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家法院,两张嘴巴(上)
作品名称:走过彷徨 作者:刘春庆 发布时间:2016-03-18 17:54:04 字数:18609
在德全走了半个小时之后,邵景新按照德全的吩咐来到市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找到了她,这个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德贞我昨晚儿刚回来今儿早上看了条儿就过来了。这些天陪着水泥厂的头头儿去镜泊湖玩儿了好几天,溜达地下森林,那儿的手机都他妈没有信号……”他正在像背台词一样重复他已经想好的措辞,德贞说一句话没把他吓了个半死,把要说的台词也忘了。德贞说:“石门山水库那儿有地下森林?你别悠的太高摔着,你是在有意的躲债呢,还是在躲我呀?”
“不,不,不不,德贞你说哪儿去了?”他努力的在脑子里想德全是怎么安排的:“我这就回单位去安排。”他想不起来了,脑门上开始出汗,他要赶紧离开她回去和德全商量一下:“中午我给你回电话。”说完,慌慌张张的挤进人群又挤出人群驱车直奔单位。
到了建筑处,他锁上车门冲上二楼,钻进办公室以后马上操起电话,全然不顾周围同事诧异的眼光,说:“喂,喂,我是邵景新,你马上过来,啊。”他放下听筒神色稍微安定一点儿。这时桌上小袁说:“邵哥,那天嫂子回来电话打到这里你不在,我说你出差了。”
“啊,谢谢。”邵景新心不在焉的回答。五分钟后,电话响了,邵景新在接完电话以后三脚并做两步,颠下楼去。
门口,德全的桑塔纳在那儿等着他,他钻进去,德全一脚油门,车子窜了出去,直奔银浪宾馆。
楼上已经定好了房间,德全领邵景新进了房间,随手摘下一条毛巾丢过去,邵景新接过毛巾擦了半天汗,才好像身体又是自己的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对德全说:“全子,那姓纪的找你姐去了,我敢肯定。”德全翻了个身,侧身躺在床上,边摆弄着大哥大边对他说:“去算是去了,没啥大事儿,他们不就是同学吗?我今儿个就是给你吃定心丸来了。你告诉他,单位暂时没钱,不用多了,拖到阳历年前后,这姓纪的就得缴枪。”
邵景新接待了纪惠东。他很同情这个小厂的处境,可是当他把财务科长请来以后,财务科长却对纪惠东表示,现在正值工程进入内部装修阶段,买材料都是在赊欠,工人也是两个多月没有开工资了,希望能够理解云云。这时候的纪惠东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凉的了。
寇三接到纪惠东送来的一万二千元后,告诉纪惠东:“厂长,下回可是绝对不行了啊,我现在做生意,不准备继续往外放款了,你没看我这典当行的牌子都摘了么?改信托投资公司了,我是真想干点儿像回事儿的买卖,这放钱的活儿可真不好干哪,干不好连老母儿都得赔进去。那不完了?你记住,一定一定,千万别让我不乐意。”纪惠东告了个别,走出寇三的公司,寇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没一个送字。
门窗厂由于没有资金周转,新活也接不下来了,话说回来,就是有活也不敢接呀。大家都围在办公室里发闷。空气里好像有一种东西憋得人特别难受。刘胜新闷不住了,闷声闷气的开始发表意见:“姥姥的,告他去,那法院能帮别人跟咱们讨账就不能帮咱们跟他们要钱啊?”大伙心里边实在是没什么招儿,听过胜新的话之后开始随声附和。杜师傅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现在官司也不好打啊,那得先拿钱哪。我听说现在起诉费都百分之五啦。这么的,先安排个人儿打听一下,整个从起诉到审理结束得花多少钱?要不然咱自个儿都没数到底得花多少钱。啥时候能判,判完了啥时给钱?不管咋说,咱们自己得先有个底儿。”
柳长青听到这块儿,对纪惠东说:“东哥,这么的吧,我先去打听一下,你呢也别发愁,人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么,放心吧,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
纪惠东回到家,看见面容憔悴的妻子,心里一阵酸楚:“书晴,是我劳累了你,你跟我结婚这么些年了,没享着福,净跟我操心啦。”于书晴安慰他说:“别说这些了,有些事咱不能做到顺其自然。其实有些事儿是不能强求的,没钱上新项目,咱不上就好了,炒豆大伙吃,炸锅一人事儿吗!可是,到现在……”于书晴说不下去了。纪惠东觉得胸口一阵发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咱们领着大伙承包厂子一直到现在,你后悔吗?”
“不,惠东,和你一起做的事儿我从来没后悔过,因为我知道你做的事都是对的。”于书晴着重强调了那个对字。“由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纪惠东走到院子里,在外面的秋风里面好好享受一下凉爽的空气。他不后悔,他从把自己交给了那面有镰刀斧头的旗帜以后,就没有后悔过。
太阳懒洋洋的隠入西南面的小山包后面去了,外面似乎一下子凉了许多,蚊虫们开始抓紧时间向一切有血有肉的生灵发起进攻,到处都是嗡嗡的示威一样的叫声。大门外,姜大爷家的牛拼命地甩打着它那条长尾巴,哄赶落在它后背上的蚊子和牛虻。
天黑下来了,于书晴打开灯,把早晨出门时放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惠东,还不凉,对付着吃点儿,你不说一会儿还要去邱大哥那儿吗?”
