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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作品名称:凤凰镇      作者:彭城大风      发布时间:2016-05-29 10:05:59      字数:5708

  公元一九六七年的三月十三日,星期一,这是个难忘的日子,这个日子吴小军记得非常清楚,刻在了脑子里。这是他愤笔写下第一张大字报的日子。
  从六六年的下半学期开始,学校基本上就不正式的上课了。虽然校园里上课下课的铃声依旧,课堂上老师不再讲书本课文布置作业了,而是讲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运动形势,讲阶级斗争,讲破四旧立四新,讲社会上出现的新鲜事物,讲左派右派造反派.....学校号召和鼓励全校的同学行动起来,都来参加这场声势浩大席卷全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各行各业,全民参与,拿起笔做刀枪,口诛笔伐,对党政军及各行各业的修正主义、资产阶级代表人物进行批判和坚决的斗争。
  事关党和国家的生死存亡,事关红色江山万年不倒的大事。在老师的鼓动下,小学生们的革命斗志给挑动起来,异常高涨,个个像打了鸡血,小脸充的通红,满世界寻找反动的东西揭露批判和斗争。平时上作文课一做作文就头大,愁得小脸苛拧的给核桃皮似的,这会儿也都能写大字报上墙了。
  吴小军的第一张大字报就是在这时出炉的,他的第一炮直接杀向教他算术课的胡明卿老师。
  吴小军的算术功课一直不好,教他算术课的胡明卿老师教风严厉,吴小军一直很怕他,心中恨他不必说。按照当时的归类,胡明卿老师就是地地道道的资产阶级那一边的,还有个头衔叫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他都是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了,可见他的问题有多么的不可救药。对他的仇恨顺理成章的就是对资产阶级的仇恨。因此,有了这种底气,吴小军才能满腔愤怒地写道:“.....就因为我有两道题没做对,反动分子胡明卿用手指粗的教棍敲我的脑袋,都把我敲晕了。试问,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的脑袋是你个臭老九随便敲的吗!还有一次放学后留我补作业,很晚了还不让我回家,还说做不完作业就把我关到黑屋里。黑屋子是反动派关押革命战士的牢笼,他要把革命的小将关到黑屋子里,说明他就是个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个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反动派!”
  “胡明卿这些行为都是迫害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罪证,他使劲卖力的教我们算术,就是想让我们放弃革命理想,妄想把我们这些祖国的未来拉到资产阶级的白专道路上来!头可断血可流,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意志不能丢,我们要看清他的反动嘴脸,彻底批判他的反革命行为,坚决打倒反动分子胡明卿!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吴小军怀着对革命的赤胆忠心和对阶级敌人的刻骨仇恨。对着修改了一上午的草稿,用大楷誊写了整整一个下午。纸张是从供销社办公室小赵阿姨那找的,是种蓖麻的宣传画,翻过来用背面抄写而成。大字报完成后,他把它宝贝似的仔细地卷成筒状,小心翼翼的藏在床底下,躺在床上激动的半夜难眠。他认为这是自上作文课以来写得最精彩的一篇文章。他深信《革命造反报》上说的一句真理:在无产阶级革命的斗争中就是激发人的革命潜能,锻炼人的革命才干,增强人的革命斗志。他自认为在无产阶级革命的斗争中经历这些磨砺,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一名立场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尽管大字报上的字写的有些歪歪扭扭,那些疙疙瘩瘩词也都是满大街上抄来的。
  其实,吴小军学习上是一个什么状态他自己明白,说白了他就是一个不想用功学习的操蛋孩子偏偏又遇到了一个严厉的老师。在还不懂事的那个年龄阶段,谁把你管得严喽毫无疑问你就恨谁,包括自己的父亲。有时,因为调皮捣蛋被父亲揍了,吴小军嘴上虽然不吭气,心里却恨恨的想:“你现在揍我,爱怎么揍就怎么揍,反正我现在揍不过你,揍我几下我都记着,有你老的时候,别看你现在闹得欢,小心秋后拉清单。等我长大了,你老的时候再和你算账,不揍的你满地爬着找牙我就不是你儿子。”
  能赶上给胡老师写大字报,一雪前耻,一报前仇,纯粹就是关门夹耳朵挤巧了,让吴小军幢上了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撒气机会,才有幸把这满腹恶气刺啦一家伙撒了出去。
