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上海闻名已久的南京东路上人流络绎不绝，那些标志性的建筑从解放前一直保存至今，成为南京路一道独特的风景。以前的先施公司成了现在的时装公司。对面的永安百货还是秉承着传统迎接着客人。就在附近开了一家新华书店。下了车，黎阳带着瑾雨穿行在人群中，一路向新华书店走去。
　　进入书店，两人的脚步就跟着人流行动起来，黎阳紧紧地跟在瑾雨的后面，她从书架拿出一本书饶有兴趣地翻看后，再次插上去，他就会把这本书再次取下来，拿在手里。一路浏览过去，他们把一楼全部逛下来也没有找到《简.爱》，
　　“别灰心，肯定在楼上等我们呢！上去瞧瞧。”果然，二楼有很多外国名著，《复活》，《简.爱》《牛虻》《基督山伯爵》《安娜卡列丽娜》《悲惨世界》……
　　最后，除了这几部国外小说，黎阳还拿了一本台湾作家罗兰的《罗兰小语》和《青年时代的周恩来》。
　　拎着沉沉的一堆书走出新华书店，
　　“这些够你看一段时日了吧？看完了再买。”
　　瑾雨傻眼了，因为她翻看的那些书都被他买回来了。她感动的连句“谢谢”都说不出来了。
　　接着，黎阳带她进入一家面馆。叫了两碗拉面，
　　“你的生日快到了，简单地庆祝下，吃碗长寿面。”
　　“谢谢！”这声谢谢终于从她口中吐了出来。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是父母为她庆祝生日。而是一个在外乡遇到的相识不久的外乡人！
　　“生日快乐！”
　　从面馆出来，黎阳又建议去看电影。并且告诉她，最近一部很火，今天正好有机会放松一下。
　　两人从南京路一直走到国际电影院，他排队买了两张电影票。
　　这里离以前的利夫制衣厂只有10分钟的路程，黎阳见书拎着沉重就对她说道，
　　“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到了厂里，他把书放在送货员的宿舍里就急急从地下室走了出来。
　　立体电影当时在全国各地盛行着，由于忙碌，黎阳也很少看电影，即将要放映的是一部外国片，他思忖着瑾雨喜欢看外国小说也会喜欢国外大片。
　　带上特制的眼镜，瑾雨的心就没有停止过紧张，听黎阳刚才介绍说仿佛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好似身临其境。就吓得不行。当开始的镜头莽原中出现一条蛇时，她吓得浑身痉挛尖叫地躲进他的怀中。倒是把黎阳吓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周围也传来一声声的女声的叫声，那些女声虽然叫得起劲看得也带劲。
　　黎阳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胆子这么小，无论他怎么叫怎么安慰试图说服她，对方就是不敢再抬头，只是在背景音乐轻缓时偶尔抬起头看一下，一到音乐紧张时，又紧张得浑身打颤。
　　待到情绪稳定下来时，骤然感觉一股男人的体香正从她周围漫散开，紧紧地密密地将她的感觉锁住。迷醉的她难以自拔，一种邪邪的念头突然冒出来，就借这个机会贪婪享受一番吧。也许她的心思唯有黑暗能够窥视。这时，黎阳却用双臂将她环环地抱紧。才使她感到面红耳赤地浑身滚烫般炙热。好在黑暗将她的窘迫遮掩。
　　她觉得不能再这样贪婪了，就从对方的怀里直起身，正襟危坐在那里。也许是有了心理准备，一旦紧张的音乐再次想起时，她就早早地闭上眼睛，捂着耳朵。
　　这时，黎阳也不再说什么，再次把她拉到他怀里，用已经解开的外套帮她遮住耳朵。附身轻语道：
　　“就躲这，胆小鬼！”
　　看完电影后，他们从浦西乘车到浦东，然后叫了出租回厂，一路上两人兴奋地聊着这些小说书，黎阳把他了解的关于这方面的知识都传输给她。
　　最后达成协议，这些书先放在黎阳那。
　　拎着沉沉的书拾阶而上到二楼，却在楼梯口看到了堵在眼前的毛美丽，对方的脸冰冷得很，仿佛冬天已经来临。
　　“玩得开心啊？”
　　“累了，什么事明天再说。”
　　“不行，今晚就得说清楚。”
　　“去哪儿玩了？跟谁？”
　　黎阳白了她一眼，用手推开她就朝前走。只听得身后扬声道：
　　“你不说我就去找方瑾雨。”
　　“站住！”他回身一把抓住她。“别去！”
