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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飞(三)

作品名称:雁南飞      作者:今音      发布时间:2008-12-31 09:20:02      字数:15293


到了晚上,那南方的万家灯火,又开始在王天龙的脑子里鲜活起来,同样都生活在一个地球上,为什么就有城市和乡村之分?城市那一到晚上的车水马龙,怎么能不陶冶人的情操呢?太能了!要说这个后起的星隆镇,从住户的分布来看,比星隆老街要上了一个层面,因为这里是局机关住地,所以,医院、学校、商店、法院和公安局应有尽有,人走在一条主干道上,也有大城市里的那种英姿,应该这么说,这些人从小都是在天津、北京的大地方呆过的人,城里人的那种生活习性,在他们身上是表现的淋漓尽致,而这条主干道像是这个地方的一根中轴线,笔直地长出去从南到北整整有三公里,道两旁的家属房都矮矮趴趴地蹲坐在那里像一颗颗撒落的珍珠,尤其到天黑的时候,这里万赖俱静,偶然一声狗咬,也会使这里的人浮想连翩,半夜里,那踩雪走路时发出的吱吱声似乎就响在枕边,冬天的月儿总是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照得比白天还亮。
王天龙发现自己的内心世界并不舒坦,说穿了他这种心理上的不平衡是根本没法与人比的,谁都知道星隆科研所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只要打开他们写的职工登记表一看,都是五六十年代的大学生,而且家境都不错,他们到这里来,是抱着有所作为来的,那么,在靠铁路东北边的那个屯子,它就是科研所的发祥地,所以被人称之科研连,和现在的科研所有着渊远的关系,而王天龙不了解这些,他除了年轻之外,再就是他的血气方刚,他没有很深的阅历,从他内心讲能够对自己坦言相诚,不为别的,只为他感受到了在这个科研所里,有着外界所不具备的魅力,就是在大城市里,也未必有这种气氛。韬群走后,他始终处在一个低谷不能自拔,自己凭什么离开星隆镇呢?就是现在让他走,他手上的资本还不如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就凭他一个技校的毕业证书,外面谁还会要他?一些年岁大的人都能看出来,王天龙对自己有点拔苗助长,他对自己有点恨铁不成钢,一些从大学毕业分配进科研所的人,有哪个喜欢干他的这一行,在这个星隆科研所里,论技术吃饭,要想事业有成决非是一日之功!王天龙也在为自己的不学无术暗暗着急。
是夜间,王天龙一个人走在那条主干道上,他行进几乎没有方向,这天晚上又下雪了,雪脚印长长的一串,渐渐的又被后来的雪花盖住了,如同没人走过的一样,一条迷惘的幽长一直等到月亮出来了才清晰起来,银光也四射,看得见夜是发蓝的,星星是一朵一朵的挺小,高高挂着,永远也勾不到,他在一条十字路口站了下来,现在到哪里去呢?偶尔也有一辆车,驶到他的跟前对着他揿喇叭,表示认识他,可就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还是选择了回家的路,这个家对他来说,是他的一个港湾,沿着这条路他总是在默默行走,早晨,他要背孩子上托儿所,晚上还要去把她背回来,有许多像他这个岁数的人,背上大都有个小棉被裹着的孩子,背的人胸前有一个交叉的十字绳花,到孩子大一点的时候,就让孩子坐在自行车的大梁上,车后的书包架上就坐着老婆,这整个一家人靠着一辆自行车全都上班去了,现在,王天龙走一路想一路,他对两旁的景物再熟悉不过了,他知道路的两边有浅浅的壕沟,那是在夏天防路面积水开挖的,左边电影院高墙的侧面被一个小松树林子遮掩,林子里面有一根羊肠小道,一直通到跟靶场连接的东西道上。在那个岔路口上,道西有个水泥仓库,正好和印刷厂相邻,并且围出一个院落,那个冲着路边的出口对面就是胡平住的那趟房子,和韬群住的一样,都是属于知识楼,对科研没有贡献或者没有什么行政级别的人就甭想往里搬,
路过胡平的家门口王天龙却没进去,这幢小楼一字形地排开,有四扇门分别隔出四个院落,撩绕的炊烟扶摇直上,被月光折射出白色,被衬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穿过前面的开阔地就到了科研所的后门,平时,很少有人从后门进出,而是绕一个大弯,从前门直接进,若大的一个用水泥铺就的院子,已被冷寒冻裂,一条条缝就像小孩的嘴张开一样,咧着歪着,冬天啊,把整个地区都冻得抽搐起来,把人也冻的直跺脚,把牲畜冻的也没了喊。
王天龙猛然想起尤福开着车到佳木斯去了,车上坐着潘强,临开车前,尤福拽住王天龙,问他嘴里还有没有酒味,潘强让他快开车吧,说是快去快回,明天,潘强还要抽空去一趟双鸭山,从佳木斯回来从福利直接奔双鸭山,去接老成,老成的家还没搬来,他一个人先来了,才来没几天,老成是潘强的部门领导,从此,潘强得放乖了,否则的话,老成会六亲不认的,这个人说到做到,从不含糊。王天龙在所里只是听说他的只言片语,虽然在所里见过几回面,但还没有真正打过交道,成才信是科研所解散时被下放的,组建生产建设兵团后,科研所恢复建制,他被29团留用,没机会回来,兵团撤消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回到娘家后又和一些老人称兄道弟,自然和胡平就有点陌生感,至于王天龙,那就更不在他的话下了。
