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作品名称:村子里的年轻人 作者:百馨 发布时间:2016-03-12 20:51:23 字数:4101
大玲一把将棉棉揽进怀里,在她粉嘟嘟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强忍了心头的怒气问:“小机灵鬼,大姑走了你想大姑吗?”手指又在棉棉的小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
开始棉棉害怕地挣扎了几下,后来听说大姑要走,她的一对小眼睛愣住了。她不知大姑要去哪里,但她知道大姑今天说的不是疯话,她扭头看看二姑,二姑正背对着她们肩膀一抽一抽得动。
她想去问问二姑,可是小身体被大姑搂在怀里动不得,她又挣了一下,双手按在大姑肌肉坚实的膀子上,身体向后用力的撤。大玲蹲在地上没松手,看着棉棉可爱的样子,她又在另一半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说:“怎么?不想啊?”
看着大姑要生气的样子,棉棉赶紧连连点头,噘着嘴说出了个‘想’字儿。
“那你都哪儿想大姑?”大玲看着棉棉的黑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她这一笑,棉棉就不再害怕她了,立刻从大玲怀里挣扎着站直身指点着小手指说:“这儿,这儿,还有--这儿。”棉棉先是在肚子上戳了下,接着又在头上戳了下,最后小黑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又在自己的小嘴巴上戳了下,便咯咯的笑开了。
“嗯,棉棉真乖!那你嘴上怎么想大姑呢?”
棉棉立刻探着头在大玲一边脸上亲了一口,咯咯咯地笑着说:“这样想你呗!”
“哦--,原来嘴上想就是香大姑一个,小机灵鬼,谁教你的?”
“二姑。”棉棉伸着小手指头指着二玲奶声奶气地说。
“那大姑也香你一个。”说着话大玲又在棉棉的脸上连亲了好几口。
棉棉躲闪着讨饶般的说:“大姑,我能不能叫你一声妈妈?”尽管大姑生气的时候像个疯子,但她还是想这样问大姑。二玲立刻将头转了过来,抹了抹红红的眼窝,大玲将棉棉弱小的身体紧紧搂在怀了说不出话来。
大兰子在院子里收了几件给棉棉洗过的衣服,耽误了些功夫。自从没了儿子,她的一颗高傲的心彻底碎了,整个人不光瘦得变了样子,而且身子骨也突然像老掉牙的机器没了灵活劲儿。
她的双脚走起路来又总是轻飘飘的,好像地球快要对她已经失去引力,她的身体轻得像片棉絮,随时来股风,都能吹她个跟头。胯骨突出了很多,两条原本优美的长腿也弯成了O型,走路还总是驼着背。
走的时间长了她会叫棉棉停下来歇一歇,好缓解一下她头昏脑胀的毛病,好在她还能打起点儿精神陪着孙女到村里的小超市走走,看看那彬琅满目的新鲜货。
她现在没有心劲儿再指使窝囊鬼丈夫了,在她眼里,丈夫永远不是那块提枪就敢上战场的料。年轻的时候他畏畏缩缩,没见个啥大世面,到现在更像根黏在太阳下贴墙立的插门棒子,饭熟了吃饭,口渴了喝水。
她唯一的乐趣就是抓住孙女的小手出街走走,或者陪着孙女儿到小超市里买点杂七杂八孙女儿认为好吃的东西。如果赶上村里有个婚丧嫁娶的热闹事情,她也会紧抓住孙女儿的手极慢的走去瞧瞧,但看不了几眼,就沾着泪水回家了。她不知道这漫漫长日如何有个尽头,每天早晨看见孙女儿红扑扑的笑脸,她才会有活下这一天的希望。
二玲到头来还是离了婚,对于这桩经她一手策划的婚姻来说,她并没有过遗憾。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初选定刘玉军的时候,也是盼望着女儿能有个好日子过,自己嫁了窝囊鬼丈夫,受了一辈子穷,她不能让孩子们也像她,去过缺柴少米的穷光景。
谁知道女儿不会生养孩子,不生养孩子就是断人家的香火,这样的结果她料想不到,她也无能为力。大玲是她这辈子的骄傲,在她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女儿风光显赫,给她在村子里争了光添了彩,总算做出了她这辈子敢想而不敢做的事情。
抱着棉棉的衣服走进东屋的时候,看到大玲在收拾东西,便摸不着头脑了,不知道大玲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她靠在门框上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她把近视镜摘了下来拿在手里,揉了揉鼓鼓的红眼皮,接着又把眼镜在衣服的下襟里揉了揉,最后还是架到了鼻梁上不得不开口问:“咋的啦?”
