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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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副县长打电话问陈贤忠，明年的烟叶种植面积落实得怎么样？陈贤忠只有如实地回答。
　　“怎么还没有落实下去呢？”
　　“今年的烟叶烤成这个样子，最近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这烟叶种植面积，我们实在是难于落实啊！”
　　“我怎么听说，你主张下面的烟农愿种则种，如果有人不愿种，你们也不干预呢？”
　　“这是我的主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觉得，我们根本就无权强迫百姓干什么与不干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土地既然已经发放到户了，农民承包的责任田，除毒品外，种什么与不种什么，他们应该有自主权。否则，那不成了吃大锅饭吗？”
　　吴副县长显然气得发抖：“你……你怎么能这样理解呢？”
　　“我正是这样理解的。”
　　“你是不是受到了什么人的蛊惑？否则，你是不会这样公开地对抗县委、县政府的决策的。”
　　“我不是受到了蛊惑，而是受到了启发、得到了启迪。”陈贤忠依然声平气和地说：“你读过碧原的《蓝色的幽灵》吗？那可是一篇很不错的文章哩！”
　　“什么不错的文章！”吴副县长愤然地鄙薄道：“一个舞文弄墨的家伙，居然也不知道天高地厚，企图用他那狗屁不通的文章，来干预我们地方的政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人家讲得有道理。”陈贤忠说：“谁有道理我们就服谁。文人也好，政客也罢，没有道理的话我们不说，没有道理的事咱也不做。”
　　“你……”
　　“至于县委和县政府的策略，我们会如实地往下传达。”陈贤忠说：“这是我们下级党委和下级政府应尽的职责。但是，我们绝对不会去强迫百姓，干他们不愿意干而且干了又吃亏上当的事情。”
　　“你……”
　　“还有别的事吗吴县长？没有我挂了。”
　　电话挂上了。陈贤忠听见周书记的大嗓门正动劲地吼：“我就是这样说的，只要我周卫民这个乡党委书记还在职，龙泉乡明年一分田的烟叶也不种植。”言罢，“咔嚓”拍上了话筒，气溜溜地步出办公室：“真是岂有此理！”
　　他掏出旱烟锅装烟末。可是，由于激愤，却怎么也装之不上。他破天荒地伸手向陈贤忠要过了一支烟，可是连吸了数口，也未能把气理顺。
　　周卫民参加工作三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谋取任何私利。别人一有权就把自己的三姑、四姨、八大婆，拉扯进皇粮队伍吃上了皇粮，而他周卫民却没有。他的儿子至今仍然在那老高山里刨石头蛋蛋；他的女儿女婿，一个个都还是泥巴腿子；竟连老伴也没有带出来清闲一下，而是留在家里，替儿子分担一些家务琐事。周卫民为官几十年，不敢说两袖清风、一贫如洗，可他却可以扪心自问：无愧于理、无愧于人！
　　周卫民将烟蒂扔掉，对陈贤忠说：“走，我们到吴启贵那儿看看去。”
　　陈贤忠陪同周卫民参观了那隐敝于柴山深处的黄姜。吴启贵还为两位热心的领导介绍了黄姜的价值：“种黄姜比种烟叶就是不一样，黄姜能卖钱，藤也能当牛、羊的饲料。”
　　周卫民表示赞同。他想起了陈贤忠想任命吴启贵为：“龙泉乡黄姜种植试验基地经理”的事。
　　他说：“改天就把任命书给他送来，而且，这山头上还得立一块碑牌，以示众人，免得日后又会遇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陈贤忠由衷地笑了笑说：“看，您比我想得还要周到。”