王天龙能住上这间房子,他还得感谢潘强,潘强住在他家前面,就是往西把头的第一家,论潘强为人是义气两个字,他把王天龙等一共有三家,分别排在去年冬天分房的第一位,他说他同情那些离了家的出了远门的知青,再说了,这三家知青的老婆都快到了临产期,潘强作为一个大老爷们做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相当可以了,但这也是他的职责,他说自己总是只有挨累的命,还说他自己是一头驴,说不上到什么时候就被人杀驴卸磨了,他老说这样的话,而且总是当着胡平和王天龙的面上说,这就让胡平的脸子多少有点挂不住,难道是我姓胡的没重用你潘强吗?把成才信从下面农场调来,并非是我胡平的主意,而是整个班子的意见,我胡平在其中只是一票。他一个人说了不算。成才信回科研所,那是叫归队,是落实政策,有人这样说,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尤福把车发动着的时候,潘强心里还没转过这个弯子,他也是从科研连里出来的。而王天龙只知道这么多,一个年轻人,在这里最好是不能多管闲事的,最好是听了别传,如果有意避开,那是更好的一个办法,隔窗有耳,谁能保证自己说的话不被人误传呢?人心叵测在这里是慢慢被人领悟的,早在王天龙每天捧着一本小册子在学力学的时候,有人就给他提了意见,说他不务正业,王天龙什么都想学,可就是基础不扎实,根本就没有办法坚持下去,他只有自己知点趣,好好把眼前的工作做好比什么都强,于是,他把那本力学的书还给了别人,那年因为是初来乍到,他还没有坐办公室的经验,在刚上班的头一天,就把桌子上一瓶纯蓝墨水打翻了,他刚开始接电话的手总是发抖,听筒倒拿,在后来的日子里,王天龙尽量在克服这些毛病,连胡平都说王天龙进步很快,把他从机务车间借调上来没错,王天龙从双鸭山煤矿技校一毕业在那里没干几天人就调走了,走的那天,几乎没有人为他送行,因为他是吵着要走的,他几乎没法适应那里每个月只有七斤细粮的生活,而只是为了能吃到一个白面馒头而回到农场,那简直就更加不可思议。
王天龙在屋里坐下,他告诉老婆给他沏一杯淡茶,太浓的话他的胃受不了,就跟针扎似地钻心疼,那是当年在生产连队吃大楂子和高粱米吃出来的病,一时半会还好不了,得慢慢养,慢慢调理,他坐在一把靠椅上,让自己的心思渐渐地平稳下来,如果不到这个星隆科研所来,他或许还不知道知识力量的重要性,他真的不知道,在双鸭山煤矿技校里他没遇上过这股知识,他能够到这里来,那是他的欣兴,人这一辈子,没有几个能有这样的机会在科研所里接受熏陶的,他发现自己缺少知识储备,就像一棵正在成长的树那样缺少水分,正在面临着枯萎。
眼下,屋里灯火通明,使他的抉择有点明朗起来,可就是抓不住它,王天龙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不知道自己想在上面写些什么,他胡乱地在上面写了几个韬群的名字以后又把它撕了,到了北京的韬群没有一个电话给他,他算什么呀,听说韬群来过电话了,是打给毕克的,这样的话他就有点看人下菜了,这也很难说,或许是人家有事情要谈呢?
王天龙无法掂量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位置,只有在平反冤假错案的大会上他找回了一些自尊,他上去打了一个转,这才有机会让全所的人都认识了他,都知道他是一个从双鸭山煤矿技校来的,而不知道他当年曾做在十八团团部的马路边上买呆。在场的和他同年龄的人,有哪个人的学历不比他厉害,但是,他做事的朴实也让人觉的和这个科研所的作风相匹配,所以,胡平觉得按排王天龙做政工是对的。现在的王天龙,他只能采取一步一个脚印去做的办法,想法在这里扎下根,然后再开花结果,人家韬群是熬出来的,就像千年的媳妇熬成婆那样,忍气吞声才熬走的,他在走时对王天龙说了四个字,忍辱负重!起先,王天龙不明白,凭什么要自己熬呢?但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韬群说的话有道理,在这个所里他除了做事几乎没他说话的地方,他是在这段日子里,渐渐了解了课题组和南繁这些带有术语性的名词,他按这些名词和一个个带有各种个性的技术人员,一点点地对上了号,对他们的敬重也由此而来,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掩卷思考,那种近似于发呆的神情也引起过胡平的注意,怎么,有什么想法啊,不仿说出来听听?王天龙说他没什么想法,就是觉的自己有压力,是一种对知识渴望的压力。其实,做任何工作都有压力,都需要知识来作铺垫,王天龙的劲被胡平的一番话鼓了起来。
王天龙刚才出去是想到招待所里去看一个人,这个人从下面农场刚调上来,专门搞开沟机的电子遥控,他有点不愿意做李传明的助手,所以,一直住在招待所里没有往后面的宿舍里搬,后来,王天龙打消了去看他的念头,从他这几天跟他学的英文单词来看,他自认为可以自学了,那个人住了三天,王天龙为他送了三次饭,每一次去他都有收获,然而他也发现了有知识的人骄傲后,身上有一种不服输的感觉,这多少有点伤他的心,所以,他今天走到一半又折回去,这完全不奇怪。
于是,王天龙把一本英文书拿出来,念标上去的汉字读音,那个人说他首先要去买一台唱机和一套唱片,这些东西最近的话也要跑到佳木斯去买,王天龙无法让开车的尤福去带,何况,家里的经济也不掌握在他的手里,他要买这些东西要从长计易地去和老婆商量,如果商量不通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他把书捧在手上才念了三句,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叫门,天龙,天龙?快开门!