看见母亲走进屋来,大玲放开了棉棉,从地上站起身开口说:“娘,我--要回去了,家里······。”看着母亲折腾眼镜的样子,大玲心底泛起一股酸来,到了嘴边儿的话又随着酸劲儿咽了回去。二玲悄悄扭头抹了一把眼泪,再转过了身,弯腰将棉棉抱在怀里抽动了几下薄薄的红唇。
“死丫头,一辈子也改不了你这臭脾气,想起啥就是啥。回家不给你女婿打电话,叫他提前开车来接你呀!”心里再苦,哪怕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力,她跟女儿们说话还是愿意保持着威严的口气,仿佛只要这样,她就永远不失‘一家之长’的风范。
“我长的腿呢!没他还不活了?”大玲阴沉着脸说,满肚子的邪火撒不出去。
听到大姑要回家,棉棉在二玲怀里有点着急了,撅着小嘴不大情愿地问:“大姑姑,你还能回来吗?”
大玲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的刮了下棉棉俊俏的小鼻子,笑盈盈的说:“回来,下次不光大姑回来,而且连小姐姐一块带了,来奶奶家跟小棉棉一起玩好不好呀?”
棉棉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并且挣扎着从二玲怀里下到地上,把手里的娃哈哈酸奶扔在了炕上,拍着小手欢跳起来。回头冲立在屋门口的奶奶尖着嗓子嚷叫:“我有小姐姐咯--我有小姐姐咯--”
女儿话头话尾的意思,大兰子也猜得出几分,二女儿离婚已经让她在村里丢尽了脸面,她不希望大女儿在有个不靠谱的事情发生。于是拿出种威严的强调说:“也好。死的总归是死了,活的好好赖赖也得活。都回来这么些日子啦,叶梅该想你了,都说女儿是娘的贴身小棉袄,离不开娘的。回去领着女儿好好过日子,都是当娘的人了,别整天想些不找边际的事情。有些男人一有了钱总归是要花的,你也管不了,能安心过个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得啦,你还有啥想不开的?”大兰子轻飘飘的身体紧贴在门框上,有意多安慰几句,看大玲冰冷的样子,只好极快的挤了挤眼睛,一扭头两行浑浊的泪水从镜框下方跑了出来。
大玲没说话,一向红润的脸颊苍白了许多,一双手又去挑拣摆列在柜板上的化妆品,她的动作放慢了些,她先是拿起了一瓶韩式补水露,又马上放了回去,去摸另一瓶打底油时,棉棉不知从哪儿寻到了她椭圆形化妆包,嚷嚷着快速的递了过去。
“二玲,出街找你爹去。”大兰子咽下了几口唾沫,想起了窝囊鬼丈夫,她突然觉得这件事得让他知道。
“不用了。”大玲的态度很坚决。一切收拾停当后,棉棉早把化妆包上的拉链好奇地拉开合上合上拉开好几次,咯咯咯地笑着,仿佛盼着大姑早点能把小姐姐给她带来一起玩耍。
二玲在原地两手垂立着,还在为刚才说过的话念后悔,是她伤了姐姐的心。姐姐的脾性她最清楚,认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所以她没去阻拦姐姐留下,也没听娘的话去街上寻爹去。
大玲拎着皮箱走出屋的时候,偷偷抹了抹眼角。棉棉的一只小手搭在了皮箱的拉杆儿上,很高兴,她圆圆的小眼睛里存满了快乐。大玲弯下腰安慰棉棉并在她的小脸上重重的又亲了一口后,一股止不住的热泪歘然而出,湿莹莹地趟过脸颊。跟在后面麻木行走的二玲立刻将头扭向了另一边,满眼的泪花让她心痛难忍,仿佛这一刻她与姐姐要拉开天南海北的距离。
大兰子的双眼被两块灰暗的镜片包裹着,这瞬息离别的情景她没看在眼里,只是跌撞着O型双腿匆忙去拉孙女儿甩搭得蛮有自信的小手,害怕街头巷尾突然冒出个高牛大马来惊吓了她的心肝宝贝。
