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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磨难 都十二章 劫后余生 (五)

作品名称:苦乐人生      作者:老有所学      发布时间:2016-03-18 14:50:22      字数:9424

  八、获得房权
  
  继母杨秀莲一心要霸占她住的那两间房,不断和我发生矛盾,最后竟锁门而去,搬到她“侄儿”游其那里。不久又和游其闹翻,另问家搬出去。她已一年多不和我说话,那次搬家后“母子俩”又能语言沟通了。
  一九八三年秋父亲患病须住院,杨秀莲捎话把我叫去,我用房东家的平车把父亲推到医院,日夜陪护。也许直到这时他们才觉得忤逆子还是有比没有强。
  那天我问父亲,是否让大哥回来,他点头表示同意。大哥在省城西山煤矿,我知道嫂子不在家,送她妹妹完婚去了北京。下午我从医院出来径直就到邮电局给大哥拍去电报,回到村口看见嫂子正在大门前和人说话,才知道她回来了。过后大嫂埋怨我不和她商量就自作主张叫大哥回来,那实在是一场误会,她也是刚到家,我没想到她当天会回来。
  大哥接到电报于当天晚上回来,去医院看过父亲就回了家,在家住了一夜次日早晨又要走,说没有请假,只找了个替班。哥嫂对父亲也有意见,盖那三间房,他们出了二百块钱一间没住上;虽然父亲退职后曾给他们存了二百元。但据大哥说,因我拿了父亲一张存单,父亲把给他存的那份也倒了户头,他们根本没见到那笔钱。这都是因为父亲做不了杨的主,一切都得按照她的意图办。杨曾答应搬走后把那两间房让大哥他们住,后来又闭口不提,大哥写信要求父亲兑现诺言也无下文,这一切都是杨在中间捣的鬼。她一直想把房子卖掉独吞房款,几次托人找买主,因那两间房和我住的房连在一起没人敢买。房子一直锁着,倒是我逮了便宜,日子比前安静多了,且可在那边的院子自由栽种。
  父亲的病情日见好转,我回到学校上班,两天后再去医院看他,他已经出院了。
  
  一九八四年三月初九是父亲七十八岁生日,因虚岁七十九,乡人有提前庆八十的习俗,杨要给他庆八十大寿。那天亲朋满座,酒肉盈桌,着实热闹了一番。客散后天色已晚,我一边去供电局担水一边想:父亲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应该提早把那两间房给我弟兄俩做个处理,不然他过世后会留下说不清道不尽的麻烦。可他始终绝口不提这事,令我心急如焚。挑回最后一担水,见根生表哥还在和他聊天,就哭着央求:“爹,你都快八十岁的人了,还不把那两间房给我们归落一下?今天趁表哥在做个了断,免得你百年之后给我弟兄留下祸根。”杨瞪他一眼不作声,他不敢做主,只说:“以后再说。”表哥也不想得罪杨泼,顺水推舟道:“今天不早了,以后再说吧。”
  杨自搬离东湾就积极张罗卖房,曾有几家买主来看过,当他们知道房子是父子三人的共有产业,又看到两间房与马路现住的房毗连一体,就没人买了。无情的现实使她明白房子绝无可能卖掉,终于同意父亲留给两个儿子承继。
  这年秋天大哥探亲回家,阴历十月一日我俩去柳沟给母亲上坟。路上我提出父亲过世后把母亲的遗骨迁回东湾和父亲合葬,以方便祭奠:大哥说父亲一直对母亲耿耿于怀,几次提及他死后不和母亲合葬。我知道还是为四十二年前那幕“捉奸”闹剧,就说:“旧社会不把女人当人,男人可娶三妻四妾,女人则要从一而终守活寡。咱娘漫说没有那事,即便有又有何罪。他对母亲不满,对杨倒是言听计从,母亲千不好万不好,给他生了两对儿女,别的妻妾没给他生一个。如今他们指儿靠女,有事知道呼儿子唤外孙,就不想想是谁给他留下的,都是母亲的功劳!”
  大哥心有同感,我俩一致决定迁回母亲。我早有迁回母亲遗骨的想法,那年去峡口,大妗曾说:“将来你们要把你娘起回去。我已和三红的说过这事,他满口答应,说迁走你娘他那里还有一个婆姨。”第二年清明上坟恰好碰到龚三,我就正式向他提出迁回母亲之事,他却矢口否认答应过大妗,并说:“婆姨还怕多?”
  父亲终于决定为我们归落那两间房了。以他的意思:当初盖那三间房共花费一千几百元,每间约均三百五十元,已住了十七年,折旧成三百元,我弟兄俩各分得一间。鉴于大哥已自盖了五间新房,旧房就全归我所有,我给大哥三百元作为他盖房的补贴。我觉得父亲处理得还算公平,大嫂却认为三百块钱有点少,她吃了亏,因为房价涨了。但那是公爹的决定,她也无话可说。只是在写纸时,大哥提出要写成三间,理由是当时由父亲主持盖了三间房,不管谁出钱多少都属老宅,是共有财产。大哥的话完全是嫂子的意思,但我觉得不论写成三间还是两间折价都不变,不是原则问题也就同意了。
  
