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离开了范家饭店，对于寻找罗文田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老吴盲目的踟蹰在路边的人行道上，找不到罗文田，回家，成了老吴此时唯一的选择，徘徊在路旁，路边光秃秃的梧桐树让回去不知该如何面对牛进步的老吴不止一次的生出“挺住就意味着一切”的勇气，而就在动念返家的老吴做出决定即刻离开这个伤心地之时，一块浅露在泥土中的碎瓷残片在老吴不经意的低头一瞥中象一块打着水漂的石头划出记忆的弧线让心灰意冷的老吴突然间脑海里光芒一闪，老吴猛的想起了郑河。
　　作为罗文田口中的老朋友，只要能找到郑河，老吴确信就可以探知到罗文田的下落，可是在这偌大的橘州一时半刻又上哪才能找得到郑河，盯着浅露在泥表的瓷片，赵谈武，城西派出所的赵所长自然而然的从老吴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对，去找赵谈武，老吴细细的将那日赵谈武把自己一行五人送出门口时郑河强烈要求与赵谈武建立良好警民关系的情景回忆了一遍，突然生出的一丝希望让坚信致力成为不法卫士的赵谈武必然和郑河之间有交往的老吴陡然从心里冒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亢奋，在这样的状态下，一般来说，人撞在树上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感情的世界里，情真意切的交流会使人心心相通，为了做到和赵谈武能心心相通，从而使赵谈武能坦率对自己说出怎么联系上郑河，赶往城西派出所的路上，打算以情动人的老吴心想着准备一见到赵谈武的面就和赵谈武用心交流一下人生在世该如何做到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而等赶到了城西派出所，正当自觉情感与措辞都已经酝酿成熟并认为自己只要一开口赵谈武不但会告诉自己郑河的联系方式可能还会顺带告诉自己昨晚上哪去花天酒地的老吴刚刚踏进城西派出所的大门时，老吴却一下子驻足在派出所的大门口愣住了。
　　令老吴愣住的原因是派出所门内一侧的公示栏，张贴着所内值班人员名字的公示栏没有变化，唯一改变的是在写着所长职务的位置上老吴看到的名字却不是赵谈武，而是一个名为林德清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吴凝神把城西派出所的所有人员名单又反复的看了一遍，没有赵谈武，邵民警的名字依旧在列。
　　赵谈武调走了？止步于门口的老吴在不清楚赵谈武还在不在的情况下顿时犹豫起来。
　　可以想象，一个人在派出所的大门口犹犹豫豫想不引人关注是不可能的，就在老吴正考虑还要不要进去，一名扎着根粗短辫子的女民警在第一眼瞧见老吴后便连跑带颠象一根被松开的压力弹簧弹性十足的落在了老吴的身前。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酝酿得绸缪的情意混杂着被骗后的沮丧与懊悔，老吴错综复杂的表情加之犹豫的神态让粗辫子断然把老吴视为是一个前来投案的自首者，“这位……”粗辫子的询问中老吴抬手指向公示栏内名单上所长的名字想问问赵谈武在不在，顺着老吴的手指之处，粗辫子立功心切的一句“林所长不在办公室，跟我进来谈谈你的情况吧”让老吴立即改口说自己是来找邵民警。
　　确切的说，当误会老吴要求对口投案的粗辫子把老吴领到邵民警的办公室门外将邵民警喊出来和老吴相见时邵民警已经不大认得出老吴了，这倒不是邵民警记忆力不好，原因在于当时老吴在和邵民警见面之前已经被阿法南猿一伙采用了暴力化妆手法对老吴的整个脸部进行了修饰，而且又是在晚上，所以邵民警乍一见老吴只是稍微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之感，“他是？”见粗辫子领着一个声称来找自己的人自己并不熟悉，邵民警疑惑的打量了老吴一眼问起粗辫子老吴是谁，“他，我不清楚啊”，虽然在粗辫子的心里粗辫子已经把老吴认定为是一个前来投案的人，但在具体是什么事还没有说出之前，粗辫子也不便贸然把老吴说成是一个前来自首的案犯，“你是？”听粗辫子说眼前这个人只说要找自己，邵民警转脸直接问起老吴，“我是……”一看邵民警已然不记得自己，暗忖就算说出自己的名字也未必能使邵民警想起自己是谁的老吴灵机一动果断的对邵民警说出了一个关键词汇，“乾隆年间……那一次……”这句不明不白的话对于不知内情的粗辫子来说实在是太吓人了，一心把老吴看成是前来投案自首的粗辫子在猛听得老吴说出“我是乾隆年间那一次”之后吓的差点没昏过去，嘴皮一个劲的哆嗦：“乾隆年间的案犯怎么会流窜到现在……”果然，老吴只一说乾隆年间，邵民警便立刻想起了那一晚发生在舞厅的斗殴事件，“是你？”邵民警刚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老吴一步上前作老友状亲热的拉着邵民警的胳膊说着别来无恙。
