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1）（2）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章（1）
　　
　　由于病情危重，春秀在医院整整呆了一个月才出院，和她一块出院的还有她的宝贝儿子。
　　儿子在护理箱里呆了一个月，经检查一切正常，体重也达到了正常婴儿的标准，红彤彤的小脸，大大的眼睛，神态极像春秀，让春秀开心不已。春秀和小姑婆婆商量后，决定给儿子取名孟天翔，寓意着要像雄鹰一样，在蓝天里展翅飞翔。小翔翔的到来，给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带来莫大的温暖和欢乐。孟兰只要有时间，就会来帮忙带孩子，春秀坐月子期间，给翔翔喂奶换尿布，几乎都是她做的。婆婆黄宝珠升级成奶奶后，更是将孙子视为掌上明珠，百倍呵护，疼爱有加。
　　春秀在家平静地休养着。自从剖腹产后，医生并没有给她做化疗，只是每天给她输些液，服一些药丸维持着，直到出院。春秀当然明白，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的病情已进入晚期，化疗只能带来肉体上的痛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由于药物的作用，她体内的疼痛减缓了，高烧退却了，胃口也好了许多。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现象，时间不会太久，恶魔就会卷土重来，加倍吞噬她的躯体，随时随地会夺去她的生命。但她并没有恐惧，反而觉得自己是个胜利者，因为她已经达到了自己预期的目的，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她会坦然面对一切。
　　令春秀唯一感到遗憾的是，由于药物的副作用，她不能给儿子哺母乳，只能靠人工喂养。每天奶水的满溢、乳房的胀痛，她只能惋惜地将奶水挤掉。她现在都不敢抱儿子，因为只要将小家伙靠在胸口，他就会噘着小嘴拚命寻找她的乳房，她心疼得要命，但也只能用奶瓶来替代，她怕害了儿子。
　　小姑孟兰和婆婆黄宝珠的悉心照料百般关怀，让春秀感动不已，她感到很满足。虽然丈夫孟波给她带来不少的痛苦，但家人的温暖让她又宽慰不少，逐渐抚平了她内心的创伤。就这样，每天在家休养，无所事事，让她感到百般无聊，于是她又动起了上网的念头。只要孟兰和婆婆不在身边，她就会偷偷地打开电脑，浏览网页，登录“蒲公英的天空”。
　　这是春秀第二次这么长时间离开“蒲公英的天空”，打开它依然是留言纷纷，问候话一片。她除了一一答谢外，还对群友提出的问题进行了解答。在她看来，“蒲公英的天空”每一位成员，都是她的亲人挚友，她无法拒绝他们。可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又导致“蒲公英的天空”无法正常活动，互助基金运转，好长时间处于停滞阶段，这让她感到很内疚。因此，如何将“蒲公英的天空”正常地开展下去，成了她一块心病。她十分清楚死亡的魔鬼离她越来越近，自己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快地将这事移交给别人。然而，谁又能接她的班呢？她征求了孟兰的意见后，决定将“蒲公英的天空”和互助基金交给耿明负责。在她看来，耿明是最合适的人选，既富有正义感，又为人善良，还有精湛的IT技术，她打算明天就将此事与耿明进行联系。然而，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今天下午耿明竟然亲自登门，还带来了他的女朋友汪小琪。
　　“怪不得我家门口的一棵树上，喜鹊一早叫喳喳，原来是贵客来了。”春秀朝耿明打趣道。
　　“哪里哪里，春秀姐真会说话。”耿明呵呵一笑。
　　“这位是耿夫人吧？”春秀笑微微地看着汪小琪。
　　耿明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姐真会开玩笑，我们还没结婚呢！”
　　汪小琪羞涩地低下了头。
