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村子里的年轻人 作者:百馨 发布时间:2016-03-09 21:04:33 字数:3686
张金娥走进崔占海家四方院的同时,正好赶上崔二玲端着脸盆儿从屋里出来,她低着头顺手将脸盆儿里的脏水扬了出去。脏水刚好泼溅到张金娥脚下,她慌忙收住了脚,愣愣地看着二玲.
“啊--”崔二玲尖叫了一声,张嘴吐了下舌头,红脸笑着迎了上去说:“婶儿,我没看到你进来,嘿嘿--”
尽管二玲并不是故意,但还是让火急火燎的张金娥有点儿恼怒,她拉长着脸怒声怒气地问:“你姐呢?”
“哦,姐在屋呢,婶儿,你进屋吧!”二玲笑着伸出手指头朝屋里头戳了戳。
张金娥鼓起劲儿三两步走了进去,二玲跟在她身后嚷嚷自己差点将脏水泼在她身上的事情,进到里屋的时候,已经传来了大兰子骂女儿冒失鬼的粗话。
大兰子正盘着双腿坐在炕桌前吃早饭,见张金娥一猫腰转进来,她慌慌张张要下地谦让,由于没带近视镜,她没瞧出张金娥气愤脸色,蛮以为张金娥是来她家串门,说什么也要拉上炕来唠唠。
张金娥抢前一步拦住了大兰子欲下地的双脚,立在了炕沿边说:“甭下来了,我找你家大玲。”
崔占海正仰靠在被褥垛抽烟,小干脸善意的微笑,听到张金娥冷冰冰的说要找大玲,他的笑又些不自然地扭曲,大一眼小一眼瞅着张金娥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儿。
听张金娥说要找大玲,大兰子头脑有些晕乎,她的一对鼓泡眼珠在眼眶里极快地转了转,浑浊的目光定在了张金娥紧绷的肉脸上追问:“啥事儿?”
“婶儿,我在这个屋呢!”张金娥还没来得及答话,大玲亮着嗓门儿已经在东屋里应了声,随后她大摇大摆的走进西屋,丹凤眼笑盈盈的,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婶儿,找我有事儿?”她巴不得能摊上黄家的一些事情,这样她就有机会展示自己的天质与聪慧,目的是让张金娥喜欢她。
大玲一只手里托着粉盒,另一手还在不停地给脸夹上敷粉。她的脸颊又白又细,像是刚刚用牛奶清洗过一般,水亮亮的发光。一种香气从她体内释放出来,熏得张金娥七窍生烟。看见大玲妖里妖气的样子,张金娥气就不打一处来,仿佛儿子夜不归宿跟她有着直接关系。
“大玲,昨晚上你见黄明玉吗?”张金娥开了口,小眼睛瞪着大玲那张白的发青的脸。
“啥?婶儿,你······”大玲有些难为情,绽如春花般的笑脸一下全没了影踪。二玲有些莫名其妙,看姐姐莫名惊讶的样子,深怕她跟黄明玉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崔占海听了恐慌了,直挺挺地坐起身,干脸上的肉皮快速地抽动了几下。大兰子偏着头去审视女儿,迎人的微笑僵在脸上,她恼羞成怒的吼叫起来:“死丫头,你······”后半句话吞吐着又咽了回去。
“娘,我可没做啥亏心事儿啊!我又没见黄明玉,你用不着大惊小怪。”大玲着急的向母亲辩解,把几个希望母亲分清是非的眼神递了过去。
看着大兰子虎视眈眈的样子,张金娥有些后悔进这个家了,她怕这一家人嚷嚷起来招来了左邻右舍。儿子夜不归宿是小,如若再被村里人捅咕出与大玲不清不楚的谣言来,坏了儿子的名誉是大。
想到这儿张金娥立刻缓和了语气说:“他大娘,你甭着急虎吓孩子,我没别的意思。这不,黄明玉昨晚上跟他爹闹了点矛盾,一夜没回家,我心里着急。
“啥?一夜没回家?那他能去哪儿呢?”大玲几乎又要尖叫起来,脸上自带了几份着了心急的样子,丹凤眼动也不动。
大兰子吵嚷着要问询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张金娥寻找儿子心切,哪儿还有心事跟她闲扯,当下转身出屋,大兰子从炕上下地嚷嚷着出了屋,张金娥已经扭搭着一身肥肉拐出了院门。大玲风风火火的跑回东屋穿了件单袄就要跟着出门。
“姐,你要做啥去?”看着急成一股声的大玲,二玲阻拦着问。
“去村委会大喇叭上喊一喊,赶紧找人呀!”
“姐,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婶儿这不是还没回家了吗,说不定明玉哥现在回了家呢,你别多管闲事儿了。”
“死丫头,我咋多管闲事儿啦?都是邻邻居居难道不应该啊?”大玲横眉竖眼地瞪了二玲一眼。
大兰子一只手托扶着门框,望着张金娥匆忙的背影摇了摇头,心里像有什么还不大懂得事情。两个女儿箭一般地从她身边窜了出去,脚步声噼里啪啦的敲打着地面跑出街了。大兰子站在院子里喊叫了好几声,却听不到两个女儿的回应。
家里还是一盘散沙,黄长海坐在炕头上,一脸怒气。被褥没叠,乱纷纷的摊在炕上,屋里当地上摆着洗脸盆架子,脸盆里是半盆还没有倒掉的脏水,附着一些肥腻腻的香皂泡沫,湿淋淋的毛巾和香皂盒散乱在柜板上。张金娥看到这些,傻了眼。黄长海瞪着进屋的三个女人,冷冰冰的没说出一句话。
院子里响起了摩托声,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从窗玻璃传了出去,大玲在看见李如的一刹那跑出了屋,大声嚷叫着说:“找到黄明玉啦?”
