了一个不好的场，儿子一接触它，就会感到不爽，所以他宁愿远走他乡去受苦，也不肯留在我的身边过安逸的日子。
　　我为儿子高兴和自豪，但我终是禁不住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