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相逢何必曾相识

　　小凤被龙腾飞拉着手急急走进这条岔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感觉到身边雨后清凉的风令人兴奋，云里雾里般身子在向上飞升。深深地走过一段后，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也渐渐地头脑冷静，心里奇怪，他怎么就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难道是两个人在这荒郊野外出现了心灵感应？要不他怎么会知道她不想直接走上前去面对那对男女。
　　当路口那一对男女出现在她视线里时，她心里一动，怀疑是自己出现了雨天幻觉。她揉了揉眼睛，雨早就停了，前面视线一片清明。远远的看那对男女似曾相识，女的身材高挑，依旧那么年轻。男的似乎胖了些，却是精神了许多。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心想不可能再见到的人却在这里意外相逢。
　　那还是几年前的事，在表妹小兰那里住的那段时间，她每次从外面开门回到屋里，小兰看到她总是如释重负。对她说，正好，烧点开水冲个奶吧。或者说，帮我拿一块尿不湿过来，刚刚拉了好多。甚至把光溜溜的小孩往她怀里一放，说要上个厕所，快憋死了。小孩不习惯她的怀抱，常常毫不客气地将尿拉在她怀里，幸好还没把屎拉在她身上。她真担心有一天会把孩子的尿臊味带到办公室里去。
　　小兰也许无心，她却感到小兰是在使唤她，心里很不舒服。有一天她轻轻地开门进屋，见暗影里一个陌生男人和小兰坐在床边如漆似胶的，孩子肯定是睡了。她一进门就像是触动了一个开关，两个人啪的一下弹开了。她很不好意思，马上跑出了屋子。心里一直埋怨自己真不该出现在这个屋子里，纯粹是个多余的人。鹏城的夜晚，灯火辉煌。走在大街上，身边过往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不知道该走往哪里去，这偌大的鹏城，原来竟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飘荡着，像孤魂野鬼随处游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那林立的高楼大厦大都疲惫地眨着眼睛，或者是干脆闭上了眼睛。她伸出一个指头，眨着一只眼睛顺着瞄去，心想那遮挡住的部分要是能属于自己有多好。她为自己荒唐的想法禁不住哑然失笑，真的是睁着眼睛做梦。她想起小时候隔壁大婶看着她对母亲说，这孩子长得喜庆，将来一定有福气。福气是什么？她不知道。
　　她实在是累了，坐在街边的石凳上，屁股底下冰凉的，头顶上闪烁着的分不清是灯光还是星星。她回到住处时，小兰从睡梦中醒来，打着哈欠埋怨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小兰说：“什么呀，就是想找一个人帮着交房租。”
　　小兰哈欠连天，十分疲累的样子。尽管她每个月也会帮小兰分担一些房租，但小兰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能去上班挣钱，在鹏城过日子确实不容易。
　　小兰突然想起了什么来，对她说：“差点忘了告诉你，罗文章今天来找过你。“
　　她奇怪地看着小兰，怀疑小兰是没有睡醒，在说梦话。小兰揉了揉眼睛说：“罗文章跟我也是小学同学，他找你找得很急的样子。”
　　她不放心地问：“你告诉他了我在这里？”
　　小兰鼻子一哼：“我在鹏城白混了这么多年？没搞清楚你们的状况，我能告诉他吗？”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向小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小兰听完叹一口气说：“各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不过我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再来。”
　　小兰这里是不能再住下去了，第二天她和小兰说，想自己搬出去住，小兰问她：“公司提供住的吗？”
　　她说：“没有，自己租。”
　　小兰说：“也好，别离得太远了，到时候好有个照应。”