长青回来了,跳下摩托车,直接来到温室:“纪厂长……”
纪惠东和邱成玉在里面听到他的喊声,开门出来,长青一甩头:“里面这么热啊,都呛得慌。”邱成玉搬过凳子,让长青坐下说。接着递给他一杯凉开水。柳长青喝口水:“东哥,法院那面我都打听明白了,像咱们这么多账,收费比一般的少,要百分之三,也就是六十万收一万八,这是诉讼费,先到告申庭立案,然后交钱排庭,排上哪天开庭。再陪着法院的人去送传票。到期开庭,如果被告到时候不出庭,咱们手里面有验收报告和所有能证明他们欠款的凭证,也可以缺席判决。听说这两年上边特别强调了法制,还允许向被告败诉方追讨欠款利息,不过有个最高杠,至于不能超过银行贷款利息的多少我就弄不明白了。”
“行,辛苦你了。你看我,一天天没个头绪,像个耗子似的每天窝在洞里,唉!”纪惠东叹了口气。
“别,别这么说东哥。咱们综合厂六十多人全听你的,你要是都窝窝囊囊的,大家不就更完了么?”长青宽慰着纪惠东。
纪惠东抬起头,看着邱成玉和柳长青,寻思一会儿:“官司肯定要打,但是不能牵扯大伙了。长青你记住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厂长,六十多双眼睛都瞅着咱们呢,咱是党员。有事儿来和邱哥商量,到啥时候都不能掉链子。你别管他是社会人儿还是啥人,谁到厂子去扯事儿,一概别尿他。叫他去找我,我是这个厂子的法人代表,没我签字画押,谁也不能把厂子怎么的。”邱成玉说:“惠东你别说了,我都明白,但你要为你的事业着想,为全厂的未来着想,不能做傻事,凡事三思,搞不明白的还可以来和大伙商量么。”纪惠东站起身来,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说:“你们放心,法院那也是人去的,不管输赢咱们都躺不下。邱哥你别送了,让长青带着我出去一下,我还有点儿事要处理。”
纪惠东先交了九千元的诉讼费,其余的办理了缓交的手续,是一个朋友找到院长给批的。他拿了立案票子来到经济一庭,找庭长牟利勤给出了传票,然后和审判员一起去送传票。
德全很快就接到了法院院长的电话,他告诉院长给批了缓交一半费用的手续,并拜托他把开庭的时间放在阳历年的头两天。最后,他告诉院长,让他把法院里面庭长之类但凡能说上话的全请到,当天晚上在东煤大酒店安排大伙。
院里本来就有这么个规矩,别管哪个庭有饭局,都得互相关照,何况今天是院长亲自打的招呼,于是,到了时间呼呼啦啦坐满了一面包车浩浩荡荡奔了酒店。德全老早就在酒店门口等着这些大老爷了,一通寒暄之后,宾主依次落座。很快,每人面前摆上一包中华烟,桌子中间摆了一件五粮液。德全起身,抱拳作了个罗圈揖:“兄弟今天也没有别的意思,一来也就是和大伙认识认识,二来呢,是有一件小事儿要麻烦几位庭长。一直没机会结交各位,所以今天备了点儿酒菜,不成敬意啊。”说完回身,对着包房外面的服务员喊道:“上菜。快,再来几瓶茅台。”
吃过晚饭,德全对他爸说:“爸,那个邱成玉从省医院回来了,听说他妈的好了,走道也不用拄拐了,你得防着他点儿,看他再和综合厂那些人搅合一块儿去。”老德说:“没啥大不了的,他就不想想他自个儿,再要挨一棒子可就没这回这么轻巧了。”
开庭之前这段时间难熬的很。厂子没有办法正常生产,每天还要应付寇三的人前来讨债。有时坐在厂里不走,柳长青牢记纪惠东的话,不得罪他们,于书晴和老吴招待水,烟从不发烦。
温室这边邱成玉,梁国强,杨家平,梁进贵等大伙凑了万把块钱,先给厂子的工人发点儿生活费。同时,老杜师傅和长青出去联系来年的活儿捎带清理一下外面的应收款。为全厂工人准备过冬以及过年钱。
邵景新这两天就像屁股上长了刺儿,坐立不安。从打接到传票到现在,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没合眼,这玩笑开大了,他正想让财务开一张支票快把这事儿打发了。可收人家德全那五万元咋办?再说,他也怕德全把他在水库的事儿捅出来,他的秃脑门儿想出了汗,也还是一点儿办法没有。
万般无奈之下,他硬着头皮给德全打电话:“哎,全子,是我,我怎么越想越不对呢?万一开庭判完让上头知道了,我可就小孩儿拉屎抓了。你可得整个准成法儿,我的德大老爷,我求你啦。”德全笑了:“姐夫,该吃吃,该睡睡。事儿想多了准挨累。我告诉你,开庭那天,你不用管了,赶明儿个我去人上你那儿盖一张授权委托书,你就该忙啥忙啥去。”他还想继续往下问,对方挂了。
第二天早上刚上班儿,为民律师事务所派人带了委托书来盖了章去。
开庭哪天杜师傅和柳长青也跟纪惠东一起去了法院。在经济庭等到九点多,才有人通知在楼上小审判庭开庭。一行人上楼进了审判庭,被告席上只有一名代理人,主审只有一名审判员,一名书记员。审判员宣布法庭纪律。然后问需不需要司法回避,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进入宣读起诉状程序,当纪惠东念完起诉状后,审判员向被告代理人发问:“被告人是否答辩?”回答竟出乎意料的顺利:“一切属实,不答辩。”
于是,审判员当庭宣判门窗厂胜诉,判处矿务局建筑处供应科在六个月内支付全部货款,并支付诉讼费以及日万分之五的利息。然后宣布退庭。
审判员让纪厂长在元月十五日来取判决书。
三个人走出法院大门,同时想到一个内容,几乎同时说:“上当了。”
德全和邵景新在开庭的当天中午在银浪招待律师事务所的汪律师。对他出庭表示感谢。同时支付了二百元酬金。
寇三在法院门口等到了门窗厂的三位,他皮笑肉不笑的说:“恭喜纪厂长打赢了官司。”纪惠东苦笑:“寇经理是在贬我吧?”寇三说:“纪厂长不愧是纪厂长,能听出好赖话。我不用贬你,你自己现在也全明白了,人家建筑处是在用缓兵之计哪,我哪有功夫等你六个月呀?给你一星期时间,这两天你好好掂兑掂兑,别让兄弟太难堪了。啊。”皮筋儿凑上两句:“我们三哥就是太义气了,你纪厂长也做够人字那两撇呀。”柳长青一瞪眼,这小子脖一缩,跑到寇三面前去:“别他妈横,没到时候。”寇三上车前还嘱咐纪惠东:“老纪,可别再蒙我。”