　　来到车子旁，正巧遇上了李文汉夫妇溜达回家。几句寒暄之后，周卫民毫不客气地对李文汉说：“算起来你也是有着几十年党龄的老党员了，办事怎么就那样没有分寸呢？儿女的婚事，应该是他们自个的事儿，你去横加干涉什么？这下好了，李文高的支部书记被撤了。可我不能撤你李文汉的职呀，总不能为这事召开党委会，开除你的党籍吧！”
　　李文汉的一副老脸，窘得像要滴血。
　　三天后，吴启贵的黄姜边上，树起了一块青石碑牌。那凹形字样的“龙泉乡黄姜种植试验基地”，自然是出自陈贤忠的手笔了。
　　陈贤忠站在十步之遥瞅瞅，虽然比不上“龙泉观”仨字威风气派，也能马马虎虎过得去。他庆幸自己的四年大学没有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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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五傍晚，龙泉的班车司机前来告诉陈贤忠，他的小姨子让他把琳琳的衣服和作业本清理好，明天早上搭车到她小姨那儿去住两天，星期天下午再搭车回来。司机说：“她小姨说了，这些日子她也忙，不然就亲自来接了。”
　　陈贤忠说：“也是够忙的，这农忙季节让琳琳去添麻烦也不合适呀！要去等农忙过后再去吧。”
　　这些话正好被琳琳听见了，她认真地说：“现在姥爷姥姥和小姨都忙，等忙过了这阵活路我再去玩。请叔叔转告我的姥爷姥姥和小姨，就说我向他们问好！”
　　司机不禁由衷地称赞：“琳琳真乖，真会体谅人！我明天一定替你转告。”
　　琳琳甜甜地说：“谢谢叔叔。”
　　星期六早上，望芳没有接到琳琳，却接到了司机转达琳琳对她和父母的问候。她简直感动得流下了眼泪：“琳琳这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只是，如今姐姐不在身边，姐夫的负担实在是太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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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芬调到市里文联工作以后，给陈贤忠来过两次电话，主要是关心琳琳的生活情况、身体状况，以及学习方面的问题；当然，也顺便问及到陈贤忠的工作和身体。
　　陈贤忠是个老实人，但他对夫妻的感情却极为敏感。他预感到妻子的这次调离，将会给他的生活蒙上一层无形的阴影。眼下，他除开忙于那令人厌烦的烤烟，还要忙着张罗筑库与兴建水电站的一些事情；照顾女儿的生活起居，送她上学、接她回家，也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尤其是阴雨天，他更是常常把心提到嗓子眼上，生怕略有疏忽，女儿就会有什么闪失。
　　好在陈贤忠平时人缘好，凡是认识他陈贤忠的人，没有一个对他存有积怨。当然，对陈贤忠有些成见，或是有过一些意见的人还是有的。比如，前不久为减免农业税和提留款一事，就有人因为陈贤忠没有提供方便而心生怨恨。但是，经过了张重武事件以后，那些曾经对他产生过怨愤的人，便也渐渐地释然了。
　　土生土长的望芬，自小就深受乡里乡亲的喜爱。读书期间，她是同学们关注的焦点，是老师的宠儿。师范毕业回到母校任教，她教学严谨、勤奋向上、与人为善、夫妻恩爱；他们的家庭，早已被人们内定为青年夫妻的楷模。尤其是望芬调入市文联，她就被龙泉乡人公推为女圣人；龙泉乡的女人们，都把望芬当成是女人的骄傲！毫无疑问，望芬在龙泉乡的人缘关系，恐怕是无以伦比。
　　所以，在陈贤忠常常因为工作忙，对女儿顾之不周的情况下，总有那些好心人，帮他将女儿送去接来。有时候因为他外出未归，周书记总会把琳琳接到他的寝室，替她打来饭菜；有时候还预备一些糖果、水果之类，以解琳琳的嘴馋。有时候陈贤忠到天黑还没有赶回来，周书记便会督促琳琳写完作业；之后，便打开电视，还边看边跟她逗乐儿。