李如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抬腿从摩托上下来立在地上问:“找黄明玉?他怎么啦?”大玲劈头盖脸的问话,把他弄了一头雾水。
“哎呀,明玉昨晚上失踪啦!”大玲大惊失色道。李如更像个丈二和尚了。
“你俩进屋说来,站在外面瞎叫嚷个啥?怕村里人听不到啊?”二玲从屋里跑出来责怪。
进到屋里,张金娥把事情的前后简略说了个大概,李如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有个地方,就在前两天明玉向我提起过,可是那地方也不能过夜呀!”
“哎呀--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吞吐个屁?快说!啥地方!领我们去!”大玲着急的追问。张金娥虽然心里气愤,可是眼下也顾不上这些了。
“走!”李如强有力地挥了下手,她们紧跟着出了村子。
旷野上刮着温热的春风,轻抚在每个人脸上痒痒。草地像一片绿茸茸的毯子,杨树枝上开了花,缀满了枣红色的穗子,随着柔风漫舞。远处的群山润润的有了苍翠的绿色,像围在村子周围的一道若隐若现的绿屏。
张金娥臃肿的身体走得有点吃力,紧跟在李如身后,她的眼前总是灰蒙蒙的,她的双脚感觉就像踩在棉花上,步子踉踉跄跄。崔大玲心里有些犯疑,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便冲着前面的李如叫嚷:“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机井房。”李如没回头,两条小短腿飞快。
崔大玲紧跑了几步,气喘嘘嘘地追上李如问:“咋?你是说明玉在那种地方过了一夜?”
“他向我提起过这个地方,还说要在这里建他自己的房子。”
“那破房子都二十多年了,再说那也不能住人呀!弄不好塌了还要砸死人呢。”
“姐,你说的什么话?”二玲红着脸制止姐姐
“本来就是嘛!我说错了吗?”
“还说?”二玲没好气的瞥了姐姐一眼。
李如慢下了脚步,机井房出现在他们面前。张金娥喊叫着儿子的名字,跌跌撞撞往前奔,一只手向前伸着。李如和崔二玲慌忙跟了上去,崔大玲显得有些害怕,退退缩缩的不敢上前。
太阳光从无门无窗的口子照了进去,里面狭小的空间很明亮。地上倒着一个人,身上沾满了灰土和稻草碎屑,头被一堆沤得发了霉的稻草掩盖着,头发乱蓬蓬,人一动不动。
机井房躺着的人丝毫没有感觉到外面有人闯进来,张金娥呼儿唤女的叫声他没听见。如果不是身上的衣服辨认出黄明玉,他们都以为躺在里面的只是一个过路的花子。机井房里高一声低一声的吼叫此起彼伏,凄凉幽咽。
跪倒在乱草堆上,张金娥伤心地抱起儿子的头,心疼得满眼含着泪水,瑟缩的双唇言语不清。李如在拍打他身上的灰土,一股股尘土飞腾起来。崔二玲蹲在另一侧,双手轻轻捡掉粘在黄明玉脸上及头发上的碎草屑,心里涌上一股酸楚,想到了同病相怜的处境,暗暗掉下眼泪。
黄明玉面色红彤彤的,像喝醉酒似的浑身打着哆嗦,眼睛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又合上了,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土地和房子。目视着眼前的儿子,张金娥想起了往日的伤心事儿,同时也想起了儿子这几年所遭受的痛苦。
丈夫闹病的时候,儿子辍了学业,回家跟她摸爬滚打那几十亩土地。地多不打粮,可那也是一家人口粮的唯一来源,儿子做的勤勤恳恳,农活做的得心应手。
作为一个母亲,她唯一能给儿子的只是一个温和的家,她心里很难受。她和丈夫省吃简用到现在,只为儿子将来娶个好媳妇能过个好光景,可是现在--丈夫又是那个样子,家--又是个穷家,儿子--又越来越不听话,她不敢想象以后的生活。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觉得黄明玉是最听话的儿子,是个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的儿子,只要一家人心劲儿齐,穷帽子在儿子这一代是蛮可以甩掉,脱贫致富。
如今儿子要种地,这样的想法在她看来,原以为儿子是对打工生活的积怨,使使性子,耍耍脾气,也就罢啦。现在看来,在儿子的心里不光装着成家立业的事情,而且还装着比成家立业更大的事情。她隐隐觉得有一副担子压在儿子身上,同样也压在她的心坎儿上。
崔大玲是听到吵闹声才跑进机井房来的,当她看到滚的灰头土脸的黄明玉后,一脸的气愤,“这算什么?一丁点儿坎儿就成了这个样子,以后还能成啥大气?”
“姐!这个时候你还说啥的风凉话?明玉哥身上高烧成了这个样子,你还不赶紧帮着扶起来回家?”二玲冲姐姐瞪起眼睛。她对姐姐学城市人的做派有些厌恶。
“这--嘁!”崔大玲狠劲扭了下身子,似乎有意要甩掉什么。她走近前,李如和二玲已架着黄明玉站了起来,张金娥也颤巍巍地跟着站起身来,她的身上没了力气,在掉光了泥皮的石头墙上托扶了一把。
昏昏沉沉站起来的黄明玉身体散发出一股霉臭味儿,崔大玲欲要伸手接过去,但看见乌烟瘴气的灰土呛得她又把手立即捂到了嘴上,瘪头瘪脸的样子仿佛她那光艳的身体是沾不得半点灰尘的。