元旦放假加上星期天,四号早晨上班儿,柳长青来到法院经济庭。那小审判员说:“判决书已经打完了,可是不能交给你们,应为你们还差一半诉讼费没交齐,等交齐以后再给你们。”长青解释不通,只好回厂子去。杜师傅听完长青的话,想了半天说:“那个判决书得六个月才能执行,先拿回来也是废纸,放他们那儿还能丢啦?我的意见是暂时不取,临执行时再一下安排,行不?”大伙都表示同意。长青问:“纪惠东呢?”刘胜新说:“刚才我看他往小卖店那儿去了。”长青说:“这段时间,寇三那伙人不能算完,可能来找老纪的麻烦。平时大伙都照应点儿。”
纪惠东还真去买烟了。就在他买了烟装进口袋准备回厂子时,寇三出现在他背后:“纪厂长准备好了么?”纪惠东回头看时寇三,说:“寇经理,这不刚放完假,我这两天让我们所有的弟兄都出去跑一跑,怎么也不能让你等六个月。”寇三笑了:“纪厂长,你就别逗我玩儿啦,你们全场一帮工人能帮你跑什么呀?耗子一窝得喂猫,我告诉你一句到家话,你在这上面签个字儿,你还当你的厂长,工资比现在多一倍,不,多两倍。工人工资保证月月兑现。”纪惠东一愣:“这嗑儿听着咋这么耳熟哪?”纪惠东无暇多想,他说:“寇经理,很感谢你能为我以及我们全厂想得这么周到,我纪惠东在这里得先谢谢你啦,不管以后会怎么样,在将来破产后我将一无所有,我还是要感谢你,因为你这个人毕竟不同于那些心口不一的奸诈之辈,最起码你是个有啥说啥的人。”“对,对对。”寇三愿听:“纪厂长,我确是个有啥说啥的人,并不是我怕你瞎了我那几个钱儿,是我丢不起面子,冲你今儿个这嗑儿,我无论是收钱还是收厂子,将来咱们准是朋友。”说完,伸出手来和纪惠东一握,道声再见,上车离去。
纪惠东在回厂的路上仔细回想了那句似乎什么人说过的一番言语,他终于想起来了,说话的人叫王进凡。是德全下面建筑公司的经理,那时,他说的也是这句话,几乎一个字都不差的原话。这位王经理也是打过这个厂子的主意,想买,买不妥就要承包,和今天说这话不同的是,今天这位是债主,他不是买,也不是承包,而是在要。他越想越不对劲儿,回到厂子后,他把刚才发生的事儿告诉了长青和杜师傅,也把自己的分析和他们说了,最后,他告诉他们,:“我有事儿要和邱成玉商量,这两天要是厂里有什么事儿就上温室那边去找我。”他现在终于悟出来了,这笔贷款已经被人利用了,他们一定是互相勾结,一面是欠款不还,一面是追要债务,让你两边都够不着天,最后达到把他们厂子挤垮,吃掉。现在离法院判决还款的日子还早着呢,一定的先想办法才行。这些天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在厂子里面了,如果过几天寇三再来到这里,不管是软的还是硬的都将会非常棘手。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出去避一段时间,等到了法院判决的期限到了再回来,尽管这样可能在利息上面损失一点儿,但是厂子不会落在这些小人手里。这时,他唯一牵挂的就是于书晴,他不想把她送回娘家,因为那样会给胆小怕事儿的岳父母带来好多烦恼。所以,他在厂子边上打听了几家邻居,看能不能有合适的房子给她租下来,把她安顿好。刘新子是第二天早上来到温室的,他告诉纪惠东和厂子同一条街往西二百米那个胡同里面有一户房子闲着。刚有一个妇女住进去,房东和她一说,她也同意两个人一起住,这样互相也有个照应。房租是每个月四十元,每人二十元就行了。他让纪惠东和他去看看,纪惠东骑上杨家平的破摩托车,和新子一起奔厂子去了。
那个房东倒也痛快:“现在呀,一个人租房太不划算,两个人住刚好还有个伴儿。那个妇女是个离婚的,现在还没找人儿。”纪惠东看了看房子,是东开门的两大间房,卧室挺宽敞,做饭的家什一应俱全。里屋是一铺火炕,靠着火墙的地方装了一个简易的被服架子,地上有一张老式的三屉桌,还有两个北京凳。看起来还算整洁。纪惠东觉得挺满意的,当下和房东谈妥,交了五个月房租,然后和刘胜新回头去了厂里。他临走交待新子晚上带于书晴到房东那儿认认门儿,交待完就直接骑车去了温室。晚饭后,他又和于书晴去了他父母那里,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老人们,不让他们担心,末了他嘱咐于书晴,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有事儿了就去找邱成玉。过半夜,他回到了温室。
邱成玉看着纪惠东的样子,心里面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这眼瞅就要过年了,自己的朋友却要背井离乡了。“惠东兄弟,”邱成玉稳定一下情绪:“咱出去可不是为了躲寇三儿,要真是那样,咱都对不住自个儿,这寇三整这出儿事儿里那是有景儿。我给省里寄去的材料也不知道他们这会儿收到没?我这还有复印件你带上,必要时你找一下纪委或政法委,我再和季老师联系让他帮帮忙,你记住,不管啥事儿都要和家里打招呼,你不是一个人儿,是咱们吉兴村这么些老百姓。你要相信困难是暂时的。”
在晨曦中,纪惠东盈满泪水的双眼闪闪发亮,他紧握着邱成玉的手,看着这朝夕相处的同志,老友:“厂子几十个弟兄就给大哥添麻烦啦,我让长青有啥事儿过来和大哥核计。”这时,杨家平和梁国强也赶到办公室门前。
杨家平说:“东哥,你就在这过年算了,把嫂子也接过来。”
“谢谢,谢谢大家啦。可是我绝不能留在这里,并不是这里存不下我们两个,而是不能让那帮人知道了,要是他们找到这里来,与大伙都不方便不是?我走以后,成玉大哥多操点心,厂子那边多和长青和老杜保持联系。”纪惠东很平静地解释自己为什么不留下来。
“东哥,嫂子不和你一起走啊?”梁国强问。
“不,不能让她和我一起出去遭罪啊。”纪惠东凄然一笑:“成玉大哥,拜托啦。”说罢,转身走出小区。
天色微明,远山还正朦胧,东天边上的启明星显得比平时亮了许多。远处一抹淡淡的红晕笼罩着地平线。纪惠东转身看着这些朝夕相处的朋友们:“我会经常和你们联系的。都回去吧。”晨野的微风中邱成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雾霭里。
纪惠东走后一个多小时,几辆摩托从不同方向来到了小区办公室,最先从车上跳下来的是皮筋儿,停好车径直走向办公室,见门开着,就招呼其他人:“快,都快点儿,别让他再窜喽。”于是一行人蜂拥而入。办公室空无一人,让这些人憋了一身劲儿却无发泄之处。
“妈的,别慌,有人看见他昨晚进了这块儿。去把各个出口给我守住,看好喽。”皮筋儿招呼两个人和他一起敲温室的门。
