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请爱我，趁年少

　　在茉华府家里，我问梁碧木：“姓梁的，你说，为什么宫香会这么苦呢？”
　　他对我说：“如果秦倾持续这样的话，我觉得宫香很难完全恢复。”
　　我仰头问他：“你是说，如果秦倾不被宫香同化，宫香就会对这个世界彻底失去信心，是么？”
　　梁碧木游移着，叹着气：“宫香……蛮傻的。”
　　傻，也许是善良过度的另一种说法吧。
　　我坚定地说：“我们要自信，可以把山一样的困难变成门槛，再变成平地。”
　　三番五次进医院，宫香这是第二次进医院了。我曾经也进过医院，我们都跟医院真有缘分。
　　我问梁碧木：“你说，咱们这群人是不是欠医院的，隔三差五往里投钱。”梁碧木不置可否，显然不想理我。
　　
　　青禾学院的花园里，法国梧桐披垂下来，特别安静也特别精美。
　　我坐在石头板凳上，对雪渊说：“总觉得是我没照顾好宫香，才让她生病了。”
　　雪渊说：“朵儿姑娘，你不要太自责，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这是一种日积月累的病，宫香她经历的事情实在积蓄了太多的无奈和愁苦，不是单单一个人带给她的。她的性格缺点是太敏感，外界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她都会收入心底，别人一个厌烦的表情，她都会伤心很久。每一点都在她心里堆积，最后量变引发质变，形成疾病坚固的根源。”
　　我说：“也许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就像上次系主任没给她假，她就拼命熬夜做衣服，想以此证明自己，得到别人的认可……可是……”
　　雪渊沉默了好久，转换了话题：“朵儿姑娘，你想象中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我歪着头想想，说：“我还真是没有特别去制定过，我只是觉得要有像王子和公主在一起的那种童话般的美好。”
　　雪渊看着我的眼睛，说着：“朵儿姑娘真是小孩子，小孩子才会相信童话，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爱情？这种感情中，要有兄弟之间的肝胆相照，姐妹之间的相依为命，知己之间的无话不谈，父母和子女之间的最亲至近，种种的融合，才是绵长的爱。真的很爱一个人，怎么会总是冷落她，让她不开心、担忧、难过，有的话这爱就不纯粹，不合格。席慕蓉说过，‘我一直相信，世间应该有这样的一种爱情：绝对的宽容、绝对的真挚、绝对的无怨和绝对的美丽。假如我能享有这样的爱，那么，就让我的诗来作它的证明。假如在世间无法找到这样的爱，那么，就让它永远地存在我的诗里，我的心中。’”
　　又说我是小孩子，在游艇上，芮云房就说过我是个小孩子，梁碧木也说我长不大，我宁愿永远当一个小孩子，这样，就不必为了大人的世界而忧虑了。然而这些天的这些事情，我觉得蔓藤般的皱纹，逐渐爬上了我的脸颊。
　　梁碧木的决断、苑松的稳妥、林蒂心的冷静，在这一过程里，他们担负起了成年人的责任，走进的是成年人的世界，但是这过程里，逐渐把冲动和各种情绪全都消磨殆尽，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又怎么有灵魂，人应该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有着这些，才是真正的灵动。
　　走在校园的公告栏旁边，我看见了雪渊最新写出来的歌词《红袖招》，已经正被相关专业的同学谱成歌曲，这首歌词是这样的：
　　
　　天飘摇云飘摇
　　春末夏初细雨悄悄
　　泼红樱桃染绿芭蕉
　　纸上挥毫慰寂寥
　　我的柔情狩猎你的骄傲
　　流年绕红袖招
　　双手合十虔诚祝祷
　　请爱我趁年少
　　
　　谁走过奈何桥
　　拈花一笑
　　忘掉无数烦恼
　　哪管山水迢迢
　　绣满锦字的绫绡