  写纸那天,父亲让我把五叔请来以族长身分作证。五叔来后他老弟兄俩交谈,继母让我上街买菜。饭后写纸时,五叔让我先拟个稿,他再用毛笔誊抄。五叔是师专毕业,在中学当总务主任,多年不执教了,文字方面有点荒废,遇事总是让我执笔。他就按父亲的意思用钢笔写出底稿,大致内容为:立约人田复生因年老体弱愿把东湾三间土坯瓦房无偿转让给两个儿子,每人一间半;鉴于长子蕴玉已另盖新房,原房由次子生玉全权经管,生玉给他哥三百元作为补偿。此事全由我一人作主,任何人无权干涉。但在我老俩口有生之年,随时有权回去居住,生玉不得拦阻。空口无凭,立约为证。族长年月日。
  随后由五叔用毛笔誊写并签名。接着我父子三人分别签字画押,父亲还嘱咐马我去公证一下。但不久他就病倒了,当公证员去调查时他已卧床不起,言语不清;继母乘机作伐,说她没有签字不能公证,公证处以当事人意识不清无自主表达能力为由不予公证,事情不了了之。
  此后我弟兄之间从未因房产发生纠纷,后来我又在东面续盖一间,弟兄俩各有五间房一爿院,相安无事,和睦相处,村人赞叹不已。
  正是:
  父子亲情终回归,遗嘱房产利弟兄;
  久病床前双尽孝,从此泼妇难施威。
  
  九、双双尽孝
  
  我终于盼得父亲立了遗嘱把祖房归落。立约三天后父亲突然病重,继母要我去料理却没告大哥,我决定把父亲送医院。那时既无出租车也无救护车,只能用平车,但平车也缺,因他们已搬到二叔的女婿家,我向原房东借平车遭拒,只得用自行车推着他。父亲坐在后衣架上摇摇晃晃没有平衡能力,我捏着一把汗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走,双臂力小把不稳车把,惟恐把父亲摔下来,提心吊胆总算送到医院。刚入病房他又嚷着要大便,背到厕所蹲半天又说不便了,我独自一人觉得很无奈。
  父亲的病主要是消化不好,不想吃东西,据杨说病的前一天还吃了四个油糕,我以为他肚里积了食,消消食就会好。医生说是心肺功能衰竭,属老症。继母则到处宣扬说大哥把老爹气病了。原来写纸那天我去买菜,大哥向父亲提起要迁回母亲,父亲仍然坚持不和母亲合葬,抓住那年“捉奸”闹剧不放,说母亲生前不守贞操云云。大哥气愤之下就照我在上坟路上的话鹦鹉学舌一番,说:“我娘与李四有染未必属实,我们宁信其无不信其有;再说即使属实她又有何罪,你能携妾私奔,她就该守活寡?娘再不好给你生了两对儿女,你现在呼儿唤女叫外甥凭谁威风,不都是娘给你留下的后福?你前后娶了七个老婆,别人哪个给你生下一男半女。”
  这些话对杨刺激很深,她对大哥心怀不满,就大肆宣扬父亲被大哥气病了。她更不愿娘回来和父亲合葬,因而千方百计抵制。父亲前后娶了的七个婆姨,只有三个留在老家,不迁回母亲她就能以二房正妻和父亲合葬,迁回来她就成了偏房侧室,死后只能埋在游氏右侧。
  