把边儿头一家是梁进贵的,他爱人见到几个凶神样的人物闯进来,吓得忙叫:“老梁,老梁进来人啦。”话还没喊完,就被皮筋儿拉到了一边儿:“别怕,大嫂,我们就是看看纪惠东来了没有?”这时,梁进贵从外面进来,见到这情形,直奔过来,一把把妻子挡在身后:“你们要干什么?”然后,随手操起一把翻地用的铁叉。皮筋儿见来者不善,于是陪着笑脸说:“大哥,别生气,刚才冒犯了嫂子,其实我就是来打听打听纪惠东来过没有?”梁进贵压下一口怒气:“他是门窗厂的人,你上这来找他干啥?”我就是问一下你们见过他没有?“皮筋儿只得来软的了。”“见过,一个大队的人,哪能没见过呢?”老梁说。“不,”皮筋儿又问:“我是说他来过这里没有?”“来过,他经常来我这坐坐。咋啦?”老梁冲皮筋儿嚷起来。“我是,我是问他昨晚上来过这里没有?”皮筋儿一边问着,一边用他那小眼睛四处搜索着。梁进贵一手拉着妻子,一手提着铁叉:“我知道,你们是想进去看一看,对不对?好哇,你进去啊。”说完闪在一边,一双眼睛瞪着皮筋儿。于是,几个人一拥而入,门太小,里面湿热的厉害。灯光下,他们一直在温室里走到了头。一个家伙想顺手摘几个黄瓜,柿子什么的,被皮筋儿喝住了:“别他妈瞎整,弄出事儿来没法向三哥交待。”那家伙看了看皮筋儿,咽了口唾沫,也就算了。
好一阵,几个人从温室里出来。梁进贵把门一关,说:“别费劲啦,人家昨天晚上就走啦,这会儿怕是已经过了尚志县了。”
出了梁进贵家,皮筋儿觉得来都来了就不妨在去别人家温室看看。刚想挪动脚步,就听办公室那边有人喊:“在那儿呢,可别放跑喽。”一看是派出所的警察来了。
原来邱成玉和吉东乡派出所搞警民共建示范点儿,就在他们摩托车一进小区的时候,邱成玉已经打电话给派出所了。
值班民警曹立群带着两个民警走过来:“喂,干什么的?”几个人想跑,可是警车已经把门口堵上了,于是,几个家伙都看着皮筋儿,那意思是说怎么办啊?皮筋儿一咬牙:“过去就过去,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几个刚才还牛儿哄儿的小年轻人,此刻蔫头耷脑,没了威风。曹立群把皮筋儿带进办公室开始询问。
小区的承包户听说抓到了小偷,纷纷走出来看热闹,乱哄哄的围在小区门前。邱成玉对大伙说:“大伙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围着啦,有派出所同志在这呢,大伙都忙去吧。”人群这才散去。
杨家平,梁进贵和邱成玉陪着曹立群开始对这几个闯进小区的家伙进行讯问。皮筋儿哪敢说自己是来抓人啊,他说来找一个人。问他找谁,他说来找纪惠东。曹立群听完后笑了:“就你们几个那熊样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纪老师是干啥的,那是警校的特约教练。别说你们没找到,就是找到了,呵呵,可不是我小看你们几个。嘿,我说你们别愣着啦,把那几件破家伙交出来吧。”几位乖乖的交出身上带的武器,什么橡皮棒啊,电击枪啊。还有一位动作磨蹭,被小民警一脚踢倒在地,从身上搜出一把一尺多长的片刀。
曹立群瞥了一眼耷拉这脑袋的皮筋儿:“上车吧,哥们儿,都给我上车。”两个小警察麻利的给这些人带上了手铐。临走,曹立群对老邱说:“老邱,帮我看着点这几辆破摩托,一会儿我叫人来取。”说罢鸣起警笛,开车走了。
寇三接到分局打来的电话,这个上火啊,这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你说你不管吧,他们一旦信口开河谁知道能说出什么来。你说你管吧,又实在是丢面子。上火之余又开始生气,这是在德全的地面上怎么还能闹到分局去呢?真是他妈的。
他拨通了德全的电话:“德乡长帮帮忙吧。”
德全那边假装不知道,其实几个家伙往小区那儿一去他就知道。因为这几个小子跑村里找纪惠东没找着,上小卖店买吃的,正巧碰上大白梨在那儿,皮筋儿给了她二十元钱,她告诉皮筋儿纪惠东在二队温室那里了。回卖店以后,大白梨把事情告诉了老单,老单觉得事情严重,悄悄打电话给德全。其实德全并不担心纪惠东怎么样,他就是让他跑。但是,他也确实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大。
皮筋儿被抓了以后,他想如果在乡里直接处理了以后,怕寇三不给面子,于是,指示曹立群把这帮家伙送分局算了,所以寇三来电话的时候,他早就准备好了对策:“啊,是你啊,这么早啥事儿啊?”他卖了个关子:“啊,是吗?那我先给你问问,你开着手机啊,回头我给你电话。”
放下电话,德全进了里屋:“爸,纪惠东跑了。”德树美穿好衣服,把被子褥子叠好放进炕柜:“他挺不住墙子了。”
刘玉香抱着孙子从西屋走过来,赵咏梅把饭菜端进屋。老德先去外屋洗了把脸,擦过后他问德全:“你打算咋办?”“先让寇三把厂子给拾掇下来,咱们再从寇三那里买过来,等到法院给他们执行的时候啥都来不及了,你放心,咱不差纪惠东那几个钱儿,等执行庭传票一到我就给他把钱弄过去,连执行利息一块给他,我算过,没有几个钱儿。
等赵咏梅收拾完外屋上桌吃饭的时候,德全已经离开饭桌收拾完准备上班:“宝儿,来亲爸爸一个。”小德宝跑到德全跟前,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叫了起来:“爸爸坏,他脸上有刺刺儿扎我。”
德全给寇三打了电话,叫寇三准备去分局替那几个废物交治安罚款。十点多,德全来到分局,他是这里的常客,门岗也不问也不用他签字,这是局长大人亲自关照过的。德全直接上了二楼,局长室的门开着。刘祥也不知道在电话里对谁大发脾气,见德全进来才放下电话,招呼说:“你给他们那些人保出去不太合适,老弟,这帮小子按治安条例都得拘留,你来看看。”说着把德全带到隔壁管理科:“你看看,这是什么?他们明目张胆的带着管制器械。”他指着桌上的橡皮棒电击枪片刀等,还想往下说,德全打断了他:“中午银浪安排你。”“还有谁?”刘祥问。
刘祥和德全下了楼,他告诉治安科的小警察:“待会儿去买点儿面包汽水什么的给他们,每人就一个,省得他们吃饱了装蛋。”
上了车,刘祥又问德全:“就我一个啊?”德全没应,拨通了寇三手机:“寇经理,别带别人,银浪四楼九号ktv.”
