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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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嘴里被烫的水泡破了，并且开始腐烂。从此，父亲就完全不能进食了，只能靠打点滴和微少的汤水维系生命。虽然父亲不能说话，可他的大脑却相当清醒。有些话他说不出来，但他却能够用那只能动的手比划。
　　我们通过父亲的比划，到父亲原先睡过的房间里，将悬挂于房梁上的一个包裹取了下来——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用棉被包住的包裹里，居然藏有整整六千块钱，而且还有一些古币。
　　父亲老是叫唤自己没有一分钱，可他却藏有这么多钱，连为自己看病他也舍不得花这笔钱——这就是父亲，从来不愿意乱花一分钱的父亲！
　　当初，父亲将我交给他保管的古币归还给我的时候，我分明发现少了很多，也曾提出过异议，可当时被三弟的一句话给搪塞过去了。三弟说：“你连自己的老子都不相信，你还能相信哪个？”
　　的确，我确实应该相信父亲，可是，我却太相信我的父亲了！
　　最初，我发现三弟的孩子拿着古币玩的时候，我就问过父亲是怎么回事？而父亲却对我发了一通脾气：“你不放心你自家成天带在身上，哪个也打不了你的主意！”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些年对古币炒作得尤为热烘，人们见古币犹如见到了宝贝，一枚极其普通的古币，他敢向你要三万五万——这当然是对古币一窍不通的人的作为。即使是有那么一点古币知识的人，也会套用古钱币图案向你要价。由此可鉴，谁拥有大量的古币，就意味着拥有丰厚的财富。
　　那么多古币，我成天带在身上找死呀！
　　直到父亲去世以后，我才认真盘点，结果发现几枚珍稀的古币不知去向，犹其是一枚“半分”的模版不见了。而且，那一枚一直被我视若珍宝的“崇宁重宝”，也不知去向。
　　我之所以说那一枚“崇宁重宝”，一直被我视若珍宝，是因为那枚钱币不仅是黑体字，而且我还怀疑那枚钱币就是雕母。
　　我收藏古币已经有三十多年了，我也曾经在古币通鉴之类的古币书籍上，认真地查找过，类似的钱币见过不少，就是没有见到雕母和样钱。一千多年过去了，我拥有的那枚钱币雕刻的痕迹依然清晰，而且那枚钱币金黄锃亮，它不是雕母又是什么？
　　如今，古币不知去向，无论怎么论证都毫无意义！
　　不仅如此，我收藏的大部分书籍也不知去向，其中一部手抄本药书，居然也不翼而飞了！
　　小妹夫告诉我，父亲曾经将古币拿到武汉去找买家，也卖了一部分，但没有卖到好价钱。
　　为了顺应某些人的心愿，父亲决定将我的房子盖在老二的房子左侧。我在前面曾经讲过，为盖房子，父亲和小妹夫专程到宜城找到我无功而归。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父亲居然擅自出卖了我交给他代为保管的重要物品。
　　可是，在我的建房账目上，根本就没有古币的款项。我同样不明白，父亲怎么会知道武汉有卖古币的文化市场？他怎么会知道武汉的文化市场在哪里呢？
　　所有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父亲不能说话，更无证人为你作证，也就只有当作身外之物，不了了之了！
　　可是啊父亲，你的确太糊涂了！先不说你糊涂地动用了属于儿子的私有财产，至少你掌握着这么多现金，你为什么不为你自己治疗呢？而且，在你能说话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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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确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我真弄不懂，历经沧桑也饱受折磨的父亲，究竟靠的是什么力量支撑至今，仍然拖拖沓沓地不肯离去？
　　既然父亲弥留不去，他一定有所留恋。
　　五姨的儿子和五姨的小叔子，前来看望父亲。
　　我忽然想起，五姨的大儿子小时候经常住在我们家里。他小时候着实可爱，常常闹出一些笑话，令一家人捧腹大笑。当年，包括奶奶在内的一家人，都非常喜欢他。父亲久久地不肯离去，难道就是为了等他？
　　五姨的小叔子，理应是我的长辈。他比我大四岁，不仅是年长，还是分长。他高中毕业，文化也比我高。可是，他却是我的第一个徒弟。
　　我这一生做过的手艺不少，谁也不敢当我的师傅；即使是钉秤的手艺，我也是早在没有跟父亲出门之前，就已经偷偷地学会了。故此，我跟父亲来到宜城一带，仅仅只有个把月的时间，就另起了炉灶。
　　可是，我却带了不少徒弟。我的二弟也是我的徒弟，我的儿子，也曾经是我的徒弟。我的徒弟，有成器的，也有不成器的。