  父亲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每天打针输液,输能量合剂一类营养药一直不见效,仍然不能进食,又查不出其他气质性病变,医生也没有好的治疗方案。
  大哥正探亲在家,这次父亲住院他没有回避,房产已作了遗嘱处理,嫂子没任何理由不让他陪侍。我俩轮班在床前陪侍,大姐隔三差五也来看望,给他带些水果饮料之类。我和大哥两班倒,一人管白天,一人管晚上,中午饭在继母那儿吃,吃罢再给父亲带去。起初杨还给吃点面条之类,没过几天就嚷没粮了,一天早晨竟给父亲送去玉面煮疙瘩,满病房人都愤愤不平,骂她没人心,都认清了她的虚伪嘴脸。父亲早被她的迷魂汤灌醉,至死没醒悟。
  这天轮我值夜班,我跑里跑外,喊医生叫护士,喂汤喂药,一夜未曾合眼。黎明时父亲醒了,他见我还没睡心有所不忍,催促道:“睡会儿吧,快把你也累倒了。”我嘴说没事,内心感觉暖融融的。父亲回心转意了,他被儿子没明没夜的守护打动了,对儿子过去的种种不当行为有所谅解。当我俯身在他面前时,他又说一句:“过去的事就不要提啦。”我理解他话里的含意是过去的事不全是一个人的错,让它过去吧,向前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能被感动的人其本质是善良的。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我泪眼模糊,急忙转过头。父亲已原谅了我,十四年来被妖妇生硬隔离拆散的父子之情复回,两颗心又贴近了。
  过后我向大哥提起这事,觉得父亲最终原谅了我,大哥则说没有迹象表明原谅了自己,不知他是怎样的感受。
  
  父亲这次病得很重,虽然检查不出任何器质性病变,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始终不能吃饭。我几次要求医生换好药,用上好药也无明显效果。十月二十那天父亲再不愿躺在医院忍受卧床之苦,自己强行拔掉输液针头,拒绝治疗,一迭连声让着要出院。
  我说:“爹,出院回家就只有等死。”
  他说:“啊,等死吧。”
  我和大哥从医院借得一付担架把父亲抬回家。回家后我每晚都和父亲同床共被而眠,握着他冰凉的手,回味着三十二年前在屏山学校父子同床共衾的往事。人生如梦,人生苦短,那些事就像发生在昨天。
  过了几天父亲向我提出要去问神婆,我答应等他病好些带他去看父亲一生从不信神鬼,自诩是无神论者,谁若在他面前提到鬼,他会质问你:鬼在哪,你见过吗,拿来我看看。此时他却要求助神仙,看似匪夷所思,其实不难理解。他的一生也是波澜起伏、很不平静,尤其在“文革”中以花甲之年承受了那样不堪忍受的屈辱和苦难,平反后先退职后退休,两年前才转为离休,正该享受美好的晚年,他不想死啊。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还叫我去请来县医院老中医开了一付汤药,给他熬好喝了最后一碗药。
  
