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垃圾场（何勇）

一天小佩跟我闲聊。她问我：“为什么你每天只知道对着电脑，不到处走走看看？”
我反问：“看什么？”
她好像什么话憋在嘴里，表情怪异的揉了揉太阳穴，然后道：“看看……看看周围都有什么事，看看大家都在干什么啊？”
我一边无聊的刷新网页，一边问：“我为什么要管他们在干什么。”
她意味深长的说：“认识一下周围的环境，对你有好处。”
我最烦这种教育了：“是吗？我可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还真是像个小孩。”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不想再谈。慧和小猪这么说我，我都挺自在的，现在被她说我却觉得很不爽起来。所谓小孩有很多种含义，往好里说是单纯、简单、自我，往坏里说就是愚蠢、低能、任性。我觉得小佩一直对我有一种敌意，也许是同事间微妙的竞争关系？
她不再跟我聊，而是在一旁仰着头自言自语道：“还真不好办。”我想是她在思考她自己的事儿，也就没管她，继续看网页。
这时到中午食堂停电的通知，不能供应午饭了。小佩就开始抱怨那个烂食堂，巴不得它倒闭。老狼和吴云抬头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又继续忙自己的工作。我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彻底的局外人了。
没想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吴云给我发了个消息，说请我出去吃饭。我感觉奇怪，如果直接拒绝了毕竟不太礼貌，再怎么说也是老员工第一次对我示好，不能太不识抬举。于是我答应了。等老狼和小佩都走了之后，他才带我跑到公司外面一个港式快餐店吃饭。我本以为这是我融入这个公司的机会，没想到这却将我推得更远。
没吃了几口饭，老吴忽然说：“工作的还顺心吧？”　
　 我随意应了一声：“还行吧。”
他有些支吾的说道：“那个……最近要考评了。”
“考评什么？”
“总结这一年工作质量。”
我纳闷的说：“我才干了不到一个月怎么总结啊？”
“跟你无关，主要是我们。”
“哦。”我心想他干嘛跟我说这个？这难道跟这顿饭有关？
果然，他渐入正题：“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
“帮我说一声。”他考虑了一下措辞，继续道：“今年能不能给我提主任？”
我愣住了：“我怎么能帮的上你？”
他堆笑道：“当然能。大家都知道你跟老总有关系，否则也不会分到这个闲职，而且工资等级一进来就跟我们齐平。”
我也很无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都不认识你们老总。”
他手里转动着刀叉，半信半疑：“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你要是知道老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麻烦一定要告诉我。”
他抓了抓额头，皱纹更多了：“这样啊……”
我借机问：“你们最大的老总叫什么？我看看听没听过。”
“董事长叫亨利。”
“外国人？”
“德国。”
我无语了：“那再往下的呢？就是能随意安排职位的这种。”
“那就不好说了，各董事肯定一句话的事。各个子公司的总裁也没问题，如果区域经理肯下力气也能实现。”
“那我真没法查到底是谁看得起我了。”
老吴见我这么说，才基本相信了，只是建议说：“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可以去问问分公司的总经理。”
“他叫什么？”
“原来是李向高总，前月临时调走了，现在是个新来的年轻女经理，叫joanna，中国人，不过中文名我不知道。”
我盘算着去问经理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想告诉我早就主动告诉我了。这年头还有做好事不留名的吗？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别问出一身骚气来。然后我们默默的吃饭，我的胃口不太好了。
过了一会，他似乎又觉得我在骗他，又说他的运气不好云云，工作能力比老狼高，但是因为老狼当时正好接到一个好项目，作成了以后就升了主任。当时要是那项目给他，他会做的更好。我听的快抓狂了，这些事跟我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啊。好说歹说让他相信我真的跟上头没关系，就算有关系也不是什么好关系。他才放了我，我觉得我工作热情更低了。　
　 我们回到办公室时，老狼抬头看了我们一眼。整下午没什么可说。等到下班时，我看一个小说上瘾拖到很晚，看完了才发现办公室就剩下我和老狼。我跟他打了个招呼正要回家，他却留住了我，问：“中午，你和老吴去吃饭了吧？”
我叹了口气，道：“是。”
老狼也叹了口气：“我并不想跟他争。我有时真的不想干了。这活简直不是人干的。”
这个开场到让我产生了兴趣，我坐下来，耐心的看他要说什么。
“可是，我得靠工资养家啊。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了，只能靠这个。我不是非要当这个主任，是没办法，你明白吗？”
我不知不觉的点了点头。
他有些害羞的，用拿着耳机的手遮住了眼睛：“我实在是个没能耐的男人啊……”看到这里我忍不住地接道：“其实我没答应他。”
他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继续说：“其实我不是你们想像的跟老总有关系。我真的不认识你们公司的上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受到这种待遇。即使我真的有关系，我也绝不会替任何人说话的，尤其是老吴。”　
　 老狼似乎有些感动，连说：“那就好，那就好。”这时气氛反倒尴尬起来。我没话找话的说：“你那么忙，可以把工作分给我一些啊。”
“那不行，你当时分来时是空降的流程。一般来说这种流程是用来对待高管或者特派员之类的，还有一些是外聘专门搞裁员的，总之绝不是普通人，所以大家都怕你。”他尴尬的笑：“总之这个流程来的人，我们肯定是不会分配你什么具体任务的。”
“没关系，我帮你干就是了。”
他却说：“不行，这都是有责任的。”
我才明白他的意思，万一干错了是要扣他的业绩。所以这两个人谁也不让，还生怕我是空降来裁员的，结果把自己累半死。我想如果我是一个“普通员工”，会是怎样的情景呢？也一样勾心斗角吧，我想到这四个字就感觉一阵心悸。赶紧安慰他：“你放心，我保证不是上面任何一种，你们可别防着我了。”