大华信托公司办公室里面,寇三把参加行动的七个手下骂的半死。这几个弟兄让他一下子损失了一万多,事情还没有眉目,他不满意德全的做法,可又不能不领这个情儿。
德贞在接到赵咏梅电话以后把床子交给别人照看,自己打车来到针织厂门口,赵咏梅已经在那里等她了。两个人沿着公园边上的人行道向体育场走去。“真的,大姐,这事儿也是我没有想到的。”赵咏梅说。“那么说,这事儿我猜的没错,我只是没想到我爸也参与进来。”德贞不相信这是真的。人啊,为什么总是要互相倾轧呢?他在接到纪惠东电话,告诉他邵景新去找财务科长说没有钱的时候就曾经往这上面想过,凭直觉她觉得这里面有一个阴谋,那主谋是谁?目的何在?是德全还是寇三,不可能是邵景新,不过,邵景新现在也变了,变得有恃无恐,变得对她的话总是阳奉阴违起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分手了。德贞目送着自己弟媳那一摇一晃的背影消失在福利针织厂大门里。
她开始觉得自己对纪惠东愧疚,就好像自己欠他的债一样。回到河滨市场,她一个下午都没有心情做生意,还没到四点,她就匆匆收拾入库,去学前班把苗苗接回来,带她来到自己一个朋友开的旅店,找了一个单间住了进去。
吃晚饭的时候,苗苗问她:“妈妈,咱们为什么不回家呀?是不是爸爸惹你生气了?”她回答女儿:“咱们没有家。”至于为什么这么回答,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邵景新对于德贞回不回家不是很在乎,他总认为女人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很难找。尤其是像德贞这样的女人,但女儿不能像个野人一样跟着她在外面生活啊,于是,他决定要和德贞好好谈一谈。
吉兴村温室取得了几年来最好的效益,速冻返鲜的青椒,豆角等蔬菜再和南菜北运的竞争上占了相当的优势,而且在口感上优势更加明显。邱成玉指挥着小区的承包户,在返鲜后装箱的真空包装袋儿上贴上他们的商标。沐林市吉兴村蔬菜园区的吉兴牌。现在,他们的绿色蔬菜已经成了市场上的名牌产品。在国内市场供不应求的情况下,他们还为苏联的托布尔洛夫市的市民们用保温车运去了他们的第一次商品菜。五十吨。
市委书记魏向民特地委托孙市长给小区的农民兄弟带来的问候,对吉兴牌蔬菜走出国门表示感谢。
这一天是腊月二十三,农村的习惯中在这一天是过小年,整个温室园区热闹的很。马玉纯特意把邻村吉庆村的书记也请来。德树美让梁进贵和梁国强去弄了肉,菜,在小区办公室过小年。邱成玉打电话给季老师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让老教授也分享一下这份快乐。
德书记今天的心情格外好,他在向吉庆村的同行们讲述着发展绿色农业的意义,别看他文化水平不高,可是讲话确实是有水平。邱成玉只顾着陪大家喝酒。他特地去把他的师傅老技术员也请了来,老人身体还硬朗,他招呼马玉纯坐在他身边:“纯子,你小子可得给他们多支点儿招儿,不管咋样,你是管农业的副乡长,对口儿,是不?”老头喝了口酒:“别叫成玉他们吃亏,这小子心眼儿实,不会玩儿花花肠子,我还真为他担心。”
邱成玉赶紧给老人家夹菜,倒酒:“师傅,咱们这速冻返鲜技术可纯是你老人家的功劳哇。”老头笑了:“科学这个东西你不相信可不行,没有速冻,你在野地里能存得住吗?道理是一个理,不过要把它规模化可不光是一个道理就能完成的了。“他冷不丁想起什么来,把邱成玉叫到身边:”小纪有消息了么?”邱成玉告诉他:“他很好,电话里还念叨您呢。”老人说:“告诉他,没有过不去的山,不是有句话叫车到山前必有路吗?这天冷到一定时候就开春了。”
德书记喝多了,他不是在温室喝的,他一个人在家喝多了,吐得昏天黑地。刘玉香炕上炕下的帮他擦,擦完了又帮他脱衣服,安顿他躺下以后,又出去给他洗衣服。这衣服还是德贞在杭州给他买的。“唉,”刘玉香叹口气,这过小年的日子,德贞也没回来看看。德仁吃完饭就和同学出去玩儿去了。偌大一个院子就只有她们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领着一个孩子,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想到这里,她对赵咏梅说:“媳妇啊,这个家里就你这么一个明事理的人啦。赶明儿个你上你大姐那里告诉她,说我想她,让她回来看看。”说完,收拾桌子去了。
赵咏梅看到婆婆佝偻的身躯忙碌着,心中泛起一阵凄凉,这就是自己曾苦苦追求和向往的那个大家庭吗?窗外漆黑一片,不知道谁家的狗叫了一声,进而引发一片狗叫声。
寇三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说纪惠东要上他老丈人家过小年,他始终是不能忘记上次损失那笔钱的耻辱,于是带了一群小兄弟半夜赶到了吉兴村。结果扑了个空,不过他还是没忘记要看看纪惠东老婆是不是在她妈家。当他连于书晴也没看见的时候,他才发现是传消息的人愚弄了他。当然他没有忘记上次的教训,告诉他手下不准惹事儿赶快撤退,可惜的是,还没来得及撤出吉兴村,巡警就又一次光顾了。
市局巡警中心在接到报案电话以后迅速出警,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吉兴村五组,把正准备离开老于家的寇家军堵了个正着。寇三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知道这回可不是分局刘祥他们了,他可绝对不能被抓,只要他不在现场被抓到,就没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嘱咐皮筋儿几句之后,他从后院的院墙翻到了隔壁人家,虽然一不小心掉到了隔壁家的猪圈里,把一身西服搞成了稀服,但总算没有被抓到。那边皮筋儿嘱咐大伙把身上带的家伙都藏在院子里面,空手走出院子等着警察处理。总共就个人,警察把他们里外搜一遍以后全都带回了市公安局。