　　春秀又含笑道：“你看看人家小琪多漂亮！苗条淑女，温柔又大方，打着灯笼也难找，耿明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噢？”
　　“那是，我过去是有眼不识泰山……”耿明内疚得汗都快出来了。
　　汪小琪忍不住掐了耿明一下，他才止住了嘴。春秀笑罢，满怀喜悦地将他们迎进了屋内，张罗着倒茶搬椅子。
　　“姐，你身体怎样？”耿明捧着杯子问。
　　“还行吧！能吃能睡，快要养成一头猪了。”春秀玩笑道。
　　“那我就放心了。”耿明开心一笑。他似乎想起什么，左顾右盼了一会儿，问：“姐，我那小外甥呢？”
　　“噢，他在我婆婆那里，我领你们去看看。”春秀一骨碌站了起来。
　　“春秀姐，你还在月子里，能出门吗？”汪小琪抿笑道。
　　“我没那么多讲究，走吧！”春秀笑呵呵地说。
　　仨人刚走进黄宝珠的住处，只听见一阵阵的婴儿啼哭声，黄宝珠正忙着给孙子换尿布。见媳妇领着耿明和汪小琪进来，不禁埋怨道：“你还在坐月子，怎么就出来了？”
　　“妈，没事，我一会儿就回去。耿明和汪小琪来看看你宝贝孙子。”春秀笑笑。
　　“哦，谢谢！”黄宝珠咧嘴一笑，将小翔翔递给了春秀。
　　耿明仔细端详着春秀怀里的婴儿，不禁称赞道：“春秀姐，你儿子长得真像你，高鼻子大眼睛，将来一定是个帅哥。”
　　汪小琪从春秀手里接过孩子，一边逗乐，一边将一只红包悄悄地塞在了襁褓里。
　　春秀没注意，她朝耿明咯咯一笑：“别奉承我了，还是你们自己要抓紧点呢！早点生个大胖小子。”
　　耿明嘻嘻一笑，汪小琪却闹了个大红脸。
　　彼此聊了一会儿后，见时间已晚，耿明和汪小琪便要告辞。春秀迟疑了一下，便将“蒲公英的天空”一事，对耿明和盘托出。耿明与汪小琪对视了一下，思索了片刻，说：
　　“春秀姐，群的管理委托给我，我当仁不让，小琪也会帮忙的。但互助基金一事，因为涉及到钱，我看是否另请他人帮忙？”
　　“不！耿明，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这事我和孟兰都商量好了，她也希望你能接手。只要账目公开透明，管理得当，没有啥难的。”春秀满怀希望地看着耿明和汪小琪。
　　耿明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当他从春秀手里接过那张金色的银行卡时，喉咙不禁哽咽起来，一下子将春秀紧紧抱住：“姐，我只是暂时给你看管，真希望你早日好起来，我也早点将它还给你……”
　　汪小琪也热泪盈眶，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春秀。
　　
　　第五十章（2）
　　
　　小翔翔终于满月了，办满月酒自然少不了。按照春秀的意思，孟兰请了一部分亲朋好友及邻居。春秀的亲姐姐因工作脱不了身，没有来；而远在江西的母亲来了，乐颠颠地给外孙子买了好多衣服和食品，并给春秀买了不少营养品。她至今还不清楚女儿患重病的事，只知道春秀体质差，容易感冒发烧，没往深处想，春秀对她也始终守口如瓶。
　　满月酒办了3桌，是在一家小酒楼办的，经济实惠，口碑不错。春秀因身体不适，满月酒这天只露了一下面，就由邻居小玉陪着回了家，在床上躺着，酒席全程都由孟兰和耿明负责。
　　春秀越来越瘦了，原先那椭圆形的脸，瘦成了瓜籽壳，颧骨突出，仅剩一层皮；一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眼，已经毫无神色，眼窝深入深地塌陷了下去。她已经开始服用抗癌药和止疼药，因此，疼痛缓解了许多，但胸闷和咳嗽越来越厉害，她不得不时常去医院输液吸点氧。春秀明白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迈入鬼门关，另一只脚离鬼门关也越来越近了，所以，她拒绝了小姑和婆婆让她再次住院治疗的请求，她只想在自己生命的倒计时里，多陪陪儿子，看着小翔翔一点一点地长大。
　　春秀现在活动的范围，基本上以自己的住处为主，难得出去走走，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每天大半的时间都在床上度过。每次想站在外面看看田野的景色，都感到有些吃力，整个人像一根稻草风吹即倒。但在她脸上，除了病态外，外人一点也看不出她有心情低落或绝望的神色，一张苍白而削瘦的脸，始终那样的平静而坦然。