　　“那你必须告诉我。”
　　“你都知道了还问有意义吗？”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拒绝跟我去浦西，而要跟方瑾雨一起出去？你们去了新华书店还看了电影。”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黎阳吃惊地望着她。他冷静了下来，这才清楚肯定是自己将书放到地下室，那时他的手里握着电影票。
　　“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她，想着到底要不要回答。眼前可是一头毫无控制力的“怒狮”，他不能也惹不起。
　　“她有什么好？论家庭、长相、学历、聪明、能干，哪一样比得上我？”
　　“好了，美丽。有些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干活呢！”
　　“不行！除非你答应不和她交往。”
　　“你们俩都是我妹妹，我都有义务照顾关心你们。”
　　“那你告诉我，我们俩谁的条件好？”
　　“你说得对，从表面上看她都不如你。”
　　“什么从表面上看？”
　　“我们不要再争论这个话题了，回去吧。”
　　“黎阳你不要傻，跟我在一起你就是上海人的女婿，从此脱掉农民的身份，我外婆的房子将来给了我们，你就更省心了。”毛美丽边说边不断地回望着把她推进宿舍的黎阳，对方也只是好好地点头应承她。
　　几天后，毛美丽的外婆再次旧病复发住进了医院，为了得到外婆的房子她不得不去照顾。她这一走，又给了黎阳和瑾雨相处的机会。
　　《简.爱》读完了，瑾雨感受最深的就是这个貌不惊人女教师的勇敢，她被深深打动了。一直沉浸在小说中久久才回到现实。这几天黎阳忙得不可开交，从简.爱的世界里走出来才发觉她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他了。他工作时她已回宿舍，待到她工作时他也回去休息了。
　　这会儿，她手里握着《简.爱》沿着露天的楼梯拾阶而上来到二楼宿舍，二楼一共有四间，一间办公室，一间黎阳宿舍，一间毛美丽宿舍另一间作为备用宿舍，有时方立夫夫妇不回去就会在此过夜。
　　初次来不清楚哪一间是黎阳的。见一间门虚掩着迟疑片刻就敲了门，里面没有应声，她不由自主地推开门，房间里没人，只听到低沉的男声在歌唱着，那是一首英文歌，她却被旋律拉走了思绪，听得入迷又投入。如此感人又无奈，心完全被震撼，痴呆呆地立在门口已然忘了来此地的目的。
　　且说就在几十秒钟前，黎阳一觉睡得真香，连日来的日夜颠倒的忙碌终于告一段落，因此他才心无负担地美美地睡了一觉。
　　睡到自然醒时，他把自己放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了会呆，制衣厂的生意正是如火如荼期，方亦夫又考虑扩展规模向服装业再迈一大步，在规划着让他出国深造。
　　他翻身下床，看到桌上的录音机，猛然记起已经好些天没有听歌了，走过去打开录音机。优美的旋律缓缓地在寂静的房间地弥散着，呆愣片刻。拿起牙刷毛巾走出门。
　　洗漱好回来时，见房门已经打开。瑾雨正站门口浑然不动，录音机里正播唱着《Smokegetsinyoureyes》，眼前的丫头肯定被这首歌吸噬了灵魂，听得那么专注，以致他站在身后都神浑然不知。这丫头做什么事都那么投入忘我，他默默地陪她一曲终了。
　　终于想到一个不会吓到她的办法了，他轻轻地退到门外。然后故意加重脚步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咳嗽，这样就会引起她的注意而不至于被吓到。果然，瑾雨从歌声中走了回来，循声回过头。看到他进来微笑着说道：
　　“抱歉，不请自来。”
　　“蓬荜生辉啊！欢迎！”
　　“刚才那首英文歌叫什么名字？”
　　“Smokegetsinyoureyes。”
　　“能不能告诉我中文？”她有点尴尬地挤出点笑容，一直为自己没有学历，懂得太少耿耿于怀着。今天又在别人面前丢人了。
　　“目光迷蒙。”
　　“目光迷蒙？难怪曲调那么悲伤无奈。”
　　“这是一首爱情歌曲，一首无奈的爱情曲。”
　　“它到底想表达什么？”她目光迷茫地迎向他。