  一九八四年十月二十三日午夜,父亲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走完他不寻常的人生路,抛却人世间一切恩怨,到无知无觉的天国去了。享年七十八岁。
  父母之间由历史造成的恩怨至死都没有消解,父亲一直不能原谅可怜的母亲,始终不认为那是由自己的过错酿成;母亲呢,从她对我说父亲“死了”、“狼吃了”可知她对父亲同样怀着深深的怨恨。作为儿子,父母亲都有养育之恩,该怎样处理这事呢?
  我决心把母亲尸骨迁回祖坟,让她永享子孙的香火祭祀。她生前受尽苦难,中寿而殂,子欲孝而亲不待已是遗恨终生,把她迁回来,让她永享田姓子孙香火,不过略尽为子之道罢了。经与哥嫂商量,他们都无异意,于是即刻派人去与龚三交涉。
  
  龚三红已搬离柳沟回到旋余沟,他谎称当年给母亲占得是松木棺材,另有金银首饰陪葬,索要一百五十元补偿费。我至今还记得当年母亲占了口干扎缝的杨木薄皮材,只带走她从手娘家陪嫁的那付银镯;娘死时龚三穷的都揭不开锅,那有什么金银首饰陪葬。他不过想乘机诈几个钱花,我们答应了他的要求。
  不料节外生枝,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表弟游其在他姑父住院期间一次没去探望,姑父死后他来了,在村口被杨秀莲拦住,一头扎进二叔家。在杨挑唆下,三人密谋定计,要千方百计阻拦迁回娘的骨殖。杨在幕后坐阵指挥,游其以人主身份刁难,二叔是族长主丧,更具权威性。一时间把东湾村搅得乌烟瘴气,逼得我坐卧不宁,日不思食,夜不能眠,每天头顶大孝满世界跑。
  父亲归天次日我把二叔请来主丧,为了征得他同情,首先向他表明自己对丧事的初步安排。我说:“我们决定趁埋殡俺爹把俺娘迁回来合葬,经与龚三联系他索要一百五十元钱,因此其他纸扎魂幡和一切铺排尽量从简。”
  二叔一听就发了火:“怎么能从简?你爹把你弟兄俩培养成人,两人都有工作,每月挣着工资,他最后一宗大事你却要从简,亏你说的出口。你们有钱往回‘买’你娘,风风光光办办你爹的丧事就舍不得了?再说你娘已经改嫁另跳门户,怎么能再回田姓祖坟。”我再三解释说父母并未离婚,母亲改嫁是土改被逼,非她本意,二叔一概不听。
  祸不单行,第二天邻居王满多嘴,对前来吊祭的村邻说了句“今天不打葬”,被二叔抓住把柄,说我用了王满主丧,甩手走了。我披麻带孝再三恳请,磕头下跪央求,他还是不答应,直到五叔来才一起返回我家。
  游其的人主当得更出格,他提出要给他姑姑占大(棺)材,后来干脆露骨地说:“你要花钱买回你娘,就在我姑姑的棺材里放同样多的钱,不然你娘不能下葬。”
  这简直是耍无赖,谁敢用人民币陪葬,那是犯法的。别人当人主都是先去祭奠一次,然后回家单等下葬那天再去;他特殊的出圈,每天都来,名为帮忙,实是要挟。二叔看难以收场,又回头劝说游其,让他松口,他那听得进去。
  我被逼到绝路终于下了决心:绝不答应游其的无理要求,决定他姑姑和母亲都占小棺(材),定要把娘迁回。如果游其不让下葬,就把他姑姑和娘都单独寄埋,承诺以后割下大棺再重新埋殡。三年后不请人主,只把娘埋入父冢不管游氏。
  游其还要求,他姑姑的尸骨必须找到,不能铲三锹土代替。他以为时隔六十多年且已平坟灭墓我准定找不到,他不知道我跟着姥姥上过坟,平坟灭墓前我已测量好墓头四至记在心里,毫不费力就找到了。
  
