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时光追溯

　　天哪，又是这张脸，他是谁？大脑皮层很紧，紧得生疼，她凝神静气看着画册上的手电筒，心理医生捕捉到她紧张而兴奋的神情，便在她耳边轻声说：“嗯，很好，你能行的，一定能，我好像看见你正面对过去的在微笑呢。”他从身边拿出准备好的纸笔，“来，我想请你为这个手电筒写一段话，把你想到的写出来好吗？”
　　她困惑地看着医生，医生的眼神带着鼓励：“随便写，想到什么写什么。”
　　她拿起医生递来的笔，看着纸张冥思苦想着，好一会儿却没写出一个字，倏地，她撅断了铅笔。
　　傍晚，她静静地坐在凉台的靠椅中，医生选了一支曲子，音乐声缓缓地响起来。
　　一道晚霞在天边呈现出一道弧线，海水在哗哗拍击沙滩，她发现附和音乐的这一切声响能给她带来快乐的感受，好像从乐谱里呼出来的音符缝隙里，她随着海水的波浪在起伏飘荡，浑身轻快而舒畅，甚至血液的流淌也变得孜孜有序了。她感觉自己被带到了一个美妙的境地。
　　“来吧。”在医生认为的这个恰当时机，他用了略带感情色彩的声音鼓励她：“来，请你说出来。‘我没有忘记，所有的……都会记起！’”
　　她诧异地看着他。
　　“我知道。”医生歉意的笑了，“你不会说话是吗？不！你会说，你本来会说的，眼前只是暂时失语，可即便今天不说，明天、后天，或是有一天，你肯定能说出来。来，试一试，深呼吸……闭上眼睛，大声说来，‘我没有忘记，爱我的人……我爱的人，我记得你们！’”
　　她微闭双眼做了一个深呼吸，美妙的是她仿佛又看见了一只大手，他拿着一个手电筒在前走着，她被一只小手牵着蹦蹦跳跳行于后，到了大门前，是谁叫了一声，“小丹，你们回来啦！”
　　是妈妈！她听见了妈妈的声音，屋里的灯很亮，手电筒关上了，借着灯光，她看见是爸爸拿着手电筒，而牵着自己手的，是哥哥白青！
　　“啊！”她叫出声来。
　　天空中乌云聚集，显得格外阴沉，风力渐渐加大，海水不安地翻腾着，就在海面风头浪尖上，随着疾驰的声音可以看见一艘摩托快艇在行驶，风驰电挚。医生凝视着她一点儿也不着急，他看着她仰靠在凉台的躺椅上，时而望望远方，医生就坐在她身边，面对大海用安详平静的声音在她耳旁述说。
　　“……宽广博大的海洋，蓝蓝的，深深的，永不停息的起伏着。远方的海浪过来了，过来了，远远的……缓缓的……一层一层，一层一层……慢慢的涌来。你听，朝霞隐露的海面上，有节奏的潮水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太阳出来了，照在身上，那么温暖……那么舒服……那么惬意……”
　　涨潮了，海浪声拍击着海滩，一阵阵推波逐澜，她跟着大海追溯时光的脚步，向前，向前，一直向前……
　　
　　在这潮声大作的时分，金沙湾酒店门前依然一片繁华。夕阳，沙滩，一对对漫步的情侣，艳装夺目的人群和拍岸的海浪，还有踏浪的游客惊喜的呼叫声，把数里沙滩经纬得如人间天堂。
　　酒店一扇窗里传出一阵吉他弹奏声，忧伤的曲调与这美景格格不入，一个男中音如泣如诉地吟唱着。
　　
　　别来春半，
　　触目柔肠断。
　　砌下落梅如雪乱，
　　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
　　路遥归梦难成。
　　离恨恰如春草，
　　更行更远还生。
　　……
　　
　　自然，人们无暇听这忧伤的曲调，只有一个人面对大海，随着浪潮追溯以往的时光，他就是白青。
　　一群少男少女在沙滩上奔跑着，留恋不舍地穿梭在一组雕塑群像中。这组雕塑形象各异，依次排列在海边的沙滩上，每一个雕塑都有一对硕大的翅膀。他们面向大海，或展翅，或飞翔，或低头沉思，白青如雕塑般坐在雕塑群旁，痴迷地望着远处的海水。几个穿泳衣的少男少女欣赏着雕塑，叽叽喳喳评论一番，他们跑过白青的身旁时被他的神情所吸引，不禁回望他。
　　有个怀抱足球的女孩对他嬉笑着打趣道：“靓仔，发什么愣？快来跟我们一起玩吧！”
　　白青好似没听见，女孩嘟囔了一句：“呆子！”
　　那群少年跑远了，此刻潮声大作涌向海岸，白青对着大海苍然大喊：“白丹——”
　　一个巨大的浪潮冲向岸边，轰鸣声淹没了他的呼叫，滚滚浪潮推着时光，一举追溯到二十二年前，一个风雪夜。
　　
　　宁江市少有的雪景在晚间显得异常静美。银装素裹的山城石阶上，一群男孩在一个名叫“疤子”的带领下，穷追不舍一个六岁的孤儿，直到把他逼进一个死胡同。
