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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昙.我们的一生都在不断地备受考验

作品名称:云昙      作者:染雨      发布时间:2016-04-17 08:54:32      字数:4250

  她所有的厌恶是因为没有物质前提,是必须要为生活负担的颠沛流离。
  她曾设想如果她与莲芳,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村落里,不与外界取得联络,按照心意生活下去。那就是一段与时空脱轨的记忆,没有过去与未来,在充满未知感的隧道里行进,心会感到安宁镇定,因为一切仿佛早已经设置好,只等你去一一开启。
  但是她最终有权力获得知识,到学校读书,从小语文成绩就好,写作文的水平也可圈可点,这源于她的自我质地与天性。
  母亲从来不给她拿零花钱,只注重在外表上对她精心打扮。母亲叫凉秀,凉秀打扮这个小姑娘自有一套,逢赶集市的那天,她会去露天摊位上给云昙挑选所处时节的衣物,春天穿棉布开衫,夏天穿各式短裙,秋天穿松软毛衣,冬天穿厚实棉袄。她竭尽所能满足衣物质地和穿在云昙身上的效果,折中朴素的穿衣风格,从不超越加注在云昙身上的学生身份。对于一个学生,该有什么样的打扮,她内心有遵守的规则,是遵守秩序懂得生活的女子。
  凉秀对云昙说,你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不说脏话,行为举止应当得体优雅。不要学其他孩子疯马野道,你要学会安静。
  云昙看到学校后面的小砖房里摆有玻璃柜台,里面放有各式零食和玩物,旁边是巨大冰柜,夏天的时候售卖冰糕和雪糕。
  她回到家里要求凉秀拿零花钱给她,她也要和班级里的孩子一样,每天有一毛或者两毛的零花钱,这是可以走进他们的标志,她试图做出进入他们的尝试。
  凉秀说,学校里售卖的食品并不卫生,都是垃圾食品,你如果可以吃好每顿饭食,食物的诱惑就不会如此之大。我不会给你钱,这是我教育你的方式,你要懂得克制,对外界诱惑持有自我克制,才能保全自身。
  母亲一直是循规蹈矩的人,对新鲜事物持有自我克制,自小就要求云昙坐在窗子前的木桌上写字学习。她对云昙说,你要懂得上进,取得优异成绩,将来才会摆脱贫穷。
  她从来不问云昙自身是否快乐,她要云昙努力,寄希望在女儿的身上。或许在她自身已有不能完满的缺憾,云昙成为她完成这完满的工具。
  云昙在内心对母亲持有距离感,不愿意与她亲近,她总是对她如此苛刻。每次她坐在木桌上写作业的时候,透过打开的窗户便能看到邻居家里聚集的小伙伴,她们成群结队,到山里搭建锅灶,做出一顿丰盛野餐,这样的盛会中,她渴望自己成为其中一员。
  大一点的云昙说话甚少,在她的潜意识里,她认为这是童年时候的缺憾,母亲将她进入人群的可能性切断,她在心里恨过凉秀。一个人性情的成长与童年经历至关重要,如果一个人在某方面缺乏元素,那在成年之后是难以弥补的。如同错过营养补充阶段的病体,就算身体重新走出病房,依旧无法痊愈,任何形式规则都有与它契合的时机,时机一旦错过,再如何尽力补齐,终究是亡羊补牢。
  在凉秀对她克制的教育下,她是外表乖巧的女孩,上幼儿园的第二天,老师在宽敞的教室里夸奖她衣着整洁,要其他小朋友也向她学习。那时候她不知道站在讲台上的人是在赞赏她,她不过是躺在凉秀手中加以改造雕饰的工具,通过精心装饰,使她满足。
  她对此并无愉悦,在知觉里没有荣誉感,把它当成可有可无之事。
  她跑去找莲芳,说,我希望得到零花钱,我想买属于孩童的共同吃食。
  莲芳掏出身上的零钱给她,说,以后我会每日给你零花钱。
  她说,我渴望快点长大。
  莲芳问她,为什么?
  她说,长大仿佛可以掌控许多事物,那应该是一种令人过瘾的事情。拿着手里的钱去买心里憧憬已久的东西,得到它,让渴望变成现实。
  莲芳拉着她的小手,露出微笑。
  那时候的云昙,觉得时光尤其缓慢,慢到没有边际,长大是及其遥远的事情,如同离自己相隔遥远的山峦、天空、大海、草原、还有城市。
  她问莲芳,城市在哪里?
