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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十二)

作品名称:你就是我的佛      作者:阿之      发布时间:2016-03-30 08:18:59      字数:4345

  我清楚自己,若是长时间与祖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我会发疯崩溃;总是面对洛扎他们,我又觉得压抑。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怪癖,某个藏漂女孩说:从我长大到懂事,我就知道,自己是野生的。
  这句话太对了,可惜“野生”这个称呼被这个藏漂女生用了,我在心里用这个名字就是了,因为我觉得自己也是野生的。
  记得祖第一次专门去地区看我,走进我住的房子,那眼神就像鬼子进村了似的,到处打量(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个势利眼的动作,看看要交往的人是不是很有钱,生活是不是很有品位,有没有可以利用的)。
  祖的到来,我特意跟老板请了几天假。正在忙季,老板看上去很不乐意。
  我本来要亲手给她做饭吃呢,她非要拉着我上街上去吃墨脱的石锅鸡(这顿饭钱是她掏的。她要我规规矩矩坐着,等着比她有钱了再还她这顿饭钱)。
  到了晚上,我们俩挤在我的小床上,说了一夜的话,她说自己为什么到西藏来。我告诉了她我的某些经历。
  “为什么要这么苦自己?”
  “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你难道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走一步说一步呗,我没有想那么长远。”
  那一次,祖与我分手时,希望我跟她到拉萨。我没有答应她,虽然拉萨是我向往的地方。从这几天我们亲密的交往当中,我觉得自己与这个叫高祖的女人,无论是生活层面还是精神层面,我们俩都不是一个阶层的。看得出来,她在努力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但这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消除的差别。第一,从经济条件上我们就差码大了去了——我是捡破烂阶层,她则是丢破烂的。第二,思想境界方面。第三,待人接物方面。
  主要是她出手那么大方,要我跟她礼尚往来,卖了我自己也赶不上。况且我有胳膊有腿的,也不愿意受她的施舍。
  她看上去有点失望地走了。车子都发动了,再次摇下车窗扔给我这么一句话:“给你充足的时间考虑,随时恭候你的大驾。”
  我知道,祖师看上我的任劳任怨,还有我身上隐藏着的那种命运的贫穷与落魄所带来的奴性。我可以暗地里与他人竞争,明着我从来都是礼让三先型的唯唯诺诺。
  出门在外这些年,很多人都看上我这个好相处的特点了,并起意要栽培我。我都拒绝了。虽然我具备这些别人喜欢的特质,但我也很挑剔,就像一株挑剔土壤的花草。
  送走高祖,到了晚上,睡觉时觉得枕头不平整,挪动枕头,才发现祖放在枕头下面的一沓子钞票。
  看着那些钱好一阵,我拨通了高祖的电话,问她干吗把钱放在我枕头下。她很干脆地告诉我,不想看着我被不值钱的自尊给毁了,她希望我把生活水平搞上去,要扬眉吐气地生活。
  我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抱着祖留给我的钞票,忍不住哭了。只从爹妈死后,从来没有人如此真诚地怜惜我。
  我也想过,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真的是处于一见如故的姐妹情谊?真的没有任何私心?她的长相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的大慈大悲。
  当时,我从来没有想到“同性恋”这个词,觉得这些事情离我太遥远。
  
  刚刚踏上这片心里想过多次的高天厚土时,头顶那厚厚的蓝,听着身旁擦身而过的,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很孤独,很想家。甚至摸得到心底的那种无法融入的恐慌和彷徨,据说这种感觉叫做漂泊,不管白天和黑夜,时刻做好离开的准备。
  可是,认识了祖这个女人,不管接不接受她,她就这么很自信的找上门来了。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看望我,就像一个关心不懂事的妹妹那样,什么都为我操着心。
  我最初对于拉萨这个城市的认识,就是从祖开始的。她把拉萨形容得像天堂,把我栖息的这个小城,贬低得原始而野蛮。