　　下班后，她来到离红楼不远的这个城中村里吃了一份快餐，便开始在村里找房子。每一栋房屋的墙上都贴着不同的出租广告，她不知道该怎么选择，看了半天不得要领。她一栋一栋地看过去，最后看到一栋楼的墙上一张红字写着：“求合租，两居室中一单房出租，有正当职业诚实女性优先”。她从小在家跟父母住一起，上大学时住集体宿舍，来鹏城后和小兰住。从来没有一个人单独住过，合租更靠谱。对方要求合租者诚实，那对方也应该可靠。
　　她按照小广告上的号码打通了电话，电话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告诉了她一个房号，她直接找了上去。开门的是一个面色蜡黄的高个男人，她以为自己找错了门，急忙要往外退，男人背后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看房的，进来看吧。”
　　女人穿着一身睡衣，能看得出身材高挑，四肢修长。女人带着她进去看房，要出租的那间房间很小，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张木架子床，一只单门衣柜，一张简易写字台上放着一盆小小的仙人球。朝南面一扇窗户开着，一阵阵微风吹来，能看见蓝天白云。她想象着自己住在这里，有一种安定温馨的感觉。身边那女人对她说：“想租尽快，已经有好几个来看过，先定先得。”
　　她忙问：“现在定行吗？”
　　“可以呀。”那女人简单地问了问她的基本情况，说整套房子房租水电煤气都按两户平摊。“要是有意向就先交押金吧。“
　　那女人见她没发表什么意见，说：“本来是不用交押金的，以前那个就没交，住了三个月欠了两个月的房租，悄悄跑了，害得我给他贴房租。“
　　她连忙从包里掏出钱来，按那女人说的把押金连同一个月的房租都交了，房子算是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小兰还在睡觉，她同小兰打招呼说，要搬走了。小兰嗯了一声，又转身睡着了。她拉起离家时带着的那只橙色行李箱走了出来，算是搬家了。
　　在鹏城总算有个属于自己的窝了。第一天晚上单独躺在床上，她有点睡在别人家的感觉，但自己花了钱的，至少是共同的家。想着天南地北素不相识的居然就像一家人住在一套房子里，她感觉有些怪怪的。在新窝的第一个晚上，她却迷迷糊糊地睡得不是很踏实。
　　第二天早上出门，晚上回来，同屋的那一对男女坐在厅上的小桌旁吃饭，女的十分客气地招呼她：“一起吃点吧。”
　　她说：“不客气，你们吃吧。”
　　女的说：“没关系的，大家都是在外面混的。”
　　她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小桌上摆着有几样菜，荤素都有。她回来的路上买了一块葱油饼吃，不打算吃晚饭了。她发现自己最近毫无道理地在长胖，不想再胖下去。她有些累，只是想在他们身边坐坐，想听听他们说话。女的说话声音特别好听，让她想起上学时老师形容过的“银铃般的声音”。从他们的交谈中，她听见男的叫女的小云，女的叫男的大云。大云声音清亮，小云嗓音清脆。他们家长里短地聊着，让人想起晴天朗日蓝天白云下两只鸟儿啁啾穿梭。
　　鹏城夏季时间长，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热天中度过。热天她更愿意在外面呆着，能走进去的地方都开着空调，室外也有从海面上吹来的凉爽的风。她回来时隔壁那一对男女大都吃完了饭，坐在厅上看电视。她也只是礼貌性地跟他们打声招呼，然后就去卫生间洗漱一番，回到房里关门休息。隔壁那一对却是打开房门，门上挂一块花布挡住上半边门。两个人好像都睡眠不好，每天夜里要说话到很晚，她一觉醒来还能听见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有时候说话声停了，却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她开始还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那声音很有耐心地响着。她烦躁得无法再次入睡，不停地在床上翻滚，身子底下的床不满地发出吱呀一声，她才恍然大悟，隔壁房里吱吱呀呀的声音是床摇晃发出来的声音。她感觉一阵尿急，想到去卫生间要从隔壁房间门口走过，只好憋着一直到天亮。
　　天气一转凉，又快要过年了。周末她本来想睡个懒觉，小兰一早带着孩子过来找她，见面就问她过年怎么打算。小兰是第一次来她住的地方，正好隔壁那一对锁着房门出去了。她主动从小兰手里抱过孩子，孩子长大了些，加上好久没见，显得很可爱，在她怀里响亮地笑。小兰说：“今年要带着孩子回村里去过年了。”