　　学手艺，有无师自通的，有一见就会的，有反复琢磨的！无师自通与一见就会的人，属于天才！我是俗才，我需要反复琢磨才能弄通！我这个反复琢磨的师傅，也能带出不少徒弟，应该是我值得自豪与骄傲的事情。
　　但是，我的徒弟也确实有不争气的，更不要说认你这个师傅了。而五姨的小叔子，他却能够认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晚辈为师傅，的确是难能可贵！
　　现在的人们讲究抢镜，那时候叫抢风。抢风，就是出风头，惟有人多的场合才可以实施。父亲病危，有客造访，而且还是特殊的客人，这风一旦抢到，一定影响巨大。
　　五姨的儿子和五姨的小叔子刚进屋，众人便一哄而围，弄得我没有地方站立，只有站立在父亲躺卧的上方，随时准备将父亲扶起来。
　　不曾想，我的这一忙然无措的举动，居然被老二借题发挥：“老大你站在哪儿？你是不是要趴到爹爹的脑壳上屙尿啊！”
　　我当时愣住了，众人也愣住了。
　　老二接着恶狠狠地说：“你趴到爹爹的脑壳上屙尿都屙上瘾了！还真是吃六(忤逆)了哩！”
　　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现在不能说话了，老二可以当着亲戚的面耍横了！他们的牌友多，随便哪个牌场上都可以搬弄是非；而我，根本就不愿意出门，这就更是令他们如鱼得水。
　　我当时气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而他却猛追不舍：“你还不快点跟老子让开，小心老子抖散你的骨头！”
　　其实，他的这些举动，亲戚们都看得清楚，父亲也心知肚明。父亲虽然不能说话，但他可以用手比划。
　　父亲被扶了起来。
　　父亲痛苦地用他的那只能动的手，先指了指房顶，后指了指他所躺的地铺，最后在他自己的胸脯比划了几下，便无力地躺倒于地铺上。
　　父亲，总算是没有忘记天地和良心！
　　可是，我那愚蠢却又自作聪明的二弟，居然错误地领会了父亲的意思，还要趁人多之时显示他的能耐，并且还对我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
　　我实在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终于暴怒冲天地冲了上去：“再骂我今天生拆了你！”
　　于是，众人纷纷忙碌，两厢相劝！
　　大妹夫对老二说的话，虽然明显地暴露出了偏袒，却也十分中肯：“不想搞得，你搞不赢！不信你试，不要你还手就将你打倒了！”
　　其实，对于这些，老二在许多地方都早已见过。
　　老二也是我的徒弟，跟我走南闯北多年。在学艺期间，他只会惹祸，却难以收场。打不过人家，就说我去找我的哥哥！如今，他长本事了，却要反师了，要对哥哥下手了。
　　他也掌握了我的心理，怕人看笑话。正是因为如此，越是有人客在场，他就越是挑刺儿闹事。因为这个时候，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极力忍受，而且还有人拉架，否则，给他一个虎胆，他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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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徒弟，兄弟！他是我的徒弟吗？他是我的兄弟吗？
　　徒弟，兄弟！我有这样的徒弟吗？我有这样的兄弟吗？
　　徒弟，兄弟！我应该有这样的徒弟吗？我应该有这样的兄弟吗？
　　我的大脑里，一直反反复复地重叠着，关于徒弟、关于兄弟的问题。我扪心自问，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相反，他还倚仗着父亲对他的偏袒，倚仗着牌友为他助阵，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的面前过分！尽管我对他的那些过分的行为极为愤怒，但是，我还是以极大的耐性容忍下了。
　　父亲啊父亲，你看见了吗？这可是你从前常常津津乐道的孝顺儿子！父亲啊，你自诩聪明，可是到了晚年，你怎么这样糊涂啊！你也许做梦也没有想到，你对他们的娇宠与放纵，不仅没有唤醒他们的良知，反而令他们更加有恃无恐、更加阴险狡诈、更加骄横跋扈！
　　父亲啊，这么多年来，他们两口子过分的事情做得还少吗？单凭他们对父亲你的那些忤逆不孝的行为，也是数不胜数啊！
　　而今，他们不仅不为自已的过错甚至于罪孽反躬自省，反而愈加狂虐地加害于我！他们的险恶用心，是企图将我打压下去，他们便顺理成章地成为这个家族霸主！
　　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有的邪恶，终究逃脱不掉正义的审判！
　　徒弟，兄弟！他是我的徒弟吗？他是我的兄弟吗？
　　徒弟，兄弟！我有这样的徒弟吗？我有这样的兄弟吗？
　　徒弟，兄弟！我应该有这样的徒弟吗？我应该有这样的兄弟吗？
　　猛然间，我对眼前的这班人完全陌生了！我的心在流泪，我的心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