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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不是笑话:一.没有外号不发家

作品名称:大名鼎鼎      作者:目倾天下      发布时间:2016-03-17 17:29:14      字数:5141

  野猫在墙头上叫春,野狗成群的在街上寻欢;野花儿壕沟里、山坡上、遍地里开放。
  春天就算呼呼啦啦地来了。
  隔壁脑血栓吴老二就要结婚了。
  人、狗、猫都欢天喜地。
  刘学民却很纠结,不知道是该感到自豪,还是该感到耻辱。
  此时,他听到那些男人和女人们都在窃窃议论他。那声音分明是在向他挑战,他听得极为清楚。
  那个男人有些醋意地说,我就不信,他的那个玩意儿发了叉了、放了钢筋了,和我的就不一样?今个儿把他灌醉,扒了他的裤子瞧瞧,辟辟谣,省得我家娘们儿直朝他飞眼儿……
  末了,那男人还抖着腿,眯缝着眼儿看着刘学民,唱起了小调儿:
  偷情的汉子呀,
  你真是鬼迷了心窍,
  昨天夜里去幽会情人,
  谁知下了场大雪,
  把你的踪迹告诉了别人,
  人们寻着脚印把你找到,
  哦哈——哈——
  偷情的汉子呀,
  你真是鬼迷了心窍,
  昨天夜里去幽会情人,
  谁知她用了假意骗你真情财钱,
  又引来了族人把你毒打,
  你还不死心塌地?
  哦哈——哈——
  女人听后,受了启发般,心里就发烧,眼神儿贪婪地看着刘学民,说,怪不得犯了错误,他就是个撩人的种儿哎,看他那胸肉,结实着呢,那手、那脸白净着呢,那个玩意儿也一定帅得很,女人沾了边,就会着了魔,不会消停,和咱那爷们儿长得一定不一样。
  那咱们就每人轮番用他一夜,尝尝滋味,看他怎样?
  末了,那女人也飘起了凤眼儿,哼起了小调儿:
  爷,你别着急呀,
  看你红红的脸儿,
  就知道你没掀过女人的衣裳,
  没摸过我的奶儿,
  没亲过我的嘴儿,
  你的心里就像野兽一样狂。
  呀呀——咦——
  爷,你别着急呀,
  看你好奇的眼神儿,
  就知道你没上过女人的床,
  没搂过我的腰儿,
  没扯过我的腿儿,
  你的心里就像野兽一样狂。
  呀呀——咦——
  ……
  刘学民第一次为别人写账单,是他自己感到最落魄的时候,也是村里人觉得他最光彩的时候。
  先说这“光彩”。村里只有德高望重的人和肚子里有墨水的人才能得到这个美差事。人品不仅要好,不能打架斗殴、偷鸡摸狗,也不能搞女人;字写得要好、字认识的还要多,而且提笔不能忘字。随礼的人那么多,提笔就忘字,那还不得写到后半夜?等等。
  而刘学民却觉得自己极为落魄。不是写账单这件事落魄,是他自己落魄,而且,别人也趁机好像在他落魄时在嘲弄他,让他更加落魄。
  一个良辰吉日,张三狗家喜得贵子,操办酒席,自然,刘学民开始写账单了。大红色的账单上一个大喜字。刘学民就在大喜字的下面,洒脱而恭敬地写上楷书:公元某年某月某日,张三狗喜得贵子。用的是毛笔,并悬笔式书写,这样,更能考量一个人的书法功底。此时,刘学民还真的刹那自豪,眼神也刹那清高地一闪。
  上午十点半以后,就开始写,不紧不慢。
  临近开席的时候,随礼的人蜂拥。刘学民和收钱的人开始忙碌起来。他不再用楷书写,改用行书,这样,写起来快也流畅。
  为了节约时间,少些拥挤,站在外围的人群,就会派个代表把随礼人的钱数一起交到那个代表的手里,让代表写帐单。那个人就手握一摞钱和一张先写好的字条,交到刘学民面前。
  刘学民身边帮助数钱的人把钱都数好了,可是,刘学民还一个字没写上。原因,他看不懂那张字条上的字,那些字有的是用符号代替的,特别是最后的那个符号,更叫人头疼:一个圆圈,正中间又画了一个小的圆圈,小的圆圈正中间,点了一个小点儿。
  那个代表急了,就说:“我读,我自己写的字,我懂,你就往上抄吧。”
  就大声宣念道:“坏地瓜20元;三叫驴20元;李二拐子20元、六只手20元;旅长50元、连长50元、一班长50元;胎里坏50元、挖地三尺30元、水缸放屁20元、水漏30元、半夜香50元、顶盖肥50元、大白梨50元……最后一个了啊:三屁眼,500元——讲究!”