　　抛进炉中焚烧
　　如何忍心毁掉
　　记忆里的美好
　　
　　旁边还有文字注释，解释歌词的意义：“当真正的天使出现在你生命里的时候，你有着不切实际的钝重感，你看着她在你的暗夜里发出灼灼的光亮，却不敢轻易地靠近；但是不管你如何冷淡，年轻的天使也依旧不离不弃，一直在守护着你，请你一定要珍惜。”
　　
　　苑松还是每天往宫香住的心理医院跑，梁碧木还是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林姐依然每天都训斥着手下不得力的人，冯之绝还是每天都玩着掌上游戏机，只有恩泽魇不一样了，他整个人都越来越颓废。
　　这天，他坐在青禾学院主干道尽头的钟楼下面的大台阶上面，抽着烟，一脸的胡子茬，跟他往日的吊儿郎当又风流倜傥的形象特别不符，往来的姑娘有向他抛着媚眼的，有向他打招呼的，可是他压根就像没看见一样，他呆呆地看着烟，就仿佛现在的情人，是烟。
　　我的动画与数字艺术系又有作业了，作业非常可爱，就是在青禾学院井盖上作画，把原本光秃秃的井盖，画上自己喜欢的卡通形象或是自己设计的图案，我正在人来人往的地上，拿着画板、画笔和颜料玩得不亦乐乎，旁边一个人站住了，我抬起头，费力地眯着眼睛看着她，哦，原来是林蒂心林姐，我打招呼：“林姐，好像很多天都没见你了。”
　　林蒂心跟我坐在青禾学院大门口附近的中式茶馆里，喝着金骏眉，说着恩泽魇的事情：“我早就劝过恩泽魇，不要去理睬秦倾，不过没有用，人家都说，陷入爱情的女孩子，智商为零，可同样，陷进爱情的男孩子，原来智商同样为零。”
　　我喝着茶，说着：“林姐，或许，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吧，而且，秦倾确实漂亮，只要是个男孩，都会动心的。”
　　林蒂心无奈叹着气：“就算是恩泽魇知道了秦倾是个那么不堪的女人，是个那么有心计的女人，他依然没有放弃她，反而，在她出事时更加照顾她。我觉得，这也可能和他妈妈有关。秦倾的长相，说实话，和恩泽魇妈妈太像了，而他爸爸，最近跟他妈妈闹离婚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吧？已经不可挽回了。现在，恩泽魇妈妈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徒劳的，恩泽魇爸爸已经放弃了所有和她妈妈有关的投资，离婚后也不可能给恩泽魇一分钱，他爸爸已经找好了最好的律师，来操纵着一切。恩泽魇就像是一夜之间，什么都丢掉了，一地支离破碎，就连他那柄玻璃做的大提琴，他爸爸都没有给他。他们已经做完了亲子鉴定，恩泽魇不是他爸爸的孩子，而且恩泽魇爸爸已经对他妈妈说了‘什么都不必再说，已经这么多年了，我绝不可能原谅你。’”
　　原本我在很悠闲地想着这些来龙去脉，听到“已经做完亲子鉴定”我差点就“噌”一下子站起来：“什么？！也就是说，林姐，恩泽魇和你们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生活由无数的转折组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出现一次次的意想不到。
　　林蒂心看着我，很冷静，摇摇头：“不是我家，而是恩家。”原谅我对于亲戚关系总也理不清楚，辈分也总弄错，我的七大姑八大姨很多的，我才认不全呢。难得林姐能这么冷静，我觉得她冷静得很是克制，还好，林姐还是恩泽魇的姐姐，不管任何时候，只有亲情才是不变的感情。
　　我问：“林姐，梁碧木说，恩泽魇这次受到的冲撞不小，是真的吗？到底是怎样的不小，还会扩展到多大？”
　　林蒂心的神情一瞬间看上去有一些疲惫，就是拿着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了，这次的事情确实有点大，她说：“确实是这样，恩泽魇爸妈离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甚至波及到两个家族，甚至几个家族的财产分割。”