这一下把寇三闹成了光杆司令。回到市区以后,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他不愿意被别人看见自己这幅尊容留下笑柄,于是直接回了家。当他敲开家门的时候,开门的是他老婆,差点儿被他吓死。他直接进了卫生间。等老太太听到动静起来看的时候,他已经干干净净的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你这一宿一宿的不着家都干啥去了?啊?”老太太不高兴了。寇三不敢惹老娘生气。这人要是一有了钱对名看的就更重了,尤其是在他老婆面前,寇三对他的老娘更是孝敬有加:“妈,我和几个朋友谈生意去了,聊得开心忘了时间了。”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三儿啊,你就别糊弄老太婆了,你还是上你姜哥那儿,让他帮你抖搂一下。你可别让我为你操心啦,看在你老婆孩子的份上,啊。”
于书晴是过小年那天搬到那所房子住的。房主人刘永珍是一个挺热情的小老太太。她帮着于书晴把行李和日常用品都整理好,又陪着她去道南楼下的粮店买了点儿米面之类的,然后就没完没了的打听于书晴怎么搬到这里来了,那个找房的男人是她什么人等等,喋喋不休。于书晴只好又一句没一句的敷衍她,说丈夫下岗了,原来的住房卖了,给丈夫拿去做买卖什么的。
晚上七点多钟和她一起住的那个小同伴儿才回来。她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很年轻。虽说长得不算漂亮,可也绝对算是清秀的那种。她一放下手里的东西就问:“刘姨,这位是不是就是要和我一起住的于姐啊?”她搬了个凳子坐在炕沿对面:“哎,于姐,你家我姐夫是不是姓纪啊?”于书晴心里一惊,心想这个小女子可不简单,当下说:“对呀,妹子,你咋知道呢?”那个小女子笑了笑说:“大姐,看得出来,头次见面我的话多,别见怪。”她这么一说,反而把于书晴弄得不好意思了,赶忙说:“你别误会,其实我就是奇怪,你怎么知道他姓纪的,还是你们以前就认识?”于书晴既是在解释也是在试探。
“于姐,我知道的比这多多了,咱们不谈这些吧,今儿个咱们头一次见面,以后这日子还长着呢,今儿个我请客,咱们一起喝个认识酒,刘姨你帮帮我。”说完,她扎上围裙,打开厨房的柜子,开始一样一样的往外搬。房东放上桌子,三个人开始吃饭。小同伴拿出一瓶红葡萄酒说:“将就吧,没有酒杯咱们就用碗吧。”她把三个饭碗都倒上酒:“于姐,我自己介绍一下吧,我叫花子,大名姜华。现在是个无家无业的游民,来刘姨这儿也才住了三天,今后要和于姐在一个炕上睡了,一个锅里吃了。你放心,我刚刚又找到的工作,一个月三百多块,够咱仨活的了。”
“哎,姜华,我哪能让你养着呢,我不会也找个地方上班去呀?”于书晴说。姜华端起酒杯:“好,咱不说了,喝口酒庆祝一下,干杯。”三个女人端起了酒碗。
花子的话特别多,从收拾桌子到十点多,她就没停过。于书晴不但没有烦,反倒觉得这个同伴很有趣儿。
关了灯,花子还在继续说着她的故事;她还没满月,她妈就得产后风死了,她是吃她婶子的奶长大的。十三岁那年,他父亲上班的那个小煤矿发生了冒顶,父亲死在了井下,扔下了她和哥哥。婶子家虽然不宽裕,叔叔没的也早,婶子就一个儿子和姜华同岁,比姜华小一个月,虽然帮不了太多,可是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从来就没差过。她哥那时候还小,去矿上人家也不要,没办法,兄妹两个只能靠矿上每月给的三十六元钱维持生活。她婶子帮他们把矿上给的抚恤金存起来。那年,哥哥结婚了,因为新嫂子早就说明了只看她哥哥一个人儿,没老没小,图个清静。她不干,她要和她哥哥在一起住,后来还是她婶子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听。结果,嫂子进了门,她出了那个门,搬去和婶子一起住。她婶子的脾气犟得很,不管生活是多么艰难,他父亲留下的抚恤金婶子从未动过。她哥结婚时,婶子拿出三千块来,给他哥哥两千结婚用,留给姜华一千做嫁妆。
后来他哥哥被招进了信用社工作,出息了。每个月开支就到婶子家来送点儿钱,婶子也全都存起来。婶子过惯了苦日子,逢人就夸侄子孝顺。他小弟那年在学校和小地痞打架,把人打瞎了一只眼睛,被送到少管所劳教了三年,婶子每次去看,都要带点儿好吃的,可是从来没给过他钱。再后来,她也结婚了,嫁给了吉庆大队大队长的儿子,结婚以后才听说这小子在外边还有人儿。吉庆大队的大队长是看到姜华的哥哥在信用社的门路才逼着这小子娶姜华的。她一赌气回了婶子家再后来就离了,前年小弟从少管所回来,她也就不想再麻烦婶子一家,就出去打工,搬了出来。每逢年节回婶子家看看,婶子说要把她的钱交给她,她说不要,因为她用不着。
于书晴听得入迷,这妹子可不是普通人啊,甚至是不幸中的不幸人。自己不管怎么说还有一个相亲相爱的丈夫,还有一个虽然不富有但是充满温情的家和疼她的爸爸妈妈。想到这里,她不禁问了一句:“花子,那你就没琢磨再找一个?”姜华想了想:“我还真找了一个,是那年在工地上做小工的时候认识的,在工地上当个小头头儿。”于书晴来了热心劲儿:“哪天领来让姐看看。”“还看啥呀,已经不来往了,前些日子让我婶子家小弟找人把他给打坏了。”花子郁郁的说。
接年的鞭炮声十点多就响起来了。有的老人说,现在的人啊,干什么都像是在抢,不到时候财神是不会来的,嗨,急性子过年也是急性子。
温室小区的村民们是在暖库里面一起看的春节晚会。
今年温室小区大兴土木,建了一个冷库一个暖库,都是小区人自己集资建的,六十立方米的速冻库一座,三百立方米的冷储库一座,现在的小区已经基本做到产供销一条龙服务。
暖库里面放上了大伙儿从自家拿来的凳子,花生瓜子,茶叶水果。邱成玉把老技术员请到中间。老头倔强的很,德仁德贞,刘玉香分头来请,愣是请不动,老伴儿见老头执意不去,也就不勉强他,陪他一起看电视。
一群妇女在办公室里包饺子,小区里面除了家有老人小孩儿外,三十几号人都来到小区过年。从昨天开始,全村的党团员开始逐家的给烈属和孤寡老人拜年,德书记让翟静支了两千块钱用来做五保户和军烈属的压岁钱。邱成玉和杨家平,柳长青,杜师傅一帮人去了宋书记家,六姑说她们啥也不缺,没有啥要干的,郭宝贵腊月二十三回的家,整个过年期间的活儿已经全干完了。