  祖的意思是,如果我继续待在这个小地方,后半生的命运甭想再有什么好的改变。她就代表了拉萨,拉萨就是她的人生乐园。她的言语无不充满一种蛊惑。嘴上我是没有答应她什么,心里面已经被迷惑,已经有点身陷囹圄,已经无法自拔,仿佛看到她在拉萨的美好生活,犹如畅游在一池碧水中的一条鱼儿,貌似拉萨就是她一手创造起来的美好家园,她是那里的女王。
  但是,我明知道她说的所有一切都是一个圈套,她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女人。而我则不太喜欢被人左右,即便是再苦再累的活儿,只要给我自由空间,我也愿意去做,做着自己想做的事,那是一种享受。我一个人去过一个偏僻小镇,去过牧区,住过牧民的帐篷,我去过的这些地方都是高祖不去的地方,她说这些地方都是“鬼地方”。
  哼哼,也有你高祖走不到的地方,看你再怎么纠缠我。虽然,我已经决定要去拉萨看个究竟了。正因为有高祖在拉萨,我故意把拉萨放在最后去停留。我要等着这个自以为是的高祖,失去耐心时,不再纠缠我的时候——觉得拉萨并不是她的控制范围的时候,我静静地在拉萨待一段时间,享受一下圣城的阳光。
  那一年,我放逐着自己,用祖的话说——我是自讨苦吃;我迷失过,孤独无助就是我最大的痛,我曾经在一个小寺庙,陪着那位语言不通的老阿尼住了一个冬天,跟她一块儿吃糌粑喝清茶。每天去河边砸冰背水,陪着老阿尼走了十里路,去追找几只羊。晚上,我就睡在阿尼脚下的牛皮上,身上盖着一件旧藏袍,听着外面呼叫的风入梦。
  我特别高兴的是,在这里,我的头痛病,奇迹般地好了。
  大年初一那天,一个人冒着风雪奔跑在野地里,哭着喊着想父母,想多年不见的儿子。在那个小寺庙里,我被那个运送东西的喇嘛强行扒光衣服。我对着老尼大声呼喊,老尼却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仿佛在为我摆在祭坛上的肉身超度,这次经历简直令我茫然,不知道是人在作恶,还是佛祖在捉弄我。后来,我便不喊叫了,也不想反抗。这四周几十里地没有住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佛祖都无视了,我还能寄希望与谁?
  我的恐惧与求生的欲望战胜了羞耻。
  我睁大眼睛,看着昏暗中的那个巨大佛像,佛像在摇曳的酥油灯的照耀下,白天看到的微笑被黑暗中的火苗扭曲得变了形,显得狰狞可怖。我的内心此刻无比悲壮无比空洞。过后,我强迫自己无所谓,强迫自己四大皆空。
  真的无所谓,活着就是这样的,尝试着经历每一次的痛苦,携带着满身心的卑贱烙印,在这个处处是大美风景的地方行走。那一年冬天,我记录了四大本子的荒漠笔记,回到人烟稠密的地方,突然觉得自己的语言都出现严重障碍,觉得自己被另一种生活引诱绑架。在大自然的肆虐之下,世俗间的苦简直就是意淫出来的游戏。
  回到小城,我开始在电脑上整理我的笔记,一篇篇发到博客上。有的现在还有,有的被删除了。因为这些另类生活状态中写下的文字,我披上了一件神秘外衣,被读者称为藏地的精灵,被邀请参加过内地的好几个笔会,得过奖。在这些虚名的保卫下,我觉得自己的内心波澜不惊,淡定得犹如心如死灰。
  祖开车来看我,我第一次像见到亲人那样,搂着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跟她说了很多想说的话。我对祖说,我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不算什么。
  那一年,我做了好多过去不愿做的事。那一年,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自己,我已经成为另外一个人,疯狂了,洒脱了,不羁了,失去也就是拥有,得到的也是失去……
  博客上另一个从未谋面的粉丝说:“真羡慕你可以走出去。我觉得你就是一个传奇。”
  原来,人们总是把自己没有经历过的生活美化。
  或许,有一种放弃就叫成熟吧?有一种冲破苦难才是经历吧?无论怎样,幸福和成功属于自己,遭遇和痛苦也属于自己,我勘破了很多,赋予那段经历一个名词:修炼。本来是为了躲避高祖的无休止的纠缠,最后还是投入到了她的怀抱。早知今日,何必要去受那个不必要的苦。
  所以,我现在已经习惯顺其自然了——这便是我来拉萨投奔高祖的其中一个因素。
  经历过那些原生态的严冬的历练,或许在这个喧嚣中我还会继续迷茫,还会幻想,依然还在为了以后而拼搏奔走,为梦想而坚持,为了再次更加残忍的蜕变而自讨苦吃。
  然而,想到祖看到我自投罗网时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心里又说不出的别扭。
  不过,她不会知道,我这不是屈服,也不是走投无路。她一定会构想出我们俩相处时,我对她言听计从的生活场景,一定会觉得还是有钱好啊,有钱甚至可以使一个貌似高冷的文学女青年臣服与她,被她奴役。
  我电话里对祖说:“我已经考虑好了,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就去拉萨。”
  “具体什么时候能过来?”