  父亲发丧前一天我和外甥去柳沟起回娘的尸骨,一路护送娘回家,一路泣不成声。娘啊,你活着时受尽苦难,而今灵柩返家仍要处处受阻,我们母子怎就有这么多灾难;你儿在人生路上每行一步,不是虎狼当道,就是魔鬼拦路。天耶,命耶?
  出殡那天游其见别的人主都没异议,也装了哑吧,一场风雷趋于平静。
  杨秀莲的表演更令人发指。
  父亲出院后她很少回东湾,偶尔回去一次总是打个转身就走,不在我家吃饭。我对曾父亲说:“人家(指杨)是伯伊叔齐,不食周黍啊!”他不置可否。
  父亲停丧七天,她躲在城里不露面,直到出殡那天回来,却没有带来答应过给父亲陪葬的衣物和手表。父亲一生辛劳,舍不得花钱,当了几十年教师总是带着一块怀表。杨秀莲一踏进我家门就把钱财牢牢抓在手里,儿孙身上没花过一分,父亲的工资收入都被她独吞。前不久父亲买了块手表,但舍不得带,总在炕头放着,想看时间时拿起,看过再放下,住院后被杨收起。大姐曾提出,父亲死后把表给他带去,还有一件呢上衣和一条新被子也给他陪葬,杨当时一一答应。我知道她向来言而无信,绝不会遵守诺言,但父亲早被她的花言巧语迷惑,已是毒入膏肓,至死不悟。我在医院就说过:“爹,你死后她不会给你带那块表。”他十分肯定地说:“会的,她亲口说过我死后要把表放进棺材。”爹还对杨说:“他们(指儿女)都说你不可以(不好)。”他对杨十分信赖,反认为儿女们错怪她。
  果不出所料,入殓那天杨不顾曾经的承诺,新衣被一件没带回,虽然做了几套装老衣裳,但按当地风俗陪需越多越好。老干局的人看不下去出面调停,她才把大衣和被子拿来,手表则不见踪影,妄称被她侄子拿走了。
  她有一个堂侄是国家干部,寿阳县检察院检察官,那天前来看他姑姑不期正遇姑父丧事,本想等姑父出殡后再走,却被杨强推着回到城里,不让他在我家吃饭,唯恐我在他侄子面前揭穿她的丑恶面目。我觉得她那个侄子不一定看得起一块普通手表,一定是他要留着卖钱花。相处二十年的夫妻,竟这样冷酷无情,父亲一生前后共娶七个老婆,最后遇了个河东狮,真乃可悲!
  至此杨的庐山真面目暴露无遗。老干局的人过去一直受她蛊惑,曾对我说:“你们对人家老人不好啊!”我无言以对,如今亲眼看到杨的泼妇嘴脸,一位副局长对我说:“我们现在明白了,过去的事不是你们的错。”
  为讨要那块手表我又和杨大闹了一场,她大喊大叫:“你厉害,你杀了我吧。”
  我说:“杀你还怕脏了我的手。”
  出殡路我悲痛欲绝,扶柩痛哭,几至晕绝。为办父亲丧事我连续十几天吃不好睡不稳,过后大病了一场,痔疮发作便血不止,两个多月后才稍见好转。
  真是
  养育之恩必当报,忠孝二字不可抛;
  一生磨难过眼云,笑向黄泉应自豪
  