  这些“人名”,只是个代号。有的是根据他本人的模样,别人给取的,有的是根据他本人的行为、品德,别人给取的,有的是因为,长的象某部电影里那个正面、反面人物给取的,比如,那个叫“挖地三尺”的,就是取自《地道战》里那个著名的汉奸的台词“挖地三尺,一定要把他挖出来……”
  没有外号不发家。
  仲家屯的人几乎都有外号,他们坚信这个祖宗留下来的天理。这些外号无论丑俊,都是吉祥的音符,它会佑护着他们的子孙过上风调雨顺的好日子,最起码,穷小子们不打光棍儿,大姑娘都能嫁得出去;男人女人吃饱肚子之后,再能生出他们的孙子……
  还有那个“哲学家小孩儿”,他生下来就脑瘫,人长到18岁才会含含糊糊、结结巴巴说话,现在都快30岁了,医生说他的智商也就3、4岁孩童一样。但是,有时候吧,他会语出惊人,时不时会说出让人震惊的警示语录。
  “坏地瓜”曾经说小孩儿是装的,是故意使出的糊涂伎俩,好用来侦查别人的行为,保护自己个儿,不然为什么,会二五八清醒,三六九糊涂?糊涂起来,裤裆里拉屎撒尿,清醒起来,就是一个盖世的哲学家,他爹给他做两副脑子啊。
  “水缸放屁”说,去吧,你个坏地瓜,你坏,你就把别人都想的坏,他小孩儿,是解放前的地下党啊,故意在敌人面前,伪装自己,吃屎喝尿的,现在,都是社会主义了,改革开放了都,还保护什么?屁股鸟子叫你好顿看,再说了,要是故意的,能装这么长时间啊,连个媳妇都娶不上呀,他不能为了装糊涂,用屎尿不分、打一辈子光棍来作抵押吧?
  确实,很晚会说话的小孩儿,却句句哲理,就像刚才,人们在议论刘学民时,他就在一旁深思熟虑地说了一句,男、男女作风问题,是、是人类永恒的话题,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放、放放屁瞅别人的事少干……
  刘学民觉得,满村子里的老少男女,小孩儿才是他的知音。想到这,他就会心地和小孩儿对视一下,就像伟人间的“千年一瞥”,他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坐在餐厅里的人像听相声一样,听完宣读,都哄堂大笑。笑过,吃饭、夹菜、喝酒。
  这时,趁热闹,借着烧酒的烈劲儿,那个打铁的铁匠,外号“穿林海”,就擎起喝酒的兰花二大碗,一只脚踩着凳子亮相,两眼先盯着“大白梨”,再盯着刘学民,唱道: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憋气,脸红)……哎呀,起高了,“霄汉”,上不去了……
  “穿林海”那只铁黑的右手正在亮相的手势,无奈的撤回。
  刘学民心里极不是滋味,好像这些外号,就是给他取的,分明在戏弄他,“穿林海”此时的尴尬,就是他的写照,让他丑态百出。
  他愤愤地想,老子曾经一个堂堂的国家公务人员,专门起草政府文件的,如今沦落到写什么账单,混账的账单!什么坏地瓜,什么三叫驴,还有那个,三屁……眼儿!肮脏、愚蠢、草民!
  虎落平阳,鸡犬不如。他此时恨透了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
  此刻,他心里、眼里刹那的自豪和清高,远走高飞,都成了神马和浮云。
  不过,他还是假装笑道:“这样写行吗?特别是最后这位,三屁……”
  “就这么写,‘三屁眼儿’,以前都是这样写的。“
  “不尊敬人吧?他没有大名吗?”
  “大名?哎,‘三屁眼儿’,叫什么?”
  别人不作答。
  “你就这样写吧,怎省事怎干呗,你以为,这是在给女朋友写情书啊,怎酸怎写啊。”
  “有言在先啊,人家找来,别怪我呀!”
  “谁找来?谁来找,就说我让你写的。再说,也没人找,都是老规矩了。”
  ……
  刘学民住的村子,叫仲家屯。老祖宗在这里已经繁衍多少代多少辈了,大多数都姓仲,只有几乎外来户,而刘学民只能算一半儿,原因,倒插门儿。
  传说,解放前,蒋介石逃跑的头一天晚上,从仲家屯掠走了所有的青壮年男人,只剩下一村子的青壮年女人。那些女人们开始还算安顿,后来就不安顿了。
  一天,村里来了一个补锅、修炕、焊尿壶……干灵活的。
  那人在街上用满口的胶州音高叫:补锅、修炕、焊尿壶…..补锅,锅不漏不说,小偷偷不走,偷走的是锅锈——补得厚呀;修炕,炕不堵不说,一通就舒服,舒服两口都高兴——通的爽呀;焊尿壶,尿壶不裂不说,男人就哗哗地,肥水那个不流外人田—自个儿肥呀……
  胶州汉子的喊叫声被村里一个叫“喷喷香”的女人听到了,她极不耐烦地把那人喊住:“你像猫叫羔子一样喊什么?”