  莲芳说,它只是现代人用工具改造出来的产物,它的优点是为极速前进提供便捷。
  她问,我能否去那样的地方?
  莲芳说,如果你可以,自然能去。
  她又问莲芳,为什么你对我没有约束,我喜欢与人这样平稳相处。你与母亲不一样。
  莲芳说,我是老人,看待事物的方面自然与年轻人不一样。我更希望你得到愉快童年,成绩好坏在我眼里并不重要,发自你内心的事情,最好的终结方式是去完成它。我们最终所持有的不是结局,而是过程,过程远比结局重要,人一生都在不断经历过程,如果存在结局,那也只是短暂停歇,对自我作出休整,我们的一生都在不断丢弃和寻找,生命早已不如当初来到世间时候的完整。这过程尤为重要,你要记得,云昙,将来你做什么都好,别为了得到赞赏,真正懂得赞赏你的人不会因为成果而欣喜。
  云昙尚小,莲芳说话的声音温柔缓慢,如同午后倾泻的阳光,使人安静。这是能真正获得安静的话语,不像母亲那般硬性要求,而是心甘情愿做到的安静。一件事,只要懂得,并不需要方法,方法只是辅助,辅助不起根本作用。
  莲芳在早晨起床,用清水洗脸,然后进灶房做饭,当地人都喜欢晨起喝粥,吃自家腌制的泡菜。只有她喜欢晨起煮米烧菜,精心对待饭食,去园子里摘新鲜蔬菜,夏季里瓜果甚多,南瓜藤沿着屋檐墙角攀附而上,牛棚上有大朵黄色花朵开放,有圆形和葫芦形状瓜果结实,两种形状来自不同植株。莲芳摘南瓜,用清水洗净,再用勺子将内瓤挖出,手工一一滤出南瓜籽,放置在簸箕里在阳光下晾晒,等冬季里坐在火炉边慢慢剥出来吃,为时光作出准备,一切生活有条不紊。
  南瓜切片,作为米饭底物放置锅底,和半熟米饭一起用小火慢慢蒸熟。这是“南瓜干饭”,云昙自小喜欢的吃食,是这样甜密温性的食物,如同莲芳带给她的记忆,素净、美好。
  园子里结出茄子、青椒、黄瓜、丝瓜、番茄,还有苦瓜、空心菜。都是夏季常吃的蔬菜,春季播下种子,夏季结出果实,显得圆满适宜。
  夏天是雨季旺盛季节,天空里的云层时时漂泊移动,暴雨如同天真孩童,情绪性来临。莲芳拿一支大蒲葵做成的扇子,煽动黑夜里水汽和热气交织的空气,淅沥雨声在头顶上空盘旋,通过屋顶是一片深远漆黑天幕,雨帘重重。滂沱大雨连夜敲打瓦房,带有异种电荷的云层撞击在一起发出剧烈火花,光亮透过木窗射进屋里,如同白昼一般明亮,沉闷雷声自遥远天幕传来,自头顶上的层层屋宇穿过。大地如同躺在天空手心里的孩子,被巨大盛情吞灭。
  在这样的雷雨夜里,使云昙感到安全,消除自身存在的危险性。
  她趴在莲芳的腋下,闻到她身上独有的气味,这个老人的一切构成都使她安静沉稳,包括她的气味。
  雨水量太大使土墙上的泥土流失,屋顶有缝隙,成汩雨水从屋顶上落去屋内。整个夜里,莲芳隔固定时间段不停起身,将盛放屋漏的雨水开门倒出。她不能得到安逸舒适的休息。
  云昙以为她们所居住的这座房子终究有一天会被大雨冲垮,也许是在今后的某个夏天,也许并不在夏天,而是无意之中的崩塌。它的身上已经承载了过多历史,是被不断伤害和重建,并加以开发的房屋。中间有父亲搭建木楼对它做出的改造,还有对结构的重新部署,比如在祖母的卧室直通厨房的门被塑起的泥土永远封锁。它并不是一座完整如初的房屋,它在岁月中经过很多变化,它早在莲芳出生时候就已经存在,它太过古老。在不断经过雨水洗刷后,它的根基已经摇摇欲坠。
  莲芳将蜡烛点燃,放在铜制烛台上,起身批棉袄在夜里静坐。雨声依旧淅淅沥沥,使人厌恶的潮湿空气和刷刷雨声,它们使整个屋子动荡不安,如同发生一场革命,要竭尽全力推翻这座房子。她为此感到心力交瘁。
  云昙在雷雨声里醒来,听到莲芳的祈祷声,神,希望你别在下了,这屋里的雨水已经无处收拾了。