  父亲去世后继母杨秀莲仍独自住在县城,几经劝说不愿回村,我很不放心。自从文革被送回村她到处炫富,人们都知道她富有,光绸缎被面衣裳就有几十件,我唯恐她被坏人盯上。若遇歹徒图财害命,我将再蒙不白之冤,人们会说我不管继母,致她死于非命,甚至会直接怀疑到我身上。
  所幸没有发生不测之事。
  后来她给房东——二叔的亲家翻了闲话人家不让她住了,她就逼着五叔给她找房,说:“生玉弟兄不管我,你们也不管?不行我找政府去!”五叔只得把她安排到自家院里。五叔的女儿在院子里栽着西红柿等菜蔬,她常趁人家上班走后偷摘,不久就和五叔的女儿也闹下意见。正应了那句俗语:刘秀走南洋,走一国败一国。在四面楚歌、走投无路、城里再没人愿留时,她又想回东湾了。在庆八十岁生日那天,他要求二叔五叔为她作主,要求回东湾居住。五叔二叔叫我和大嫂留下,会同本家弟兄开会商讨此事。杨早和大嫂通了气,两人商定她回村仍住我处,嫂子预先安排好不让大哥回来,一切由她做主,坚决不接继母去她处住。
  父亲在十几个堂兄弟中排行老三,因此五叔唤杨三嫂,他发表开场白说:“三嫂在城里住十几年了,你们弟兄两个谁也不管,现在她提出要回东湾,你们两家看谁接收?”嫂子说:“从哪走的还回哪吧。”我就说:“你们走时招呼都没打,我根本不知道。进城后大肆宣扬我不孝,打骂父母,你们是被我逼走的。全县城人都知道我是忤逆子,对你不好,你还敢回来跟我?就是你敢跟我,我也不敢留,我再担不起那样的恶名了。”杨修莲自始至终不吭声,谈判陷入僵局。
  我想让他跟大哥,可大哥没回来,大嫂不愿接她,僵持到天快黑了仍无结果。此时二叔发火了:“这么个事情你两家推来推去,谁也不愿留,莫非要我留不成?我不管了,你们看着办吧。”说着起身要走。我情急之下对五叔说:“我看还是征求一下她本人的意见吧,看她愿意跟谁。”
  我满以为杨和嫂子关系一向不错,她一定选择跟大哥,却不知她们早已设下圈套要我钻。
  五叔接我的话说:“那三嫂你说说吧,愿意跟谁,生玉还是生兰(大哥小名生兰,参加工作后改名蕴玉)?”
  她脱口而出:“我要跟二小子!”
  我悔之莫及,多嘴一句惹来无尽烦恼:她为何还要跟我,明白是看我软弱可欺!她惹不起嫂子,不敢去大哥那里。
  在父遗嘱里写着他们有生之年随时可回老宅居住,嫂子正是以此为由推脱不接;我无法推卸,只答应她接回去。
  考虑到杨到处宣扬自己很富有,不知从石家庄带回多少衣物家私,为避免死后弟兄俩为她的“遗产”争执,我决定再次召开家庭会议,把杨的养老送终及早归落给一个人。
  
  一九九三年二月八日(农历正月十七日),我请来二叔五叔,以海龙即将结婚房子住不开为由要求大哥把继母接到他那里,藉此解决杨的赡养问题。我说海龙年纪不小了,正在谈对象,结婚时房子不够用,要求哥嫂把继母接到他们那里住。嫂子自然是满心不愿意,大哥则完全听妻子的,夫妻二人一唱一和,都不同意杨去他们那儿。理由仍是说她住的老院子在父亲的遗嘱里写明“双亲在世享有居住权”,因此继母就应永远住老房子,他们没有义务接回。我则说:“契约并没有说你们的房子父母就不能去住。”他们无言以对。
  他们的用意很明显,继母的赡养义务由我承担,死后的财物遗产则由弟兄二人均分。嫂子说,杨死后安葬事宜可以共同担当,言下之意当然是遗产财物二人均分了。就是说,有害则推之避之,有利则趋之争之。我说:“妈的日常生活,拉煤挑水,买米买面你们有没有义务?”大个说杨没水吃可去告他,由他给担;我说有去告你的功夫我早担回去了,他无话可说。我就给他们读《继承法》,《继承法》有几条专门提到遗产分割问题,大意是:继承人中多赡养者可多分遗产,不赡养的不分。据此我提出,杨的生老病死由一人全权承担,权利与义务统一,利害一一致,谁赡养谁得遗产。我仍然让大哥,他们依旧不接,我就说既然她一直跟着我,她的生养死葬就全包在我身上,一切债权债务,利大害小都与你们无关,从此不必过问。我的话句句符合继承法的精神,在两个家长面前,哥嫂虽然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也只得勉强同意。
  谈到中午,我准备一桌午饭招待两位叔叔,把哥嫂也留住。正值正月天,午饭相当丰盛,由龙儿当厨,摆了盘喝了酒。饭后在叔叔们主持下写了纸,也即“立约为证”;这次五叔借口手指疼痛不能捉毛笔,完全由我执笔。我写一句念一句,写好又通读一遍,都表示没意见,于是签字画押。
  自此我长舒一口气,觉的从此可以解脱了,再不必为家庭琐事与嫂子打交道,在她面前低三下四央求、请示,看她的脸色行事了。把杨归给一人赡养是我长久以来的设想,现在终于得以实现,彻底消除了心里郁结的一宗愁事。
  嫂子出门时却哭了,眼里夹着泪叹气道:“唉,做成甚啦”。
  她后悔了吗,后悔什么?
  