  大字报写的像书信,最后还把格式搞错了,跑到日期后面落上了吴小军的大名。
  一大早,吴小军夹着自己的大作赶到学校,从老师的办公室里搬出一把椅子,踩在上面,把大字报贴到了办公室的门口。浆糊是早上吃饭时从嘴里省下的半碗面汤。
  社会上誓不两立的派别已经形成,争斗已趋于明朗化激烈化。虽然校内相对平静,但大环境大潮流已侵扰了这块净土,老师们也有了派别之分。有了派别就会有自己的观点和倾向,上课时老师们谈的都是这方面的是非观,学生们的是非观很简单,喜欢哪个老师,就相信那个老师说的都是对的,就会和那个老师站到一起。无形中,这些无知的孩子们也渐渐的分成了几伙。有派别就有争斗,学校的次序开始混乱。转眼间老师们又沦为臭老九,乱上加乱。师生们不在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老师头上神圣的光环没了,接踵而至的是不尽的屈辱。
  过去进办公室要在门口喊“报告”,老师说“进来”你才能进去。进了办公室,就像走进了神圣的殿堂,掂着脚尖都怕发出声响来惊扰了那份庄严和安详。有时晚上跑到校内玩耍,看到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悄悄地走到办公室的窗前,见老师们端坐在办公桌前备课,批改作业,心里好生敬仰,好生崇拜,甚至一度还有将来长大了当一名老师的宏伟理想。现在不同了,转眼间老师归为臭老九行列,臭老九的身份使老师的尊严荡然无存,办公室也不再神圣,成为红卫兵小将占领的阵地。
  从椅子上下来,站在大字报的正前面,扶着椅子仔细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有一种惊天之举大功告成的满足。正沾沾自喜,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吴小军,后面的格式错了,应把日期排在名字的后面就对了。”不回头吴小军也知道是谁。胡老师带他的算术课有两年了,他的声音吴小军太熟悉了。略带安徽腔的普通话浑厚响亮,利落有力。听到他的声音吴小军的心就有点颤,因为算术作业上的错误,胡老师没少尅他,见到胡老师心中就打怵已成自然。吴小军也常常的很憋气,不是不会做,会做,就是老出错。有时是从王玥哪抄的作业,老师批改下来,王玥的作业全对,他的还是错。胡老师用教鞭敲他的脑袋,教训他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你能仔细点用点心吧!
  现在不是造反了嘛,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我吴小军还怕你不成,可心里还是怯怯的怕。他知道,身后胡老师那双威严犀利的目光一定在盯着他。他不敢回头,害怕看他那双眼睛。他鼓足勇气,硬着头皮不理他,扛起椅子就走,表现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实质上他是在逃。
  吴小军还是觉得那个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说得对,他也早就感觉自己的大作在某个地方有点别扭,就是没找到错在哪里。先写名字再写日期,作文课上老师是这样教的,怎么一激动就颠倒了位置。他气恼的是这个错误怎么偏偏让他剑指的敌人所发现,如同他的敌人告诉他你的枪拿错头了一样,多窝囊!心里想着,两眼就在老师的办公桌上撒么,他希望能找到墨汁毛笔,趁着学生还没到校,他要尽快把大字报上的错误改过来,以免遭人耻笑。
  没有找到墨汁,却发现有瓶红墨水。墨水少了点,够用。接着又在窗台上找到一支毛笔头子。瞅瞅胡老师已经走了,吴小军急忙扛起椅子来到大字报前,爬上椅子,蘸着红墨水,把一九六七年的三月十三日涂掉,在名字下面重新写上日期,又凑手用红笔把错字改了过来。端着红墨水,觉得还有事情要做,做什么呢?对了,应该在胡明卿的名字上打个×。被打倒的坏人名字上不都用红笔打个×吗,法院公榜上被枪毙的人名字上也打个红叉叉,特棒,特有力量。于是,他在胡明卿的名字上狠狠地批了个鲜红的×,算是彻底把胡明卿给毙了,同时心中那股窝囊气也似乎撒拉出去。
  看看瓶底剩下的一点红墨水,吴小军不忍丢下。想了想,就蘸着剩下的红墨水,先在题目下画了两道横线,又把他觉得比较重要的语句也划上横线,以示重要。然后沿着大字报的周边画起∽形花边。画着画着没墨水了,在嘴里咕嘟两口吐沫吐到瓶里,凑合着把最后的几个∽联成一圈。跳下椅子一看,嗨!黑是黑红是红,黑红相见,爱憎分明,漂亮,有特点。这样别出心裁的大字报,肯定是全校独一无二的,也只有聪明绝顶的吴小军能想得出来做得出来,一时间心里挺美挺自豪的。
  不一会,大字报前就围满了同学,议论纷纷,多是对他的敬佩之意,让他无比欣慰,也激励他下一步要去写更多的大字报。正暗自琢磨下一张大字报写给谁呐,一抬头,发现王玥也在看他的大字报,吴小军想她一定会对他的大字报大加赞赏。不曾想,王玥没有一丝笑脸的走过他身旁,且给她撂下一句话,声音虽小,在吴小军听来如同炸雷:“丢不丢人,净是错别字!”
