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阿一>(二十)

(二十)

作品名称:阿一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6-03-12 17:42:39      字数:4969

  “你想干什么?”那胖女人叫嚣着,挺着肚子向我愈发骇人地逼近着。我以为我的样子已经够凶神恶煞了,可她似乎对此丝毫没有畏惧,最终受到惊怵的人,竟是我自己。
  “阿一!阿一!你在干什么呀!事到如今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我往后退了两步,慧姐的身体,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就在她的声音来到我的耳朵前的下一刻。
  而来到我面前的慧姐,显然还是提前准备着跟我捎来了一些话:
  “阿一啊!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几个城管的冲到你的家里去了?”
  “他们去我家干嘛?”
  “找你呀!”
  “可我又不在家!”
  “所以他们用封条把你的家给封了啊!”
  “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凭什么封我的家?”我的双手紧握着慧姐的双肩,而她的双肩,也在我的双手之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根据权威的理论而言,下落摇摆的小球无法回到最高的原点,而慧姐的双肩却在我的摇摆之下愈加猛烈。她意识到,我的行为,开始趋向反常了。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慧姐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静止下来的双手依旧紧握着她的双肩,而炯炯有神的双目,又抵在了她的脸颊之上寸步不离:
  “那你快说,快说啊!”
  “是这样的!阿一,有些事情你以前不了解,到了现在,你也无法无理解它,但事到如今,你总有了解它的必要。你知道你那个房子的前主人吧?就是那个老头,他已经住在那房子里有许多个年头了,至于具体多少年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是十年前搬到这里来住的,从那个时候起,他的茅草屋,就可以窥探出了年头了。而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争议的事情,便是政府机构的人员一直在讨论争议这茅草屋的去留问题,以往他们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到了今天,他们终于动真格的了!他们早已决定封建这间茅草屋,而现在便要实施下来了。”
  “可这是我的房子,他们凭什么......”慧姐赶忙捏住我那双蠢蠢欲动的双手:
  “你听我说,听我说!阿一!时间会让一些人、一些事变成回忆、变成历史,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历史与回忆是不允许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那些家伙,他们更不会允许它的存在,它太老了,太久了,太落伍了!它不是可以被这个年代所接受的了!”
  “它不老!我才刚刚认识它不久而已,它还是崭新的!”我紧握着的双手松开了慧姐的双肩,却又愈发地紧握了起来。
  “这话确实是你说的,可你说的话,人家就有必要听得进去,然后跟你异口同声地说出来吗?你又不是不懂这个道理:我们生下来后,就都进去到了一个大的吸烟室里:我们一边吸着自己嘴里的烟,一边吸着别人嘴里冒出来的二手烟。同样的东西,在我们嘴里是一回事,到了别人嘴里,又成了另外一回事。”
  “没人会听你的话的!”慧姐坚毅又无奈地说道。
  “大黄,我们走!”我一声令下,大黄便跟我一起疾驰起来,方才还是大黄跟着我,不一会儿,便是它带着我,朝着那个我所熟悉,而它更为熟悉的地方狂奔而去。
  “喂,你们等等我,等等我!”我一边奔跑着,那胖女人的吆喝声也一并跟了上来,直到那脚步声也终于跟上来了,我才真的意识到,他们在后面,跟着我们。
  待到我和大黄歇下来喘气的时候,我们看见那茅草屋还是从前的茅草屋,只是门上多了一张封条,而门前,则多了三个贴封条的城管。这确实是一件让人很想不通的事情:那些企图摒弃旧物、忘却历史的人,正是那些如遥远的历史长河之中一般着装古怪之人。
  “就是你们要封建我的房子?”我走上前来,却不知该问着他们中的何许人也。
  “这房子就是你的?那好,我告诉你,现在这房子政府收了!”我这才意识到,我眼前站着的,是三个人,也就是说,我需要面对的,是三张嘴,幸运的倒是,这三个人看起来,没有一个是有脑子的。
  “你们没权利......”
  “不是我们,是这个!”那个带头模样的城管从紧揣着的手里抽出了一份公告:
  “政府已经下指示了!所有这个世界上活在这里的人,都服从于它,它便是权威,你与权威作对,便是同整个世界为敌!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今天就是最后期限了,你的房子,我们要收走了!像你这种影响市容又阻碍交通的钉子户,哪里需要我们动手,自己都该早些搬走了罢!”他们三个纷纷吐掉了嘴里的烟蒂,摩拳擦掌着向我这边走来。我刚才怎么没想到,头脑简单的人,四肢通常发达,而他们一个人就有两只手、两只脚,三个人便有......