　　“因为真爱中途夭折，深陷其中的人们已经迷失自己，当爱的火焰熄灭时，已是目光迷蒙。”
　　他认真地专注地迎着她的目光深深地狠狠地看下去，试图看到她的内心深处，然只看到她听到这番话后的震惊表情。从审美角度讲，她没有美丽高挑的身材，没有毛美丽那双大如桂圆的双眸。然，她的身材小小匀称，目光清澈明净。令人赏心悦目。除了工作，她只对书籍和音乐感兴趣，不参与是非和利益的角逐。他骤然觉得对一个涉世未深，心无城府的女孩聊这样的一个话题是不是太残忍了，在她纯真的感情世界里不应该有这些。
　　他走到录音机旁，换了一面磁带。寂静无声的世界里开始想起了另一种节奏的英文歌，他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让她静静地把这首歌听完。接着便把这首《Nevergoannagiveup》永不放弃的意思传达给她。
　　“这又是一首令人激奋的歌曲，表达两个相爱人永不放弃对方的坚贞。无论前路多么困难绝不会放弃。”
　　瑾雨的心被深深地震撼着，撞击着，不仅是因为歌曲因为小说，也被黎阳的才华感动，她觉得自己懂得太少太少了。
　　“没想到你的英文这么好，大学时是不是主修英文？”
　　“我没有上过大学，”他在她的对面坐下，神情黯然下来，“英文都是在国外时学的？”
　　“你出过国？”她更惊讶了。
　　“对！我上学时就跟着爸爸去了澳洲，在那里读了三年书，英语的根底就在那里打下的。要不是后来爸爸出了事，也许我也不会回国，我们也不会相遇。”
　　她再也插不上话，好奇心驱使她拿眸期待着他的故事。
　　黎阳出生皖南的一个世代以裁缝为生业的家庭，他的家坐落在一个山脚下的镇上，黎家的裁缝手艺是远近闻名的。随着社会的发展，形势越来越好，渐渐地父辈们便不满足于窝在山村了。等到他父亲时，高中毕业由于文革没有上大学的父亲回到家也操起父业，看到外面的世界一片大好，他便想到外面闯一闯，通过努力，在亲戚的帮助下，他来到了澳洲，在那里打工了几年也找到一份适合的工作，又让亲戚帮忙将黎阳带到澳大利亚读书。在国外黎阳和父亲一起生活了三年，他的英文基础就是在那时打下的。在这期间，父亲认识了刚刚从上海来到这里的方亦夫，两人因为对服装的感情聊到一起，并成了朋友。
　　一次两人去参加当地一个盛会，途中，黎阳的父亲遇车祸不治身亡。临终前，他把自家祖传的裁剪秘诀告诉了方亦夫，并托付他把儿子培养成一个出色的设计师。
　　黎阳一直谨记父亲的话，在方亦夫的帮助下读完高中，高考以几分之差落榜后再也不想复读。同时，方亦夫有了朋友的一番激励，有了前面开厂失败的前车之鉴后，决定东山再起。他把黎阳带到上海，在他的制衣厂做起了裁剪师，并让他学习设计。
　　黎阳静静地讲完不堪回首的往事，默默地望着静静地听他讲“故事”的人，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毫不犹豫地将深埋心里的秘密告诉她？仅仅是因为她表现出来的同情心？还是因为回国后她是第一个对他喜爱的小说喜爱的歌曲感兴趣的人？还是她能够耐心地认真地听他讲他内心的所有感受？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段不忍回首的往事，又让你想起过去的不愉快了。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即使你不问，我也会找个恰当的机会告诉你的。”
　　“《简.爱》给你带来了。”
　　“我看过了，它现在属于你了。”那天买回来时，他就告诉她这些书都为她买的。
　　“有何感想？”
　　“人往往难以挣脱外界环境所赐予的精神枷锁！但简爱不同，她敢于同欺凌自己的凶神恶煞的舅妈据力以争，敢于与蛮横无理的麽麽顶撞。因为她是站在正义的一面。但她还有软弱的一面，就是不敢正视罗切斯特对她的爱！”
　　“那是因为她不想伤害他的妻子！而无形之中，她已伤害了她！罗切斯特把他的整个心都交给了她，他的妻子除了‘妻子’的头衔，什么也没得到。这也可以说是她太善良了，若换了你，你会怎么做呢？”
　　她会怎么做？会象简爱一样勇于正视自己的感情吗？她给不了自己答案。在感情和所谓善良之间抉择，她会选择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