　　“死青虫，你跑啊！”十五六岁的疤子长得异常生猛，膀大腰圆，一脸红疙瘩，左眼上方还有一块疤痕，即使笑起来也没有人感到丝毫友好与和善。看着眼前因为冰雪覆盖的院墙太高太滑而没能逃跑掉的小男孩，他大呼小叫后使出了拳脚，小男孩只能束手待毙，被他们围住了打得嗷嗷乱叫。疤子眼角的疤痕冒着红光，他用脚踹着小男孩，嘴里喋喋不休：“我叫你跑！我叫你跑！你他妈跑啊，咋不跑了？跑进地洞老子就不追了。”
　　被唤作“死青虫”的小男孩仰面靠着墙，两手护住头，眼瞪着疤子和众人也不求绕。在他的印象中，自己没名没姓，大家都叫他小青虫。有人说他是孤儿，也有人说他是被拐卖到此的，还有人说他是在垃圾堆里长出来的……反正在他记事时起就常常挨打，没人疼，没人管，只有疤子的哥哥黑豹带着他东跑西颠，逼着他去乞讨，除了把他破烂的衣服和瘦弱的面孔整理得更惨不忍睹，但出发时准会给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
　　疤子不停地骂着，拳打脚踢着，小青虫的嘴里和额头以及脸上都是鲜血，就要被打得昏死过去时，突然不知是谁叫了一声“白阎王来了！”顷刻间，这伙人撒腿就跑，把这个小青虫留在了墙角。
　　白阎王是谁？他是宁江派出所副所长白魁山，是白丹的父亲，流窜到此的疤子和他的哥哥一伙最怕他，也最恨他。
　　经过那一晚的折磨，小青虫差点丢了性命，后来经过白魁山的救治活过来了，又经过一些行政手续，小青虫被白魁山收养，取名白青，成了白丹的哥哥。
　　那一年，白丹五岁。
　　十年后的一个清晨，有一对兄妹站在山上远眺。“白青，你看那个骑士！”白丹手指远处，兴奋地对哥哥说
　　宁江是一座三面环水，一面靠山的城市，三江相通，沿江两岸在很短的距离内就可以欣赏到峡谷、城市、村庄等不同的景观。如果有一个镜头追随岷江，会看见江面时而宽阔平缓，时而激流怒吼，远处层峦起伏的山峰，飘荡着变幻的白云，以及偶而可见在山腰处有寻食的岩羊。
　　白丹手指的那边，马上的骑士手执令旗一声高喊：“放水咯……放水咯……”沿江观看的山民也在纷纷附和着，“放水咯……放水咯……”景象荡气回肠，好不壮观。
　　滔滔岷江之水从决口处涌出，向川西平原奔腾而去，再看山脚下，有一群小孩子们穿着红肚兜、扎着羊角辫儿，手提花篮在欢笑声中不时将花瓣撒向岷江。看着看着，白青突然记起时间，打了个激灵惊叫道：“快，小丹，咱们要迟到了！”
　　白青拉住白丹的手跑上了一条斜坡，往山下的校园跑去。这兄妹俩就在山脚下的宁江中学读书。此刻的校园操场上，学生们或打球，或踢毽子，或聚集一处嬉戏打闹。一阵铃声骤响，大家伙纷纷涌进教室。
　　兄妹俩随着同学们气喘吁吁跑进教室，白青侧身进了靠窗的位置，白丹则在斜前方的前排座位上入座。兄妹俩同时看见了黑板上的大字：“主题班会：‘我的未来！’”
　　看来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主题班会。讲台上方，黑板周围挂着一串七彩小灯，当上课铃响后，老师把彩灯的电源接通，顿时，彩灯宛如夜空的星星眨着亮晶晶的小眼睛，台前煞是美妙。这色彩斑斓的氛围不仅烘托了班会主题，还衬托出班会设计者的独具匠心。
　　当然，这班会主题是班主任金老师想到的。金老师是特级教师，他为教学所付出的努力让家里的一面墙贴满了奖状。此刻的金老师站在讲台上显得兴致勃勃，面对犹如嗷嗷待哺的愣头青们，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像是要把这群肾上腺素旺盛却一脑子浆糊的初生牛犊带引到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
　　“同学们，你们是否觉得今天的班会不同往常？”
　　大家面面相觑，那几个捣蛋鬼也没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
　　“也许……这班会题目看起来有点虚，但是，虚虚实实，我们就是要让理想张开翅膀。今天的你……还有你，明天会成为谁，将有一个怎样的人生，不知你们是否认真想过，我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想一想了，想好了，和大家分享一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