  “净是错别字?”吴小军异常诧异。“不可能,我已经改过两遍了。”
  王玥眉毛一挑,“你还不信?”
  “当然不信。”
  “那就走,看看去。先说好:查出一个错别字,弹一个疙瘩梨。”说着,王玥推着吴小军就向大字报走去。王玥坚定的态度,让吴小军心里有点慌乱和没底,王玥要说有错别字,那肯定有是无疑了,怕丢丑他未敢往前靠,拉着王玥停在其他围观人的后面站住。
  “你看清了。”王玥一手抓着吴小军的胳膊,一手指着大字报,“从上往下数第三行,曾经的曾,你写成一层的层,是对是错?”
  “不是这个层?曾经的曾怎么写?”吴小军问。
  “就是那个一点一撇……”她用手在吴小军眼前的空中比划着,吴小军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哎呀,真笨。”她拽过吴小军的手在他的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着“曾”字。
  吴小军说:“不认识,没学过。”
  “嘴硬,我都学过你怎么没学过?回答我是对是错。”王玥瞪着两眼看着他,逼着他回答。他无奈的点点头。
  “你别光点头,你说是对还是错。”
  “唔唔。”
  “唔什么唔!你得明明白白的回答我,对,还是错?”王玥不依不饶逼他回答。
  “唔,是别子。”吴小军还想耍赖。
  王玥放高声音叫道:“别字也是错!你承认吧?”
  “好好,你别叫了,我承认。”吴小军拗不过她,认了错。“还有吗?”吴小军问。
  “有啊。你看,从上往下数第六行,破害的破字。”
  “破字怎么了,不对?”
  “当然不对喽。迫害的迫是之字旁加一个白字的“迫”,你写的是破坏的“破”,能对吗?还有妄想的妄,不是忘了的忘,是亡字下面加一个女字的妄;口诛笔阀的阀子,是去掉门子旁的“伐”,有门的阀那是军阀的阀。”
  她这么一点,吴小军的小脸开始发热,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这个错误犯大了,革命的大字报上尽是些错别字,还巴巴的去批判人。要不多久全校都会知道,吴小军的臭名可就远扬了。还好,这会子到校的同学还少,还没有几个同学看到,吴小军想赶紧把大字报撕下来,可当着王玥的面又有点抹不下这个脸。吴小军急忙推着她往教室的方向走,一路上王玥反抗着不愿走,说有的错字还没说那,说至少要弹吴小军三个疙瘩梨。在拐弯处停了下来,吴小军说,“好好好,让你弹,让你弹。”王玥说:“好,那你把头伸过来吧。”吴小军赶紧老实的把头伸到她面前,王玥夸张的把衣袖往上掳掳,然后卷起手指,大吸了一口气,狠狠地向他的额头弹去。
  吴小军咬紧牙,闭上眼,迎接着她猛烈地弹击。
  可是,这猛烈地弹击并没有发生,而是变成了在他头上轻轻的一抚。他睁开眼,王玥在看着他笑,笑的很甜,笑的很美。也许是第一次这么规矩的让她弹疙瘩梨,使她特别的开心,所以她才笑的那样甜,笑的那样美。这也是吴小军第一次感觉到她笑起来挺好看,挺那个什么。在王玥面前他竟莫名的不好意思,不知是因为他大字报上出了那么多丑而不好意思,还是被她看的不好意思,他向她傻傻一笑,问:“不弹了?”