　　我被绕得有点晕：“居然这么复杂。”
　　林蒂心喝着茶：“朵儿总是把事情想得很简单。实际上，大人们的世界全是很复杂的世界，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是‘一滴水就可以窥见整个海洋’的无比精准的判断力，以及‘能听出话里之话和弦外之音’的洞若观火。”
　　我之前是知道恩泽魇家世显赫没错，也知道恩泽魇他爸爸跟他一样风流成性没错，也知道恩泽魇他爸爸很宠爱他没错，却不知道我离开浅茉的这些年，恩家已经发展到什么样的规模了。我也不像梁碧木那样每一天都翻看财经杂志，就更加不知道恩家在浅茉的家族企业排名中排在什么样的位置。这次的离婚风波看来不只是冲撞到了恩家和林家，更加波及了浅茉的更多和两大家族有关联的其他家族。
　　我和林蒂心选的是靠近窗子的位置，朝向西，夕阳的余晖正正好好散落到我们的桌子上。我和她一直喝到夕阳西下，茶馆里的光线慢慢转暗，最终消失不见，林蒂心扬扬手，对老板说：“买单。”
　　我们从茶馆里出去的时候，正看到梁碧木从青禾学院里出来。林蒂心又恢复了以往金刚钻的样子，盛气凌人。我知道她的内心世界强大到无法被任何其他外力所催动，所谓林蒂心，当然是无坚不摧的。她不常激动，也不常笑，仿佛总是面无表情地一言不发，没有人注意她极力隐藏的汹涌，没有人留意她很多时候的溃不成军，其实她只是看上去比较强势，其实骨子里温暖有人性不冷血。
　　其实，我原本以为林蒂心林姐是那种要权力要地位要荣誉不择手段的人，和秦倾有得一拼，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想错了。林姐虽然冷酷，虽然严格，虽然有时候看似不近人情，但是她的心是柔软的，像是外表的金刚钻，内里的棉花糖，看似刚硬冷漠，其实仁善无比。
　　林蒂心的小弟正在门口等待着，穿着嘻哈服，耳朵上带着耳机，看到梁碧木就把耳机摘下来过去打招呼，梁碧木一双眼睛波光流转着，看着林蒂心笑，我在心里想，林姐的小帮会真是比一个公司还难管理。你想啊，年轻气盛的小男生，还要每一天听着大姐大的安排，是有多难，然而林姐管理得井井有条，可见林姐的能力有多强。
　　旁边有个带着大大的黑框眼镜的妹子正在滴溜溜看着这边，我认得出是《美男集》的主编，她看着梁碧木和林蒂心，我估计着她可能是想问问恩泽魇的事情，不过碍于两位大神实在不怎么好打理，所以在那边徘徊不前。我看着正替她焦急，这时候她就看到我了，于是就向我走来了，这不，我还没来得及走远，她就扑过来了，说：“姑娘你每每都和W.F走得很近，知道很多内部消息，你这次就帮我们解解燃眉之急吧。”我就这么掉入了她们的圈套中。
　　W.F五个人面临危机的专刊《青禾学院兵之册》已经全新推出了，之前还有编辑问我要五个人的内部资料，来配合她们的编纂，她们觉得我“深入虎穴每天都能得虎子”，而且“不用踏破铁鞋，得来全不费工夫”，实际上，我不想告诉她们太多五个人的隐私。
　　我背着手，面不改色地对前来问询的人说：“其实他们之间都有奸情，每两个人都纠纠缠缠。”
　　来人大惊失色：“你这几句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晃晃脑袋：“半真半假，真真假假，你爱信就信，不信算咯。”
　　来人恍神着对我说：“这玩笑真不能随便开。”
　　我仍然一脸淡定，我觉得此刻自己的表情非常像林蒂心林姐：“我为人很诚恳的好不好，开玩笑也恰如其分，就算是开得过火了也会道歉的。”
　　而在新版的《兵之册》上，有着五个人关系很亲密的阐述，上面这样写道：“最近五个人接连遭受了重创，然而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因此而磨灭，而是更加深厚。”
　　我盯着“更加深厚”看了好久，琢磨着这个词背后的深厚而又悠远的意味。看来那个编辑大神还是挺听我话的嘛，让她写什么就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