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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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一家人吃罢早饭，便各司其职地干着各自的事情。母亲领着虎子和小黑、小花放牲口去了；哥哥和嫂子到烟田里去了；吴启兰还在房里梳头打扮——这是她的生活习惯，无论多么忙，她都要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生怕身上的某一部位有污点或脏痕。今天，就更不用说了。
　　今天，吴启兰名曰是为母亲买收音机，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那件事已经是刻不容缓了，她再也不能有半点犹豫和顾虑了。
　　她刚来到门外，李昌龙的母亲已经来到了跟前。她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对方，便来了个简略的点头微笑。她原以为这老太太只是路过，不失礼节地一点头便可以万事大吉，谁料想这老太太并非路过，而是专程找她。
　　“启兰啊，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和善的态度、亲切的口吻，令吴启兰疑窦丛生。
　　连日来，李文汉的家族中人，纷纷前来找吴启兰的麻烦。不是李文高，便是眼前的这位老太太，或是李氏家族中的其它什么人，有时到田头地角、有时到坡上山上、有时拦截于半路，所麻烦的内容，就是要吴启兰必须跟李昌龙断绝一切关系。说话的方式各有特色，口吻不同、态度各异——有好言相劝的、有恶语伤人的、有威逼恐吓的，吴启兰见得多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原先，他们卡住不开结婚证明，李文高的村支书被撤了，再也没辙了。他们觉得再也使不出什么手腕，去遏制吴启兰和李昌龙了，便来了个软硬兼施，劝降似地使用了大班说客，企图说服吴启兰自动放弃李昌龙。哼，门都没有。吴启兰并不那么老实，也没有那么傻。她不会做刘进梅第二，她要做她吴启兰。除非李昌龙提出和她分手，她才死了这份心，否则，谁的游说也起不了作用。
　　多次的游说都是在她的家门之外；而今天，却突然来到了她的家里。她倒要听听，这老太太到底说些什么？
　　她将李昌龙的母亲让进屋里，并且还递过了一杯水。
　　老太太也不客气，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说话自然就会清楚易懂：“是这样，我的大女婿已经在他那个城市里，为龙娃找了个媳妇儿。听我的大女婿讲呀，那姑娘她爹在市里当局长，权利很大的。我们龙娃呢，又要往这上头靠的。我呢，就来跟你商量，再不要跟我们的龙娃交往了。”
　　吴启兰淡淡地说：“我们早就没有交往了。”
　　“你们早就没有交往了，他为什么老不回家呢？就是我们去找他，他也躲着不见。”老太太根本就不相信吴启兰所说的话：“他能平白无故地这样吗？这不都是为了你吗？”
　　“我没有去找过他，也没有见过他；他的所作所为，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你没有关系呢？跟你的关系大着哩！”老太太说：“如果你跟他断绝了关系，他自然就会回家、自然就会听从我们替他安排的婚事。你说，跟你有没有关系？”
　　吴启兰虽然越来越厌恶眼前的这位老太太，可是她却又可怜这位母亲，也可怜那位退休的李乡长——自诩高人一等，而实际上却懦弱无能，连自己的儿子都驾驭不了，反而趾高气扬地迁怒于人。吴启兰觉得可笑，她真想放声大笑。
　　可是，她却又笑不起来。
　　“我已经说过了，这事跟我根本无关，你来找我有什么用呢？”吴启兰面对李昌龙的母亲那痛苦的神情，心也软了：“我已经是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真的，绝对不骗你。有时候，即使是相隔好远看见了他，连话也不曾说过一句。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又不回家，也不理我们俩老。你说，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时疼他像疼龙蛋，现在他长大了，不认我们了。你说，这叫我们怎么办才好呀！”说着，眼泪也流下来了！语气更是软乎：“启兰，就算我求你了！求你叫他回家、求你跟他断绝了这层关系！我们一家人会记住你的好的。”
　　“你又要我劝他回家，又要我跟他断绝来往，这叫我该怎么办呀？”吴启兰禁不住有些激动了：“我还没有学会那种两面三刀的本事，也做不出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事情。”
　　“那你是不愿意去跟他说啊！”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你别看有人跟你撑腰，连他三爹的书记都撤了！我一个老婆子什么也不是，不怕撤到哪儿去。我先撂句话这儿搁着，你不跟我的儿子断绝来往也是白搭，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这……种人进我们李家门的。”
　　“我把你当长辈待成，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反而越说越带劲了。”吴启兰说：“你有本事自个找你儿子去，在我这儿咋乎什么？”
　　“哟嘿，还没见有人跟我这样说话哩！”老太太要动真格了：“你要真这样说呀，我还真找上你了。”
　　“找我什么？”
　　“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岂有此理！你儿子是三岁两岁，随便能被哄着掖着？你看你老也老了，说话怎么就一点程度也没有呢？”
　　“怎么说话呀你？”老太太撒起泼来：“你今日要是不把我的儿子交给我，我就不走了。”