  回东湾住了七年,杨突然病了,不久竟卧床不起。我和艳香端汤送水、倒屎接尿整整服侍两个多月,艳香隔三差五还要给她包一碗饺子。村里一位老汉感叹道:“老天有眼,亲儿女也不过如此!”其时龙儿刚娶过媳妇,我正在县城上工,每天中午回到家就给她清理屎尿,帮她翻身,饭熟后端去饲喂,即使这样她丝毫不被感动。临终前几天她已汤水不进,处于昏迷状。她曾说过早准备了送老衣裳,但她的箱柜常年紧锁,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我决定打开箱柜,看缺什么好临时添置。不料她突然清醒,见我们翻她的衣物,声嘶力竭地大叫:“你们要干什么,不要拿走我的东西,我病好了还要用!”
  人们总说,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在她眼里钱财是命根子,生虽带不来,死却要带走。过去我一直认为高老头和葛朗台只是小说作者虚构的人物,至此我不得不相信,世上确实真有其人。
  古人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父亲临终前说“过去的事不要提啦”,表示他对别人的谅解和对自己的悔悟;岳父生前眼里只有大女婿从来看不起我,因我既穷又没有社会地位,他能三番五次区去帮大女婿盖房,自岳母去世我就请不动了。后来老了,腿病犯了,行动不自如,到我家住了一冬天,临走说了一句:“你们夫妻待我待尽了。”我深受感动,说:“哪里的话,这是作儿女的应该做的。”岳父后来瘫痪在床,受不了病痛折磨和儿媳辱骂,选择了悬梁自尽。
  就如父亲和岳父,他们在告别人生的最后时刻都能够有所反省、有所悔悟、有所感动,他们本质上是善良的好人;而像杨秀莲直到死前几分钟仍在发威,真正的恶人永远不会被感动。
  
  三天后八十七岁的杨老继母终于结束了她自私、独裁、享乐主义的一生。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翻遍她的箱柜衣物,只在床头搜出七八十块钱。她常对人宣扬的那些金银财宝我早知道子虚乌有,但父亲临终前说她有三千多元存款应该是真的,加上她领的抚恤金和每月的遗属补助,不该就剩那么点。都被她挥霍了,还是给了那个干儿干女,成为永远无法破解的谜。
  安葬杨继母花去八百多元。我内心本不愿让她入田姓祖坟,三十多年来她人虽来在我家,从未和我父子一条心,处处只为她自己打算。让她和母亲同葬一穴,我内心十分纠结,不愿让她在阴曹地府继续耍泼发威,欺负善良软弱的母亲。有一次和村支书牛孩谈到我的想法,他说:“你爹既娶了人家就是你家的人,怎能不往你坟里埋?”我说:“康生跟着毛主席闹革命几十年,可他是混入革命队伍的野心家,从未和共产党一条心,如今不是把他从八宝山公墓‘请’出来了吗?”他无言可对。
  我想把她单独埋在荒郊野外,有人提醒我呢样做行不通,会受到舆论的指责诟病;我碍于乡俗和舆论压力不得不违心地把她和父母合葬。
  聊以自慰的是从此兄弟无争、妯娌关系反比前融洽,村人钦羡不已。
  
  正是
  国事家事理相同,杨泼何不效康生;
  亲娘无缘尽孝道,泼妇有幸享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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