  正当我还在执于双拳如何敌过四手的时候,他们已经从我眼前一晃而过了,走了十数步,又回过头来,伸出了那张公告后的另外一张公告:
  “对了,再提醒你一句,你的那几亩田,政府也得一并收了!这上面可写得清清楚楚了!”我赶忙回过神来,跑到那张公告之下,屈弓着身子,睁大了眼睛。
  “可,可是你们不能收走我的田呀!”我的眼睛随着声音,声音随着嘴巴,而嘴巴又随着双手,双手则在整个身体的抖动下,不寒而栗着。我分明已经看见了自己的泪水了,它是这世上离我眼睛最近的东西了,自然被我看得如此的清楚明白,真切透彻!
  “你要是没听懂我们的话,那我们可以跟你再说一遍,可你现在分明把这一切都看得如此清楚透彻了!我们就再没有解释的必要的!”言已至此算是毕了,三个城管转身准备扬长而去。
  我不知自己此时此刻是该以强硬还是妥协的态度同他们理论,但我这迷离的眼神之中,该有着更多的坚毅:
  “你们要是连田都给我收去了,那我会被活活饿死的!”
  “饿死?”那三人听了这话之后现是面面相觑,转眼间便异口同声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咱哥儿三个今儿要是不把你这事儿给办了,就得丢了饭碗,到时候真正被饿死的人,就是我们了!”
  他们的笑声终究还是愈来愈远了!我彻底趴软在了地上,双手死命地捶着大地,仰天长啸道:
  “老天爷,我跟你说,我哪一天要是死于非命了,那不是被人给害死的,而是被你给逼死的!”以前我总是可以用道理让别人活下去,可如今没人可以讲道理给我听了。我像个疯子一样怨天尤人,以前我以为我们都是医生,也是病人;但事实上,我们既是医生,更是病人。
  “打算就这样放弃了吗?”
  “啊?”我茫然而顾道走到了我跟前的大黄。
  “既然咱们已经被逼到绝路上了,没有退路可言了,那何不一鼓作气地往前冲?找死总比等死来得要痛快些吧!”且说着,大黄已经只身向着城管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我也急忙一屁股坐了起来,可才起劲冲上前去,却又被身后的力气拽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深知,我力气,哪里是我自己使然呢?我回头怒目以对着那个拽倒我的胖女人:
  “你想干嘛?”
  “我倒还想问你呢!你没有把我家狗狗的碗还给我,就想跑路?是不是?”
  我已经没了同她周旋的气力了,一个劲地站起身体,而在她面前,我全部的力气,竟只能够立得起身子罢了!我的双手已经被她紧紧拽在了怀里,如今逃离她怀里的唯一法子,就只剩下断下自己的双臂了,而这样做,无疑是自寻死路。
  可是老天爷呀!我真不敢想像,却还有人,要先我一步去死啊!
  “你赶快松手!”我冲着胖女人大声咆哮道。
  “我不松手!”她竟提高嗓门,以更大的声音向我复而咆哮着。
  “那你怎么才肯松手呢?”我压低了声音,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字地问道。
  “碗!你把我的碗还给我,我就松手!人都有自己所追求的东西,你有你的,我也有我的,只要你把我的碗还给我,我就不必要再纠缠着你了!”
  “你的碗?你的碗还可以去哪里呢?我那条大黄狗的一日三餐都在那碗里解决,我还会把那碗藏着掖着不成?它除了在那间茅草屋里,还能去哪儿?要不就是在门后、床边,再就是椅子下,你自己去看一眼就全明白了!”
  “门后?床边?椅子下?哎,哎,哎,那你告诉我,它到底是在哪里呀?”她在我绝尘而去的身影后面,继续追着。
  “你不要再追着我了!回过头去——去那茅草屋吧!那只碗不在我身上,在屋里!”我背着脸冲她吆喝着,直到她的方向有所改变了,我也这才回过头来——摔倒在了大黄的身边。
  大黄它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我的脚下,疾驰中的我也就只好这么始料未及地从它身上垮了过去,然后摔了下来。
  我已经看见了我最想看见的人了,却又看见了我最不想看见它的样子:躺在了血泊中的大黄。
  “大黄!发生什么事儿?大黄?”我连滚带爬到了大黄跟前,伸出了战栗着的双手又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去搀扶它。
  “我,我......”我俯下身子,感受着仅有的、若游丝般的一丝尚存气息:
  “我想替我们出口气,去咬上他们几口,可,可却反过头来被他们......”我望着大黄眼泪涔涔,我切肤地感觉到了,“我们”二字中的我,竟是如是的沉重。
  “他们这究竟是下了怎样的狠手啊!”我声音颤抖着问道。
  “石,石头......用的是石头。阿,阿一啊!我就要死了!”