　　说罢，双手抱住翘起的二郎腿，摆开了磨蹭的架势。
　　“好，你不走我走。”吴启兰气愤地说：“小心我走了以后虎子咬人哩！”
　　一提起虎子，老太太立刻惊慌失措地蹿得屁颠颠地离开。吴启兰心里一阵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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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启兰一来到龙泉街上，立刻招徕了许多直勾勾的目光。她今天穿着一套灰色的西服，内衬水红色衬衫，黑色的皮鞋里，穿着一双洁白的丝光袜。她镇定自若地踩动着富有节奏的步子向前走去，对那些纷纷投来的各异目光，她根本就不屑一顾；可双眼的余光，却在街面上搜寻着，希望能见到那一熟悉的身影。
　　吴启兰来到家用电器的柜台前，请营业员为她选了一部袖珍收音机，手指调动着音频，耳朵聆听着音律，眼睛的余光，仍然不时地瞟向门外搜寻。
　　连续选了三部，还数第二次试音的那部音质更好。她付了钱，将这巴掌大的小玩意儿装入口袋里；来到街上，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漫步溜达。
　　烟站位于街道的最东头，走到烟站门前，这条街道已经到了尽头。再往前走，不仅超过了街道的地界，而且还失去了应有的意义。吴启兰在离烟站约十来米远的地方犹豫了一下，便断然地向烟站走去。
　　烟站里的工作人员都认识她，纷纷跟她打着招呼：
　　“来了啊，好久没见哩！”
　　“是找李站长吧？他在屋里。”
　　“李站长，来客了，是好客！”
　　“哎，李站长，你的那位看你来了。”
　　“别藏着呀，李站长——快出来吧！”
　　刚进烟站大门，还见李昌龙的寝室门开着，人们这么一咋呼，那门便砰然阖上了。但她还是来到了门前，用手指敲动着房门。
　　尽管三下一轮地敲过了三、四轮了，里面也是毫无反应。她将敲叩的力度加大，并随之冲房里喊叫：“昌龙，开门。”
　　里面没有反应。
　　“昌龙，开门哪。”
　　还是没有反应。
　　于是，她改叩门为拍门了，叫喊的声音也相继提高了：“昌龙啊，你快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里面依然没有反映。
　　她发觉烟站外面有许多人，正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烟站内的人，也一个个表情各异地对她视以冷眼。她对这些全然不顾，而是将一个大姑娘应有的矜持与羞涩，统统抛之脑后。她情真意切地说：“昌龙啊，以前是我的错，我不该冷落你！今天，我是特地来向你赔不是，希望得到你的谅解！”
　　房间里有脚步走动的声音，她听得见那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门前。
　　“现在，我想通了，什么也不怕了。只要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到乡政府，请政府为我们做主。”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李昌龙绝望的吼叫：“晚了，晚了呀！”
　　“不晚，怎么会晚呢？以前发生的所有不愉快，只是我们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而已。”
　　“不，晚了，太晚了啊！”李昌龙将房门捶得震响。
　　“不晚哩！经过那一小插曲，我深信，我们今后的生活将会更加充实和甜美。”
　　“你走吧，我不喜欢你。”李昌龙突然歇斯底里地嚎叫：“滚吧，滚得远远的！”
　　吴启兰摇晃了几下，差点摔倒。可是她以极大的毅力支撑着，没有使自己倒下；也极力克制着，没有让眼泪流出眼眶。
　　“好，我走，请你，好自为之。”
　　说完，吴启兰显得异常平静地走出了烟站的大门。她的身后，传来了李昌龙那被宰杀般的嚎叫。
　　一切都得到了验证。吴启兰早已怀疑李昌龙移情别恋，只是她始终不敢面对、不敢承认。今天，在事实面前，她不得不承认这一铁的事实。她不明白，到底是谁有那么大能耐，居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将李昌龙从她的身边抢走？难道真的是那不择手段、卑鄙龌龊的汪艳？
　　不，不可能。李昌龙素来对汪艳那涂脂抹粉的行为和嗲声嗲气的举动，厌之欲呕，他又怎么会在短短的时间里，接受他所厌恶的女人呢？
　　吴启兰走在街道上，对那些挤眉弄眼、指手划脚、交头接耳的人们视而不见，更无须去琢磨他们真正的意图与内在的涵义；而是尽量地表现出泰然自若的神情，给人一种凛然而不可触犯的感觉。
　　经过汪艳的理发店，她发觉汪艳正冲她阴笑，那是一种满含胜利的阴笑、是一种骄傲的阴笑。
　　啊，是她，就是她，就是这个卑鄙龌龊的女人，在她和李昌龙斗气的这段日子里，见缝插针地钻了空子。是她使用下三滥的手段，引诱得李昌龙就范，以至于纠缠不清。是她使用威逼和恐吓的卑鄙手段，逼迫李昌龙和我吴启兰断绝了关系。
　　可恨哪可恨！吴启兰既恨李昌龙，也恨她自己，更恨眼前这个卑鄙龌龊的女人！
　　是她，将我们这对彷徨于爱情的十字路口的恋人，活活地拆散。吴启兰恨不得冲上前去，将那阴险狡诈、卑鄙龌龊的女人撕个粉碎。
　　经过乡政府门前，一个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启兰到街上来了。”
　　她抬头一看，是陈贤忠。她平静地点了点头。
　　“见过昌龙了吗？”
　　“见过了。”
　　“不坐一会儿吗？”
　　“不啦，我回家还有蛮多事哩！”她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掩饰着内心的悲哀与愤怒。
　　可是，一回到家中，她就一头扎进房里，扑倒床上，而泪水，却无声地滚出了她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