王天龙开门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孙照兴的老婆柳琴赤着双脚两手抱着一个孩子在雪地里站着,王天龙忙招呼老婆给她拿一双棉鞋过来,他接过孩子赶紧放在炕上打开,看得出一个男孩的眼里也泪花闪闪,他说,爸爸打你了?是你不听话,还是爸爸不听话?孩子摇摇头,才一岁多一点。和王天龙挨着的三家孩子,都是一岁多一点,潘强在这三户人家的中间地上,拉了一车豆秸堆在那里,给他们每天早上引火做饭用,在每天早上,这三户人家不是女人就是男人,出门跑到豆秸跟前拽上一把放在炉堂里,上面再搓点块煤在上面压着,点火就从前面一个小方孔里伸进去,点着了纸,火就引着了豆秸,然后把炉盖盖上,那火的抽劲呼呼地就把煤火生起来了,炉子不大,用砖砌在地上只有一尺来高,宽和长都只有两块半的砖,炉盖一共有四圈,从大到小最后是一个实盖,像小碗的口那么大,中间有一个小鼻子,好让人随时勾起。
柳琴一旦坐下,那心中的往事被一盏热烈的灯火慢慢溶化,它想找一个突破口奔发出来,先是柳琴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丈夫孙照兴也进了屋,柳琴的胆怯以她往墙角靠的表情来看,那是一个不想多事的女人,平安就是福在她的脑子里有着深刻的烙印,尤其是她看到了自己的男人又从上海第二次下乡返回这里的时候,她把他当作最有力的依靠,可柳琴不知道他今晚上是为啥就这么发起火来了,女人的眼光在问王天龙,这个话让王天龙来问孙照兴是最合适不过了,孙照兴带点愠怒的神色,王天龙还不能马上问他,两人在沉默中同时在听窗外的寒风凛冽。
王天龙知道,那些都是因为韬群的走引起的,他的走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那样,在蓄谋很久以后突然在有一天爆发了,炸的这些人的思维都出了鞘,那个鞘就是常轨。本来,孙照兴这颗心早已被柳琴的爱抚平了,那种抚摸是在两人相依为命之中互相触及对方的,远离都市的漂泊,就像一叶扁舟在人生的海洋里游荡,并且经常颠簸,孙照兴不知道在他回来之后的不久,那轰动一时的知青大返城就开始了,这股风不但把他的眼睛吹迷了,也在王天龙的心上笼上一阵阴影,看得出两人都对已经发生的婚姻有点无奈,这种无奈,也会在某种情况下出现结果,这种结果就是离婚,最近一日子,韬群又走了,孙照心说他自己今晚上是喝了点酒,头有些发晕,所以就把碗摔了,他的沮丧是来自对信息的缺乏了解,他恨自己怎么这么不走运,才来几年就遇上两股潮流,一股是知青返城,另一股是韬群调走,所以,他也想趁潮流而动。天龙,这要是调走?这究竟有多少把握?两个人的手上拿着的烟都在抖,沉重和疲惫使得两张脸都变得憔悴,眼神里的滞色非常暗淡,孙照兴是日文翻译,他可以走到哪里都不怕,而王天龙走到哪里都让人担忧,孙照兴点点头,心里稍微平衡一些,他说自己再也无法杀回上海,到他原先的情报所继续工作,他恨不得真想扇自己两个嘴巴,他说他打柳琴打错了,本该是打自已的,这种是自责也好,悔恨也罢,倒是说出了想往大城市的眷恋,夜,正在一点一点的逝去,谁也不会相信在这么晚的夜,还有鸟在天上飞,近看,孙照兴的那张脸显得清秀,那副紫色的眼镜框把他衬托出非常有学问。
两人正说着话时,只听从东墙传来一阵敲击声,这是他们几家夜间联络的暗号,没有急事的话一般不会敲墙,那种声音带着沉闷的噗噗响,王天龙和孙照兴一块出去,原来是黄峰从杭州回来了,他走有些时候了,黄峰和王天龙在一个科里,都属胡平直管,他这次回家是征得老婆同意才走的,现在回来了他碰到一件最难办的事,那就是怎么和他老岳父说这件事情,王天龙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他不但会少一个邻居,还会缺少一个朝夕相处的同事,他喜欢黄峰说话不带拐弯的个性,从黄峰老婆的眼里流露出的欣喜要比忧愁多,因为黄峰答应她,只有他先回去,然后再回过头来才能办她,黄峰好不容易才开出了能够顶替父亲接班的调令,他把好不容易这四个字说的非常重,音也拖的特别长,他让他俩给想想办法。
三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只小酒盅,黄峰的老婆薛洁给每人倒了一点,然后退到一旁,给孩子盖一床薄被。黄峰算科研所里的老人了,别看他岁数不大,却是科研所重新组建后第一批入选的人员,在王天龙的眼里,他是一个相当有资历的人,王天龙无论从哪方面,都无法和他相比,就凭他能把一只山羊,绑在树上开批斗会的事情来看,当时真的把在家养病的肖林录解脱了,那年,他说找只羊替代一下肖林录也行,肖林录这才躲过了一劫,不久,肖林录调到了师里当上了副政委,肖林录一直把这感激之情埋在心底,从不轻易和人提起,就连他的老婆陈兰,平时也不多提起。