　　见自己判断失误，粗辫子面带羞涩掉头离去，邵民警客气的将老吴让进办公室，问起老吴此来所为何事。
　　“我来找赵所长”，老吴踏进门后对邵民警说出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并就门口的名单上看到的所长名字是林德清而非赵谈武这个意外发现问邵民警赵所长是不是调走了，“赵谈武？你找他？”邵民警出乎老吴意料的蹙起眉头，诧异的语气里听不出一点对上级领导的尊重，邵民警的态度令老吴大为吃惊，老吴潜意识里感觉到城西派出所改换所长可能不是简单的人事调动，“赵谈武已经不在这里了”，邵民警一连斜觑了老吴两眼，顾自走到办公桌前，此时正值吃午饭的当口，邵民警的办公桌上正摆着一个打开了盒盖的空饭盒，邵民警走到桌前，从桌下拿起一只热水瓶朝饭盒里倒了些水，“不在这里了？”被邵民警斜觑了两眼的老吴为了矫正邵民警看自己的眼神，疑问中在邵民警的两侧象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的转来转去，“……停……停……”被老吴转得眼花缭乱的邵民警显然不比朱贵庚的眼睛具有分视的功能，脑袋在老吴快速的游走中如猫头鹰一样左右摆动，焦急的老吴不规则的运动轨迹让伸手触不着老吴的邵民警在晕晕乎乎之下将手伸向了饭盒里的开水，一见邵民警的眼神已经被自己矫正得四六不分，以手探汤，老吴手疾眼快急忙抢在邵民警之前拿起桌上的盒盖重重的扣在饭盒上焦声问道：“那赵所长现在在哪里？”盒盖与饭盒之间发出的一声大响令邵民警悚然一惊，邵民警伸向饭盒的手顿在了老吴按住盒盖的手背上，“这个败类……唉……”邵民警一声低吼，挪开老吴按住盒盖的手，端起饭盒重又揭开盒盖并随即又从嘴里发出了一声哀叹，变幻不定的脸上隐然流露出一丝被牵累的无辜。
　　“败类？”从邵民警的口中听其称赵谈武为败类，只在刹那间老吴知道赵谈武犯事了，一个对罚款情有独钟的派出所所长从客观上来说成为败类是迟早的事，老吴对此毫不怀疑，老吴只是没有想到被邵民警称之为败类的赵谈武竟败落的如此迅速，迅速到自己生出的最后一点希望转眼又化作了泡影。
　　赵谈武黑暗的一面随着邵民警在用力搅动饭匙的历数中如饭盒里溅出的水点滴呈现在老吴的眼前。
　　邵民警对老吴说赵谈武在任所长期间大肆排除异己，着力培植与其有着同样人生观的亲信，并利用非法所得在亲属之间大力施行经济互助以及不系皮带频繁出入高级私人娱乐场所等等等等，除此之外，在邵民警的揭露中，邵民警还着重提到赵谈武针对自身酸性体质易腐蚀的特点，凡有来求自己法外容情者一律索之以烟酒，概莫能外。
　　邵民警显然对曾经有过这么一个领导而感到羞耻，说到最后，已不愿提及赵谈武名字的邵民警在激愤得无以复加之下说这根披着人皮的淫棍干得尤为丧心病狂的一件事就是隔三差五的对城西一带少数怀春不遇的少女强行提供人道主义帮助。
　　“怎么发现的呢？”听得惊心动魄的老吴待邵民警说完便在已猜测出赵谈武是个什么下场的情况下无意识的拿起桌上的盒盖扪在掌心里紧张的问起赵谈武的劣行是如何被发现的，老吴的惊问声中邵民警将饭盒里的水朝门外一泼，说有一名被赵谈武玷污的女子实在是不堪忍受赵谈武的凌辱从而揭发了赵谈武的兽行，于是通过一系列调查，赵谈武的累累罪行终于大白于天下。
　　邵民警接下来说司法部门为了迅速平息民愤已雷厉风行的安排赵谈武去一个远离橘州的劳改农场进行下岗再就业的技能培训去了，“就其所犯的罪行……”再一次言及赵谈武的昭彰罪恶，邵民警面呈不齿，说赵谈武纵使在劳改农场里习得一身就业技能这一辈子恐怕也再难走出高墙自谋出路。
　　赵谈武锒铛入狱，已经没有任何渠道可以获知罗文田的踪迹，猜测得到了证实的老吴一脸落寞，而相比于老吴，邵民警脸上的神情比老吴更显得落寞。
　　邵民警的落寞具体说来是由于出自对领导的盲目信任而造成的在赵谈武任职期间赵谈武说一邵民警绝不说二的爪牙形象给邵民警带来的负面印象，邵民警郁郁的言谈中老吴得知赵谈武东窗事发后，所里的人普遍跟上级部门反映邵民警与赵谈武关系不一般，很有可能是一丘之貉，鉴于有人反映，上级部门对邵民警采取了必要的调查手段，最终通过调查在查出赵谈武曾送给邵民警一个进口打火机的情况下指示新任所长安排由邵民警一个人长期在所内值班，以便邵民警长期反省为什么要无批判的接受赵谈武的小恩小惠。
　　邵民警落寞的神情随着派出所内陆续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深切，抱着尝试与邵民警同病相怜的想法，老吴在邵民警已经浑然忘记了问自己来找赵谈武究为何事的时候表情沉重的将自己如何上了罗文田的当这一受骗过程简略的对邵民警说了一遍并随口称自己此来是找赵谈武报案，“报案？”职业的习惯让从老吴沉重的讲述中得知老吴被骗情况的邵民警马上从口袋里掏出随身不离的记录本迅速记下老吴受骗的整个经过，记录完毕，出于对受害者的同情，邵民警强忍住自己内心因闲置而造成的失落对老吴说了一句：“现在这样的事很多，你千万不要抱太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