花子让她婶子给找回去过年了,于书晴本来不准备回去过年,可心里面又放心不下老爸老妈,怕他们惦记自己。毕竟她是独生女,是爸妈唯一的希望。先回家看看。惠东家里啥人都没有了,也不用走三亲串六户的。这几年她已经磨练的不大离儿了,尤其是和惠东遭遇了这场变故以后,她好像对很多东西都看开了。她收拾点儿常用的随身物件,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赶回了吉兴村。
章二一个人过的年,过年的东西好办得很。今年从打惹事儿以后,他还真就哈腰干了点儿活儿。他现在不缺啥,可就是看到小区里面别人家的大人和小孩,爷们儿娘们儿的热闹劲儿,他觉得孤独。他从心里看好了杨新,曾经几次试图接近人家而没有机会。今儿个杨家人出去了,他看好了就杨新一个人在家,就嬉皮笑脸的溜了进去:“新子,你哥呢?”杨新见是章二,说:“是章二啊,我哥他们走访五保户去了。”“那嫂子也没在家啊?”章二搭讪着。“在菜库里帮刘爷他们翻菜呢,你有事儿啊?”新子回答说。章二一听来了精神,先是前前后后的逗弄杨新,后来干脆一把抱住新子亲了一口。杨新毕竟是女孩子,没有他力气大,吓的尖叫起来。正巧外面德仁去他姥爷温室路过,听见尖叫声,冲进老杨家温室。
当杨家平两口子回来时候,德仁已经走了,杨新哭着把章二耍流氓的事情告诉了哥哥,杨家平一听,肺子都气炸了,出门就往章二的温室冲去。章二早就吓跑回了章连功家,谁知杨家平又追到章连功家里。章连功听了杨家平火冒三丈的声讨,马上把章二叫了出来,暴揍一顿,然后,给杨家平又是赔礼,又是道歉,闹了好一阵,并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儿,杨家平才忿忿的离去。
杨家平走后,章连功痛骂章二:“没出息的货,把能耐净往熊地方用,你要是好好干,给自己挣点钱回来,找大姑娘那还不得拿大鞭子往你这儿赶?熊货一个。”
于书晴走过老单门口的时候,听见白喜凤在里面哭闹的声音,好奇心促使她停住了脚步。
老单家的房子翻修了,在原有的两间瓦房的东山墙上开了个门,又接出一间房子,房盖通挑了,加高了五层砖出檐儿。托宫兴利在街里给买了一片旧工棚子,拆下的木方,瓦,都用到房盖上了。现在看起来也是很好的三间大瓦房了。单家友是腊月门儿上回来的,他再有半年就毕业了,现在临床实习已经半年了。回家时看到家里变化太大,因为他去年过年没回家,陪导师去了南方。今年回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大白梨总是说胡话,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鬼话。老单也不能把小卖店撂了,因为这过年期间正是卖货的好机会。这样一来,大白梨的病被耽误了,曾经有个大夫给看过,说是神经官能症。
单家友是家里的独生子,家境虽不算很富裕,但他妈还是特别宠着他。他总忘不了他上大学走的头一天晚上,全家都没睡觉。他妈一遍一遍的帮他收拾行李,衣服是叠了一遍又一遍,唠唠叨叨的嘱咐儿子要自己学着洗衣服,伙食不好要自己出去改善等等等等。他真的忘不了妈妈,从前的妈妈是那么漂亮,可是现在,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他虽然是学医的,但他学的是胸外科,动刀子剪子的那是强项,可是妈妈这个病,他真的是无能为力。白喜凤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坐着,谁和她说话她都不回答。若是发起疯来,几个人都按不住她。常常是一个人跑到野地里面去了,嘴里面念念有词,有的时候还弄上几根香,扒上一堆土插上就烧,跪下就不起来。人们都说她是魔怔了。单家友给他的导师打电话,请他帮忙找一下省城里面的精神病专家为他母亲治病。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大白梨又拿了香,要出门去烧。老单拉着她不让出去,单家友也帮着劝说,可是她是不听的,瞅冷子打了老单一耳光,嘴里骂着:“你这个不要脸的老王八头,还不快跪下给宋大哥磕头,他一会儿就来整死你。”话还没说完,他扬了扬手,竟然晕了过去。单家友忙着去找凉水,浸手巾,告诉他爸:“爸,你快扶我妈上炕躺下。”外面的于书晴心里面划着回儿,这老单婆子为什么要给宋书记磕头呢?
自从典当行改了招牌变成了信托投资公司以后,寇三的业务扩展的非常快,现在已经涉及到了吉东区下面的很多小企业,小煤矿。虽说现在手下招了几个小兄弟,可是到了要紧的时候都不顶事。过小年那天让人家市局一下子给端了锅,所有人一个不剩的都掉里面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是谁给他划的道儿。三十那天上午,他领着一个小兄弟回家去把对联贴上了。贴完后刚进屋,老太太就吵闹着让他赶紧去办事儿去。老太太这几年发福了,身宽体胖,就是总感觉上不来气儿,医院去了多少次,每次去她都说:“快别糟践钱啦,人吗,早晚是要死的。”不过每次她都好好的出院回来了。现在,儿子忙生意,媳妇在家伺候她,虽说还算周到,可这老太太还是觉得别闷得慌。她眼不花,耳不聋,而且特别敏感。那天她发现儿子回来从洗手间出来时那副样子,就算他装的再镇定,老太太还是从他那伪装的镇定后面看出了他的惊慌和不安。她知道儿子肯定又出去和那些人鼓捣一些打打杀杀的勾当。他平时会带着那个叫皮筋儿的家伙上楼来向她讨好几句,那天皮筋儿没来。头一次在温室被抓的事情老太太其实在电话里偶尔听到了一些,儿子又是拿钱又是找人,她就说过:“现在这个世道怎么和早年间一样了,衙门口又得使钱了?”可是事过不久的腊月二十三,这种事情就又发生了。她让儿子去找姜凤田,是因为她每次见到姜凤田的时候,都能在他的眼睛中看出这个人的聪明远在她儿子之上。
这码事儿真的让老太太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二十八那天,皮筋儿媳妇哭天抹地的跑来找老太太,那时候正赶上寇三媳妇上街去买菜。皮筋儿媳妇求老太太催促一下寇经理,先把人弄出来,说着眼瞅着就过年了,说是再不回来一准儿得把皮筋儿他妈急出病来。寇老太心怀慈悲一直念念不忘这个事儿,今天可算见到儿子回来了,忙不迭的问寇三:“三儿啊,皮筋儿他们给放回来没有?”