此时,王天龙想到了黄峰有这一层社会关系,欲想提起,但被黄峰摆摆手阻止了,他不想去麻烦人家,因为,韬群的走已经有人把肖林录连在一起了,王天龙问他,你消息怎么那么快就知道了?黄峰笑着点一下头。孙照兴把他听说的也和盘托出。最后,三人商定,还是从黄峰的岳父身上找突破口,只要他同意,其他人的工作就好做了。
王天龙每天早晨都要给孩子打奶,黄峰的岳父总是把这三家的奶瓶往前面放,每天在这里排队的人不下十个,但每天挤的奶并不是很多,也不是天冷的缘故还是饲料调配的不当,管理科要薛大海尽快拿个主意出来,这牛奶供应还能不能维持下去?薛大海说,能!怎么就不能维持下去?女儿薛洁答应这几天帮他找个人来看一看,薛洁就在前面不远的畜牧研究室上班。
这一天,王天龙来的格外早,薛大海问他,是不是黄峰回来了?谁知,黄峰在王天龙身后把头蹭出来,喊,爸!薛大海一边拿他们几家的奶瓶往里打奶,一边说黄峰回来了就是好哇!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王天龙说,大叔,他不回来不是也挺好嘛,那是大地方啊,人人都想往的地方啊!那个大地方,可也是你女儿的家啊!老爷子把三只奶瓶往他俩跟前一放,说,有话回家说!后边的人都说薛老爷子开后门,要找管理科去,让管理科多养几头奶牛,往后孩子喝奶就不排队了!说完,大家都乐,都是一些熟人,今天的奶足够打的,薛大海说。
这一天晚上,在黄峰家已摆上一张圆桌面,黄峰把潘强也一块叫来,薛大海正在掌勺,黄峰的岳母操着一口山东话说薛大海从前在黑河、北安替人干过饭店,他后来就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结果把自己在邮电局的工作给跳没了。薛大海在厨房正在从水中往外捞豆角丝,他把豆角丝在没入冬前用炉里的小灰把它搓了,然后洒干,在吃以前再用水一泡,那豆角丝的鲜嫩又显现出来。潘强挺得意,他说薛老爷子的炒子鸡最好吃,如果科研所的食堂缺人的话,他首先想到的是薛大海,他们原先都在科研连在一起干过,互相的秉性都了解,都算得上是科研所的元老了。
大家都坐下。王天龙瞅了孙照兴一眼,意思是说,你也得说两句吧。现在的孙照兴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韬群的一走让他的心又猛地跳了一下,现刚安稳一点,又听说黄峰要走了,他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潘强说他像霜打的草一样,有什么事就直说,看我姓潘的能不能帮你一把?
王天龙马上把话接上,说,你还是先帮帮黄峰!潘强只才把话转过来,他先说黄峰是个有作为的人,连羊都敢往树上绑,由此也得罪过不少的人,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树挪死,人挪活,如果真有可能的话,就挪一个窝,从头干起。黄峰说自己是有这个想法,那就是要听听爸的意见了。薛大海说,能夫妻俩一块走么?一前一后走,那叫啥事?谁知道先走的会不会变心?谁说的准?
潘强为难地看着黄峰皱起的眉头,就再也没有什么法子了?那老爷子太倔,王天龙拣一筷子的豆角丝含在嘴里,嚼起来虽说有点梗,但毕竟这是蔬菜,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潘强说所里正在考虑盖塑料大棚的事,真要是盖好了,像这种用小灰腌的菜就没人吃了,早就是扔的货!而薛大海凭着闯荡江湖多年的经验,他知道,这是潘强在插话,他还懂得,这男人身边要是没有一个女人看着,准保变心!何况现在是改革开放了,就不允许每个人的心都变一变吗?
潘强倒是在饭桌上说了一句实在话,他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今,你姑爷是往高处走,说到这里,薛大海叫,等等,他说,我就不懂了,人既然是往高处走,那为啥孙照心就往咱这儿走呢?大伙都说说看!我可不是在胡说吧!
孙照兴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他说,大爷,我那是叫失误!你说得好听,你失误,他小黄还就能赢了?
席间,这么一叫板,薛洁说她最懂得她家小黄的心,她支持男人先回去!等过了一年半载,再让小黄回来接她,而黄峰说,要是一年之内不能把薛洁办回去,我也和孙照兴一样,也第二次下乡!
王天龙蒙着个头光顾吃菜,他能说什么呢?他原先呆的那个双鸭山能和黄峰的杭州叫板吗?但作为南方人,他何尝不想自己的邻居、伙伴能留下来,那是留不住的!该走的还得走!走不了的就死心塌地在这里守着。
最后,还是薛洁的妈说了一句话,这才把场面圆了,她说,俺闺女没啥想法那就最好!我当妈的也没啥要说的,反正啊,你自己选的路,你要走就走吧!
