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烈辣的寒风住了，细碎的雪花在空中扎着跟头，毛茸茸地附着在承压已久镜子般的积雪上。天空浓烈的阴沉，仿佛头顶那片湛蓝色的海水被斑状的块云缝住一样，好久都没能露一条夹缝出来。阳光冻在了西边的天空上，晕弱的黄光发着白，贴在密不透风的云层里保暖，模样像个淡黄色的项圈儿。
　　轿车由乡村柏油路汇入县城主干道后，两人沉默了下来。黄明丽满脸稚笑地望着车窗外马路一侧的商户，那大大小小横在门头的铝塑板招牌正吸引着她的一双明眸。她很早就有个愿望，在县城繁华地段开一家衣着服饰店，哪怕就是买几条裤子和杂七杂八女孩子用的头饰指甲油之类的东西，都比出外打工强。虽说这几年不分日夜的在外拼搏，除了每月给爹娘寄些钱回来，留在自己手里的就像挂在墙上的日历，一年的日历撕光了，她到手的工资零零总总也就所剩无几了，开店儿站柜台谈何容易。想到这儿，她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好在哥哥在村里还干得不错，如果哥哥的事业照此下去，她开店儿的美梦兴许真能成真，所以她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哥哥身上，盼着哥哥日进斗金。她知道哥哥最疼她，只要哥哥发达了，她的美梦也就指日可待了。想到了这些，黄明丽脸上的稚笑又多了层成熟甜美的味道。
　　大玲的心又扑通了起来，她踩在油门上的脚像是不听使唤了，轻一下重一下，发动机高一声低一声的隆隆，轿车就急一下缓一下闪忽。大玲知道黄明丽也不是个好惹的主，不仅脾性暴躁，而且骨子里还有股假小子的韧劲儿，这在十多年前她们一块儿学骑自行车她就在她身上看到了。
　　那个时候她们大多十多岁，一有空就在村子里的打麦场上骑自行车，麦场有个缓坡，大玲一般情况下都需叫弟弟妹妹们扶着后车架，顺着缓坡溜车。可黄明丽偏不，她总是双腿插在三角梁下，自己一个人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踩在一侧的脚踏板上，快速地沿着缓坡而下，踏在脚蹬板上的脚还不住的踩踏，车速自然快了些，所以每次学自行车她栽的跟头最多。有的时候自行车压在她身上，有的时候她趴在自行车上，可每次她哼都不哼一声，扶起自行车照样把腿伸进三角梁下继续。有一次她愣是把自行车的脚踏板摔弯了，都没哭过一声。
　　大玲边开车便扭头看了一眼沉默中的黄明丽，她那假小子头型毛茸茸的，鬓角垂下两缕稍长的秀发，在太阳穴下形成锥形，这是现在比较时髦的发型。她的眼睛很小，脸很肉，大玲看到她这两处优点，心里倒吸了口冷气。
　　“呀，今天的太阳都带耳朵了，怪不得天气这么冷。”黄明丽将脸再次扭向崔大玲的时候，发现了车窗外西沉落日的画面，没话找话说。
　　“是啊，一九二九不出手嘛！不冷就不像数九寒天了。”大玲应了句嘴边上的话，将手中的方向盘打了个左转弯儿，北京现代轿车拐入宽敞的东西走向的大街上。
　　大街两侧马路牙上摆满了小摊儿，有卖鸡的卖鱼的；有卖瓜子花生糖块儿的；卖灯笼的；卖年画的；还有卖春联窗花的。这边手晃着斗大的福字儿高喊着大甩卖，那边咚咚二踢脚飞上了天，人流沿着小摊攒动，走走停停，脚尖儿磕着脚跟儿，肩头擦着肩头，闹嚷嚷地争春。
　　轿车穿过这段繁华地段，人流逐渐稀拉，大玲向右打了把方向，轿车顺利地驶进了县医院的大门。在停车场嘎然而止后，坐在副驾驶位里的黄明丽将头向前伸了伸，从前车的窗玻璃看了看外面，疑惑的问：“我们来医院做什么？”
　　大玲拉了手刹，灭了火，拔了车钥匙，伸手去抠车门的扳手说：“先下车吧！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黄明丽赶紧抠开另一侧车门，三八五除二的从轿车里转出来，瞪大了小眼睛，嘟噜着肉脸大声问：“大玲，是不是我哥出什么事啦？”
　　“明丽，进去再说。”大玲瞅了一眼黄明丽，低头把手提包跨在右胳膊上，大步流星的向住院部走去。黄明丽紧跟着追问，大玲又掏出手机拨通了二玲的电话，问清楚了病房，便向着楼梯爬了上去。
　　在三楼长廊里的一排座椅上，大玲看到了等在那里的老姑父，她走了过去，黄明丽嚷叫着跟过来。小老六从冰凉的座椅里站起身，面向着她俩苦笑了笑，还没等大玲开口，小老六拽住黄明丽的一只胳膊将她拉向了僻静的地方，然后看着她的一对小眼睛说：“闺女，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说一下，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你哥他没事的。”
