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跳崖

　　钟离泪心中有愧，不敢直视虿荣，更不敢看斥鷃，他双手紧扣迟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月影拉了拉钟离泪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不卑不亢地对虿荣道：“师傅，斥鷃并没有看错，是月影冒犯了少宫主，请师傅责罚！”
　　钟离泪扑通一下跪下道：“师傅，这件事都是徒儿的错，与师妹无关！”
　　虿荣看了看钟离泪不悦道：“你太胡闹了！”
　　钟离泪低头不敢言语，虿荣叹了口气道：“你快去换件衣服吧！”
　　钟离泪大喜，拉着月影道：“多谢师傅，徒儿和师妹告退！”
　　虿荣道：“月影留下，还有事！”
　　月影一愣，揣测着虿荣能有什么事，好事估计是找不上她的，月影躬身礼道：“是，师傅！”
　　“你还不走？”虿荣对钟离泪道。
　　钟离泪不放心月影，对虿荣道：“师傅，徒儿等小师妹一起走吧！”
　　“师傅的话你都不听了，还不退下！”虿荣厉声道。
　　钟离泪看了看月影，月影递给他一个放心地眼神，钟离泪点头，然后对虿荣道：“是，师傅，徒儿告退！”
　　钟离泪退下后虿荣指着自己斜前方四五步开外的一块布上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一小堆蘑菇道：“换锦采的蘑菇，说你让她随便找个人鉴别一下？”
　　月影变了脸色，转头去看换锦，换锦低下了头不敢说话，月影心中暗骂：真是个不知轻重的丫头，偷着找个师兄鉴别一下就得了，关键是怎么还说是自己吩咐的！
　　不过想归想，月影转过头来对虿荣道：“月影在做事，无暇鉴毒，所以让换锦找师兄或是师姐们鉴别一下！”
　　虿荣微微一笑道：“那么现在有时间了吧！”
　　月影一愣，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你现在去把有毒的和没毒的分开吧！”虿荣道。
　　月影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师傅！”
　　月影慢吞吞地来到蘑菇前，蹲下身来，摆弄着蘑菇。
　　到底是多么灵秀之地才生出这么多形色各异的蘑菇，自己认识的没有几个！月影此时深悔自己从来没有和钟离泪认真学习过，早知道师傅会时不时地考验他的弟子，如果答不上来后果会很严重！
　　月影拿着一个蘑菇愁眉不展地仔细端详着，手心已沁出了汗。
　　梓蛩为月影捏了一把汗，换锦、鸢尾心急如焚，梓蝌和斥鷃面无表情地冷漠地看着，唯有梓蜜唇边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地微笑。
　　月影看似无意地朝着悬崖的方向望了一眼，月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复又将目光聚集在手中的蘑菇上。这里离悬崖不远，要怎样才能才能在师傅的眼皮子底下顺理成章地遁逃呢？若师傅催动自己身上的蛊虫，在剧痛之下是否能还能攀住树枝？若是失了手，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月影望着手中的蘑菇怔怔地出神，思绪早已飘远，盘算着怎样逃走，哪里在蘑菇上上心！
　　见此情景，梓蜜心下欢喜，幸灾乐祸地道：“小师妹一向机敏，这回鉴别个蘑菇怎么慢吞吞的！”
　　月影侧目冷着脸瞪了梓蜜一眼：贱人！心中虽然将梓蜜骂了一千遍，但是却没有言语，复又回过头来摆弄着蘑菇。
　　月影收回思绪，先鉴别完蘑菇再说，要是自己没能成功逃走，还被虿荣狠罚一顿就不值了！月影想到钟离泪给她拿的那一摞参考书，她没有仔细看过，只是匆匆过目，好在她有过目不忘之能，月影合上眼睛，仔细搜索着有关蘑菇鉴别的有关资料。终于找到了，月影喜上眉梢，于是凭着书中所写，认真地为蘑菇分类。分好之后月影仍然不敢确定自己分的是否正确，从来没有实践过，头一回鉴别，不知道对不对。
　　虿荣见月影磨磨蹭蹭半天得不出结论，当下不悦，厉声道：“你有完没完？”
　　月影心头一惊，赶紧放下手中的蘑菇，冲着虿荣道：“已然鉴别完了，请师傅过目！”
　　虿荣过来俯下身子亲自检查，月影赶紧道：“师傅，这些是有毒的，这些是无毒的！”月影解释道。
　　虿荣仔细检查后目光落在月影脸上，月影心头又是一惊，她仔细观察虿荣的神色，见虿荣没有责备的意思，又偷眼看了看跟在虿荣身后的梓蜜等人，梓蛩面露喜色，而梓蜜却是一脸失望，月影知道自己鉴别对了，于是松了口气道：“师傅，月影鉴别得对吗？”