正因为黄峰的岳丈家没啥想法,于是黄峰一路绿灯,不久,便启程了,尤福说自己和黄峰也是哥们一场,非得开着小车把黄峰送到福利镇上火车他才放心。
王天龙跟着尤福的小车也一快上路。在之前,潘强和成才信在食堂里摆了两桌为黄峰送行。
那天,到场的科技人员都舍不得黄峰离开,那是因为黄峰的人缘好,这一些,都被王天龙收入眼底,潘强指着送上来的羊肉说,这只羊就是黄峰绑在树上的那只,其实,他这是在说笑话,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耕作研究室的姚芝艳喝了一点酒,她细细地端祥着黄峰,问他什么时候再能回来看看大伙,什么时候我们出差路过南方,也到你那边去看看?如果好的话,我退了休也去!到时候,我可是要来找你的呀!黄峰低着头坐在那里寻思了好一会,眼泪也在里面打转,这时候,薛洁却表现的格外冷静,她不能哭,她这么一哭的话,黄峰就走不了了。
王天龙被这些一波又一波的浪冲击着,王天龙没有黄峰那样的接班条件,就是有的话王天龙也要把它让给妹妹,而不是他,他早就想好了,他要凭自己的本事调回去,那么,他究竟有多少本事,王天龙心中还是没数,他在这种场合,显的底气不足。在胡平看来,王天龙是有点谦虚,于是,胡平走上前问他是不是也想家了,说,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现在还得好好干,不能闹情绪。王天龙点点头。
这时候,肖林录在那一桌上在盯看王天龙,他今天才看到这个人的全貌,王天龙个子不高,人也较瘦,他和黄峰比较起来,两人各有千秋,既然胡平赏识王天龙,这里面总的有一些说法。
毕克闻讯也赶了来,他主要是看在肖林录的面子上,再说了,下一步就要以这个所为重点,专门总结知识份子提拔的经验。肖林录说,这个经验交流会就放在科研所开。胡平说,那好哇!我们这里可是人才济济哟,你管局需要,我们就输送!
最后,肖林录来到黄峰的面前,握住他的手对胡平说,真是可惜啊!这要走了,如果不走的话,可是一块好钢!胡平说,只要走的合情合理,我们还是会放的嘛!人往高处走!肖林录点点头,像是若有思索的那样朝其他人走去。胡平把王天龙也介绍给肖林录认识,肖林录向王天龙点点头,用手势打了一个招呼,算是认识了。这种距离恰恰是说明双方身份的最好例证,肖林录他不会去握王天龙的手,这,王天龙心里似乎能明白一些,肖林录想知道的是胡平器重王天龙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在他没想好之前他是不会和王天龙冒然握手的。
王天龙坐在车上一路颠簸,但他没有睡意,黄峰一言不发,尤福说他心里也难受,这么好的兄弟,都一个一个地调走了,心里能好受吗?尤福和韬群也熟。王天龙瞥了一眼尤福,尤福在管局显的是路路通,各行各业,只要一提起他的名字,人家都说他这个人善于交朋友,走哪都能吃得开,所以,大伙都愿意坐他开的车,就拿上回拉潘强到佳木斯一事说起吧,尤福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就打开了话匣子。佳木斯有个运输队,跟我们借汽油,你说,这是谁在里面牵的线?黄峰说,肯定是姓温的那个老兄,他是管油料的,尤福说他这个人要玄,这里外里地把潘强和成才信都套进去了,尤福说那个姓温的小子最不是东西,只要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是一块好饼!
王天龙也想起来了,听胡平说,那小子早晚要犯事,不犯点事他心里难受!在这里,王天龙没有把胡平说的原话照实说,而是嗯了一声,他提醒自己,马上得把话烂在肚子里,他再也不会向第二人说。那个姓温的人不是在福利屯火车站趴女厕所看的那个。到了火车站,黄峰先领王天龙来到一个厕所边上,当年,高超的男人就是在这儿趴着看时被人发现当场抓住的。尤福说那个趴墙头怎么看啊,黄峰说是从底下趴着往上看!
噢!王天龙只才恍然大悟。
火车进站后,薛洁和丈夫黄峰两人紧紧拥抱了一会,黄峰说,老婆,如果在一年之内,我没有能力把你调到杭州的话,我就是第二个孙照心,我第二次下乡!王天龙望着近在咫尺的双鸭山,好像也有许多话要说,王天龙他也算第二次下乡,尤福说双鸭山毕竟还是一个地级市嘛!尤福对这些挺明白,那是他经常到毕克家去串门听说的,张子风问尤福上次吃饭说到王天龙,你还挂脸子了,张子风非要说说王天龙额头上的皱纹,怎么就那么深呢?再深还能深得过我家老毕吗?尤福望着毕克的脸,毕克一直在摇头苦笑,说子风你凭什么拿他跟我比呀,别搞错,我是部长!张子风说他只要听尤福讲起王天龙心里就不舒服,什么他的皱纹里全是思考,他思考的问题还有你全面?尤福道谦似地说,嫂子,下次我再也不提王天龙了,行吗?我敢保证!张子风说,我不要你保证,我是心直口快,说完了就没事了。那天,尤福是给他家送鸡蛋,连王天龙都要不来的小票尤福都能要到,管蛋票的那个人姓沈,名小科,张子风摇摇头说跟那个人不是太熟。
现在火车马上就要开了,王天龙却发现了尤福眼睛里的茫然,王天龙推他一下说还等啥呀,快,再去握握你老弟的手,黄峰的激情是完全喜形于色的,多少年来他一直有个梦想,就是有朝一日,一定要落叶归根!为了等到这一天,他有无数个夜根本无法入睡,先是对薛洁的不理解他要苦口婆心地去对她做解释,他说,薛洁,你想我们的孩子有出息吗?你想他长大了在这里呆一辈子吗?你如果不想让他长大了好好有出息的话,那我也就算了,我何必要三番五次以我父亲有病的名义请假回杭州?我在这里不是混得也很好嘛?我那是叫自我满足,可是我不打算满足呀,我既然和你结了婚,并且和你生了孩子我就要为他负全责!你听我一句话好不好?你听我说!那天薛洁不理解,强拉开了门要去把隔壁的孙照心和王天龙两个人全叫了来,黄峰见是他俩,心里踏实多来了,他只是点了一下接班的话题,过多的没有细说,他说,那个顶替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他说薛洁就给他风风火火捅出去了,王天龙说这不是叫捅,这是你家薛洁没辙了才把我和照兴叫来的,你说,我和照兴还能坏你的事?黄峰说自己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因为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往往最简单的事情也会弄的复杂起来,黄峰还是说到了当年他绑在树上的那只羊,孙照兴说,你那是叫智慧,不像有的人所说的是走极端,要是我,我怎么也想不出来你这个办法呀,黄峰说,又让你俩取笑了不是?他俩说这是一件趣事,应该把它记录下来才是。后来,薛洁想通了,那是王天龙给做的工作,所以,王天龙今天把黄峰当作一尊佛,他曾经开玩笑地说,送佛送到西天!