寇三别提有多窝心了,没有办法,只能一声不吭的等老太太数落个不停。老太太数落累了,他走出门去,开车走了。临走时交待带来的那个小兄弟把家里面没贴的对联贴好,然后上市场把他老婆接回来,看她还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拿不过来。最后,才对老太太说:“妈,我今天晚上一定让皮筋儿给您拜年来。”
寇三打电话给德全,谁知道德全现在比他还闹心呢。寇三不禁感慨,这人没钱的时候还觉得过得挺开心的,这有了钱以后咋就没有那个时候了呢?他开车去了信用社,三十这天信用社就开业一上午,姜凤田正在给手下的人交待春节值班的事情,见寇三来了,把员工打发出去,给寇三让了个坐。然后说:“你也不用说了,我都知道,具体的事儿现在还不是分析的时候。我一会儿打个电话给刑侦的老接,给他们几个办保。花多少钱不要紧,关键是先把那几个小子弄出来过年,也算是给他们家人一个交代吧。”三十这天眼看就要到中午了,德全这才处理完这样那样的琐事,王进凡回辽宁过年去了,宫兴利主持给公司的人开了个会儿,按照德全的意思给每个人发了一个红包意思意思。刘耀军把矿上的三个头头儿都叫过来,把各个段的工资交给他们带回去。车队的人过年不能放假,因为站台上的煤储量不够了,过年期间出车的工人在正常工资外,每人每天加一天工资零三十元伙食补助。一切忙完以后,德全又要和翟文斌统计一下过年期间都需要拜访的哪些神仙,得用多少钱。他让张荣芳在银行放假之前把钱办妥,然后,赶回南苑小区接宫丽香。
宫丽香在他一进门的时候就给他出了个难题,她让他回她们家过年。这可难住了德总经理,大年三十他必须回家给全家一个一家之主的形象,不然的话过完年他在家里甚至在整个乡政府都要闹大笑话了。
面对这女人不依不饶的劲头儿,德全也只好点头,但他说:“吃午夜饭之前我必须回家。”他买上一大包足以让老人满意的礼品,更没忘了给宫丽香发上两千元工资,然后送她回家。
宫家老两口倚门而望,见女儿和对象双双归来,自然喜出望外。老太太张罗着去做饭,老头子忙着沏茶点烟,宫丽香的小弟则头也不抬,埋头做着他的作文,德全把他叫过来,给了一百元做压岁钱。
饭还没做好呢,他的手机响了。德全心里直犯嘀咕,是谁这么不知好歹啊,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接起来才知道是寇三打过来的,为了捞那几个掉进局子的小兄弟,寇三是真的拉下脸了。德全控制住自己高兴的情绪,拿出很深沉的调子:“寇哥的事情那理应帮忙。可是现在我他妈自己都快顾不上了,大媳妇怨我不回家,我老姐说我没良心。我现在自己的公司都顾不周全啦,工资奖金,过年走动的钱都要安排······。”他净往一边扯,绝口不提去市局帮忙的事儿。等寇三气的把电话挂掉以后,他马上打电话给市局刑侦科的田老四:“四哥,你看着办吧,这家伙刚从我这拿走六万利息,是个黑角儿。”
其实德全也不是有意要和寇三过不去,阳历年那次分局抓寇三的人不是德全去找的刘祥么。不过这次他不能管,这小子年前为了那几万元的利息还派人到乡里找他,很是不给面子。至于用什么方法把纪惠东要回来过小年的事儿吹到寇三耳边倒是德全所为。他让金喜子通过大冷面的朝鲜族朴师傅把信儿吹到皮筋儿耳朵里去,因为那皮筋儿是大冷面的常客,他没事儿总喜欢给寇老板收集情报,以表示衷心。金喜子和朴师傅说定几样朝鲜辣菜,是纪惠东要的,二十三那天给送综合厂去。就是正赶上皮筋儿在那儿吃饭的时机,在确认皮筋儿已经听到他和朴师傅说话后,金喜子才回来向德全汇报。德全在确定口风已传到寇三那里以后,马上找他爸,告诉他寇三要来找纪惠东催帐了,要他爸找田老六和市局联系一下。告诉市局的人,过小年的那天下午准备好,电话一来就出动去打黑,包有好处。田老六在村口见到摩托车大灯的奔村里来的时候,就把电话打到他四哥那儿去了。田老四知道德全出手一向非常大方,况且这次行动在局里也是一次立功表现的机会,何乐不为呢?于是,他们就当即出动,连警笛儿都没开,就把皮筋儿他们给拿下了。不过在今天,德全是说什么也不会出面了,同时他还要让田老四知道寇三手里面有钱,勒住他,只要他的人确定是带了管制器械,就一口给他咬住。田老四当然心领神会。乐颠的照办去了。
当新年钟声快敲响的时候,纪惠东往温室小区里打去了电话,给兄弟们拜个年。电话那头传过来一声声问候和鼓励,让这个背井离乡的汉子泪流满面,他相信党,真的,他也相信他的兄弟们,他绝不会向那些乡霸屈服的。他要和他们周旋到底,他更相信,刘永顺老人家托邱成玉带给他的那句话:“天冷到时候就开春了。”
在离开家乡的一个多月里,他身上的钱已经花完了,所以他必须先找到活儿干才行。然后才能谈得上去坚持这场持久战一样的官司。省城的小旅店很多,可是他现在就是连最便宜的那种也住不起了。他知道,进去住一个晚上,意味着自己又少了一天的伙食费用。要等到这场官司的结局,不吃饭是不行的。他每每混迹于各个劳务市场上,可是他还很不适应劳务市场的规则,经常是有活计的时候,他就被一群抢活儿的同行们给挤在圈子外面,等他走上前去的时候,雇主早已选择好了要雇佣的人。一连几天下来,他没有找到任何一份工来做。后来他病了,不得已,他住进了一家小旅店。旅店老板很快发现这位顾客病了,于是很关心的问他:“这位先生,你是哪里人啊?要不要我给您的家里打个电话?”纪惠东婉言谢绝了,老板无奈:“那也得先打打针,吃点儿药啊。这么着,我看你也是个本分人,肯定是有难处才出门的,要不谁会大过年的住在这里呀?我去给你请个大夫,你等我。”说完不久,老板就出去请了个大夫回来。
“老纪,这是咱们这条街上的郭大夫,你放心,医药费你不用管,我先帮你出。”老板对纪惠东说。
郭大夫给他把了脉,又用听诊器听了一会儿,说:“你这是心火太盛,外加风寒所致。我先给你打上一针。”说着打开药箱,拿出注射器具,给纪惠东打了一针,然后又给他留下了口服药,才转身离去。纪惠东心里一阵感动,心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见好心人,真是幸运啊。又一想:“天下的好人本就多於坏人的,偶尔那么几个坏人让他碰上了也很正常。”
三十那天上午,纪惠东可以起床了,他马上跑出去对老板千恩万谢,小老板倒不以为意,对纪惠东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啊兄弟,那都是人和自己过不去啊。”夜里,小老板要回家过年去了,两口子走的时候告诉纪惠东,吃的用的都放在了哪里,让他和更夫自己做着吃,又特别嘱咐纪惠东,要是想家了就往家打电话,别考虑电话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