　　虿荣点头道：“毒蘑菇种类繁多，外形大体相似，鉴别很是不易，泫泣宫的下人也坡懂医术和用毒，即便如此，依然有很多侍婢中了蘑菇的毒，这些中毒的侍女都说曾经吃过这种蘑菇，并不会中毒。毒蘑菇和她们吃过的蘑菇很相似而已，其实她们并没有吃过。所以现在泫泣宫的侍婢是严禁食用野生蘑菇，旁支需仔细鉴别，至于你们几个，谁要是弄错了，我决不轻饶！”
　　月影暗自庆幸，拭了拭额角的汗道：“月影接触毒学不久，能准确分辨出这些蘑菇都是钟离师兄和师傅教导有方！”
　　月影转头对换锦道：“换锦，还不快把这些没毒的蘑菇拿去清洗，晚上少主我亲自下厨，给大家煲菌汤！”
　　月影话音刚落，梓蛩便变了脸色，梓蜜洋洋得意地冷语道：“哎呀，小师妹虽然鉴别蘑菇没有出错，但是处理毒物的功夫可是连泫泣宫的侍婢都不如呢！本来嘛，蘑菇的鉴别很容易出错，小师妹就算错了也不要紧，师傅小小惩戒一下便罢了，可是你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师傅怎能容你！哎呀，你可别连累钟离师兄和你一块儿受罚啊！”
　　月影闻言，立即变了脸色，“师傅，月影错了吗？”
　　虿荣冷冷地瞥了一眼月影道：“《泫泣医典》中记载，凡无毒之物不可与有毒之物混存，混存的无毒之物带有小毒，不易食用，与剧毒之物混存之物不可食用！这是最基础的入门毒学，泫泣宫三岁以上的孩童都懂的道理，五小姐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师傅！”月影眼中闪出一丝慌乱。
　　“哼！”虿荣冷哼了一声，月影突然觉得腕间一跳，凝神一看，腕处的那条红线显现出来，紧接着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啊！”月影急忙如钟离泪那样按住自己的曲池穴，“师傅饶命！”
　　月影蜷缩成一团，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梓蛩怕月影伤害自己，于是过来按住月影。
　　钟离泪换好衣服过来时便看见月影瘫倒在地生不如死的样子，钟离泪立刻明白过来月影是惹怒了虿荣受到了惩罚！
　　“师傅！这是怎么了？”钟离泪跪在虿荣面前求道：“师傅，您饶了小师妹吧！”
　　万虫噬心之痛真真生不如死，月影用力振开梓蛩，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了出去。
　　“师妹！”钟离泪吓得魂儿都没了，起身便追了出去。
　　虿荣没想到月影态度如此激烈，停止了催动月影身上的蛊虫。
　　然而月影并没有停止，她如箭般冲了出去跳下了山崖。
　　“师妹！”钟离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掏空了，他使尽全身力气依然没有追上月影，眼看月影坠入山崖，钟离泪想也不想便跟着跳了下去！
　　“钟离！”虿荣在那一刹那失控了，他奔到悬崖边上失魂落魄地看着心爱的弟子坠入山崖，山间的烟雾阻挡了他的视线，他甚至看不见钟离泪的身影，山崖下的沧海奔腾呼啸着，那么苍凉，那么凄怆……
　　“师兄！”梓蜜哭喊着奔到山崖旁边，放声大哭。
　　“少宫主！”其他人都奔过来痛哭不止。
　　换锦反手就打了虿荣一掌，虿荣不躲不避，被打倒在地，吐了一口血。
　　换锦拔剑就要杀虿荣，“都是你！我要为少主报仇！”
　　“换锦！”鸢尾还没从悲伤中走出来就看见换锦跟虿荣拼命。
　　然而鸢尾还没来得及制止换锦，只见虿荣手一扬，换锦便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且说月影跳崖后迅速攀着树枝躲进了山洞，然而下一秒她就看见钟离泪跳了下来，直直地坠入了大海！
　　“师兄！”月影伸出手去却抓不住钟离泪远去的身影，月影在心中呐喊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如决堤的江海滚滚而落，月影的心疼到无法呼吸，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将手腕咬得鲜血淋漓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因为更痛的是自己的心。
　　都怪我，为什么不事先跟师兄说一下！月影恨自己，为什么不将自己的计划告诉钟离泪，这样的话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月影丢了魂似的直挺挺地躺在洞里，其实她倒是真希望自己的魂真的丢了，因为那样就不会觉得痛了！