　　“叔，你快说，我哥他到底怎么啦？”黄明丽话一出口，眼泪唰地流了出来。
　　小老六带着抚慰的眼神把发生在几个小时以前的事情说了个大概，黄明丽呜咽着很快哭出声来，并且迅捷的向着302病房跑去。在门口遇见坐在休息椅上大玲，她狠狠地地瞪了大玲一眼，射出两道以后再跟她算账的锋芒来。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哥哥，她一头栽倒在哥哥头前，呜呜咽咽伤心地哭起来，她好像从来没流过这么多的眼泪，大颗的泪珠掉在洁白的被子上，瞬间润湿了一大片。她把哥哥温热无力的大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望着哥哥微闭的双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玲在一旁也跟着抹起了眼泪，小老六在床尾站定，看了二玲一眼，意思想叫二玲去安慰黄明丽。二玲知道她正在伤心劲儿上，劝是劝不住的，索性哭出来也好，随后她摇了摇头问：“她呢？”
　　“下楼交押金去了。”小老六与二玲的搭话音刚落，一个护士走进来说，不许哭了，病人需要休息，你们不知道啊？说完话，她上前拍了拍趴在床头的黄明丽的肩膀，示意她离开病床前的位子。黄明丽把哥哥的手放进被子里，抹着眼泪站起身退到了一边，护士前后左右麻利的整理了床铺，转身离开的时候又说，病房不可以逗留太多的人，小老六满口应承着马上就走的话跟了出去。
　　“明丽，你哥哥没事，你也别太难过了。”二玲走到黄明丽跟前安慰。
　　啪--啪--两声脆响，二玲脸上重重的挨了黄明丽两记耳光，随后大骂道：“放你妈的屁，要不是为了你们家不要脸的娘们儿，我哥能挨刀子捅吗？”
　　“明丽，要是这样你觉得解气，你随便打。”二玲把捂在脸颊上的双手放了下来，温顺的双眼盯着她。
　　“不敢是吧？做了亏心事还有理的不行，是吧？”啪--啪--黄明丽说完话，伸手又是两个耳光子。二玲长长的秀发散乱在眼前，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小老六听到黄明丽的吵嚷声跑进来，慌忙把二玲拽到了一边。面对气凶凶的黄明丽说：“闺女，千错万错都是她们的错，可现在咱不是在医院里吗？如果让护士知道了，我们谁也不能留在这儿啦！你消消气，这账咱回去再跟她们算行不？”
　　听了小老六息事宁人的话语，黄明丽的怒气也就消了一半儿。这时躺在病床上的黄明玉微微睁开眼睛，嘴里呢喃着想要说什么话，黄明丽立刻喊了声哥把耳朵贴到哥哥的嘴边，二玲和小老六也围到了近前。黄明玉细若游丝的话还是发出了点音，他要妹妹不要为难她们，这事不怪她们，并且不要她告诉爹娘，要她撒个谎先隐瞒下来，等他好点再说。接着他又把二玲叫到跟前，嘱咐些大棚里的事情，随后要大伙早点回家。
　　二玲直起了腰，却被身边的黄明丽狠推了个踉跄，差一点摔倒在地上。她还想要听哥哥说什么，把耳朵又伸了过去，黄明玉闭住了嘴微微的摇了摇头。大玲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张交完押金的发票，黄明丽立刻将一双愤怒的眼睛投向了她，并且上牙咬着下唇蠕动。
　　“可以点不？”大玲实在无话可说。
　　“你以为是拍戏呢？说没事儿就没事儿啦？睁着眼窟子说瞎话。我哥要是落下个什么后遗症，你们日后谁也甭想好过了。”
　　“好啦！都别吵吵了，天气也快黑了，留下一个人陪床，你们看看谁在。”小老六害怕一会儿又要吵嚷起来，赶紧把话题转变到了陪床的问题上。
　　“我不能在这儿，我得回家告诉爹娘一声的，现在还不知爹娘急成甚样子了呢。”黄明丽想起了爹娘，又流出了眼泪。
　　“还是我留下来吧！”没等别人开口，二玲捋了捋散乱头发先说了话。
　　“端屎端尿轮也轮到你们姊妹啦！反正男人身上的东西你们见了也不是一个了，多我哥一个人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我哥可没娶媳妇呢，栽脏陷害人的屎盆子可别想给我哥头上扣。”黄明丽好一顿痛斥怒讽后，总算跟着小老六和大玲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