　　“孟兰，能不能将翔翔给我抱来？我想看看他。”春秀今天下午给孟兰打了个电话。
　　儿子现在在婆婆那里，由黄宝珠负责照顾。出院一个多月，翔翔一直呆在春秀身边，由于她的病情每况愈下，已经无法顾及儿子，她只能将照顾翔翔的任务，交给了婆婆黄宝珠和小姑孟兰。
　　孟兰放下手里的活，很快将翔翔抱来了，塞给了春秀。春秀深情地看了又看，用脸颊磨蹭着他的小脸，亲吻着他的小手小脚，心中充满了母爱和幸福。然而，一旦想到与儿子生离死别的那一天，她禁不住潸然泪下。
　　“姐，你怎么啦？”孟兰有些诧异。
　　“噢，我这是开心的眼泪。”春秀掩饰道。
　　“姐，翔翔还是给我吧？你到床上躺一会儿。”孟兰关切地说。
　　春秀依依不舍地将儿子交给了孟兰，自己缓缓地躺在了床上。孟兰抱着翔翔欲回母亲那里，临走前，她问：“姐，晚饭我给你煮点猪肝稀粥，外加一点肉松，你看好吗？”
　　“好吧！随便吃点啥都行。”春秀朝孟兰投去感激的一瞥。
　　“姐，如果没事我先回去了，你休息吧！”孟兰说。
　　春秀想了想，说：“你把翔翔送给妈后，再来一次行吗？”
　　孟兰有些疑惑，心想有事现在说也行呀！非得再来一趟？但她又不好多问，只好“嗯”了一声。
　　没过多久，孟兰回来了，她将一袋橙子放在桌上，笑吟吟说：“姐，你不是喜欢吃橙子的吗？这是我早上买的，挺甜的。”
　　“谢谢你孟兰，又让你破费了。”春秀微笑着。
　　“姐，你让我来，还有啥事情？”
　　“是这样，孟兰，我想请你帮我到市红十会办件事。”
　　“红十字会？姐，你要办啥事？”孟兰感到奇怪。
　　“我想咨询一下有关捐眼角膜的事……”春秀淡然地说。
　　“啥，捐眼角膜？姐，你疯了？活得好好的，干吗要这样？”孟兰吃惊地瞪着双眼。
　　“如果我真能活得好好的，我当然不会这样做，红十字会也不接受。其实孟兰你心里也清楚，我还能留在这世上多久？或许今晚睡下去，明早就起不来。”春秀凄然一笑。
　　“姐，我不许你说这话，你不会死，你会好起来的……”孟兰上前伏在春秀的肩膀上，“呜呜”地痛哭起来。
　　春秀异常冷静，她缓缓地抓起孟兰的手，说：“人总归要走这条路，只不过我是早走了一步。还好，阎王爷手下留情，在我离开之前，赐给了我一个儿子，让我死无遗憾。”
　　“姐，我不许你死……”孟兰哭得更厉害了。
　　春秀轻轻地抓起孟兰的一只手，握着说：“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我早有这意愿，妈眼疾，不是正需要一只眼角膜吗？等我死后就将一只眼角膜给她，另一只就给别人吧！人生一世，积点德总不会错的。”
　　孟兰渐渐地停止了哭泣，走出房门用毛巾擦了把脸，又回到屋里，怔怔地看着春秀，说：“那，我明天去吧！”
　　“这不就得了？谢谢你孟兰，你让我心里的最后一件事也落实了。不过，这事，你千万不能让妈知道。”春秀再三叮嘱。
　　
　　第五十一章
　　
　　就在办妥志愿捐献眼角膜一事的第三天，春秀收到法院送达的一封开庭通知，孟波的案子终于开庭审理了。春秀因身体原因，前两次都没去，今天开庭，她决定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去一趟，因为今天是孟波案子的终审判决。
　　为了便于前往，春秀事先让孟兰向村委会借了一辆轮椅车，并带上了一只氧气袋。一大早，她就起床洗漱打理，将自己浑身上下弄得干干净净，并施了一点淡妆，病体显得有些精气神。
　　区人民法院在热闹地段，离这儿较远，孟兰不得不叫了辆出租车，载着一家4口去了法院。开庭时间是上午9点，春秀一家8点多点就到了那儿，法官念春秀的身体状况，就提前让她们入场。春秀坐在轮椅上，看着那空荡荡的会场，左顾右盼，问一旁的孟兰：“怎么不见你哥？他人呢？”
　　孟兰苦笑道：“姐，别急，这还没开庭呢！到时间他自然会出来。”
　　果然，与会有关人员逐渐到齐，9点准时开庭。一位年轻的女法官高声命令法警，将孟波等一行3位在案犯人带上了法庭。
　　春秀一家4口坐在会场的最后一排。黄宝珠抱着睡着的小翔翔，孟兰提着一只氧气袋和随身物品，坐在春秀身边。孟波被提进法庭时，春秀看见他比过去瘦了一些，气色也不太好，下巴长出了浓密的胡须，穿着一件淡绿色的囚衣。春秀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苦涩：夫妻一场、生死离别，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她含着眼泪，深深地埋下了头。