晚上，我把这事告诉了小慧。慧说这是很正常的。工作里充满了竞争，但这种竞争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肮脏。就像草原上狮子之间争夺猎物一样，是生存的法则。
我很不高兴：“如果我跟你也勾心斗角呢？”
她愣住了，一时无话可说。
我又说：“人为什么要学动物，人不是万物之灵吗？不是高高在上吗？”
她用手指抚摸我的头发道：“又犯傻了，外人和内人是不同的，你跟别人争不用跟我争啊。”
“可是我记得雌螳螂会把雄螳螂吃掉。”
“傻瓜，你怕我吃掉你啊。”
“如果我必须学会这些才能生存，那你就把我吃掉吧。”
慧作出咬人状：“如果你学不会，我就吃掉你。”于是我们俩闹成了一团浆糊。　

　 第二天，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老狼和老吴各安其职。小佩在一边玩QQ游戏。我没精打采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呆了半天，扭头看见小佩翘起的玉腿，才算提了提神。我觉得小佩是个异类，她显然就不怕我是什么特派员之类。
小佩见我看她就凑过来：“哎，看什么？”
“看你不好好工作。”
“那你赶紧去总经理那里投诉吧。”
“我连总经理在哪里办公都不知道。”这话是说给另外两人听的。
她双手放在脑后，靠在椅背上悠然的说：“我知道啊，你问我呗。”
我斜眼看见她因此而挺起的胸，很是诱惑：“没那兴趣，有功夫还不如多瞧瞧美女。”
她呸了一口，道：“看你这德行，没女朋友吗？”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表情非常轻蔑：“是不是应该问有几个？”
我诚实的回答：“其实，一个也没有。”
谁知她竟然生气了：“最烦你这种男人了。”
我冤死了：“你好像一直对我有意见。那你说我到底是什么男人。”
“你这种人我最清楚了，优柔寡断，拿得起放不下，最会欺负女人。”
我有些生气了：“不要血口喷人好吗？”
她见我生气，就不再言语，去忙自己的事了。
剩下我继续生气，我到底那个地方给人那种印象呢？不就是看了她两眼吗？