  我背过了脸,两行热泪倏然淌了下来。我不知道,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生活,才让“死”这般平静、轻巧地从一个人的嘴里跳了出来。死,它不本该是那样遥远、神秘、可怖的吗......噢!原来正是它的遥远与深不可测,连那些贪生怕死的人,都变得好奇了:来到了楼上就想往楼下跳;来到了桥边就想往桥底跳;来到了湖面就想往湖里跳——一切有关于死的事情,大家都在接踵而至地向它靠近着。我们都想从一个我们所知道的世界跳入到一个我们未知的世界,以此来告别无知,而得到这个结果的代价,正是那个字——死!常言道“冬吃萝卜夏吃姜”,而人到了春秋之时,既想吃萝卜,又想吃生姜——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无论两者,都吃不到你的嘴里。而事实上,这个世界,并非只会吃什么所谓的萝卜和生姜。我们这些人,不像是长大,而更像是和猪狗牛羊一起被喂大的!我们之所以变得越来越大,不是为了变老,而是为了成为这个世界屠宰、烹饪、食用的对象!这个世界的胃口很好,它什么都吃,包括人!而这,又正是人的无能为力之处。
  于是,我就只好任凭着诸多伤心丧志的话,从大黄的嘴里,进入到了我的耳朵里、脑袋里、血液里、骨子里:
  “说句实在话,阿一,我从来都没想过我会在这一刻面对死亡——哪怕是在上一刻也没有想过,它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无论是它不期而至的速度还是墨守成规的刻板,都不存在于我的脑子里。所以,通过我的死,你可以明白一个我生前不能明白的道理:有时间的话,多去看看朝阳与晚霞,以及你那已经迟暮的老爹,他们不知道在哪一天,就从你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不见了。你别嫌我话多,我就这点话了!我也不想这样说,我更不想死,按我以往那些自欺欺人的话来说,我希望自己可以活到老得走不动路、说不了话的那一天,最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那才是最好的。可人嘛!总喜欢把脑袋里的梦想和眼前的现实弄得混淆,就像把面粉和水揉捏在了一起一样,它们成了馒头、成了面包、成了饼干,却唯独不能成真。而我又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世上的幸事成千上万,那这千万的幸事,怎么就没一件轮到我身上来呢;而那千万样的不幸,既没落到那千人的身上,又没落到那万人的身上,怎就偏偏落到我的身上来了呢?如果要我现在对此给个回答的话,我想,人的问题越来越多的时候,也正是人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无知的时候了。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我要说的是,阿一,我就想跟你说,我死了后,你还是活下去吧!这世上没了我,你的人生便没有了我,但那还是你的人生,与我不相干,我走了,也与你不该相干!”大黄流着血、淌着泪、睁着眼睛望向天空,它似乎提前一刻看见了自己的归途,便终于破涕而笑了起来:
  “这都算是我的遗言了吧?它以语言的形式出生,但倘若以文字的形式存在,阿一,你说它有没有可能会感动到一些人呢?”
  我呜咽着把它拥入了怀中——像它方才一般呜咽着——直到没有了它的呜咽。
  “大黄,好了吗?”我望着怀里的大黄,血也流尽了,泪也淌干了,便伸出了颤抖了一整天的手,盖上了它的眼睛。
  大黄走了,那胖女人和她的萨摩耶,此时却来了。她看了这一切,似乎要问什么,又不知从哪里下口,我便先她一步问道她:
  “你的碗找到了吗?”她彷徨着,既尴尬又羞愧地牵着她的狗,向着那个更远的世界,回去了。
  我没有了去追她的念头,就连去追那些城管的念头也没有,即便是他们杀了大黄,那又如何?难道又要我费时间去写部小说,用以讽刺执法者、法官、这个社会、这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吗?
  我屏气凝神着。又来了一阵江风,它吹得很温柔,还带来了一股水里的鱼和岸边的花的清香,即便是今天的阳光,也格外的和睦、温暖,可我的生物钟告诉我,黑夜近了,而我,只想着沉沉睡下......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