  “补锅、修炕、焊尿壶……别的也干,比如‘配水胶’”(粘制木板的土方法)……
  “喷喷香”本想发火,以为眼前的这个胶州汉子在戏弄她,但是,看那男人一脸的诚实,不像一个花心男人。她就又看了他一会儿,说:“我家锅也坏了,炕也堵了,尿壶也裂开了……”
  “那好,大嫂,你就交给我做吧。”
  那胶州汉子,从上午一直干到晚上。太阳下山了,月亮出来了;锅也补好了,炕也修通了,尿壶也给焊上了。
  那夜,他就睡在“喷喷香”家。他在那女人家,睡在了他刚修好的炕上。炕不堵了,那女人把炕烧得喷热。热热的土炕上,睡了两个照样热呼呼的男女……
  天蒙蒙亮,他还在自己焊好的尿壶里“哗啦哗啦”撒了一泡尿,那劲头儿,水管子刷车一样响亮,“喷喷香”亲自把尿壶给他递到被窝里……
  后来,听说那个胶州汉子刚刚死了媳妇,捺不住寂寞,就闯关东了,一边干活,一边游逛;男人姓刘,“喷喷香”姓仲。从此,刘、仲成了一家人,在那铺修好的热炕上,留下了一群人种。
  仲家屯所有的青年女人开始效仿,仲家屯才算保留了下来。当然,人种已经不纯。当年,被掠走的男人睡过的女人,留在她们肚子里的半成品,也已成人,和那个胶州男人留下的种子看不出什么两样。
  再说刘学民,时间长了,落魄也好,光彩也好,就形成了习惯。他自个儿不再看不起自个儿;别人,也不觉得他和他们有什么区别。要说有区别,就是,在他写帐单的桌子上面,会比别的桌子上多几盒烟,吃饭的时候,盘子里可以多填写菜肴,再多加一瓶“二锅头”,没其他。吃完,喝好,脸膛发热发红,手掌大动作地抹嘴儿,拍拍屁股走人。
  本来,他不抽烟,不喝酒,时间长了,他多少喝点、抽点,但毫无兴趣,内心深处还是停留在他自己那段引为自豪的幸福时光里。
  后来有人传出,说刘学民曾经在县上干过秘书长,因为犯了原则性错误,被解除公职,才倒插门在仲家屯落户。
  是政治错误还是生活错误,没人说得准,有好几个版本。反正,他在仲家屯是极为本分的一个人,十分受众人尊敬。
  那日,李四猫家娶媳妇。刘学民又开始写账单。
  李四猫家城里有不少好亲戚,好亲戚有不少好朋;好亲戚的亲戚办喜事,好亲戚的朋友不能不来。“酒香不怕巷子深,富在深山有远亲”么!
  大车小辆的,很是给李四猫撑脸。其中,有几位书画界的朋友,吃过饭,没事的时候,偶然有人看到了刘学民写的账单,不觉称赞。
  称赞归称赞,一个穷乡僻壤的一本人情账单的字不足久念。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这个人就是刘学民。他感叹自己的人生道路的不幸,不禁鼻子发酸。
  和刘学民坐在一桌的坏地瓜等人见此机会,不觉计从心生。他们几个轮番说好话奉承刘学民,把个刘学民弄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在半醒半醉中,他终于说起了自己的一点隐私。
  但据观察,那天他根本没说实话,而是“以讹防讹”了一把。最主要的是宣泄了压在他心头的情绪。
  他说,自己早年犯了男女错误。
  坏地瓜问他具体是怎么犯的。
  他就说:“嗨,给现在也不算事儿,就是摸了摸那个女下属的大奶子,见她没反抗,就又抠了抠她裤裆,见她还没反抗,就又摸了摸、抠了抠,双管齐下动作……最主要的是,那女下属被我弄得来了兴趣,成天的围着我转不说,最最主要的是,她还没结婚,没地方解渴。最最最主要的是,我自己有老婆,不能经常干那事。我老婆极为敏感,见我反常,就使了个坏主意,天天晚上回家,让我“卸货”,都卸的一干二净了,我就没法找别的女人了。那时,我要起草许多文件,一熬半夜,哪里有那么多精力?
  笑翻酒桌。
  坏地瓜说,那还不算啥呀,人家那个大姑娘叫你那么一摸、一抠的还不来兴趣了啊,找谁发泄啊,找你真干,不也犯错误呀!
  “就是,我这才犯了男女错误么。”
  “到底干没干真格的?”
  “没,就是摸了摸,抠……我不是说过了么!”
  后来才知道,刘学民当时就是为了取悦那些混混、庸民,其实,根本没那么回事。他就是想把自己彻彻底底的融在仲家屯的人群里。
  尽管,刘学民说自己犯了“男女错误”,但是好像没人相信,即使信他犯了男女错误,好像也不在乎。所以,他的威信并没减弱。仲家家族还是让他为他们写账单。再后来,仲家屯有的人家里闹点小矛盾、邻里不和,都找他调解,甚至有了男女作风问题都找他摆平,足以叫他悲喜交加,他为自己人生轨迹彻底的跑了题而绝望。
  他认为,仲家屯无可救药,自己也无可救药。
  做几句应景的诗,那叫:
  你爱,或者不爱,
  仲家屯就在这里,
  不改不变;
  你厌,或者不厌,
  我就在这里,
  无想无念。
  他下半生,就以替人家写账单为最高的人生境界。
  他预料不到,他还会有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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