  云昙触摸到她的双手,沾满雨水的双手,湿润冰凉,是一双没有温度的手。
  后来,她最怕的就是遇到这样的雨夜,莲芳在昏暗烛火里奔波的身影随着雨水的频率而增多。她觉得这是一种罪恶,贫穷带来的罪恶感,父母为了供她读书,在她十岁时候外出打工,是生活在沿海一线城市的农民工,耗费健康来换取金钱。她是带走罪恶感的女子,她的出生使母亲差点命丧黄泉,那天天空依旧下雨,冬季的雨,母亲由于盆腔太小,不能自然生产,当天下午已经看到她的小小头顶微微露出,但身体就是出不来。第二天下了冻雨,村里人用慈竹做成可以仰卧的床铺,将母亲抬到邻近镇上的医院里,接近两个小时的路程,下山、过河、上山,再走平路,母亲睡在床铺上,几乎失去知觉,只有飘落冻雨打在脸上留下微微知觉,仿佛感觉在云层里颠簸,如同梦境,一切恍如隔世。凉秀躺在竹床上已经忘记自己的任务是去生产一个孩子。
  到达镇上的医院后,值班医生告诉父亲,说,我们不敢接受这样的例子,你必须马上转院。
  父亲和家里的几个亲戚四处寻求帮助,命运是这样无助。中午搭乘汽车去了市区里的医院,父亲已经放下半条心。医院里的医生经过长时间会议决定为母亲开刀,要进行剖腹产。手术已经准备妥当,医院却突然停电,发电人员经过千般疏通才愿意发电。
  医生告诉父亲,在孩子与大人之间,只能保全一个,这个孩子已经在她的肚子里纠缠了一天一夜,手术必须马上进行,但孩子有百分之八十的机会不会存活。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在手术书上签字。
  父亲告诉医生,要保全大人。
  然后用颤抖的手指拿起钢笔在上面写上他的名字。
  晚上九点过,她降临到这个人世,没有一丝哭声,但她是存活下来的女婴,在经历过挣扎之后依旧顽强存在于凉秀的子宫内。
  当场的人都认为她是一个奇迹,他们都认为她会死,她让她的母亲受尽折磨,在死亡边缘走钢索。那么她是一出生就经历过死亡的女子。
  她一直不哭,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或许是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在母亲的子宫内,微露出脑袋的时候,她或许是感受到了人群的陌生,不愿意出来。出来后也不愿意哭泣,她如此安静。那是上个世纪在农村生产的一段往事,有很多人的付出和忍耐,也有考验。我们的一生都在不断地备受考验。
  她突然意识到天空下雨就是她的劫难,是她必须经历的劫难。祖母坐在雷雨夜里等到天明,母亲躺在竹床上受尽折磨。都是她的亲人,贫穷带给人困境,使人享受苦难。它是一种耻辱和罪恶,是就在身体上的疤痕,是历史,是过往。
  天晴后,屋里的泥土被雨水浸泡,粘稠泥浆如同泥泞小路一样。这样肮脏破败的环境使人痛恨和忍受,难道人不该生活在干净舒适的环境中?难道人不该获得快乐?
  她害怕在这样的夜里离开莲芳,害怕与她分居两地。高中时候,睡在宿舍里的冰冷铁床上,半夜里被窗外雷声惊醒,听到滂沱大雨和风声从校园里小叶榕上掠过的声响。她不断困顿失眠,想象另一个在烛火里奔忙的佝偻身影,还有摇摇欲坠的房子。她在梦里梦到莲芳坐在八仙桌上,周围是一片夜色,她从背后轻轻拍打莲芳的肩膀,看到她渐渐转过身来。瘦弱身躯被雨水打湿,全身湿透。身上照样披着冬日里的棉袄,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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