　　随着一记惊堂木的拍起，法官宣布开庭。出乎所有人意料，年轻的女法官既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让律师等人阐述，就直接进行了宣判。根据刑法有关条例，前两被告被判处5年徒刑，而孟波被判处了3年徒刑。
　　法官在宣读判决书时，春秀在下面紧张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感到胸闷透不过气来，急忙让孟兰给她氧气袋，吸起氧来。当法官宣布闭庭，让法警将孟波等案犯带出法庭时，孟兰叫了一声：
　　“法官，请等等，能不能让我们见一下孟波？我们是他的家属。”
　　年轻的女法官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一下头：“好吧！你们到休息室去，只能简短地说几句话。”
　　孟兰签过字后，从书记员手里接过一份判决书，推着春秀朝休息室走去，黄宝珠抱着孙子提着东西，紧跟在后面。
　　休息室里，孟波戴着手拷，低垂着头坐在椅子上，法警守在一边。他见有人进来，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哥……”孟兰叫了一声。
　　孟波又慢慢地抬起了头，当他眼睛落在妹妹身后坐在轮椅上的春秀时，不禁吃了一惊：“春秀，你这是怎么回事？”
　　“哥，姐她……”孟兰正欲往下说，春秀制止了她，她拔下氧气袋的吸管，缓缓地摇了摇手：“没啥，只是患上了哮喘，气喘不过来。”
　　孟波面露悔恨，喃喃道：“春秀，我真不是个东西，我害了你，也毁了这个家。”
　　“世上没有后悔药。孟波，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挽回，只要你能好好改造，妈、孟兰还有我，是不会嫌弃你的……”春秀吃力地说着。
　　孟波流着泪水，不住地点头。这时，孟兰指着身后说：“哥，你看妈怀里抱着的，是谁的孩子？”
　　孟波困惑地看着，竟没辨别出来。孟兰急了，冲他吼了一声：“哥，我看你真浑，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来？”
　　“是吗？”孟波激动地站起来，哆嗦着嘴唇，上前亲吻着母亲怀里睡着的儿子，眼泪滴滴洒落在襁褓上，然后，一转身，双膝脆倒在春秀面前，号啕大哭……
　　孟波被押走了，到他该去的地方服刑去了。春秀呆呆地看着狱车往外急驰，欲哭无泪，手按在轮椅把上不住地颤抖。孟兰轻轻地安慰：
　　“姐，别难过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走吧！”春秀叹息了一声。黄宝珠推着她出了法院，上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穿过柳堤路和水泥桥，来到桥下农田旁的一条小路，再过去，就是春秀她们所在的小村庄。春秀望着窗外一片光秃秃的农田，突然喊停车，孟兰不解地问：
　　“姐，还没到家呢！怎么在这儿停车？”
　　春秀说：“这儿离家也不远了，我想走走。”
　　就这样，春秀在前面慢慢地走着，孟兰和母亲抱着孩子，推着轮椅在后面慢慢地跟着。春秀呼吸着农田自然清净的空气，胸口觉得舒畅了好多。蓦然，她在一棵银杏树下止住了脚步，像发现宝贝似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树底下。原来，这棵银杏树底下的泥土里，长着一簇杂草，而杂草丛中竟有一棵即将枯萎的蒲公英，只见它“鹤立鸡群”，头顶白色毛茸茸的花冠，顽强不屈地伫立着，仿佛在遥望着天空。
　　春秀松开双手，慢慢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拔出那棵孤独的蒲公英，观察着沉思着。突然，她举起蒲公英鼓起腮帮子，用力往天空一吹，刹那间，白色毛茸茸的种子四处飞扬，有的落在了泥土里，有的随风飘扬，被带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