　　月影眼前浮现出在泫泣宫与钟离泪初见的情景，钟离泪那绝美的面容给自己带来的震撼还是那样明晰，仿佛刚刚发生。
　　“月影妹妹，我们又见面了！”
　　月影伸手想要触碰钟离泪的脸颊，可是钟离泪突然消失不见了，月影握住的不过是空气。
　　师兄，别笑得那么好看！月影都觉得自己不是女人了。
　　一滴眼泪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一如月影那颗破碎的心。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月影一定听话，再也不惹师兄生气了！
　　还记得那个初秋伤情的傍晚，吹梅笛怨，琴诉河池。师兄你可知你指尖倾泻出的那首欢快跳跃的《塔塔舞曲》曾带给月影多大的震撼！钟离泪那热烈欢快的琴音那样浓烈地萦绕在月影的耳畔，挥散不去。
　　月影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从发髻上取下一支簪子，正是谭曦送给她的那支她一直视若珍宝的双珠玳瑁簪。眼泪不住地流了下来，谭曦，你看看我多偏心，知道自己诈死，特地把你送我的簪子戴在身上，可是你可知道，师兄也送了我这样一支发钗，那是一支十分精美的点翠蝴蝶发钗，师兄就这样亲手为我插在鬓边。又是一阵呜咽，月影的心被耿住了。师兄，对不起！月影居然没有把你送我的蝴蝶发钗带出来！
　　想到蝴蝶发钗，月影突然忆起自己的蝴蝶胎记，月影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往事一幕幕又浮上眼前。那次自己受了蝎针之刑，师兄那样关切地撸起自己的衣袖，师兄那极度震惊的神情真是……真是……月影一时不知怎样形容，痛极苦笑。
　　你震惊的并不是月影没有中蝎针之毒，而是月影的蝴蝶胎记，因为你也有一个同样的胎记！师兄你知道吗？月影看见你的胎记时那震惊的感觉绝不亚于你！
　　还记得紫泉花舟之上，钟离泪那首感人肺腑的《诉衷情》，师兄你不是说要为月影建一个近水楼吗？为什么你不守信用……
　　师兄，为什么你对月影的好月影一直视而不见！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师兄，你回来啊，月影一定听你的话，再不会欺负你，惹你生气了！
　　此时月影好想放声大喊，发泄一下情绪，可是她不敢，因为她知道虿荣还在悬崖之上。钟离泪因她而死，虿荣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月影就这样直挺挺地在悬崖壁上的洞穴中躺了三天三夜。
　　悬崖上，有一位老人同样呆呆地坐了三天三夜。
　　梓蝌拿着一件斗篷给虿荣披上，“师傅，已经三天三夜了，你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了？”
　　虿荣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了看梓蝌，梓蝌心头一惊，是因为虿荣呆坐了太久，猛然转动眼睛有点僵硬和怪异，他的眼睛本就威严，此刻眼中布满红血丝，配着蜡黄的脸色和如枯树皮干涸的嘴唇，犹如魔鬼般。虿荣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旁边的梓蛩喜极而泣：“师傅，你终于动了！”
　　虿荣转头，毫无生气的眼睛看了看梓蛩，梓蛩也是一惊，然后心疼落泪道：“师傅请您节哀！这才几日师傅您都成什么样子了，师傅你都长白头发了！”
　　梓蝌拉了拉梓蛩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可是梓蛩依旧说下去：“四师妹病倒了，少宫主和小师妹不在了，师傅你再倒下，咱们泫泣宫可怎么办啊？现下江湖各门派都声称要灭掉咱们泫泣宫，这可如何是好！”
　　梓蛩在剧烈的哀痛之外又叠有满面愁容，月影死了他很难过，可是日子还要过下去，师傅这个样子可怎么办啊！
　　虿荣拉着梓蛩的手站起来，对着悬崖下奔腾呼啸的大海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默默地转身，破天荒地慈爱地笑了笑，拍了拍梓蛩的肩膀道：“放心吧，师傅不会倒下！”
　　然后又拉起梓蝌的手道：“扶师傅下山吧！”
　　“是，师傅！”虿荣极少对弟子这样和颜悦色，梓蝌顿时受宠若惊，而梓蛩心中却依然不是个滋味。
　　虿荣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慢慢地消失在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