　　琳琳是个聪明的孩子，妈妈不在身边，爸爸工作也忙，她显得更加懂事。在学校，她学习认真；回到家里，也能够自觉地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作业写完以后，或是同小朋友一起玩，或是看电视；更多的，则是跟周爷爷逗乐儿。
　　现在，她就又和周爷爷逗上乐儿了：“周爷爷，你猜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周卫民童心未泯，嗬嗬直乐。他摸着下巴上硬扎扎的胡茬，故作沉思：“我猜什么呢？”
　　“您猜什么呀？”琳琳一双美丽的眼睛，扑闪扑闪，令人联想到那天空中的闪电。
　　“我猜你的手里，捏的是一颗糖果。”周卫民将手从下巴上移开，吧嗒着嘴巴，做出滋滋有味的样子：“嗯，一颗很甜的糖果。”
　　琳琳笑着摇了摇头：“不对。”
　　“是一粒葵花籽。”
　　“不——对。”
　　“是口香糖。”
　　“不——对。”
　　“是巧克力，对，是巧克力。”
　　“不对。”琳琳嗔怪地笑着说：“您怎么专拣好吃的猜呢？”
　　“嘿嘿。”周卫民故作憨态地笑着说：“你不知道啊，你周爷爷我就爱吃。”
　　“那，我给您提个醒儿。”琳琳认真地说：“我手里捏的，可不是吃的，您要往大处想。”
　　“不是吃的，要往大处想！”周卫民故作惊讶：“就你那么小的手，还能捏住什么大的东西？”
　　“您可别看我的手小，我捏的大着哩！”琳琳挺神秘地说：“恐怕周爷爷呀，做梦也不会想得着的。”
　　“大的，能有多大？”周卫民苦思冥想，根据琳琳握手的形状，他哈哈大笑：“啊，原来是核桃。”
　　“不对！”琳琳显出生气的样子说：“您怎么又猜吃的呢？根本就不是吃的嘛。”
　　“不对！”周卫民显出固执的样子：“我一定猜对了，是你想蒙我。你让我看看，不是核桃才怪哩！”
　　琳琳挑衅地说：“要不是核桃怎么办？”
　　“不是核桃我给你买一斤核桃。”
　　“我不要核桃。”
　　“那你要什么？”
　　“我要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小人书。”
　　“好嘞。”周卫民愉快地说：“打开看看，到底是什么？”
　　琳琳数着：“一、二、三——”
　　待她将手张开，周卫民一看，不禁愣住了：“这不是什么也没有吗？”
　　琳琳认真地说：“怎么会没有呢？分明有嘛。”
　　周卫民莫名其妙：“有什么？你这手心不是光光的吗？”
　　“怎么是光光的呢？您再仔细瞧瞧——”
　　周卫民怀疑自己的视力，难道真到了老眼昏花的程度？他揉了揉眼睛，发觉琳琳的手里仍然是什么也没有。于是，它肯定地说：“不对，你手里什么也没有。”
　　琳琳严肃地说：“我手里明明捏着的是希望，难道周爷爷您看不见吗？”
　　周卫民惊诧得目瞪口呆，这难道是一个五岁多的孩子智力所能发挥的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不管别人怎样海吹，他也会认为是天方夜谭。
　　琳琳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高昂着头，绘声绘色地吟咏有致：“抓住希望莫放手，未来的灿烂属于你。抓住希望莫放手，让它永远放光辉！”
　　周卫民认真地咀嚼着这小女孩吟诵的诗句，觉得更为惊奇：“这诗你是哪儿学来的？”
　　琳琳骄傲地说：“我妈妈写的。”
　　周卫民立即释然，但他依然为琳琳的聪明和悟性，而由衷地感叹。同时，也为今天的打赌而举手投降：“周爷爷输了，我们买书去。”
　　刚走几步，迎面碰上陈贤忠乘坐吉普车从外面回来了。陈贤忠从车窗伸出头笑了笑说：“琳琳，又缠着周爷爷做什么呀？”
　　“周爷爷跟我打赌输了，正给我去买小人书哩。”
　　他从吉普车里下来，周卫民也折了回来，抱歉地对琳琳说：“周爷爷现在要和你爸爸谈工作，欠你的小人书，改天再买行吗？”
　　“行。”琳琳爽快地应允。望着琳琳欢快地离去的背影，周卫民和陈贤忠相视一笑，他们笑得是那样的开心、那样的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