今天,王天龙果然说话算数,兑现了他的诺言。他一把拉住薛洁的手,不让她再跟着列车奔跑,刚才,他们三个人跟着火车跑了好长一段路,薛洁忍不住哭了,她的嘶喊顿时被寒风吹散了,一边的峭壁把她的呼唤挡了回去,所以,她的呼喊正沿着铁路的一端追去,晚灯下的白雪皑皑又被风吹刮开来,像天女散花飘的到处都是,远处的万家灯火都是暖溶溶的一簇一簇,那里有菜肴的飘香,有孩提声的哇哇啼哭,还有亲情般的温馨响在耳边,薛洁站下了,她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到现在她才真正知道,丈夫在妻子的身边,该是多么重要啊!
等到王天龙和尤福把薛洁送到家的时候,薛洁的儿子还在啼哭着要找爸爸,薛洁把儿子抱在怀里说,爸爸走了,你爸爸走了!这时候,正在赶路的黄峰或许知道儿子正在找他,黄峰打心眼里在乎儿子,只因他就是为了孩子,才不得不走这一条路的,这又是怎样的一条路呢?
王天龙把薛洁送回家,又来到孙照兴的窗下,把刚从农场出差回来才进入梦乡的孙照心唤醒,喂!你在家吗?
孙照兴见王天龙喊他,穿上衣裤,推门出来问,发生什么事了?王天龙说,没发生什么事,只是睡不着!孙照兴端了两张小凳,两人在灶间里坐着,说话声音挺小,黄峰走了?走了!唉!进大城市了!孙照兴说自己这一步走错了,就像下棋一样,一着不慎,全盘皆输哇!王天龙问,那你不想个办法调回去?孙照兴点点头,说,面包会有的,就是要等机会呀,你看黄峰的机会有多好,还挺顺的。他俩的谈话在字里行间充满了憧憬,还有对美好未来的设想,两人在夜间静静吐露出的心声,化作许多像梦一样的东西早已飘出门外,王天龙坦言自己最近也总做梦,孙照兴也不瞒王天龙,他说他也总做梦,做着跟王天龙同样的梦,那就是回到了自己从小生活过的那个城市上海,只是醒来的时候觉得眼前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这心里好一阵难过哟!两个人又划着一根火烟点着。
已是凌晨一点,王天龙催孙照心快去睡,刚一出门,见艳芹唬着个脸过来,低声吼他,你还知道你有个家吗?都几点了,你不睡,人家还不睡吗?孩子在家拉屎拉不下来,老是便秘,你也不管一管?王天龙说她有话回家去说,别站在院子喊,把四邻都吵得醒了,你就太平了?快回去!王天龙回到家见孩子醒着,一双小手直朝他晃动,就问,他怎么老不睡呢?艳芹说孩子在等你回来,你不回来她就睡不着,这都多少天了,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光去替人家操心了,王天龙说她懂个屁!艳芹说窖里放菜的支架都倒了,你也不找人来修一修,你说,孩子吃啥不便秘?吃蜂蜜呀,泡蜂蜜水给孩子喝,那管点用!王天龙从炕上把孩子抱起来,摸摸她的小肚子梆硬的,那张小脸还笑呢,笑的时候有点痛苦,王天龙想,这时候最好哪里有香蕉卖?睡吧,王天龙有点困,他把孩子放回炕上,轻轻用手为她揉肚子,他想到了用香油给孩子泡水喝,或许也有点用,香油就是麻油,他催老婆快去拿,孩子喝着,直皱眉头,艳芹把一只痰盂放在跟前,王天龙催她去睡,这里有他在,他和衣倒在炕上,不敢睡着,一只三五牌台钟非常匀称地响着嘀哒声,那发脆的声音把他的思绪带到远方,快到凌晨四点的时候,孩子哭了,王天龙给孩子把屎,终于拉下来了,王天龙连忙把老婆喊醒,说,孩子拉了。艳芹说孩子拉的是金屎蛋,可值钱了!