三天后,黄明玉在母亲悉心的照料下,身体好了起来。第一次走出家门的时候,他感觉天和地都在旋转,太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他只能闭了双眼,就像聆听和呼吸清新的大自然一样,立刻眼睛里满是金的星银的花。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的再次睁开眼,发现这个春天已经是桃红柳绿的世界了。
农村就是这个样子,种麦子的时令种麦子,栽土豆的时候栽土豆,春耕的季节谁也不敢偷懒。黄明玉看到桃红柳绿的春天,心里着了慌,病倒的这三天好像让他错失了大好时机。他强打起精神想要走出去,软绵绵的腿脚如同踩在棉絮上,身体轻飘飘地打晃。
躺在炕上的这三天母亲给他灌输了很多做人的道理,他也想了很多。生在农村就得本本分分的活着,踏踏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人。当他脑子里逃过这一连串符号时,他的思绪重重的跳到了崔大玲身上,想到了那一沓钱······
或许是自己太想急于求成了,脑子里光想着房子和土地的事情,而把崔大玲掏钱包地的事情当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自从上次没把此事弄出个所以然来,到现在大玲好像总在故意躲着他。
不管怎么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恩情他得记着,是交情他得想办法还上,总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如果她再产生误会,再扯起那段糊涂交情来,他不敢再往下细想了。
如何才能见到大玲?黄明玉双眉紧蹙了,有了上次大兰子冷言冷语的遭遇,他真不敢再冒然前去了。其实大兰子并不可怕,可他就是仍受不了她那张冰冷的白脸,自从村里人传说他和大玲的谣言后,他更是害怕她了。
立在院子里想了一阵儿,他觉得双腿有了些力气,便想要出街走走,他的脚还没迈出大门,背后就传来了张金娥的喊声,她怕刚刚好起来的儿子再有个什么,她实在经受不了这种惊心动魄的事情了。黄明玉向母亲说明情况后,张金娥那短胖的身子不大高兴地转进了屋里。
从家里出来,黄明玉站在村里的一个十字路口上做了难,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到哪儿去。这条街横贯东西的街,很长也很宽阔,这条街住着十八户人家,崔大玲娘家就住在这条街的东头。
如果往东去,就得经过她家门口,但见到见不到大玲就不知道了,再往东去就是离村不远的几棵老柳树了,童年的时候没少在这几棵柳树上爬上爬下。往西去,尽头就是小老六开的小超市,也是公交车设的站点儿,这儿的人来来往往少不了,到了这里再顺着柏油马路往北去,就是三二十个孩子的小学校和村委会了。
这三处地点他都不感兴趣,还是往东走走吧!到东头的老柳树下看看长出的新叶,或许运气好还能碰得上大玲,能把困扰多时的事情有个了结。想到这儿,他的双脚已经由不得自己向东迈开了步子。
经过那个熟悉的四方小院时,黄明玉放慢了脚步,院子里很肃静,老黄狗也没有叫唤,棉棉也不在院子里耍。他是多么盼望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在院子里耍,这样他就能喊棉棉给大玲带话了,他知道棉棉很听他的话,也很喜欢他,可小姑娘不在院子里,或许正在睡午觉,怎么办?在唯一希望破灭后,他故意在街门外多停留了片刻,为的是想让大玲或者是二玲能偶然间瞅见他,或者自己在外面能看见她姊妹俩任何一个,这都是蛮有希望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