  “不确定。”
  “好吧!我这会在会见客户,有空再聊。”
  听着高祖的语气,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惊喜。这使我觉得有点意外,决定要去拉萨的想法,在这一刻甚至产生了动摇。
  怎么会这儿样呢?为什么我需要她的时候,她怎么这么觉得我无关紧要?是不是过去对我说的话对我的好都是客套?我是去拉萨还是不去拉萨?
  没有决定到拉萨之前,我思想上的负担已经够沉重了。现在决定要去拉萨了,心里为什么还是如此沉重呢?
  然而,我不能不离开这个地方了。
  过了春节,有从内地回来的熟人,她的亲戚也来了,说是要在这里做大生意。至于做什么大生意我是不得而知的。开始见面他还算是客气。很快,他不但语言放肆,动作也开始变态。特别是他还好酒,每天晚上喝了酒就过来赖着不走,他的妹妹催他离开,他最可恶地竟然打了他瘦弱的妹妹两个耳光。结局是我去另一个女同事那里凑合了一晚上。第二天回来,看到那个家伙把我房间里的东西毁了很多,只要是能够撕烂的他都撕碎了,我画的那些画无一幸免。当时,我的心里愤怒到了极点,觉得自己快要彻底崩溃了。
  如果小寺庙的原始与愚昧可以谅解,这个生存在现代文明社会的男人,竟然也这般可恶,叫我怎能去接受?
  第二天,还是老板叫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把他从我的房间里拉走了。
  他喝了酒继续过来纠缠和骚扰,他并且扬言:除非我在他视线范围内消失,否则,只要我在这里一天,他就不放弃。
  当时的情况糟糕到,要我必须当机立断,不然,极有可能我就要遭殃。
  我这个人最大的本领就是忍辱负重,实在忍不下去就逃跑。
  ——哈哈!
  我这么一想,心里仓皇失措起来,不再理会祖高不高兴——她能一个人在拉萨闯荡,我一个人也可以。上了长途客车再联系她好了,反正是要离开这个是非地,如果拉萨不适合我,我自己再去其它地方就是。
  三月的藏东南,阳光照到的地方热乎乎的,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冷得像是冬天。我把重要东西都装进了拉杆箱和那个跟随我多年的挎包,不愿意带走的锅灶和液化气罐都送给了一块工作的熟人;衣物是洗干净了,用袋子装好,放在马路边的垃圾箱跟前,希望有需要的人拿去用。
  此行可能还不是我的归宿地,我到拉萨将何以为生,对我来说都是未知数。但我也不屑为前途担忧,逃避眼前厌恶的才是当务之急。
  老实说,我从坐上开往拉萨的长途客车,心里惶惑着,头脑就没有清醒过。一方面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必要这样,另一方面像是背后真有恶霸在追赶我逼近我,我逃难一样,感到前途渺茫,又不能不奋勇向前。
  总之,种种烦恼在我的脑子里像一团乱麻。
  客车行驶没多久,我就开始晕车,肉体的痛苦虽然驱散了思想的煎熬,却也同样叫我痛苦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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