天已大亮,当王天龙正睡的正香时又连忙起身,这一夜他没有好好合眼,因为他的细心照料,女儿没有遭多大的罪,艳芹把小被平铺在炕上,说,女儿,你有个好爹,你爹至少还在和我们在一起,没分开,要是哪一天分开了,咱娘俩可就惨喽!女儿包上小棉被,只给你露出一张小脸,脸的上方有一个棉被的一角这么悬空着,这样,既能给孩子遮风,又能为孩子保暖,从家到托儿所,几乎要从主干道的北边一直走到主干道的南边。
在这条道上,有许多像王天龙这样,在背上背一个小棉被匆忙行走的人,小棉被狭长的一条,个子矮的人几乎要拖地,在棉被和身子之间,全用背包带作连接,背包带在商店里有得买,那个商店的领导就是肖林录的老婆陈兰,这几天她瞅准行情,从外面批发来许多水果罐头,最近,她劝那些烂嘴角的人多买点水果罐头吃,说是烂嘴角是缺少维生素的表现。有点保健常识的人都很注重维生素C的补充,这多半是那些医务人员。在这条主干道上行色匆匆的还有一些是医生们,她们的走道姿势和一些大城市里的医务人员一样,庄重而又稳健,他们下了班,走时和王天龙一前一后,谁也不跟谁搭话,一辆送医务人员的班车停在原司令部的门口,等王天龙背着小孩走近时,那些人正在上车,车要开出主干道,在一条宝清通往福利的路上要行驶十分钟。站在科研所畜牧队的岗地上,能看到在东北方向有许多房子立在那儿,最高的五层楼,那就是在当年兵团年代被称之为的S师医院。在王天龙的心目中,那所医院是非常神圣的,当他还在十八团的时候,他对这里早就有耳闻,可惜,他只是到了团部就没有机会到师部下来一看,现在,他天天行走在师部的大道上,从前对这里的仰慕,在他心里早已荡然无存,他现在关心的是下了班别忘了给孩子买几个水果罐头带回去,吃了,好拉屎!
这一天,当王天龙启开罐头用小勺往孩子嘴里喂梨汁的时候,孙照心和薛洁也都抱着孩子过来串门,王天龙连开三个罐头,说,每家一个,都尝一尝。就像甘露似的,薛洁首先说。薛洁今天高兴,她说黄峰几乎每个星期都要给她来信,还说调动的事有点眉目,现在关键是需要有耐心等!还说有什么困难就直接找王天龙和孙照心两个人,他俩会像兄弟一样照顾薛洁的,薛洁想了一想,心里真有点感动。黄峰走后,家里的烧煤已剩下不多,顶多还能烧上个把月,如果到了四月份去双鸭山小煤矿去拉烧煤的话,山路上的雪一到中午就化了,小型车大轮子在上面行走容易打滑,所以,先去把它拉回来算了。黄峰也在信上叮嘱,说,远亲不如近邻!
就在上个星期,王天龙和孙照心已经帮薛洁把煤拉了回来,四吨煤都要往小煤棚子里面倒,倒是用荆条编的小筐,一手拎一个,薛洁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在屋里为他俩烫酒,王天龙和孙照心两人说好了,帮薛洁倒完煤,吃饭都在孙照兴家,何况,柳琴已经把饭桌支上了。
那天晚上有八点多了,艳芹、薛洁和柳琴每人手上都抱着孩子,大家都团团围坐在一起,一股暖融融的亲情由然而生,桌子上缺的就是新鲜蔬菜,除了肉就是蛋,要么就是一盘用小灰搓成洗净后炒熟的豆角丝,一看就知道,那是薛洁的父亲给女儿留下的。
正在吃的时候,薛大海进来了,他说薛洁家的灯没亮,我猜薛洁准保在这儿,薛大海非常放心这三家在一块做邻居。薛大海一看女儿家大门口地上有一大滩黑的,知道煤也拉回来了,这就能烧到今年的秋天,然后,再进山去拉一趟,下次去拉煤,一定要叫上我,薛大海不想让天龙和照心两个人吃亏。她俩和薛洁两个人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寒,替她进山去?王天龙不让薛大海这么见外,等薛洁调到杭州后,我和照心就和你做邻居了,这个主意就是王天龙不说的话,薛大海心里也在这么想,除了薛洁以外,他还有三个闺女一个儿子,有两个女儿在局直中学念高中,一个女儿在下面农场,儿子在刚成立的管理处上班,王天龙认真地在听,薛大海说,如果说自己真要是搬过来,还得请两家多多照顾,孙照心说薛大爷讲这个话就见外了,那是你的姑爷黄峰他为人厚道,才和我还有天龙结下了缘,大爷啊,你可能不清楚,我和天龙,都是义气过人的人,我从小长这么大,就是做错了一件事,没听老人言,从上海第二次下乡,柳琴她和孩子应该是到上海去和我团圆的,结果呢,是我走错了一步棋!孙照心的两眼已喝得发红,柳琴推他一下,说,差不多了吧!薛大海说自己此时正在想他的女婿黄峰,从电影上看杭州,那里真是一个好地方,薛洁说自己的男人好就好在,就是你把小孩的尿布扔到他的脸上他也不会吭一声,艳芹说他家的王天龙就做不到这一点,经常和她呜嚎乱喊,要是在他屁股上插一根尾巴,他就是一头驴!