  “看你那么乖,就饶了你,不弹了。”王玥一副得意的样子。
  “好,那你回教室吧。”
  “你干什么去?”王玥问。
  “我去个厠所。”他早已想好的理由脱口而出。
  王玥审视的看看他,他一脸尿急的模样接受她的审视。“好吧,去吧。”王玥转身向教室走去。吴小军向厠所佯走几步,断定王玥不会再回头,于是迅速转舵疾步来到办公室门口。冲开大字报前围观的同学,跳起身子,几下就把他辛辛苦苦写下的大字报给撕扯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还没看完那,怎么就撕了?。”吴小军的举动把围观的同学给弄懵了,不知发生了什么,追着他乱问一气。
  “没怎么,就是感觉写的不好,批的不狠,想撕了重写。”
  “怎么不好了?这不是写的透带劲吗?”
  哼!吴小军心里想:那么多的错别字都没看出来,你的臭水平给我也差不多。
  撕下大字报,吴小军心里的一块石头就算落了地,从哪起,吴小军就没有再写大字报。并不全是因为错别字阻止了他的革命行动,而是写大字报需要纸和墨。一开始写大字报纸墨都要自己解决,这些都是要花钱的。一瓶墨汁一毛三,一张白纸五分钱,写一张大字报至少要一毛八分钱的材料费,还不算贴大字报的浆糊。一毛八分钱能干多大的事你知道吗?我告诉你:可以到饭店买一大碗不要粮票的议价白米饭和一大碗香喷喷的鸡蛋汤,或是买三个撒满芝麻的白面烧饼和一个熟鸡蛋,能让你吃个狗饱狗饱的。要是到商店能买一大捧糖块。一大捧糖块能装满你的衣服口袋,你就有现在百万富翁的感觉,谁都愿意和你玩,跟着你,宠着你,前呼后拥的围着你。可是,你上哪儿弄那一毛八分钱去?就是有那一毛八分钱,你一定舍不得拿这钱去买笔墨写大字报,早买好吃好喝的了。后来,听说学校按红卫兵组织配发纸和墨,吴小军没赶上,因为学校停课闹革命,他属于停课回家的范畴,因此,就没有他的事了。通知规定七年级的学生停课留校闹革命(不知怎么小学里又出来个七年级),六年级以下的学生全部离校,吴小军正好压在离校行列的杠上。
  像吴小军这么大的孩子一旦离开学校,那就是放大假,而且还是没有作业功课的大假,没有开学时间的大假。当全校师生集中在学校中央那颗百年老槐树的树荫下,宣布学校停课闹革命的通知后,无比喜悦的心情洋溢在孩子们脸上。他们将要有一段很长很长时间的好日子:没有老师、没有班长、不要上课、不要作业、不要早起、不要早睡、不要被圈在学校里,想上哪玩就上哪玩,想的都是一大串前所没有的好事。用现在的流行语讲:爽呆了!
  一散会,吴小军第一个窜回教室,背起他的花书包和臭味相投的伙伴们,又蹦又跳的从哪棵百年老槐树下跑出了学校大门,像一群挣脱缰绳的野马,没有片刻的停顿,没有任何的留恋,大有壮士一去不回头之壮举。
  王玥没有因为停课而开心,苦楚着脸不说话,吴小军喊她一块走她都没理他。
  这一走就算小学毕业了,真的就永远离开了小学时代。时隔两年的一天,学校突然通知吴小军他们到校一趟,到了学校才知是给他们发小学毕业证书。六年的学业,正儿八经的也就上了四年多的光景,就这样毕业了,拿到了一个巴掌大的红本本。打开毕业证,映入眼帘的是最高指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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