　　她说：“好呀，让他见见外公外婆。”
　　小兰说：“一起回去吧，你也很久没回去了。”
　　她确实很想家了，想想回到那个没有母亲的家，她又有点心酸。再说回去该怎么面对罗文章。还不如把那往返车费花销省下来，让小兰带点钱回去给父亲。她另外给了小兰两百块钱，说要过年了，提前给孩子压岁钱吧。
　　小兰回家之前给她打来了电话，说：“明天我就要走了。”
　　她说：“明天我过来送送你吧。”
　　小兰说：“不用了，你好好上班吧，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带回去。”
　　她说：“带着孩子回去好好过个年吧。”说着话，她忍不住眼泪流了出来。
　　挂断电话后，她心里空落落的。脑子里想着小兰独自带着孩子坐火车回到省城，从省城转火车回到县城，再从县城坐大巴回到小镇，然后从小镇走回到村里……她有点不敢想下去。
　　几天后，小兰给她打来了电话，让她松了一口气。小兰说：“我已经到家了，见到姨父了，你爹又老了许多。我在镇里下车时，碰见罗文章，向我打听你，说要是你没有回来过年，年后他还会去鹏城找你。”
　　她问小兰：“你什么时候出来？”
　　小兰说：“看情况吧，也许不会再去了，还是家里好呀。”
　　没想到小兰竟然会说家里好，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年说到就到，这是她在鹏城过的第二个年，这一年鹏城比上年冷，冷得有点反常。年三十这天，她早上醒来后却在暖暖的被窝里不想起来，她要尽情地睡一觉，把一年到头欠的觉都睡回来。什么时候睡够了，就什么时候去大街上找一家餐馆美美地吃一顿。被窝里那团暖气使她迷迷糊糊地一会儿梦里一会儿醒里，不知身在何处。一阵敲门声让她彻底醒来，门外传来了小云的声音，在喊她起来吃饭。她起床打开门来，见小云站在门口，身上还系着围裙：“还以为你出去了呢，一起吃年夜饭吧。”
　　大云已经坐在小桌旁等着开饭，她没有想到会和大云小云一起吃年夜饭。还是包的饺子，多了一个东北乱炖，鱼呀肉呀土豆萝卜西红柿粉条等等，炖了一大锅。她吃得很香，吃得身上暖暖的。
　　年后，大云小云似乎总在忙着找工作。她有时候回来得早，看到他们吃饭都是悄没声息，饭菜也很简单了。看见她也只是点个头，最多礼貌性的说一声一起吃点？回来晚了就听到大云不是在房间里大声咳嗽，就是在卫生间里动静很大地洗漱。屋子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了一股很浓的药味，垃圾袋里也常常多了些药瓶药盒。有几次她都禁不住想翻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病吃的药，最后还是忍住了。
　　有一天，她进门后想洗澡，把身上的东西翻出来随手放在沙发上。走进卫生间，看到洗脸池里全是长长的头发和泡沫，她刚买回来的一瓶潘婷瓶子外面流得乱七八糟的洗发水。她还看到池子边上那只牙膏好像才用几天就被挤得垂头丧气的。更气人的是，她解完手后发现纸筒里的纸没了。
　　从卫生间出来后，她收拾沙发上的东西，钥匙和手机在，还有一包纸巾也在。她清楚地记得和这些东西在一起的还有三百元钱，却不见了。她找遍了大厅的角角落落，不见那钱的影子。那一对男女关着门在房里安安静静的。她强忍住没有上前踢门，她刚交过房租，那三百块钱可是她的全部家当。
　　第二天她感觉大云小云看到她时目光都有些躲闪，心里更有底了，她倒要看看这件事情怎么过去。过了几天，她心里的愤怒渐渐平息了，似乎把这事忘了。回来时看到隔壁房间的门打开着，里面空空的，那一对男女显然是悄悄地搬走了，像一滴水落入了大海。没想到时隔几年，会在穿越路上碰到他们。
　　小凤不想突然站在他们面前，但也没有理由躲避。龙腾飞为什么要慌不择路呢，难道他也认识他们？
　　小凤问：“你认识路口那两个人？”
　　他说：“不是两个，是三个我都认识，你说巧不巧？”
　　小凤说：“那个清洁工……”
　　“就是我刚才还在心里想起的那个假清洁工王怀德。”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别转头看了看背上的包，“那只蝴蝶呢？”
　　小凤说：“早就吹干翅膀飞走了。”
　　他说：“鹏城太小了，世界真的是太小了。”
　　“也许是长得相像的一对男女，天底下这样的事多呢。”小凤也怀疑是自己神经过敏，只不过长得相像而已，哪有这么巧的事呢？
　　他说：“你说那女的是谁？雷燕的后妈。”
　　小凤心里默算了一下自己来鹏城的时间，好像真的是自己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