王天龙笑而不语,所谓的尽兴也就不过如此,虽说这里远离大城市,可离佳木斯不远,但也要坐上四五个小时的汽车,不要说到佳木斯了,王天龙就是看到福利屯的警察岗亭,也有一种进城的感觉,孙照兴说自己也有同感,他从上海回来后去福利车站拉行李,那唯一的一只岗亭把他搞的是浮想连翩,他托运过来的家具,和那些返城知青的行李,都摆在一个出口和一个进口,他被人家怀疑着,认为他是不是脑子有病?但谁也不会注意到孙照心对柳琴的一片真心,可是,这点真心此时也有点摇晃,孙照心后悔,他一有空就同人家喝酒,借酒消愁,可他的翻译工作又做的特别出色,连胡平对他也有个想法,如果可能的话,把他提起来,当然,王天龙是胡平首要考虑的人选。最近,胡平要把王天龙先放到办公室,让他跟着成才信学学,先积累一些经验。在饭桌上,王天龙能从薛大海嘴里听到这些话,不觉一惊,说,大爷,没想到你对这些也有研究,你真行啊,薛大海是在无意当中听到这些谈话的,薛大海有点故弄玄虚,薛洁喊,爸,你就说了吧,那是真还是假啊?如果真要是提拔起来,他俩还怎么调回去?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人老了,人家地方还会调你去?花钱来养你?王天龙今年正好是三十二岁,孙照心比天龙大三岁,一个属龙,另一个属牛。如果,等到这三家的孩子都大了,如果我们都已经各奔东西了,他们之间还会认识么?孙照兴说。三个孩子互相傻笑着,直楞楞地盯着明晃晃的灯,瞅着一眨都不眨,那灯火里有阳光般的温暖,在天寒地冻的塞北,屋子里依然是春意盎然,几乎在三家的窗台上都有一盆绿色的小叶,王天龙家栽的是一盒子小葱,绿油油的,薛洁家摆着一盆文竹,孙照心家养些仙人掌。孙照兴家的屋子温度挺高,最起码有二十五度,听得见火墙里抽烟的拔节声,发出隆隆的响,灯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泛起红光,大伙都只穿一件毛衣,东北的屋子到了冬天不会寒冷,不像上海、杭州那些大城市,外面零下五度,屋里也是零下五度,东北人到了那里住不习惯,薛大海说他自己宁愿在这里过冬天,也不想到南方去过冬天,最主要还是故土难离,一个人如果在这片土地上住久了,他会对这块土地产生眷恋,黄峰走时和这块故土也是难舍难分,薛洁留在这里暂时没走只是暂时的。说实话,黄峰舍不得在科研所里留下的那一片情,在一起,虽然也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但绝大多数时间,黄峰和一些年青人都是被科研人员的兢业精神所折服,薛大海说黄峰是最好的见证人,可惜走了!
王天龙不得不认真地听着薛大海讲这些,他问,大爷,为啥这个科研所有那么多的能人,而且集中了东北农垦最优秀的人才?薛大海没回答上来,而孙照心他在上海的一家情报所工作过,他懂。王天龙催他快讲,他也想学学,王天龙不明白,这些所谓的家庭出身有问题的人,怎么工作起来一个个都是非常认真,王天龙想不出他们心里有什么怨言,他想弄明白,想把自己的心理和他们进行比较,从而找到自己心理的平衡点。他见到在主干道上每天上下班的科技人员都没什么话,无论是天寒地冻还是烈日炎炎,他们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也不是说一点矛盾都没有,王天龙确实也看到知识份子处理问题的方式和平常人不一样,他们常常把自己的文化内涵和坚毅力量通过面部的镇静、谦和反映出来,这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王天龙恨不得把知识份子身上的优点在一夜之间全都学到手,他对知识份子怀着特有的悟性,胡平把他当作一个信得过的政工干部来培养,说明胡平眼里还有不太信任的,潘强就是一个。
四月初上,温暖的太阳将三家孩子的嫩脸都露了出来,地上化掉的雪水和着垃圾,在道口形成一个小小的漫坡,让车和人的脚步从上面碾过去,有一些狗和鸡鸭在上面觅食,在各家的前后院子里,一些黑土地的色彩正从白雪中脱颖而出,只有紧靠北墙下的一点雪还没有溶化,依附在红墙下,如一个漫长的冬季不愿马上消失那样,蹲在哪儿满是眷恋。道路被一些溶化的雪泥泞了,人走在上面打滑,然而,风还是没减弱。在夜色中,寒冷的空气在作低低的回旋。
王天龙住的那一趟街,在房跟房之间的道宽度,能并排骑三辆自行车,道两旁全是自己家挖的排水沟,有半尺来宽,三十公分深的样子,各家的脏水就往这些沟里倒,在夏天,那些永远也无法流出去的水就被太阳烤着,散发出一阵阵的恶臭,各家的养的鸭子也浸泡在那些脏水里,羽毛一抖,那些黑水滴子在散开来。
四月的夜还是挺凉的,吼叫了一天的风这时候已停下来,各家的炊烟正在伸起,一缕缕的往天上走去,道上挺静,各家的门都紧紧地闭着,灯火从前窗或者后窗透出来,给人的感觉是一股股温暖,和大城市里相比,这里是寂静多了,在寂静的时候,人人都会想家,尤其是从南方过来的知识份子,现在,写报告的人有一大摞,星隆科研所的胡平多少有点沉不住气,王天龙出屋倒脏水,腰一弯,就会联想到城市里的下水道,他站在门外没有马上进屋,而是在替胡平捏了一把汗,有那么多的请调报告放在胡平的办公桌上,这几天,人就明显地见老。听说火车通了以后,佳木斯那边的小偷也都过来了,因为有了铁路,人们对生活的希望不但可以从公路上延伸,同时还可以通过铁路的轨道向前拓展,这条铁路在王天龙家的后边隔着三趟房,横卧着一直向东南方向的同江县伸去,一路经过友谊、柳大林子,再擦着富锦县的窝虎里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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