下班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小竹，她热情的招呼我：“我等了你半天啦，公司有个舞会，去不？”
“可我不会跳舞。”
“不用非得跳。”
“那我去干什么？”
“找女朋友。”
“没兴趣。”
“那里可是美女如云……”
“没兴趣。”
“只对你家里那个感兴趣？”
“瞎说。”
“那儿酒水免费哦。”
“那倒可以考虑。”其实我也不想喝酒，是想看她又打什么鬼主意。没头没脑的找我参加舞会，肯定有什么特殊的事。
“酒鬼。晚上八点我去你家找你，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感觉这个成语很不吉利——不见不散，见了就散啦。
有时候我挺喜欢现在的生活——自由自在。可是太过自由的人并不会快乐，就好像天上的鸟儿。它们自由的飞翔背后总又一个明确的目的地。这似乎是在证明被束缚的自由才是完美的自由。大兵到现在还没消息，三儿虽然讨厌经商可只能继续工作。他们都有方向，所以他们在努力飞。
我坐在家里，听到敲门声，轻轻推开靠在肩膀边的小慧去开门。
小猪兴奋的跳进门，喊到：“哎，看看我衣服，漂亮吧。”她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裙，配合她消瘦的身材，远看去好像一只郁金香：“女人真有问题，不问自己漂不漂亮，却关心衣服。”
她大方的说：“我是想在舞会上亮亮相，招蜂引蝶啊。”
我的心竟紧紧的一缩，这让我很不爽：“你穿什么都一样……”我看见她“阴森”的目光不由得接道：“一样好看。”
“喂，你最好认真点儿。不然……”
小慧接道：“好漂亮啊，这个舞会档次挺高的吧？”
小猪这次却没跟慧打招呼，平淡的回答：“一个小ｐａｔｔｙ而已。”
我怕她俩尴尬，就赶紧插嘴：“你想实现什么效果？”
“当然是要万众瞩目呀。”
“那你甭穿衣服就行了。”
我刚说完她就把手提袋朝我仍了过来。我随手接住。“真理总是赤裸裸的嘛。”
“你正经点好不好，那对我很重要哦。我还没有男朋友呢。”
我更不爽了，嘴上却硬的很：“哦，原来是思春。正经说把你这一身颜色配的很好，不过有个败笔。”
“什么？”
我指着她戴的钻石项链：“你这个假项链很不怎么样。”
“谁说假的，真的！价钱吓死你。”
鬼才信，我笑说：“那你不如身上贴满美元。”
“气死了，那你说怎么办？”
“换一个饰物吧。”
她指着慧嚷：“我可不戴她的。”
我踢她一脚：“毛病，人家还不借你呢。”
“这就护着媳妇啦。”
我没搭这个茬，只说：“我送你一个吧。”
我从房间找出一个吉它的金属拨片，凑巧是个心型的。用手钻在顶部串了个眼儿，再用尼龙的琴弦穿了，给她。她一直很专心的看，兴冲冲的戴上，喜欢极了，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手，好啦，那走吧。”
我对小慧道：“那我们走了？”慧用她那特有的微笑一直看着我们俩，笑一笑不置可否。
小竹不管，直接拉我出门。拿眼瞪我道：“你们现在进展到什么地步了，本垒？”
“我不懂棒球。”
“那你懂不懂杜蕾斯？”
“你……注意素质”
“用了多少？”
“我说，你不是清纯玉女吗，哎哟”
很久没跟他这样了交谈，有种久违的感觉，可惜路程太近，没多久到了那个‘舞会’。没想到她人缘好的很，大家都跑来招呼她。他们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她哥哥。他们当然不信，我也不管他们信不信，自顾撇下小猪一个人喝酒去了。一开始是公司的致词，我也听不清。后来就是乱七八糟的舞会了。沈竹也没来找我，她和几个帅哥在一起谈天。我想现在那些人该相信我是她哥哥了吧。我看见那几个人偷眼看我，还有沈竹笑着大咧咧的用手指着我说着什么，我只好假装看不见。再后来，终于没人注意我了。我却开始无聊的注意沈竹。她好像火的很，不少帅哥一直缠着她。她这么打扮确实好看，胸口那个心型项链闪的我心疼。真奇怪她竟没有男朋友。
然后她开始跳舞，她的舞跳得很漂亮，很标准。看着她的舞伴一个一个的换，我更不舒服了。我为什么要不舒服？我想我可能是又到了半醉的状态，唯一的办法是干脆醉死。于是我更努力的喝酒。很快的我就找不到自己的嘴在哪儿了，因为我的酒量本来就不大。我身体软软的，无法支配。可偏偏头脑清醒的很。我看见我倒在吧台上。我感觉到有人把我扶到座位边。后来我听见沈竹笑着说：“他今天就是奔着酒才来的，可是他酒量很差。”然后还是无边无尽的嘈杂的舞曲吞没了我。再醒来时。我头痛的厉害，想睡觉缺睡不着。舞曲的节奏也变慢了，好像快结束了。我听见沈竹坐在我旁边和一个女孩说话。
“他可真行，竟专门跑来喝酒。”这声音有点熟悉。
“是我硬拉他来的。小佩，你看我这项链好看么？”　
　 原来是小佩，他们竟然俩认识？这么巧呢？
“很别致哦。”小佩赞道。
我听见沈竹笑得很温柔，真的是她的笑声？她也会温柔的笑？我倒想为此大笑一场。可是我很想听听她到底要说些什么就继续装睡。
“这是我男朋友送的。”这回答让我很晕！
“哦？是孟星送的？”我才明白小佩为什么老看我不爽——她早知道我们的关系，大概是觉得我欺负小猪了吧。
“是啊。”
“我说你怎么这么高兴。”
“可是他不喜欢我。”我听出竹的声音很酸涩。“慢慢就会啦，你这么漂亮而且……。”
“我，漂亮？就算我漂亮在他心里缺惦记着更漂亮的呢。”
“脚踩两只船。”
“不是，问题就是他哪支船都不踩。”
“要不要我帮忙？”
“得了，别给我添乱了。任其自然吧。”
“可是你就快走了吧？”　
　 走？去哪？酒精使我尽力的避开这个问题。
“是啊，无所谓。我也不是说非他不嫁。他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整个一个躯壳，行尸走肉。”
“就是，我看他这幅德行肯定当不了好丈夫。哎，你别瞪我，光兴你自己骂他啊——没想到你中他的毒挺深。”
“我要是现在走了也就好了，可是明天我又想看见他，又想起和他住在一个屋子里。又记得他讽刺我没女人味儿。”说着说着没声了。
“哎，快别哭了。”
她又哭了？我不由自主的想起来劝她别哭，可巧我屁股上被人重重的踢了一脚：“该回家了。”她真舍得使劲。然后她架起我就走。我听的小佩大声叫沈竹的名字，似乎还有人笑道：“这对兄妹感情这么好。”

一路无话，我的心乱得很。她一直把我扶到我的床上，我听见小慧和她一起骂我这个酒鬼，然后她们道别，然后小慧给我盖好毯子，然后……然后我就失眠了。没错，喝了那么多酒，醉的一塌糊涂，竟然睡不着。我想着最近奇怪的事情，纷乱复杂，如同垃圾场一样，没有头绪。但就是这垃圾场，总是有闪闪发亮的东西让我们难以割舍，比如那枚闪闪的吉他拨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